【兩宋元明】大宋有毒 作者:第十個名字 (連載中)

 
mk2258 2018-3-26 22:54: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1 74718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1
509 半途而廢





    正月剛過裴英又出現在洪濤面前,這個老宦官平日里很少露面,有時候大家都想不起來身邊還有這麼一個走馬承受。

    他在涼州城北向拓荒民租種了一小塊地,兩三畝的樣子,平日里就和拓荒民一樣掄著鋤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什麼事兒的話每旬只入城一次,買點日用品再考較一下皇子們的學識和身體,就趕著輛老牛車慢吞吞的走了。

    “老大人可是嫌皇子們的功課落後了?不妨,改日本官去和許學監說說,讓他看緊點就是了。”看到裴英蹦著一張臉,洪濤就知道他對皇子的學習進度不滿,往日里也有過幾次,全是這麼糊弄過去的。

    “相公不用再敷衍老拙,您的好日子到頭了,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涼州是個好地方,真想把皮囊埋在這裡。”

    裴英並沒像往日那般埋怨皇子們整天跑來跑去不認真讀書,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卷黃綾,規規矩矩的雙手捧到了洪濤面前。

    “……陛下太心急了……中貴可知由誰接替本官?”看到這卷黃綾,洪濤的心重重的向下一垂。聖旨到了,聽裴英的話茬肯定不是啥好事兒。

    果不其然,神宗皇帝讓自己帶著皇子回京復命。這個命令到不出意外,只是時間過的有點快,一晃快兩年了,當初就是這麼約定的。

    但後面的兩句話讓洪濤很是無奈,神宗皇帝說讓自己做好交接工作再回去,還特許帶新軍回開封,數額不超過一千,另有重任。

    不用太費心思猜洪濤就知道這個重任是啥,跑不出與北朝作戰的工作。皇帝可能是覺得西北邊境基本穩定了下來,再讓自己手握重兵容易遭人彈劾,但又捨不得失去這個很大的助力,乾脆挪到更關鍵的宋遼邊境去繼續攪合,他也就能繼續渾水摸魚了。

    失落、惋惜、還有一絲絲氣憤,這就是洪濤看完聖旨之後的主要情緒。這個結果並不出乎意料,壓根也沒想過皇帝能讓自己手握重兵雄霸一方。但一想起四年多的努力就這麼半途而廢,還是有些不甘。

    假如能再給自己兩三年時間鞏固湟州和甘涼路的新政,這兩片地區發展的速度還會加快。到時候不管誰來治理都不太容易翻起浪花,只能按照既定的規則執行下去。

    可惜目前這裡的百姓剛剛有點新感覺,並沒完全習慣,新政也還沒長大。若是換來一個太保守的官員,很快就會弄成四不像,然後又得回歸當初的模樣,說不定還得民亂四起。那些拓荒民可不是內地的順民,為了自家的田產啥事兒都乾得出來。

    “陛下沒有指派接替者,就是想听聽相公的推薦。這幾年湟州的變化不光老拙看在眼中,陛下也瞭如指掌,斷不會做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決定。”裴英好像知道洪濤心裡在想什麼,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回京履職已經成了定局,洪濤也就不再去瞎琢磨了,捨不得能咋樣?起兵作亂割據一方?那是不可能的,別說大舅哥還要重用,就算真的把自己一擼到底,只要不危害性命自己也不會幹這種事兒。

    真要打起來不管誰輸誰贏,這場仗沒個十年八年的完不了,最高興的不是勝利者,而是西夏和遼國,搞不好還得加上吐蕃各族、西南各族。

    中原王朝在他們眼中始終是一塊大肥肉,能咬一口就咬一口,咬不到也不想看著它太強大。

    “老大人好像並不太喜歡本官的新政,為何還要向陛下美言呢?”想開了,心裡也就沒那麼多怨氣了。

    這是洪濤從小養成的絕技,不管多大事兒只要能說服自己不去想,就真的和沒發生一般,還有功夫琢磨裴英的心理活動呢。

    “老拙喜歡與否毫不重要,只要陛下喜歡老拙就喜歡。相公大能,不但能讓陛下喜歡,還多了全州全路的百姓跟著喜歡,些許跳梁小丑不喜又能如何。”

    這次裴英沒再像以前那般躲躲閃閃,很直白的闡明了自己的態度,還很過分的把一堆朝臣稱為跳梁小丑。

    “哎,老大人今日有些奇怪,怎麼改了稱呼,難道是要糊弄本官安心,找機會綁了不成?”裴英的變化讓洪濤有點心虛,這個老頭從來都叫自己駙馬,也從來不對朝政表明立場。

    今兒居然改口叫自己相公,這個態度太恭敬了。要知道朝野上下能被稱作相公的官員真沒幾個,這個稱呼不僅需要很高的地位,還得有很高的造詣和很高的聲望。自己在官職上勉強夠,功勞上也湊合,但論起聲望好像都是負的。

    “嘿嘿嘿,相公英明,陛下讓老拙千萬不能惹您不快,莫要節外生枝。但不是想對相公不利,而是盼著相公能速速處理好此處瑣事盡快回朝。”

    什麼叫光棍,裴英此時就很光棍,不光承認了自己確實在故意奉承,還把目的也說了出來,就不怕讓駙馬多想,更不怕突然衝進來一群特種兵把他剁成肉泥。

    “老大人還是稱呼本官為駙馬吧,免得回到朝中又惹人非議。皇子那邊勞煩老大人去說項,其餘的事本官盡快安排,不敢讓陛下多等就是。”

    話已經說的這麼直白洪濤也就不囉嗦了,大舅哥要是真想辦自己用不著搞這些彎彎繞,只需說讓自己送皇子回開封,到地方照樣能辦。

    人家給面子自己得趕緊兜著,得罪這個老宦官對自己沒啥好處。再說了,裴英來了小兩年真沒給自己添亂,更沒在皇帝那兒進讒言,不能恩將仇報。趕緊收拾鋪蓋捲滾蛋吧,大家全都踏實。

    不過洪濤的鋪蓋卷有點大,工匠得帶走一部分,年老體衰的就別跟著瞎奔波了,把得意的晚輩和徒弟派出來就夠用。特種兵也得帶走一些當貼身侍衛,條件還是一樣,全憑自願不強求。

    兒童團全得走這沒商量,青年團只能走一部分。王大、王二、王三、王九、王十二全都身居要職,暫時沒法動。

    等接任的官員來了,如果人家有自己人需要安排那就讓地方,沒有的話還得在崗位上盯著。自己是走了但湟州新政沒走,還得盡量繼續執行下去,她們這些職位就是保證。

    王六和王八也得留在湟州銀行,確保公債能如數兌現,這也是自己回去要和皇帝索要的權利。

    不管誰來湟州接任,也不管新的州路官員將來有什麼打算,這些錢必須還給百姓,不能搞人走政消翻臉不認賬的事兒,那叫缺德。

    王十七和王十八留一個在湟州醫院即可,老百姓還需要看病,想來接任的官員也不會在意多一個郎中的。

    湟州的格局洪濤不想因為自己走而散架,能保留的全都保留,就看後人珍惜不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基礎了。

    有必須留下的就有必須撤走的,比如兩座化學實驗室、化肥廠、涼州機械工坊和涼州棉紡廠。這都是自己的核心機密產業,不能讓外人知曉。或者說留給他們也沒用,搞不好還要成為禍害當地百姓的公害。

    王七已經成為工程兵的第一任都指揮使,他在基建工程方面很有天賦,主持建設過兩座半城市和部分道路,積累了不少經驗。

    所以他和工程兵不對的骨幹也得跟著自己走,到了新地方肯定還得重打鼓另開張,他們馬上就能排上用場。

    還有一些人比較麻煩,就是那群猶太人不想再分開,尤其是聽說自己可能要去河北一帶任職之後就更不想留下了。

    那里和未來有可能出現的猶太人國家只隔著一片大海,他們全想離自己的國家近一點,哪怕它還是一片浮雲。

    “停了吧,股票暫停。好在還沒正式發行,對老百姓也沒有實質性的傷害,權當是一次實戰演習,多些經驗沒虧吃。把所有資料都保存好帶上,將來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洪濤權衡了一下利弊,還是決定帶上他們一起撤。化肥工廠都半途而廢了,股票的事情如果沒有自己坐鎮,光指望他們真不太放心。既然股票都不打算繼續發行了,那留下他們也沒什麼用。

    “老訛,甘州城就交給你了,遇事兒多和王大王二商量,有她們倆在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此地不可留也別過於留戀,跟著她們一起去找本官。好男兒志在四方,別總抱著過往放不下。”

    訛力命選擇了留下,他還惦記著成為党項人首領的事兒,不願意離開故鄉。洪濤也無法強求,乾脆讓他頂替了王七鎮守甘州,和王大、王二一起把持甘涼路的新軍,互相也能有個照應。

    “大人放心,末將這條命是大人給的,族人的命也是大人的給的,只要大人在一天末將和族人就當一天宋人。”

    訛力命的回答也挺實在,擺明了是不打算信任新來的官員,更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宋人,但出於報恩願意暫時妥協。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1
510 流言蜚語


    對於這個結果洪濤也無可奈何,這就是他原本擔憂的地方,此地的人民還沒習慣,或者說正處於轉型期,並不像神宗皇帝想的那樣已經穩定了。

    但這種話沒法由自己提出,說了也沒人信。三位皇子剛來的時候很多事情親眼所見還不信,自己沒事就帶著他們四處走四處轉,就是想讓他們多知道一些底層的狀況,以後當了皇帝少坐在大殿裡想而然之。

    除了訛力命之外,劉松、溪羅撒、蔣大郎也得單獨找他們聊聊,有些承諾沒完成得說明情況,有些話要叮囑也得說到位。還得給他們留一條後路,混不下去了別猶豫也別掙扎,趕緊跑路,自己隨時歡迎。

    青年團員們就不用動員了,在她們看來這不是被拋棄而是一次機會,接受考驗的機會,以前學到的本領到了真正考核的時候。考試及格就是養父的好幫手,考不及格還是養父的孩子,被別的姐妹兄弟恥笑。

    就算動員也用不到洪濤親自出面,促進社就是乾這個用的。自打宣布要撤離湟州之後這些小傢伙可沒少開會討論,就連一向不怎麼喜歡參加此類光耍嘴皮子會議的王大也跑回來兩次。

    原本洪濤是不想和百姓們告別的,沒有意義,該說的佈告上都說清楚了,不該說的多少人來告別也不會說,平添那麼多煩惱何必呢。

    但準備從涼州偷偷溜走的計劃破產了,從二月中旬開始一波又一波的當地百姓就開始往涼州匯集,他們並不知道帥司大人哪天走,可各工坊裡要走的人嘴就沒那麼嚴實了。

    這事兒確實也不好保密,大家一起同事好幾年難免有些不錯的朋友,突然要離開,幾杯酒下肚啥都說了。

    百姓們當然是攔不住朝廷官員調派,但都想見這位給大家帶來好生活的帥司最後一面,看一眼少一眼,真捨不得。

    “唉,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大家看到了吧,百姓太聰明對官員來說也不全是好事兒。”

    洪濤面對這種場面也不好再玩化妝潛逃的戲碼,只能帶著要走的官員一起在城頭和下面的百姓來個告別儀式,一邊揮手致意還一邊說怪話呢。

    “大人說幾句吧,以後他們恐怕再也聽不到朝廷官員如此說話了。”週一日也是要跟著撤離的人員,肅州城東的工業基地算是殘廢了,新任官員估計也不會充分利用當地的資源。但她並不太失望,反倒對換個地方發展挺高興。

    “你們就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本官講話真的那麼沒水平嗎?”洪濤對這個建議嗤之以鼻,他知道老百姓私底下怎麼議論自己,其中就包括公開發言這一條。

    自己好幾年了也沒學會古人該如何講話,更不知道有文化的古人該怎麼說話。反正說來說去,但凡有點見識的人就會私下評價自己的講話還不如軍中糙漢,直來直去沒一點兒水平。

    “嘟嘟嘟……諸位的心意本官謝過了,但我得批評你們追求太低。剛吃上幾頓飽飯就以為好日子來了,還差得遠呢。官員和政令只能起引導作用,真正需要付出勞動的還是你們自己。這裡是各位的家,如果你們自己都不願意豁了命的保護它、建設它,誰來了也沒用。”

    “怎麼做才能過上好日子本官已經表演給大家看了,能不能過上還得靠各位自己去爭、去搶、去堅持。此次一別咱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但本官會在萬里之外關注湟州和甘涼路的消息。如果哪天大家過上了更好的日子,覺得能和本官顯擺顯擺了,不妨去各工坊里托人給本官帶信。不管有多大事兒,本官一定趕回來,再在新風雪樓中宴請一次,決不食言。各位,喝酒送傘的戲碼就免了吧,搞得太隆重會給本官添麻煩的。就此別過、珍重!”

    週一日的建議顯然不代表她一個人,想看 熱鬧的也不止她一個。城樓上突然響起了軍號,城下立刻鴉雀無聲,這麼多人翹首期盼,不想說都得說。

    洪濤斜著眼找了找,沒看到使壞的是誰,只好扯著嗓子喊了一頓,喊完又抱拳拱了拱扭頭就走。

    回開封的路線這次不用隱藏,也藏不住,更不怕有誰來半路截殺。這支隊伍數量有點多,整整一千七百人,八十多輛箱車,攻城都夠用了。

    皇帝說允許洪濤帶一千新軍回去,洪濤就沒客氣,可丁可卯的帶了一千新軍,外加二百特種兵和四百多工程兵。

    裴英說人數超了,洪濤拿著聖旨逐字逐句的指給老頭看,號稱陛下只規定了新軍不可超過一千,並沒說連特種兵、工程兵,以及自己的隨行人員都算在內。

    面對這麼一個膽大包天還能言善辯的玩意裴英也沒轍,帶就帶吧,權當沒看見。總不能怪皇帝寫聖旨的時候措辭不嚴謹、中書省用印的時候審核不仔細。

    反正只要駙馬不怕以後招來彈劾誰也拿他沒招儿,那他到底怕不怕呢?好像還真不怕。主要是被彈劾的次數太多,別人手指頭都快彈腫了,他還屁事兒沒有。

    自己修的天堂之路還沒完整走過,這次終於可以過癮了。總的來說這條路不錯,石條砌的很標準,排列的也很整齊,估計用上一兩百年不是問題。一想到後人會指著這條路說:它是位瘋駙馬修的!洪濤就忍不住想笑。

    “前面怎麼了?”可是笑容還沒完全綻放開呢,前方突然跑回一名特種兵。他們是負責開道的,這麼急著跑回來肯定有事情發生。

    “大人,前面兩裡有不少護路隊聚集,蔣大人怕他們有異動,特派小人回來請示。”

    “護路隊……他們可曾持有兵械?”

    “不曾……只是堵在路上不肯讓開,要面見大人。”特種兵把前方的情況仔細講了講。..

    “走吧,跟本官一起去看看。”既然護路隊沒有拿兵器,想必應該是來送行的。洪濤不認為一群傷殘人士能對自己有什麼大威脅,乾脆驅馬先行。

    在車隊前方兩里路左右確實堵著一群人,連男帶女、有小有老,但不像送行的,更像是搬家,無一例外都背著行李。

    “大人不要過於接近,他們畢竟是戰俘,歸順時間還短,末將無法確定他們的行李中有沒有藏匿弓弩,不可不防。”蔣二郎也是因為對方的模樣比較奇怪才派人通知車隊,見到帥司大人自己過來了很是不放心。

    “他們要想對本官不利應該不會帶著家眷,本官和他們恐怕也沒那麼大仇恨,他們真正恨的人是工程兵裡的廂役。嘿嘿嘿……走吧,陪本官過去看看他們這是要做什麼,難道和訛力命一般不打算當宋人了?”

    對於蔣二郎的擔憂洪濤還是認同的,搞保安工作就得重視細節,不能掉以輕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有些事也是可以通過邏輯推理,提前得出大概結果的。

    要說在湟州和甘涼路平日里背後罵自己最少的人是誰,答案很有意思。既不是受過恩惠的蕃人和拓荒民,也不是各地商人,而是死傷率很高、工作最苦最累的各族戰俘。

    這事說起來很多人都不信,但事實確實這樣。王十因此還做過詳盡的調查,結果一般無二。為啥會有這種怪事兒發生她也想不明白,但洪濤可以理解。

    人吧,有時候並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他們會本能的依靠眼睛去看、耳朵去聽,通常得到的都是事情的一個片面。

    自己是把他們變成戰俘的罪魁禍首,可是殺他們袍澤的不是自己、抓他們做苦役的也不是自己、盯著他們每日勞作惡言惡語的依舊不是自己。

    但給予他們新身份、賜以新工作、劃撥土地讓他們能養活家人的卻是自己。所以在他們眼中自己不是仇人,反倒成了恩人。

    “大人,讓孩子們也跟隨左右吧,您若是離開小人和家眷還得去戰俘營勞累致死。我們已經是廢人,死就死了,可他們沒有罪,求大人開恩……”

    看到帥司大人真來了,路面上頓時跪下一大片。領頭的是位拄著木拐的老者,操著一口有濃重口音的漢話,代其他人一起哀求。只聽口音洪濤就能判斷出他是西夏人,還很早就就成為了戰俘。

    “誰說本官走後你們要回到戰俘營?既然已經給了身份,不管是不是正式的,你們依舊是甘涼路居民,更是大宋子民。在本官治下何時曾把本國百姓送進過戰俘營,此話從何而來?”

    聞此言洪濤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沒了,難道說自己還沒走就有人暗地裡造謠生事了?不成,這件事兒必須問清楚,只要自己沒回到開封,依舊還是甘涼路經略安撫使知湟州事,就有百分百的權利處置份內之事。

    這些造謠生事的人心懷不軌,必須除之後快。哪怕再返回湟州城來一次公審大會,再殺得人頭滾滾都沒關係。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1 猢猻沒散





    “是濟桑城的守軍說的,他們也知道大人要回京師,還說忠良不長命,這次回去就難以再回來了。只要大人被治罪,那此地的規矩就全要變。拓荒田要收回、新軍也得編為廂役、我等自然難以逃脫。若是腿腳利落,我等甘願逃入大漠也不想再回戰俘營,只求大人看在這條路的情面上給我等一條生路吧……”

    老者還真不是瞎想,確實有依據,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帶得這群人一起痛哭流涕。大人這一哭,孩子們也跟著嚎上了,場面那叫一個悲慘。

    “……也罷,現在本官說什麼你們也不會信,這樣吧,各家勻出兩人跟本官去渭橋鎮暫住,其餘人就在護路隊繼續生活。等新的經略使大人上任之後,大家再讓商隊帶信給渭橋鎮,讓各位的家眷跟著車隊一起回來如何?”

    洪濤是真不想讓別人看到此種場面,知道的是他們瞎想,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欺負老弱病殘呢。怎麼辦呢?沒轍。有時候謠言就是這麼厲害,任憑你說出大天來依舊無法抵消負面影響。

    一家兩人,不是洪濤不想帶他們走,而是箱車裡真沒地方了。總不能讓兒童團和手下的家屬全走著吧。

    生離死別慘不慘?現在就活生生的上演了,每家每戶都必須做出誰生誰死的決定,走的人嚎啕大哭、留的人跪地哀嚎。

    “濟桑城若不是王厚管轄本官就屠了它,真TM不是東西!”

    隊伍已經走出半里路了還能聽到哭聲,洪濤心裡這叫一個難受,很快就化成了一腔怒火。看著前面那座若隱若現的城池,下意識的去摸本來就沒有的鬍子。

    “駙馬莫要多事,想來只是兵將們多嘴,到蘭州老夫去與那王道初說分明,讓他嚴加管束手下。”

    見到洪濤又是一臉鐵青的模樣,裴英先慌了。他再也不敢有看熱鬧的心思,上次因為吳王府商隊的事兒自己就已經成孫子輩兒,再來一次那就耷拉孫了。

    “兵將們也沒錯,陛下的聖旨剛出宮,朝中指不定有多少同僚彈冠相慶呢。中貴大人,你說本官幹的事兒真那麼壞嗎?若是本官不壞,誰壞呢?”

    不用裴英提醒洪濤也不會去碰濟桑城一兵一將,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按照慣例猜測。

    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每次的結果幾乎都差不多,能怪人家亂猜嗎?可是該怪誰呢,洪濤打算問問這位歷經了三朝的老宦官。

    “這……駙馬息怒,此事通常不以好壞論,想來是政見不同耳……”別看裴英伺候過三任皇帝,腦瓜子不可謂不好使,可這一次還真被問住了。說好說壞都不合適,乾脆,還是繼續和稀泥吧。

    “哼,好一個政見不同。因為政見不同就能勾結外敵謀害本朝將官,改日若是本官也和他們政見不同,是不是可以問問北朝那邊,也幫本官除掉幾個政敵呢?中貴大人,本官知道朝廷不許內官干政,可是說句良心話應該不算難吧,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苗將軍,車隊行軍速度,不入蘭州!”

    洪濤不是想讓裴英為自己做主,他也沒這個本事,但居然連句公道話都沒有就太令人失望了。同時也確定了一件事兒,朝廷裡的人誰也靠不住,他們早就沒了良心,有一個算一個。

    其實洪濤想去蘭州告黑狀也找不到正主兒,王厚根本就沒在蘭州。他和洪濤一樣,也接到聖旨回京復命,前後腳走的,估計現在全速追都能追上。

    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洪濤也沒啥反應,車隊依舊還是先去渭橋鎮。一方面把留守的王十一和王十六帶走,再問問王冠和高翠峰的意思。

    他們要是想跟著去新地方那自己就去和皇帝提要求,若是不想離開這個日益變得重要的工業基地,也不強求,人各有志,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叔父說大人走到哪兒就讓我跟到哪兒,哪怕辭官不做也不能慢半步。”這是王冠的回答,透著一股子銅錢的味道。

    “你這官啊不該當,應該讓叔父當,他比你明白多了。成吧,本官還想讓你帶話給叔父,讓他再去開封一聚,現在也不用了。”

    錢味兒越重洪濤越喜歡,做買賣掙錢天經地義、商人追求利益也是天經地義,這和人品高低無關,更和情誼無關。王家有明白人,自己和他們合作下去也就有保證了。

    “大人覺得這次陛下要派您去何處,不會是入川平亂吧?”其實王家誰都不傻,這不王冠開始出招了,想先一步確定未來的發展方向。

    北宋除了北面不安生之外,西南地區也亂糟糟的,只是那邊沒有像西夏和遼國一樣的大勢力。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到北宋頭上,歷朝歷代西南地區都沒安生過,現在依舊。

    “入川?你就想美事兒吧。讓本官入川把夔門一鎖稱王了,你王家不得被滿門抄斬?什麼腦子,我要是……”四川地區再亂皇帝也不會派自己帶兵進入的,這是個非常容易判斷的問題。

    這時的四川稱作國中國都不過分,比湟州還特區,鐵錢、交子、茶政、鹽鐵都自成一體,再加上天塹守護,誰有上萬新軍坐鎮誰就是土皇帝。

    “王兄、王兄,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王十六好像在找你呢,估計是下一批入湟軍備的事情。大人這兒我先陪著,你還是去看看吧,他挺急的。”

    高翠峰這幾年變得更沉穩了,自打洪濤進屋就在一邊陪著,光聽王冠嘚吧嘚吧。但洪濤的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插話了,找個理由把王冠支了出去。

    “大人,禍從口出,慎言啊……”王冠剛出屋高翠峰就道出這麼做的目的。

    “……對,說話是得注意點。老高,你對這次陛下召本官回京是怎麼想的。”

    洪濤至今也沒適應古人的思維,尤其是對很多忌諱真是缺根弦儿,當著不熟悉的人還能動腦子多想想再張嘴,可一碰上熟人就容易說禿嚕。

    “不是禍……也未必是福。”高翠峰憋了半天就說出來一句話,還差點閃著洪濤。

    “哦,詳細聊聊……黃蜂,守住房門誰也不許進。”高翠峰沒當官的時候就是個在野組織部長,對朝野官員極其熟悉,這又當了好幾年官必須有進步。洪濤在這方面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該請教的還得請教。

    “朝廷裡這兩年聊的最多的只有一件事兒,北朝。自打西夏被大人佔據了半壁江山就失去了南下的能力,朝廷裡立刻就有人想趁機奪回燕雲十六州,好像陛下也有此意。”高翠峰真沒辜負洪濤的期望,一張嘴就說到了點子上。

    “對付北朝也不是不成,只是有些早,難度平白增大了許多。如果能拖上三五年再動手,把握會更大些。”洪濤總不能說朝臣和皇上都是笨蛋,還得捏著鼻子幫他們圓場。

    “不管勝負如何,對大人恐怕都沒什麼好處。勝則無功可立、無官可升;敗則聲望全無、罪責難逃。”高翠峰也知道這位駙馬的脾氣,不是個純粹的政客,更喜歡直話直說,索性就把他的答案和盤托出。

    “是啊,左右都是本官倒霉……不過本官有瘋子的名號,最喜歡做別人不敢、不能、不願之事。老高,你是有家眷、有出身的士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內心無愧,對大宋是有功之臣。本官覺得和你共事一場很榮幸,不管將來是什麼結果都要好自為之。”

    高翠峰說的確實是事實,歷史上也不止一次上演過這種橋段。功高蓋主這個詞兒也不是宋朝才有的,蓋主的人極少能全身而退。

    具體這個人做了啥壞事沒人深究,百姓們只會看到一個經過藝術加工、誇張的大壞蛋,且特別願意再添油加醋的傳播。好像只要有了這個壞蛋頂雷,大家就全都沒錯誤了一般。

    高官厚祿誰都想要,可混到升無可升、賞無可賞的時候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說凡事兒都要有個度,並不是越多、越大越好,做官也是同樣道理。

    誤國奸臣、權臣這些詞更不是宋代才有的,一旦決策層出現了大失誤,壞名聲往往就會扣到一個人頭上。

    按照高翠峰的說法,這兩個結果好像都是自己的未來。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裡,洪濤也就不想去問人家是否要跟著自己混了,還混個毛線,根本沒出路嘛。

    “大人誤會了,翠峰不是畏懼,只是如實回答大人的問題。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清呢,有大人在前面披荊斬棘,我等追隨起來並無不安。只是大人要為自家多想一想,不管勝敗都要有脫身之策。”

    駙馬想說什麼高翠峰豈能不知道,王冠已經表態了,下一個就得是自己。不表態成不成呢?成,在這種情況下不表態就是表態。

    “脫身之策嘛,本官真想不了那麼遠,難道老高你能?”洪濤是真不信有人可以預測未來,除非也是個未來回來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2 小王相公





    “贖下官不敬,大人是三位皇子的老師,只要能拖上幾年說不定就會有些變數……”

    看到駙馬真沒有考慮合適的後路,高翠峰也急了,瞪著眼珠子左右瞧了瞧,確定屋內無人,甚至連房樑上都看了一眼,這才湊到跟前用極小的聲音道出了他的意思。

    “……呵呵呵……我是真服了,你這腦子整天琢磨的都是啥啊。”此時洪濤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下官……”高翠峰讓駙馬的臉色嚇住了,這種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當場被砍了也是白砍。

    “別緊張,本官只是有些感慨而已。你說的不錯,是可以多個變數,那就暫時按照這個方向做吧,能否如意還未可知。此話萬萬不可再提,本官心中有數,也很感激。此地恐怕還不能馬上脫身,你且在此安心待上一些時日,挑一些有前途的青年工匠,一旦陛下之意已決再動不遲。”

    洪濤沒有怪罪高翠峰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恐懼。既然高翠峰都已經看到了這一步,想必朝廷裡也不全是傻子,更精於此道的大有人在。這事兒還真不能全聽高翠峰的,那樣就會落入別人的算計之中。

    但通過這件事兒洪濤對高翠峰的人品又高看了幾分,這位是司馬光的族人,真真切切的臥底,可他一步一步的變化也最明顯。如此緊跟自己基本也就等於和原本的家族決裂了,付出不可謂不大,連後路都給斷了。

    自己就算還不能完全相信他,但也犯不著去害他,還是先讓他在這裡待著,等自己有了確切的職務再想辦法把他調過去不遲。

    解決了王冠和高翠峰的問題,洪濤並沒在渭橋鎮久留,兩天之後繼續啟程。工匠們不用他操心,不管是渭橋鎮還是湟州亦或涼州和肅州的工坊,用的工匠都出自一脈,全是金明池那些家族的後輩和徒弟。

    在這個年代有個好處,當爹或者當師傅的認准了一條路,兒孫和徒弟就必須跟著走,否則就沒法在這個社會上混下去了。

    師父、師父,前面的是老師,後面的是父親,拜了師就等於認了爹,一輩子不能違背。這是此時做人的基本要求,沒有變通的可能。

    當兒孫就更不成了,高俅他爹不過是個小商人,就因為兒子不聽話學壞,一紙訴狀告到開封府。高俅當場就被判充軍,可見爹的話在某種程度上基本就等同於法律了。

    這一路真是風餐露宿,其實有館驛洪濤也不住,不如自己安營扎寨安全。速度和新軍行軍差不多,每天八十到一百里,十二天后就見到了開封城西最後一個館驛,離城還有十五里。

    歸心似箭真沒有,眼看天色已經過了中午,洪濤決定在此安營扎寨,明日一早再進城。那樣可以直接去見大舅哥,有啥事趕緊說,拖著沒意思。

    另外車隊裡的人確實有點多,趕在傍晚之前進城都來不及安排,總不能真的帶著新軍入城吧,那樣就太飛揚跋扈了。皇帝只是客氣和表示信任,就和後世裡不能把領導每句話都當真一樣,那樣做立馬倒霉。

    “官人,二郎回來了。”結果營地剛紮好,洪濤的後背還沒靠上毛氈,賬外就傳來了富姬的聲音。

    “怕是遇到禁軍了吧,這裡離開封城不遠,咱們如此陣仗誰也瞞不過去。”

    洪濤伸了個懶腰不想起身也得起來,到了西北地區自己是誰也不怕,敢攔路就敢用弩箭開路,但是回到開封就不能再這麼猛了。這裡是國都,皇帝的老窩,啥事都輪不到自己做主,必須夾著尾巴做人。

    “二郎,你這是招惹到誰了?”但是一走出帳篷洪濤就發現了問題,東邊的驛道上塵土飛揚,少說也得有幾百匹馬才能踩出這麼大陣仗。

    “大人,二郎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新軍,此等道理豈會不懂。末將誰也沒惹,而是朝廷派人來迎大人了,您猜猜是誰?”

    蔣二郎嘴裡說著見過世面,其實臉上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他也是井底之蛙。誰來也用不著這麼興奮啊,除非是皇帝。

    “迎接本官……好嘛,老高說的沒錯,真有不少人盼著本官趕緊領命去當頂雷的,這是生怕我去的慢。照這個意思,不來個宰相好像都說不過去是吧?”

    洪濤沒取笑蔣二郎的眼皮子淺,而是想起了自己和高翠峰在渭橋鎮談的事兒。這又不是大將軍德勝班師回朝,犯得著由朝廷出面迎接一位回京履職的邊關將領嗎?沒這個規矩啊。

    但人家就是來了,為啥?無它,這是給自己灌**湯呢。但凡是個心裡沒想明白的主兒,受到如此待遇立刻就會得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來迎接的官越大自信心就越強。所以吧,設計這個局的人也不會派個普通官員來,必須得夠檔次。

    “大人英明,是王相和司馬相公,嘿嘿嘿……”蔣二郎已經快忍不住了,他當了半輩子大頭兵從來沒被宰相出城迎接過,高興也是難免的。

    “你啊,真沒多大出息,但凡換在別人手下當差早晚還是被賣的命。去去去,拆帳篷去,順便把蓮夫人叫來。姬夫人,請回賬梳妝打扮打扮,然後隨為夫一起去恭迎兩位相公。”

    洪濤撇了撇嘴,這要是換個別人來自己可能還不太確定是個局,既然王安石和司馬光一起出面了,那就沒跑。他們兩個王八蛋才是專業坑人的,比自己這個業餘愛好者敬業多了。

    要說古人在禮節方面那真是做到了極致,反正洪濤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呢?因為王安石和司馬光的隊伍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蓮兒和富姬收拾好行裝之後,就這麼出現在了視野當中。

    合算人家見到蔣二郎回來通報之後就故意掐著時間走呢,不多不少留出了夠讓別人梳洗打扮的功夫,這個分寸掌握的真是絕了。

    如果洪濤是剛剛穿越過來,必須確定自己隊伍裡有人拿著手機給王安石通風報信,否則怎麼會這麼巧呢!

    “下官王詵奉皇命回京,不曾遠迎,還望兩位大人贖罪。”還真別說,洪濤這幾年官也沒白當,官場上迎來送往的規矩也學會了一些。

    這要放在三四年前,他肯定是笑嘻嘻的站在路邊,等著王安石和司馬光下馬自己走過來再打招呼。按照後世人的習慣,誰尼瑪沒事兒隔著二百多米就抱拳作揖,既看不清楚也聽不見嘛。

    “王將軍多禮、多禮了,你在邊關為國殺敵、捷報頻傳,我二人出城迎接乃是分內之事,怎可冷了邊關將士的心。”

    王安石裝的挺像,句句話都是從肺腑中噴出來的一般,拉著洪濤的胳膊就不撒手,笑得那叫一個真誠,鬍子都隨著臉皮不停顫抖,好像激動的要哭出聲。

    “不錯、不錯……這兩位就是隨夫出征的巾幗英雄吧?了不得了不得,古有花木蘭,不逞多讓、不逞多讓。”

    司馬光更無恥,眼看誇獎駙馬的話讓王安石搶了先,乾脆就衝著蓮兒和富姬去吧,連花木蘭都用上了。洪濤琢磨著,如果再把宸娘和西迪也帶在身邊,這個胖子該怎麼說呢?

    但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還得帶著謙遜的笑容,嘴裡不停的說著不敢不敢、那裡那裡、謬讚謬讚等等屁話,然後兩隻胳膊一左一右被拉著拖到了對面的禁軍隊伍裡,上了一匹白色的御馬。

    前面有親從官開道、後面跟著諸班直,一頓銅鑼就敲進了萬勝門,沿途引來了不少百姓圍觀。大家估計都不太認識這位與當朝兩位相公並排騎行的人是誰,還走在中間。

    但這並不耽誤他們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熱情,指指點點就算了吧,還尼瑪扔花。這讓洪濤很是緊張,生怕誰把仙人球扔過來砸自己個滿臉花。

    被幾百禁軍簇擁著又進了內城的梁門,西御街上人就更多了,不光扔花還有喊叫的,到底喊什麼洪濤也沒聽清,只好詢問王安石。

    “是小王相公,比老夫還多個字,後生可畏啊。”王安石笑呵呵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捋著鬍子向司馬光頷首,真有點把駙馬當成自家晚輩向外人顯擺的架勢。

    “自然、自然,本朝文有王相公,武有小王相公,可喜可賀,佳話也!”司馬光這回沒和王安石對著幹,還順著話茬說了下去。

    “你們兩個王八蛋這得有多恨我,居然都摒棄前嫌了!”他們越是笑得真誠洪濤心裡就越打鼓。好嘛,為了忽悠自己,兩個死敵愣是聯手了,當初對付西夏人的時候你們也沒這麼配合默契。

    “不敢不敢,本官只是恪盡職守,全依仗兩位相公在朝中鼎力相助,才勉強沒有辜負陛下的託付,哪有相提並論之理,絕對不敢當,羞煞本官了。”

    心裡罵,可嘴上還得說台詞。演唄,咱可是看過N部奧斯卡獲獎影片的主兒,論表演功底也是很不錯滴,看咱誰裝得像。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3 一字並肩王





    就這麼兩個人吹捧,一個人推辭,和和氣氣、穩穩妥妥的進了西華門。這下洪濤就感覺輕鬆多了,與見皇帝相比街上的百姓更可怕,這要是萬一有人給自己一箭,躲都沒法躲,活靶子!

    而且洪濤又漲了一次教訓,以後但凡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兒必須先把鎧甲穿全套,千萬不能傻乎乎的換上文官的袍服充大個,啥都是瞎扯,保命要緊。

    “陛下,臣王詵幸不辱命,願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是崇政殿,還是熟悉的陳設。洪濤進屋之後趕緊抱拳深鞠躬,滿嘴萬歲。

    可心裡卻在想,這尼瑪皇宮裡就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嘛,整天待在一個幾十年不變樣的屋子裡,哪怕是黃金做的也容易煩不是。

    “免禮……王詵,朕突然召你回京,扔下湟州家業不得顧,可曾在心中咒罵?”

    神宗皇帝摘下眼鏡抬起頭,看著這位妹夫好像有點陌生。前年走的時候還沒這麼黑,這次回來都快趕上汴河邊的縴夫了。

    “回禀陛下,那些都是大宋的基業,臣派人盯著呢,不管是不是臣在,只要按照規矩辦理,扔塊肉找條狗去也一樣。”洪濤抬頭看了看,屋裡只有皇帝一個人,看樣子今天應該不會聊太正式的問題了。

    “駙馬慎言,此乃崇政殿不可造次。”裴英並沒跟著隊伍一起走,但他是怎麼先一步回到皇城的就不清楚了。反正此時這位老太監已經換好了常服,像以前一樣站在皇帝右側後,好像就從來沒離開過。

    “慎言……算了,就別難為他了,朕剛剛見過三位皇子,倒是壯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聽說還上陣殺過敵,比朕可強多了。”

    皇帝輕輕擺了擺手,這位妹夫自打得了瘋病之後沒一天慎言過,不分場合不論聽眾,往往是拿起嘴來就說。粗鄙不堪已經不足以形容那些言語了,說個貓狗啥的還算比較文明。

    “嘿嘿嘿……老子英雄兒好漢,三位皇子都不是凡人,臣肚子裡也沒啥可傳授的,只能弄個好身體。陛下看看微臣的胳膊,這幾年粗了一大圈,再打飛鷹的話,陛下恐怕就不是對手了。”

    一聽說皇子們也已經入宮了,洪濤算是放下一大塊心病。兩年啊,整天抱著三顆土地雷,總算沒炸,這就是幸運。

    “唉,現在朕連淺予都打不過啦,只能拿后宮嬪妃出出氣,奈何……”一提起身體神宗皇帝的聲音裡飽含著落寞,誰不想有個好身體,但他真沒法按照妹夫出的點子保養,不是沒條件而是沒時間。

    “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洪濤自打一進屋就覺得大舅哥比前年老了可不止兩歲,三十出頭,鬢角白了三分之一,眼圈發青、嘴唇發紫、喘氣急促,這身體放到後世分分鐘得是住院的條件。

    “身體的事情莫再提,朕自己知道。朕只想問你一件事兒,如若依信中所言,可有把握拿回燕雲十六州!”

    神宗皇帝知道妹夫要說什麼,每次見面幾乎都會提及這件事兒。他是聽煩了也做不到,索性不聽。又戴上眼鏡拿起兩張紙,一邊提問一邊用手指彈擊著紙片,發出啪啪的響聲。

    “陛下恕臣直言,如若倉促開戰,我朝很可能會負擔不起兩線對敵的消耗。想那西夏也不會作壁上觀,他們等的就是我朝和北朝發生大戰,然後伺機而動,不可不防。”

    洪濤覺得自己那封信好像沒起正面作用,反倒給了皇帝一種錯覺,讓他更有信心北伐了。顯然信裡的有些內容並沒引起皇帝的關注,自己還得著重解釋解釋。

    “西夏的問題你不用管,朕也不是不懂兵事的昏君,怎會輕信西夏人的誓言。你只管告訴朕,假若讓你統領此次北伐,需多少兵馬、多少時間、多大把握。 ”

    人這個身體一虛吧,脾氣就大。現在的神宗皇帝就像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差不多,根本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一個勁兒的鑽牛角尖。

    “陛下的意思是說不會從西北調兵,只讓臣用河北兩路及河東一路的兵馬?”聽見皇帝把昏君都說出來了,洪濤也不敢再繞圈子。

    大舅哥真急眼了,還是個病人。俗話講,被病拿住的人無法理喻,再不順著他說,真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沒有河東路,僅河北兩路!朕給你與湟州一樣的權利,事成之後你就是我朝的一字王,身兼輔佐太子之職。”

    神宗皇帝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前半截還有點不好意思,但越說越激動,雙臂撐著書案站起身,一字一句,已經有咬牙切齒的感覺了。

    “啊!臣……”這回該輪到洪濤傻眼了,他在路上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唯獨沒想到神宗皇帝會這麼拼命。

    一字王啥意思?那是皇帝親兒子才有的待遇。比如說六皇子趙傭,他目前是延安郡王,爵位前面是兩個字,檔次不是最高。

    將來如果他當不了皇帝,成年之後會有一個字的封號,比如說齊王。這個爵位就算到頭了,上面只有一級,那就是皇帝。

    異姓封王的有沒有呢?有,比如譙王郭守文、韓王趙普、河南王慕容延釗、威武王石守信、渤海王高懷德等等,一字、兩字王都有,但無一例外都是死後追封的,完全就是個榮譽,半天該有的王侯待遇也沒享受到。

    那這些人都是啥出身呢?挨個數,全是跟著宋太祖打江山的大功臣,也就是創業時候的伙伴。杯酒釋兵權以後,就等於是收了人家的投票權股份,這也得等死了才給個副董事長一類的頭銜。

    現在神宗皇帝要讓自己當活著的一字並肩王,等於又破了一個祖制。這還不算完,還要讓自己去輔佐太子登基,這尼瑪就更厲害了。

    太子要是年級小,自己這一字王就得幫著小皇帝把持朝政,直到小皇帝成年之後再把權利還給人家。

    歷史上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例,但大多數都以悲劇告終。人一旦得到了權利就本能的不想捨棄,啥諾言、責任、信用都沒了。

    最終結果就是和小皇帝鬧得很不愉快,不是小皇帝把權臣幹趴下、就是權臣把小皇帝趕下台。影視劇裡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清朝的鰲拜,他的地位基本就和神宗皇帝許給自己的差不多。

    聽著牛逼吧,只要獲得這份權利,北宋後面幾十年很有可能就得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管理了。即便小皇帝成年之後,一時半會兒也逃不脫這種巨大的慣性,保不齊新皇帝也是自己的學生,未來根本就不會有反复。

    可洪濤不這麼想,別說只是相處了兩年時間,就算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親父子麵對皇位的時候,也沒幾個能和睦相處的,自己憑什麼認為未來的新皇帝就能容忍自己呢?

    其實說這些都遠了,能不能獲得這份權利都是未知數。神宗皇帝真想付出這麼大代價嗎?必須是不太情願的。但皇帝太想留給兒子一片沒災沒難的江山了,才不得不忍痛拿出點乾貨。

    自己是皇帝妹夫不假,但在官場裡光親戚關係沒啥用,想讓屬下玩命出力必須給出相應的獎勵,最實用的就是官職和爵位。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金榜題名為啥?不僅僅拿個文憑,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苦讀是為了當官,越大越好。

    但官場是個體系,光靠皇帝賞賜沒人幫襯,官做得越大越倒霉。與其讓皇帝咬著後槽牙不情不願的和自己交換,不如還是別要這個燙手的山芋。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4 要命的差事





    “臣……三年之內北伐,不成功便成仁!”剛想拒絕這個太出格的榮譽,眼角突然看到裴英又搖頭又擺手。這個老頭已經不是第一向自己示警了,每次聽了都不吃虧,洪濤決定再信一次。

    “裴英,去叫延安郡王來。”聽了駙馬的回答,神宗皇帝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就像身上的氣又洩了一些。

    “朕自知時日無多,朝中風起雲湧非我兒可駕馭。你乃郡王的姑丈,生性純良、聰慧過人,是朕所見過最不適合做官但又做得最好的。延安郡王將跟在你身邊替朕御駕親征,不要辜負朕的重托。”

    趁著裴英出去的機會,神宗皇帝幽幽的聲音又傳來了,這次更嚇人,他是在託孤。明擺著要立六皇子趙傭為太子,但好像又有所顧慮,不得不把未來的太子支走,還得要立上大大的戰功才可以。

    “陛下怕是太多慮了,臣可能會搞出一種良藥,去病根很難,但在關鍵時刻可以續命。假如陛下能放下一部分政事安心養病,說不定還能看到太子完婚,以及皇孫……”

    朝中和皇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讓神宗皇帝如此忌憚洪濤真不知道,但他是真不想捲入皇家繼位的紛爭中去。這玩意從古至今都是死亡率最高的工作,還沒有之一。

    一旦掌握不好局面和尺度,輸了是死,贏了還是死。如何勸皇帝放棄這種想法,只能從身體下手。只要神宗皇帝的身體能恢復一些,這個難關就可以暫時度過。

    “王詵,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就是天性慵懶,做任何事都點到即可,缺乏野心和恆心,對人過於寬厚又沒有駕馭手段,還不屑與他人交往。很多事情你看明白了但又不去做,能躲就躲能繞就繞,逼不得已才會暴起反擊。這樣做會把自己陷於危險當中,僅靠那些孩子和商人無法鞏固在朝中的地位。”還沒等洪濤把話說完就被神宗皇帝給打斷了,轉而開始教妹夫如何做官。

    “臣受教……若是臣改掉了所有缺點,陛下還會把皇子託付於臣嗎?”得,洪濤也沒轍了,皇帝不愛聽非得說那就是找不自在。皇帝說的這些缺點挺對,自己在琢磨他他也在琢磨自己,都快琢磨透了。

    但在嘴上吃虧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有在官場裡如魚得水、長袖善舞的本事,你還敢用我嗎?

    “哈哈哈哈……呼呼呼……此話在心裡默念即可,胸有溝壑之輩斷斷不會講與朕聽。”

    被妹夫懟了,皇帝不怒反笑,搖著頭一臉的失望,這位妹夫算是沒救了。但也讓皇帝更放心了,要是這種人也會篡位謀逆就是趙家該亡,天意也。

    隨著裴英把皇子帶入崇政殿,洪濤和皇帝的談話算是告一段落。該說的都說完了,繼續聊下去也沒啥作用。這位皇帝是個心性極其堅定的人,或者說是個死心眼,不聽勸。

    “中貴大人,本官有句不該問的話,可是不問又如梗在心。陛下肯定不會講與我聽,不知能不能從中貴這裡得到些許啟示?”父子倆在崇政殿裡談心,洪濤當然要避開,裴英也跟著出來了。

    “是關於延安郡王的?”裴英挺給面子,沒直接拒絕。

    “本官不太明白,既然太子之位已定,為何要讓郡王跟隨本官出征,待在陛下身邊多學些政務豈不是更好。”

    自打皇帝說讓自己帶著趙傭出征北朝,洪濤就明白誰是太子了。這件事兒本身也沒什麼爭議,宋朝的皇家繼承順序以長為尊。

    趙傭雖然行六,可是他前面五個哥哥都掛了,只要不傻不殘,太子之位原本就該是他的。而且趙傭還是神宗皇帝和朱貴妃的嫡子,向皇后還沒兒子,所以名正言順。

    “……駙馬與吳王妃瓊林苑份子之事甚善,凡事不可不留餘地。老夫要去為皇子準備車駕,即日起延安郡王將隨軍起居,駙馬要和宸娘好生交代,莫要再隨意欺凌了,嘿嘿嘿……”

    但裴英所答非所問,從吳王妃說到宸娘,就是不提太子的事兒。說完還甩著袍袖走了,一邊走一邊怪笑,不再搭理洪濤。

    “嘿我個暴脾氣,回到皇宮本官就拿你沒轍了是吧?信不信我去奏請陛下,讓你繼續陪伴郡王殿下!”洪濤這個氣啊,這也太孫子,翻臉就不認人。

    “……仔細想想老夫的話,以駙馬的頭腦不難得出答案,此事萬萬不可與長公主說起。”洪濤說的很對,裴英一回到皇宮立馬就底氣足了,不再怕任何威脅。

    “你的話……都是尼瑪廢話,這和長公主……嘶……”洪濤更糊塗了,裴英屁也沒說讓自己仔細琢磨什麼?

    來回踱了幾圈又突然瞪圓了眼,裴英還真不是啥都沒說,他只是不敢明說,這事兒也沒法明說。

    吳王是誰?神宗皇帝的親弟弟,高太后的親兒子,和皇帝是一奶同胞。宋朝有個比較特殊的規矩,繼位者不見得是皇帝的親兒子,也可以是皇帝的兄弟。

    宋太宗趙光義就是接了哥哥趙光胤的班,宋英宗趙曙乾脆就是宋仁宗從堂兄家過繼的養子。從這一點上講宋代皇家還是有點人情味兒的,並沒因為皇位搞得互相廝殺,也並沒有非把皇帝延續到自己這一脈的思想,只要是趙家人誰都可以商量。

    但就是因為有這個先例也才容易出現麻煩,洪濤相信吳王本人並沒這個意思,可是自己那位丈母娘高太后就保不准了。

    她是位很自律、很強勢、也很保守的太后,在后宮里基本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但對親生兒子神宗皇帝搞的新政這位皇太后是非常非常反對的,甚至超過了司馬光。

    可惜宋朝規定了后宮不得乾政,她拿神宗皇帝和王安石也沒辦法,唯一的指望可能就是找個不支持新政的皇帝繼位。

    趙傭、趙倜、趙佖這三位皇子原本也沒有什麼立場,他們連新政到底是什麼都不太清楚,按常理由誰繼位都一樣。

    神宗皇帝把三位皇子送到了自己這裡,其實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布兒子們也是新政的繼承者,別瞎琢磨了。可是他忘了,他有個很強勢的親媽。

    自己那位丈母娘恐怕還有高招儿,既然無法確定親孫子能站在反對新政這邊,那不如來個更保險的,比如說由吳王繼位。

    親弟弟接親哥哥的班兒也沒什麼不對的,滿朝文武想必也不會太反對。吳王必須是新政的反對者,雖然他娶了王安石的前兒媳。

    這下神宗皇帝有點慌了,他必須要讓兒子立功、立大功,以此堵住親媽和朝臣的嘴,到時候誰也無法提出由一個廢物王爺頂替有功皇子繼承皇位的提議,所以才會如此著急。他是怕兒子的功還沒立上就先閉眼,那真是死不瞑目。

    “大舅哥啊,你倒是有可能瞑目,可你妹夫我就有可能被挫骨揚灰了。”想通了事情的由來,洪濤覺得自己真倒霉。不光捲進了皇家廢立的事情,還是其中一派的領頭人。

    想不干都不成,敢說半個不字神宗皇帝就得氣瘋。自己是他最後的希望,誰敢活生生毀掉皇帝的唯一希望?

    “姑丈,父皇終於肯讓本王去前線立功了,我要和宸娘一樣成為大將軍。”父子倆聊了半個多時辰,就在洪濤打算先坐在石欄上休息會兒的時候才出來,小臉上全是興奮。

    “嗯,大將軍好,不過在成為大將軍之前還得勞其心志苦其肌膚啊。”洪濤嘴上說的義正言辭,可臉上全是獰笑。

    對不住了小子,你爹就會折騰我,我還沒法還手。這回父債子償,我先折騰折騰你再說。啥未來的皇帝,太遠了顧不上,先過過癮吧。

    “本王不怕苦!”趙傭一點都沒覺出危險,還美呢。

    “駙馬還是不要太過肆意妄為……”裴英正在前面帶路出宮,身後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雖然沒回頭看駙馬的表情也猜到了什麼。

    “老大人還是省省吧,難道你想讓殿下成為名不副實的花架子?”現在洪濤一點都不怕這個老宦官了,不光要懟,還得拉著未來的皇帝一起懟,我讓你再廢話。

    “本王要當真的大將軍,本王不怕吃苦!”趙傭碰上這麼一位姑父和洪濤碰上神宗皇帝這麼一個大舅哥差不多,只是年紀小未曾察覺,心甘情願的當槍使。

    “不許乘車,此地離府上不過一里路,隨本官跑回去。若是跑不過本官,晚上沒飯吃!”

    剛出內宮大門,洪濤就開始出壞主意了。他是報復不過夜,一想起自己的女兒將來沒準也得吃瓜落,看著眼前的趙傭就是一肚子氣。

    “駙馬此舉不妥,郡王的安全……”裴英也沒法死攔著,只好拿安全問題說事兒。

    “嘿嘿嘿,老大人放心吧,本官更怕死,東華門外自有人守候。預備,跑……”看著裴英一臉不情不願洪濤更高興了,他不光要跑還要跑贏,爭取成為第一個不給太子吃飯的駙馬。

    “姑丈使詐……不算、不算……”趙傭怎麼想也想不到天下還有如此不要臉的人,和一個小孩子比賽還得耍賴,嘴裡喊著,小腿也不閒著,拼了命的追。

    “唉……要變天嘍……”裴英看著一大一小越跑越遠,低頭鎚了錘腰腿長嘆了一聲,扭頭返回了宮門內。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5 開國侯





    元豐八年春,駙馬王詵回京履職,以治湟州,收涼州、甘州、肅州,開河西復治西域之功,拜太子太保,賜觀文殿學士,知大名府,領大名府路經略安撫使,提點京兆府、河北東西兩路坑冶鑄錢司,封涼州開國侯。

    要不是元豐改制去掉了文散官職位,這位駙馬腦袋上說不定還得加個紫光祿大夫之類的散官,普通奏章的一列已經寫不下他的職務全稱了。

    和前兩次升官相比,這回進步堪稱巨大,直接就封侯了。雖然涼州只是個下州,但那也是侯爵,平時就算王安石見到他,也得先拱手叫聲王侯。

    而且這個開國侯還不是虛封,食邑千戶,每戶每年二十五文,隨時都可以向涼州地方官府支取。不過洪濤沒打算要這筆錢,涼州官府也沒這筆開支,只是一種身份的代表,也不能世襲。

    可這次朝中對駙馬升官發財的反對之聲倒是最小,除了觀文殿學士這個榮譽頭銜有點爭議之外,其它任命和賜封基本沒人反對。

    洪濤當然不認為沒人反對是因為大家真的無話可說,這幫人要想說,引經據典的連個縣官都能說成不應該給。他們不是不想說,而是改變了策略,從硬碰硬的正面對抗改成了捧殺。

    這個招數更陰險也更致命,還非常符合人性。當一個閒散駙馬突然成為了國之重臣之後,巨大的成就感往往會沖昏頭腦,不知不覺就做出很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哪怕還能保持冷靜,也架不住周圍的同僚異口同聲的讚美、奉承,好話人人都愛聽。但它除了能增加點自信心之外,副作用更大。

    這些人就是打算把自己抬上天,讓自己使勁兒扑騰,啥時候把天捅了個窟窿,嗖的一聲掉下來,就一了百了、斬幹除淨了。

    反對賜予自己觀文殿學士的官員其實還是比較正派的,他們之所以反對,主要是因為這個榮譽頭銜通常要授予進士出身的官員,假如隨便給的話就等於貶值了,失去了必要的榮譽感。

    不過皇帝說了,駙馬王詵也不全是軍功卓著,他還會寫詞。於是那首致橡樹就被拿了出來,並被裴英當著百官大聲朗誦,效果嘛,和駙馬這個人一樣毀譽參半。

    有的人說這首詞情真意切、格調清新,雖然格式有些與眾不同,但不失為一首好詞。有的人卻說這是啥破玩意,既沒有詞牌也不工整對仗,根本就不是詞,算成鄉野村夫的兒歌還差不多。

    最終還是蘇軾站了出來,從文學方面對這首詞進行了專業點評。洪濤當時並不在場,只聽說蘇軾那真叫口吐蓮花,從古到今、引經據典,從各方面證明這這首致橡樹是一種新的詞牌體,不光不是粗鄙之作,還開創了詩詞的新篇章。

    “本官若是把滿江紅也寫出來,蘇大文豪會不會拜我為師呢?”

    這些話洪濤自己聽著都臉紅,不過他確認蘇軾的文學造詣是真高,相隔一千年都能看出這首詩的不凡之處。然後又開始暢想了,可惜不是他不想寫,而是真記不住滿江紅的全篇,哪個工科生會背這玩意啊。

    “小丫,算對這道題爹爹有獎。”此時的洪濤正杵著腮幫子坐在書房裡盯著女兒做作業呢。

    王小丫已經四歲了,虛歲五歲,簡單的個位數加法還不會,讓他這位算經作者耿耿於懷,甚至不惜拿出一枚湟州金幣誘惑女兒開動腦筋。

    可惜的是回家已經快兩旬了,一枚金幣都沒送出去。女兒在這方面好像特別遲鈍,反倒對書畫之類的東西很感興趣,沒事兒就站在自己椅子上抓著毛筆亂畫,作品很有後世抽象派大家的風範。

    “侯爺,高大人回來了,帶去花廳還是書房?”就在女兒把五加八快算成梅花的時候,綠荷出現在門口。

    “來來來,替本官盯著小丫,這兩道題不算對就不許吃果子!”洪濤回京之後第二天就差人去了渭橋鎮,通知高翠峰把工作交給王十一主持,收拾收拾帶著相關人員趕緊回京。

    既然已經立下了軍令狀,那就不能再瞻前顧後,三年之內必須做好北伐的準備。否則就是欺君之罪,啥侯爵也扛不住帝王之怒。

    “臭爹爹!”王小丫不光術數方面天生糊塗,還是個小吃貨,和蓮兒有一拼,非常喜歡甜食,整天就惦記著吃。

    “……二天不許吃蜜果!”還敢罵親爹,沒王法了。可惜洪濤不知道自己剛出屋,綠荷就從腰間的小皮袋裡掏出一枚蜜餞塞進了王小丫的嘴。

    古人云家有慈母多敗兒,一點都沒錯。長公主和綠荷一主一僕老說女兒常年見不到親爹,所以就得多照顧,結果有些偏向溺愛了。

    “大人……哦,不,是王侯……也不對,下官一時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高翠峰還穿著趕路的短打扮,連裝束都沒來得及換就上門道喜來了。這不光是駙馬的喜事,也是他們這些追隨者的喜事,水漲船高嘛。

    “不應該啊老高,誰都能如此淺薄,你卻不該。這個侯爵是怎麼來的你不知道?說好聽點是爵位,說不好聽的就是上吊繩,保不齊哪天就得把本官活活勒死!”

    洪濤不在意外人和家里人稱呼自己的爵位,這是時代的習俗,皇帝封的不讓叫能說得通嗎?可是明白這事兒內情的人就別跟著摻亂了,三年出兵啊,這個緊箍咒每當有人稱自己爵位的時候就收緊一絲。

    “……大人不是只領了大名府路的差遣,想是陛下要練新軍對抗北朝,我等把工坊快些建成也就是了,難不成還要協助訓練新軍?”

    高翠峰只是聽說了駙馬的新任命,並不清楚駙馬和皇帝之間的談話內容,這一路上還竊喜呢,慶幸駙馬沒有直接進入北伐前線,這樣責任就小多了。

    “哈……哈……呱……呱……老高啊,遠離京師消息再靈通也有失漏,具體的安排本官不能和你講,但絕對沒有你說的這麼輕鬆,知道延安郡王嗎?”

    洪濤咬著後槽牙繃著臉乾笑的聲音把院里大樹上的烏鴉嚇得玩命飛,一邊飛一邊喊:各位兄弟姐妹扯呼啊,這家不能待啦,太瘆人!

    “下官知道……六皇子不是跟著大人從涼州剛回來,難道出了問題!”高翠峰沒往洪濤想讓他想的方向想,而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假如六皇子回來之後身體有個好歹的,那這個侯爵封的可就有點蹊蹺了。難道說皇帝只是為了堵大家的嘴,不能因為一位皇子的安危處罰為國開疆拓土的功臣,這才封了明顯過份高的侯爵,打算等風頭過了再找機會秋後算賬!

    “別瞎想,你這心眼都長歪了。郡王殿下什麼事兒都沒有,有事兒的是本官。官家讓六皇子繼續跟著我去大名府赴任,給你一刻鐘想明白了再回話。”

    古人不是云了嘛,近墨者黑。洪濤沒事兒就讓皇帝折騰一頓,現在也學會了怎麼折騰別人。有些問題就得讓下屬去琢磨,不能說明白。想對了那是應該的,想不到就得乖乖聽領導吩咐。要不說當官學問很大呢,全是套路。

    “恕下官斗膽,陛下難不成是在托……”高翠峰真沒想一刻鐘,五分鐘都不到就有了點猜想。

    “你將來即便做不到執宰,當個三司使也絕對沒問題。有些事情心裡明白就好,別多問,問了本官也無法講,且於事無補。現在你要替本官去大名府打頭陣,和當地官員講清楚,最好別再發生京兆府種凱那樣的事情。周家娘子和王七會帶人和你同行,她們要把當地的礦山統計分明,並找好未來工坊的修建之處。這件事兒你只有一天考慮時間,要想好再做決定,莫要因為一時衝動而害了卿卿性命。”

    聽了高翠峰的話,洪濤真是佩服他對大宋官場的熟悉程度。這種人就是天生的政客,可惜由於一個進士出身給耽誤了,誰說自學就不能成才。

    “大人如此體恤反倒令下官更加慚愧,不必等到明日,本官所屬車馬皆在新鄭門外,不如直接轉道大名府駐紮。”

    高翠峰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勁頭兒,他到不是認定駙馬能贏,只是事已至此再改換門庭還來得及嗎?

    玩政治的人個個都有潛在的賭性,很多時候就是在賭,且賭注下的極大。普通賭徒是博取錢財,他們是賭命。

    “也好,待本官去得大名府我們再聚。走吧,順路拿上本官的官憑,沒名沒分的去了無法自處。週娘子身邊會有五十名特種兵和一百新軍,有問題就讓他們出面,不必太客氣。”

    洪濤這次算是真拿到了比尚方寶劍還寶劍的尚方寶劍,愛誰誰吧,誰擋路就砍誰,哪怕來個一字王也照砍不誤。要是能把吳王砍了,神宗皇帝大哭一場之後肯定找藉口赦免自己的死罪。

    不對,神宗皇帝好像還一個弟弟呢,要砍也得把丈母娘砍了,但那樣就說什麼也不會赦免了,不孝的皇帝全天下都會唾棄。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6 又一本書





    既然這麼著急,為何又要待在開封不馬上走呢?不是洪濤不想走,而是暫時走不了。高太后下了懿旨,說是兩年沒見到皇孫,又恰逢六皇子生日將近,打算親自操辦操辦,所有能來的皇家成員都得參加。

    親媽說要給孫子過生日,神宗皇帝再怎麼有戒心也不能攔著,過就過吧。於是洪濤就得老老實實在開封城裡等著,等六皇子過完生日再親自護送他去大名府。

    那閒下來的這些日子里幹嘛呢,除了陪著妻子女兒之外,洪濤又開始寫書了。也不能叫寫,應該叫編纂。

    和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鑑一樣,都是對別人知識的總結。區別就是人家有個很深邃、很文藝的名字,洪濤這本書名還是大白話《礦、煤、鐵》。

    在這本書裡,洪濤用蓮兒記錄下來的工匠經驗,再加上自己從後世帶來的知識,粗略的概述了一下探礦、辨識礦石、採礦和提煉金屬的技術。

    洪濤認為是粗略,但是在胡家、武家、周家人眼中這本書簡直就是上吊繩。有了它,隨便是個人就可以無師自通學會他們賴以為生的手藝,然後他們這些手藝人就沒飯吃了。

    “諸位,本官可曾害過你們?”面對幾家人的苦苦哀求,洪濤又開始講課了。

    “……”這個問題瞬間就得到了回答,一片搖頭。

    “對嘛,諸位目前的手藝為何值錢?精髓並不是書中這些簡單的道理,而是長年累月總結出來的經驗。本官這本書裡講的東西,從諸位手下隨便找個學徒一年的徒弟就能做得差不多,有何可懼?任何一個行業都需要龐大的市場和從業人員支撐才能興旺發達,光靠諸位收幾個徒弟從什麼都不會開始教授,一輩子能教出幾個稱心如意者?但有這本書就不一樣了,它能讓更多年輕人不用拜師學藝就可以掌握至少一年學徒工的技術。諸位再從這些有點基礎的年輕人裡挑選人品頭腦手藝俱佳者帶在身邊,豈不是事半功倍,本官可否講明白了?”

    洪濤真沒忽悠工匠們,這本書中所寫都是很淺顯的道理和經驗,光靠看書很少有人能自學成才,更不會搶了工匠們的飯碗。

    “……大人說的自然有理,可各家徒弟都已足數,不曾缺失,為何還要選更多人?”眾人依舊很整齊的搖著頭,真誠實,沒聽懂就是沒聽懂。

    “……這個吧,原本這些技藝難登大雅之堂,但本官認為它們並不比考取進士差,將來很可能會與進士比肩。但想做到這一步就必須有書、有學堂、有一整套體系,才能逐步提高諸位的地位。”

    聽不懂正常,這些老工匠很多以前連字都不認識,這幾年能達到掃盲水平並掌握一些術數基礎已經很難得了。

    其實把這番道理和他們的子侄輩講更容易溝通,可惜目前還是師承傳授風俗很重的年代,不管師傅多老,只要不死就沒有徒弟做主的可能。

    “在渭橋鎮、湟州和涼州,諸位不管從收入還是待遇上是不是都高人一等?”聽不懂沒事兒,洪濤可以深入淺出少講大道理,多用實例慢慢引導。

    “全靠大人栽培我等才有今日,武家上下以大人為尊,即便將來小主人持家也斷斷不會更改!”這段話眾人好像聽明白了,不停的點頭,還有站起來表忠心的,合算還是沒聽懂。

    “那為何到了開封諸位就不如在渭橋鎮、湟州風光了呢?這就是一個體系問題。假如我們做工匠的也有考取進士一般的體系,大家想想,將來武家的子孫考取了煉鐵功名,能和進士比肩,老四,你願意不?”

    對於武家的許諾洪濤全信,不光武家,胡家、周家、彭家、王家等等跟隨自己的工匠們都有差不多的許諾,並且會世代遵守。不敢說能延續十代八代,估計到王小丫她兒女的時候依舊能享受到。

    但洪濤想說的也不是這個問題,他的企圖更大。著書立說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該建立專業學堂細化和豐富宋代的教育體系。

    別光培養那麼多文學家、詩人和政客,工科生也很重要嘛。有多少工科畢業生就有多少座渭橋鎮,當大宋全國都是渭橋鎮了,試問誰還攔得住改變規矩、改變制度的浪潮?這就是洪濤從下而上倒逼國家變革的步驟之一。

    “啊,咱這手藝也能考取功名……”這次沒人搖頭也沒人點頭了,駙馬發散的信息量太大,工匠們有一個算一個,大腦全宕機了。

    “本官認為能,只要諸位信我、幫我,這件事兒早晚會變成現實。第一步就是出書,有了書才能建學堂教授學子,有了足夠多的學子才能談得上體系的建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回不光是點頭了,全體都流著口水傻笑,估計腦子里肯定在琢磨,回家該讓哪個子孫入學準備當進士老爺。

    河邊的柳樹剛剛見綠,從大相國寺對面的汴河碼頭下來了一波人,隨後六輛銅活裝飾的駙馬車也被運上岸。

    拉車的馬匹也自帶,清一色的烏騅馬,排成一溜儿沿著最繁華的西御街轉向北,一路上惹得大部分開封人駐足側目。

    駙馬車在開封城裡已經不算罕見,這種遮風避雨、避土隔塵、行駛輕快、乘坐舒服的交通工具很受富貴人家和官員喜歡,只是它的產量不高所以售價貴,還要由馬匹拖拽,小富小貴都玩不起。大富大貴之家通常也只備一輛供家主使用,像這樣一下子就出來六輛的情景真不多見。

    車輛裡面坐的是誰大家猜不到,但看拉車的駿馬就知道這些人真有錢。那是產自西涼的涼州馬,身材高大毛色油亮。

    這種貨色的馬匹以前有錢也很難買到的,自打涼州、甘州、肅州被宋軍佔據之後市面上才有少量供應。但要想找到毛色一致、身材相仿的十二匹,在開封民間斷無可能,大內肯定有。

    他們來自渭橋鎮,或者湟州!六輛駙馬車和十二匹烏騅馬已經給出了答案,這個答案很快就被印證,車輛最終停在了駙馬府門前。

    猜對了開頭但沒猜到結果,車馬肯定來自渭橋鎮和湟州,別的地方也不產,但車內之人一個長江以北的都沒有,除了王浩之外,其餘皆是福建路、兩浙路的商戶。

    “叔父大人不辭辛勞這麼早北上,想來是有所圖吧?”片刻之後,駙馬王詵就出現在府門外親自迎接,半點侯爵的架子都沒有。

    “侯爺折煞小人了,我等小民怎敢勞煩侯爺相迎,罪過罪過……”洪濤是沒架子,但以王浩為首的一眾商人就不能坦然處之了。

    以前在湟州見到這位帥司大人可以略微隨便點,現在人家都是侯爵了,這裡又是京師所在,禮數不能亂,即便不跪拜也得以大禮參見。

    “小民!若是我大宋子民全如叔父一般,那本官就可以致仕啦。”洪濤對這幾輛駙馬車也不禁側目,真能得瑟啊,都是錢燒的。

    “……全怪小人考慮不周,給大人添了麻煩。你們幾個還不把車趕回船上,不許再上岸!”眼見侯爺對這幾輛車面色不善,王浩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緣由,一邊賠罪一邊轉頭衝車夫厲聲呵斥。

    “哎哎哎,沒那麼嚴重,但古人不是說了嘛,財不露白,還是不要過分招搖的好。來來來,諸位,府裡請,別在外面戳著。”

    王浩他們算不算燒包呢,其實也還不太燒。宋朝對階級劃分的相對模糊,尤其對商人還算比較客氣,沒那麼多能與不能。

    否則白礬樓也不可能蓋的比皇宮圍牆還高,榜下捉婿的戲碼也不會上演,開幾輛豪車出門除了招人眼球之外,關係不大。只是洪濤自己喜歡低調,才順口這麼一說。

    宴請這些客商的地方就在後苑的飛羽堂,別看它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棚子,但架不住有皇帝的親筆提名掛著,檔次立馬就提高了N層,眾人進來之後都是誠惶誠恐、縮手縮腳。

    洪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來訪的這些商人有幾個見過有幾個聽說過,他們和王浩的關係並不是特別緊密,只因為向湟州運糧和汽燈、毛紡品的事情才在一起合作。

    要是不給他們一些壓力,有些話題聊起來就會很費勁,自己又不想用官職強迫,那就只能藉助大舅哥的威風了。

    “來吧叔父,邊吃邊聊,這可是本官的家傳秘技,別無分號。”菜品不多,依舊是按照日本料理獨創的駙馬菜,只是現在已經不用洪濤自己做了。

    綠荷別看不像蓮兒那般好吃,但對烹飪之法很有天賦,由她製作的吃食不僅保持了原汁原味,還多了一份女孩子獨有的精緻。

    “侯爺真是大才,我等凡人今天大飽眼福口福,此等精美的飯菜,本應天上才有。”王浩也沒原來那麼爽快了,滿嘴都是恭維,看來皇帝的幾個字確實很管用。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2
517 兵馬未動運輸先行(加更)





    “成啦,天上的事兒說完了,咱們聊聊地上的俗事。本官很快就要去大名府任職,各類工坊也會再建,諸位有沒有什麼想法?”

    眼見大舅哥的威力有點大,把眾人弄得吃飯都沒了味道,洪濤開始給大家減壓。一位合格的商人,哪怕身處盟軍登陸的灘頭陣地,腦子也得琢磨著滿沙灘的彈頭和砲彈皮可以不可以回收出售。只要一提起錢和掙錢的門路,誰是皇帝他們很快就會忘掉。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桌邊所有人的面目表情都起了變化,齊刷刷的看向了王浩。

    “噯,沒見識了不是,我就說侯爺是大宋最講情義的好官,有好處斷斷忘不了我等。還愣著作甚,快回侯爺話,小人先說,我王家別無長物,海船和順風鏢局全憑大人調遣。”

    王浩此時心裡也有點底了,這次接到駙馬的信讓來開封相見,大家一路上多有議論。說的最多就是駙馬離開了湟州,雖然各工坊還在照常運作,但縣官不如現管,以駙馬在朝中的風評,以後的買賣恐怕就不太好做了。

    這次見面沒準就是個告別會,大名府又不是偏遠邊陲,既沒馬匹也沒羊毛,缺少了特色產品,就算駙馬不吱聲大家也得做鳥獸散。

    但駙馬的態度讓王浩完全打消了心中了擔憂,他要在大名府繼續建立工坊,那就說明還會有特色產品。是啥嘛,咱凡人哪兒猜得到神仙的心思。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表態,堅決擁護、至死不渝!

    “孫家有大米!”

    “溫家有桑林!”

    “嚴家有茶!”

    在座的人不管家裡是經營什麼的,反正沒有比王浩腦子慢的,立刻開始往外掏家珍,生怕說慢了被排擠。腦袋頂上掛著的皇帝御賜牌匾立馬就扔到了九霄雲外,看都不帶看一眼的。

    “好好好,不過大家想過沒有,大名府不比湟州,本也不是偏僻之地,尋常貨物我們能賣別人家自也賣得,說不定比我等還要便利。長途販運如果沒有大利跑一趟賠一趟,該如何?”

    商人們報出來的這些貨物洪濤不太感興趣,好不好賣除了要看貨物本身之外,還得因地制宜。

    大名府是宋朝的陪都北京,還是黃河下游和永濟渠上的重要港口,再想用糧食、桑麻、茶葉之類的尋常貨物打天下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全依侯爺吩咐!”王浩他們能想出來更好的辦法嗎?肯定不能,如果能他們早就去做了,何必等著駙馬帶頭。

    “船,有了船就有錢賺。除了湟州的貨物之外,其它東西長途販運至大名府並無利可圖。本官倒是有可以賺錢的新鮮貨物,但重量有些大,往來運輸是個問題。既然大名府有便利的水運條件,我們為何不充分利用一下呢?”

    洪濤的主意帶著非常濃重的個人色彩,河北東路的滄州、濱州臨海,立馬就喚起了他體內海盜頭子的基因,開始佈局了。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幾家原本都是海商,船自然是不成問題。”一聽要船,王浩直接把心就放到肚子裡去了,還在悄悄埋怨這位侯爺官官威越來越大。這麼點事兒也至於大老遠的派人送信,讓自己這些人忙不迭的跑過來。

    “海船能入黃、入淮不假,但要想把本官的貨物送得更遠、更廣泛,還得依靠內河槽船。實話實說吧,本官想造船,在大名府造船,造新式內河槽船,各位意下如何?”

    “大人還會造船!”這時王浩有點不淡定了,做為一名海商對造船這個詞兒肯定特別敏感。別說在內地,就算到了海邊,你說你會造船那也是眾人矚目的大能,造的船越大越受尊重。

    “會,只要是水上漂的東西本官都會造,上萬料的船在本官眼裡只是尋常普通之物。而且本官造的大海船比你們用的船跑的都快一倍不止,更適合遠海航行。多了不敢說,跑到蒲家人的故鄉不成問題。還記得本官所說的牽星之術嗎?如果不會跑船怎會識得此術?”

    問別的東西洪濤還能謙虛謙虛、謹慎謹慎,但一說起海船的事兒他就真不知道謙虛和謹慎是什麼感覺了,撇開瓢嘴一頓扇呼,有二絕不說一,得說成五!

    “那、那侯爺何不去滄州尋一灘地築水寨造海船,小人保證造出一艘賣一艘,價錢、價錢……不不不,先付錢,誰給錢多就先給誰造!”

    如果不是在駙馬府中,頭上還有皇帝的金匾震懾,王浩都敢撲上來掐著洪濤脖子刨根問底,說不定還能直接給綁了,塞進駙馬車直接上船運回福建家鄉去。

    此言不管別人咋想他是百分百信,這位駙馬不止一次承諾過,也不止一次讓人不敢相信,可次次的結果都確確實實,想不信都說服不了自己。

    也別說能駛到大食人家鄉的事兒,只要可以比目前的海船跑的快,王家就算發了,發大了。和長途海運的利潤比起來,啥毛紡、汽燈、玻璃、鋼鐵都不值一提。而且王家還不怕別人搶生意,你們一年跑一次頂多兩次,咱一年跑三次甚至四次,就這麼氣人。

    “對對對,造船好、造船好,水寨木料的錢孫家包了!”王浩明白,其他幾家人也是海商出身,豈能不明白。此時再也顧不上王家是不是和駙馬府有關係,拿錢砸吧,啥關係也頂不上真金白銀。

    “溫家有現成的工匠,二十、不不不、三十人!”

    “嚴家有、有地,嚴家去買灘地!”

    要不說同行是冤家呢,一看又被孫家搶了先,大家這個氣啊,忙不迭的開始報各家能為水寨和船廠貢獻什麼力量,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地出地,好不熱鬧。

    “諸位……諸位!莫要急,聽本官把話講完。滄州和濱州乃黃河入海之地,泥沙淤塞,不太可能有適合大船停泊的港口,就算把船造出來下不了海也是枉然。諸位應該都是行家,想在大海上行的穩吃水就得深,船越大所需木料也越粗。河北兩路附近各州路皆無巨木,如何造得巨船?”

    洪濤是真想和他們一起回福建路造船玩去,可惜不成,自己是皇帝的妹夫、長公主的丈夫,總不能連媳婦女兒都不要再去當海盜,最終和趙家反目為仇,自相殘殺,讓外人看笑話,那樣做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可大人在大名府造船木料從何而來?”王浩比較賊,或者說他比較了解駙馬的性格,凡事兒別瞎爭,得說出道理,只要有道理這位駙馬就認。

    “內河槽船用料不太大,可以從熙州伐木投入渭水,順流而下在渭橋鎮綁成木排由黃河放到大名府。”既然洪濤敢開口提這件事兒,必須已經把基本要素全考慮周全了。

    河湟地區有一種特產至今也沒利用上,那就是木材。高原上的原始森林比不上川藏地區粗大,但造內河船綽綽有餘。

    運輸起來也不麻煩,就是時間可能會長一些。那不怕,反正這些木料不放半年以上是沒法用的,在水里泡泡更好。

    這會兒渭水里應該已經漂浮著不少圓木了,當神宗皇帝與自己交了底之後沒幾天,王十的郵政人員就把一封牛奶寫成的密信傳向了湟州。

    信中的內容就是讓促進社的留守人員去熙州購買大木放入渭水,再到秦州僱傭人手打撈巨木綁成木排直抵渭橋鎮,然後由渭橋鎮的人員接手押送到大名府。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9:33
518 女兒的名師





    其實湟州比熙州的木材還多,可惜黃河中游流域都在西夏和遼國境內,有多少木頭漂過去就得沒多少,一想起這個事兒洪濤就有進宮踢大舅哥幾腳的衝動。

    你想給兒子留下一片穩固的江山,那也得總攬全局務實一點,這要是先把西夏拿下再慢慢圖謀遼國,不見得就比直接北伐慢太多,還更保險。

    “既然侯爺把前前後後都籌謀妥當了,那我等該做點什麼?”這主意絕了,聽得王浩直攥拳頭,怎麼啥事兒到了侯爺這裡都和過家家一般容易呢。

    “嘿嘿嘿,諸位,本官明白如何造船,也有現成的圖紙,可是本官沒人,沒有會造船的人,時間上也不允許慢慢培養,所以各位還得幫一把。這個造船作坊就算幾位合股的,本官只佔一成份子,如何?”

    說來說去洪濤還是手裡沒人,學造船可不像學煉鐵那麼容易,光是普通木匠出徒就得學個三五年的,造船的木匠又是另一路,北方很少。

    想去找一個類似胡家、武家那樣的船匠家族不是不可能,但不趕趟了。大舅哥還等著自己北伐呢,要是連貨物運輸問題都沒法解決,三年時間真準備不好。

    “……這……我們幾家怎可賺侯爺的便宜,若是暫時不趁手王家還是能拿出些來的。”一聽說各家能佔九成份子,王浩不喜反憂。

    在商場沒這個規矩,誰的點子好誰就是佔大頭的,哪兒有出了半天主意結果分錢的時候反倒排在最後的道理。在他看來侯爺肯定是要籌建新工坊,攤子舖的太大錢有點緊,才不得不讓出來一些股份。

    這時必須頂上,患難時刻見真情,不管是不是真情,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強。商人除了利益之外也會講人情,不過這個人情必須排在利益之後。

    “不用王掌櫃費心,我等都願意為侯爺出資!”王浩此話一出其他幾位立刻也明白了,趕緊表態。

    對於這個造船廠他們心裡並不是特別有譜儿,但對駙馬那必須有信心,他說能掙錢自己親爹反對也沒用!

    “各位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你們啥時候聽到過駙馬王詵手裡缺錢?說實話,造船作坊只是本官順手為之,本想一分錢份額不佔的。但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本官要是一點份額不佔各位能放心嗎?就一成份額挺好,別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還是聊聊造船人手的事兒吧。頭一批不需要太多,五十人足矣。要是各位沒難處願意和本官再合作一次,就得盡快差人去大名府。本官恐怕要五月才能赴任,不過這沒關係,高判官叔父應該認得,他已經替本官先行前往大名府了。”

    這一聊天就黑了,飛羽堂外面已經有兩個身影徘徊了好幾次。那是綠荷和小丫,閨女正等著聽西遊記的故事呢,每天不听就不睡覺。

    王浩他們比猴還精,聽到事情定了,再看見侯爺眼睛老往外撇,立刻就明白該走了。有什麼問題以後找機會再問,具體細節這位侯爺從來也不問,自有下面的人接洽,趕緊抬屁股走人吧。

    今兒能進駙馬府,還能坐在皇上打球休息的棚子下面吃一頓市面上根本見不到的駙馬家宴,已經賺大發了。回去和同行說說立馬震倒一大片,可吹牛的素材那可多了去了。

    轉眼到了四月底,桃花都開了,洪濤還窩在府裡哄孩子玩呢。經過好幾個月的教導,王小丫同學總算能把九九歌背下來了。但背是背,術數還是不靈,勉強能應付個位數加減法,僅此而已。

    面對自家丫頭顯然不咋靈光的腦子,洪濤倒是挺坦然的,他壓根兒也沒指望讓女兒接自己的班兒,兒子也一樣。

    說起兒子,洪濤都有點迷茫了。他怎麼也想不通蓮兒在湟州好幾年也不懷孕,可是回到開封立馬就懷上了,難道說這玩意真和地域有關係?

    按照王嬤嬤的經驗判斷,蓮兒懷的必須是個兒子。現在她已經成了府上重點保護對象,長公主比自己懷孕還緊張,整天好吃好喝供著,晚上根本不許洪濤靠近。

    另一個讓長公主發愁的事兒就是王小丫,自己閨女有這麼一個能著書立說的爹,怎麼可以啥都學不會呢。為此她開始出面為女兒謀劃未來,並付諸行動。

    這個行動可把洪濤煩死了,長公主親自出面去邀請有名有號的本朝大儒,目的就一個,當自己閨女的老師。

    結果呢,長公主的面子好像不太管用,忙活了一個多月一個老師也沒請來。洪濤自然不能和媳婦說自己正在替皇帝頂雷呢,現在大家恨不得全躲遠遠的,怎麼可能再給駙馬的女兒當老師。別說是長公主出面,就算皇帝親自出面也不會有人接這個燙手的差事。

    但話還真別說死,有怕死的就有不怕死的。最終真有個大名人接了這份差事,並且正式收王小丫為徒,拜師禮搞得那叫一個隆重。

    別看平日里駙馬府門可羅雀,但這天全開封能稱得上是文化人的全來了,不管有沒有官職,那些名字有多一半全讓洪濤眼暈。

    王小丫的老師是誰呢?他姓蘇,名軾,字和種,號鐵冠道人。沒錯,就是蘇東坡。長公主真沒敢去請這位,她找的都是沒公開反對過新政且和駙馬沒有正面衝突的人。

    沒想到蘇東坡上門自薦,還非常認真的和王小丫聊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她的抽象派畫作,當天就答應了收徒的事兒。

    洪濤當然也納悶,老蘇同志前年倒是跟著章惇來府上道過謙,兩個人算冰釋前嫌,但關係已經大不如前。雙方的思想不同、喜好不同、階級立場也不同,不當敵人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做朋友嘛,夠嗆。

    要是蘇軾收別人女兒當徒弟洪濤半個字都不會說,甚至不會在腦子裡想。但這回不一樣了,王小丫是自己的閨女,假如有人想在她身上做文章,那就別怪自己不守規矩了。

    王中正怎麼死的,這次出主意和執行的人就得怎麼死。不搞暗殺是自己不願意讓朝堂亂作一團被外族趁火打劫,可不是自己不會。

    從某個角度講,自己玩這套恐怕比訓練新軍還熟練,弄死蘇軾的時候真不會比弄死王中正時心理負擔大。

    “以前的蘇子瞻已經死了,現在給晉卿小女做老師的人叫蘇和仲。晉卿討厭的人叫蘇子瞻,不會連蘇和仲都一併拒絕了吧?”但當面問起蘇軾時他倒是挺光棍的,給出的答案也那麼文藝範。

    “為何是我女兒?”

    “王小丫很有天賦,不愧是駙馬的女兒,就是來繼承晉卿衣缽的。只是這名字……算了,把女兒交給為蘇某人,十年後還晉卿詩畫雙絕的的才女,如何?”蘇軾很明白駙馬要問什麼,但一個字都沒解釋,只是堅稱王小丫有書畫方面的天賦。

    “蘇兄可知本官處境微妙,這麼做恐怕對你的仕途有很大影響。”

    說實話洪濤不太了解蘇軾,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但對他說的話倒是能多信幾分,原因很簡單,這個年代的文化人可以不要命但非常要臉,政客除外。

    蘇軾壓根也不是個合格的政客,甚至都不該步入仕途。以他文化人的性格,還是個有名的文化人,在這種事兒上玩傢伙的可能性非常低。但再怎麼講這也是自己的女兒,必須問清楚。

    “朝中的事蘇某人自有章程,令嬡是我蘇某人的徒兒,又另當別論,難道晉卿認為我蘇某人下作到要用別人女兒迫其就範的地步!”

    至此蘇軾才算完全聽明白了駙馬的意思,然後就真的怒不可遏了,氣得鬍子直哆嗦,指著駙馬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蘇兄莫急,急也沒用,本官有失心瘋,說發作就發作。要是小女真如蘇兄所言,這個老師湊合認了也就認了吧。”

    眼看光靠問也問不出什麼,要是再把這位大拿氣跑不光媳婦要埋怨,多一半的宋人都得覺得自己不識抬舉。然後嘛,自己和蘇軾就真算敵人了,這不是當眾打臉嘛。

    其實自己閨女拜蘇軾為師也不算吃虧,才女啥的不指望,將來說出去也不丟人。另外就是有了這層關係,閨女就多了一層保護殼。

    古人的師徒關係僅次於父子,相差還不多,一旦有人要對王小丫不利,不光要考慮駙馬府的身份,還得再琢磨琢磨蘇大官人。

    他現在可不是可有可無的團練使,而是門下省左諫議大夫,放到後世這就是國家反貪局+國務院信訪辦的一把手,折騰他徒弟也挺有難度的。

    另外在女兒的拜師禮上洪濤還見到了一個名頭更響亮的人,按照通俗的說法是位前途無量的青年俊傑。他叫蔡京,年初剛剛官拜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

    洪濤沒事兒不怎麼上街,府上更沒有招貓遞狗的下人,平時也很少上朝,從來沒接觸過開封府尹。若不是蘇軾收徒,他恐怕這輩子也想不起這位首都的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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