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1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1 08:27
策行三國 第1691章 家務事

  孫策又和孫堅商量了一下程普、黃蓋等人的安排。朝廷暫時屈服,袁譚又和劉備爭幽州,中原的壓力暫時緩解,他正好趁這個機會調整一下防線。尤其程普和吳景,不能再讓他們看人吃肉了。廬江、九江已經成了內郡,沒有必要安排這麼強大的力量,可以將他們充實到前線去,另外派更擅長治民的人擔任太守。

  當然,如果孫堅南下交州,將這些舊部帶去,那就最好了。一來這些人與孫堅合作多年,有默契,二來這些人都是叔伯輩的,孫堅又在世,孫策要用他們多少有些問題,不太方便。

  孫堅聽了孫策的安排,笑著指了指他。“豎子,你這是迫我就範啊。”

  孫策連稱不敢。“我只是反對你去長安。只要你不去長安,其他地方都沒問題,南到交州,北到幽州,隨你挑。你不想辜負先帝也沒事,我將這一點作為條件與朝廷談判,由朝廷下詔任命,大不了給他們一些錢糧。朝廷現在窮得丁當響,只要給錢糧,什麼都可以談。”

  孫堅笑罵道:“混賬東西,朝廷在你嘴裡還是朝廷嗎?和乞丐差不多了。別再說了,再說別怪我抽你。”

  “行行行,不說,不說。”孫策笑著告饒,起身離開,讓孫堅自己好好想一想。他出了門,拐進了後院,準備找母親吳夫人關照幾句,讓她無論如何要勸住老爹,哪兒都可以去,唯獨不要去長安。這不等於把自己的要害往別人手裡送嗎。剛走到門口,就見孫權從裡面走出來,神情有些尷尬,衝著孫策打了個招呼,低著頭就要走。

  “等等。”孫策叫住了孫權。

  孫權無奈,只得停住腳步,卻還是低著頭。

  “把頭抬起來。”

  孫權猶豫了一會兒,慢慢地抬起頭,一雙碧眼有些紅腫,看起來像是剛哭過。孫策不禁好笑,走到孫權身邊,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什麼事?怎麼哭鼻子了?”

  “我……”孫權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娶謝憲英了。”

  “謝憲英?不是早就不提了嗎?”

  “謝家……來人了。”

  孫策明白了。謝家後悔了,又想結婚姻了,可是孫權不想要了。“那你看中誰了?”

  孫權眨巴著眼睛。“兄長肯幫我?”

  “我能幫你什麼?”孫策笑道:“搶人?那也得人家女子願意啊。父母不願意,我可以幫你,女子不願意,我幫不了你。”

  “那還是算了。”孫權耷拉著眉,扁著嘴,掙脫了孫策的手,轉身就走。“反正我是不招人待見,還是自己想辦法吧。”說完,逃也似的衝出去了。

  孫策有些奇怪,想了想,轉身走進母親吳夫人的房間,發現姑母孫夫人也在,連忙上前見禮問安。吳夫人指了指外面。“仲謀走了?”

  “走了。”孫策說道:“他喜歡上誰家的女子了?”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說,估計是那女子不喜歡他,你又不肯幫他搶,說了也白說。”

  孫策笑道:“那我就幫不了他了。他那時候喜歡謝憲英,信誓旦旦的說非她不娶,現在人家願意了,他又不肯了。多虧當初沒幫他搶,要不然豈不是害了人家女兒?”

  吳夫人嘆了一口氣。“說得也是,這孩子以前是你們兄弟中最沉穩的一個,現在卻反過來了,毛躁得很,也不知道跟誰著急……”

  孫夫人突然笑道:“跟誰著急?跟他唄。”

  “誰?”孫策見孫夫人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有點明白了。“我?”

  “除了你還能是誰?”孫夫人掩嘴而笑,眉眼之間頗有英氣。這位孫夫人雖然名氣不顯,但和後來被稱作孫夫人的孫尚香一樣,都有幾分男子氣。“你看看你身邊那幾位女子,要嘛有才,要嘛有容,要嘛出身尊貴,哪一個不是萬裡挑一,謝家那女子雖說相貌不差,可是和你身邊的人一比就不是一回事了。仲謀一向以為你榜樣,就算不能像你一樣娶上六七奇女子,至少也要娶一位相差不遠的吧。”

  孫策有點尷尬。這事兒能怪我嗎?又不是禮物,我能分他一個。“那姑母知道他看中了誰家的女兒嗎?”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前兩天那麼多人來迎接你們父子,其中不乏女眷,也許有哪個入了他的眼也說不定。”孫夫人沉吟道:“不過這也不對,既然來迎,哪有拒絕孫家提親的道理,他們都巴不得能和孫家結親呢,要不然也不會來了。”

  吳夫人目光一轉,突然說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孫策和孫夫人齊聲問道。

  “是啊,來迎的未必就是想攀我孫家的,比如你徐家。”吳夫人笑道:“你那從女雖不能說國色,卻也英氣逼人,我見仲謀當時便看她順眼,只是她卻不肯多看仲謀一眼。”

  孫夫人恍然,不禁失笑。“那倒有可能,那孩子一向是個心氣高的,聽說尚香建羽林衛,一心便想做個女軍師,天天盼著與尚香一晤,效那古人明主賢臣故事,既然見了尚香,談得投機,哪有心思再看仲謀。”

  孫策聽得一頭霧水,孫夫人便把情況說了一遍。她前天來迎孫堅時,身邊不僅有自己的孫女徐婉華,還有從女徐節,只不過徐節與孫尚香一見便說得投機,躲到一旁聊天去了,所以孫策沒有注意到。聽孫夫人這麼一說,孫策猜到了這徐節可能是誰,這也是一個有主見的奇女子,孫權想打她的主意,難怪會碰壁。

  如果是她,這個忙更不能幫了。說起來也是,孫權才十四,怎麼這麼多心思?這小子天生就是心眼兒多。先是攛掇老爹孫堅出面要官,現在又找阿母吳夫人出面提親,就不能有個消停的時候?

  孫策把這件事放在一旁,和母親吳夫人說了一下對孫堅的安排,也請姑母孫夫人一起幫忙勸勸。孫堅對這個妹妹還是比較信任的。聽孫策說完,孫夫人嘆了一口氣。

  “伯符啊,你也真是不容易,老的要你費心,小的也要你費心,孫家如果沒有你,絕對不可能有今天。”

  孫策慚愧不已,謙虛了幾句,起身準備告辭。孫夫人叫住了他。“我這個老的也有事找你呢。”

  “姑母請說。”

  “我那從女想從軍,入羽林衛,你看能行嗎?”

  “姑母捨得就行。”孫策笑道:“軍中可不比家裡,比較辛苦。姑母不妨讓她跟著尚香熟悉幾天,等年後新鮮勁兒過去了,她如果還想從軍,我是很歡迎的。”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孫策告辭出門,心裡有點不舒服。原本聽了孫堅的提醒,他是想把孫權提拔起來用的,可是看這情況,這小子似乎更不成器了。難道是我的到來破了他的命?孫策一邊想一邊出了門,來到客人住的院子。郭嘉等人都住在這裡,他想找郭嘉商量一下。進了院子一看,只看到袁權正和蔡珏、蔡珂、鐘夫人玩六搏,卻沒看到郭嘉,問了一下鐘夫人,鐘夫人說郭嘉和黃承彥應孫輔之邀,到江心沙洲上釣魚去了。

  孫策聽了,心情莫名的鬆馳了許多。南北都出了事,郭嘉居然還有心思釣魚,說明他胸有成竹。他轉身又出了門,來到江邊,跳上一艘小船,來到江心沙洲上,郭嘉、黃承彥正有說有笑,孫輔帶著兩個童子在沙洲上撐起擋風的錦圍,鋪上席子,擺上榻和案幾,架起火堆,火堆上架著銅壺,正咕嚕咕嚕的冒著熱氣,香氣四溢,還有兩個童子正在江邊收拾釣上來的魚。

  見孫策來了,郭嘉連忙招呼他坐。“魚馬上就好,現釣現烤,絕對新鮮美味。”

  孫策入座,笑道:“只有魚還不叫鮮,魚配上羊才叫鮮,最好是幽州羊,沒有羶味。”

  郭嘉哈哈大笑。“那要看將軍是吃小羊還是全羊了,如果想吃全羊,還是稍微等一等比較好。”

  聽了郭嘉這句話,孫策心裡更安穩了。不用說,軍謀處肯定討論過這個問題,有了方案了。果然,郭嘉勾了勾手指,軍謀仲長統跑了過來,將一份文書遞給孫策,孫策接在手中,仲長統卻不離開,孫策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文書。

  “公理,有事?”

  仲長統從袖子裡掏出一捲紙。“將軍,你還記得我說過的事嗎?”

  孫策一時想不起來,不過他沒有急著問,而是很認真的想了想,漸漸有點印象了,不由自主的坐了起來。“是不是關於《潛夫論》的?”

  仲長統咧著嘴笑了。“沒想到將軍真的記得。沒錯,這是我整理的《潛夫論》的一部分,請將軍過目。”

  孫策很驚訝。龐山民整理校釋《鹽鐵論》用了四五年才寫了一個初稿,仲長統這才兩年時間不到,就將《潛夫論》整理好了?就算他是軍謀,沒有具體的公務在身,空閒時間多一點,也不至於這麼閒吧。這年頭整理文章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有時候為了查證一些字句,不知道要費多少事。

  “你和誰合著的?”

  “合著?”仲長統搖搖頭。“我獨力承擔,無須與他人合著。”他說著,又從另一個袖子裡掏出一卷文稿。“這是我自己寫的一些文章,一併請將軍指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1 15:10
策行三國 第1692章 眼前與長遠

  孫策一併接過來。文章很長,握在手中就沉甸甸的,題首的字跡很工整,卻不呆板,自有俊逸之氣,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

  孫策抬頭打量著仲長統。“你想將自己的文章印行天下嗎?”

  仲長統眨眨眼睛,點了點頭。“想,要不然就不給將軍看了。”

  孫策“噗嗤”笑了,仲長統聰明過人,但他有點不合群,軍謀處能和他談得來的沒幾個,有時候半天沒一句話,有時候滔滔不絕,而且說話不動聽,甚至有些無禮,被人稱為狂生。聞名不如見面,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他狂得有本錢,論見識高度,軍謀處數十人超過他的還真沒幾個。

  “你看見那邊的典都尉了嗎?”孫策手一指。沿著江邊,每隔十餘步都有一個虎士當值,典韋帶著幾個虎士來回巡邏,一是察看有無異常,二是監督虎士打起精神,不能偷懶。眼下典韋正向東走,離他們大概有兩百步左右,離盡頭的崗位還有一百餘步。

  “看到了。”

  “你如果能在他回頭之前追上他,我就出資為你印行這些文章。”

  仲長統皺著眉,大惑不解。“將軍,這……有關係嗎?”

  “有沒有關係,我說了算,你如果不想印行就算,想印行就快點,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仲長統再次瞅了孫策一眼,有點像看白痴的感覺。不過他還是咬咬牙,提起衣擺,大步流星地向典韋趕去。走了十來步,發現有點趕不上,乾脆將衣擺掖在腰帶裡,擺開雙臂飛奔。只不過他這體能太差,才奔了三十來步,速度就明顯降了下來,百步之後,腳步已經有些踉蹌。又勉強跑了五十步,速度已經不如典韋,而典韋離終點卻只有二三十步了。

  仲長統情急之下,大叫道:“典都尉留步!”

  典韋聞聲轉頭,見仲長統叫他,連忙轉身迎了上來。仲長統氣得跺腳,也不理典韋了,耷拉著腦袋,轉身就走。典韋莫名其妙,看向孫策,孫策遠遠地揮了揮手,示意典韋繼續。典韋雖然一頭霧水,還是轉身巡邏去了。

  仲長統回到孫策面前,臉色潮紅,氣喘如牛。孫策讓人搬來了一張榻,讓他坐下休息,自己看起文章來,越看越覺得有趣,嘴角不禁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不時地看仲長統一眼。自從上次仲長統提議印行《潛夫論》,後來又看他與荀悅辯論,他就開始不動聲色的關注仲長統,只是仲長統年紀太小,今年才十六歲,所以他一直沒有格外的表示關注,以免拔苗助長。

  作為秦漢史愛好者,他不可能不知道仲長統。仲長統是東漢末年集大成的政論學者,在繼承了漢代學者關注政治的同時,他又提倡以人為本,注重個人心靈,開啟了魏晉玄風,甚至有人說他是中國園林學的理論奠基人,謝靈運受他的啟發甚深。

  可是他手裡的這篇文章卻看不出一點玄風,卻有些唯物論的感覺。這裡面既提到了張衡的學說,又提到了嚴畯的潮水論,還提到了東海觀濤,除了記載觀察到的現象之外,他還在試圖揣測其中的道理,提出了一系列的想法,其中一個最令孫策驚喜的觀點是:天上的星星也有可能是月亮,只是離大地更遠而已。

  孫策粗略地看了一遍,將文稿輕輕地放在面前的案上,抬起眼皮,打量著仲長統。

  “你這文章和你的身體一樣。”

  仲長統的臉抽搐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不屑。孫策看得清楚,卻不動聲色,接著說道:“前途無量,但你能走多遠,實在很難說。”

  仲長統不服氣的拱拱手。“我這文章有什麼不足,還請將軍指教。”

  “問題很多,我就說一點吧。”孫策笑笑:“你說,月亮自己能發光嗎?”

  仲長統眨著眼睛,沉思了好久,突然一拍手。“將軍說得對,月亮本身並不發光,用月亮來比擬星星的確不太合適,只是如此一來,難道……難道……”仲長統的臉色變了幾變,眼睛也瞪得圓了。“難道和太陽一樣?”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星星既然發光,自然和太陽更接近一些,至於是不是,還要更多的證據。”孫策點點案上的文稿。“公理,我經常和你們說,身為士,不僅只是坐而論道,還要能起而行之。你喜歡說,而且很能說,但你能不能行?你才十六歲,身體就這麼虛弱,這怎麼得了?文章是要做的,但身體也要注意鍛煉,只在書齋裡讀萬卷書不夠,你還要能走萬里路,與天下智者論戰,取長補短,才能成一家之言。”

  仲長統尷尬地摸摸頭。他是個聰明人,已經明白了孫策讓他去追典韋的意思。“多謝將軍,我以後一定注意。”

  “你別在軍謀處了,那些事不太適合你。”孫策想了想,決定給仲長統調整一下崗位。軍謀處雖然不直接參與作狀,但事務繁雜,戰時還要連軸轉,仲長統並不適合這種職務。“你先在我身邊做個文書吧,也不用你管什麼事,先安心整理《潛夫論》,以備顧問,有空就讀書,鍛煉身體。從今天開始,每天早晚各一次,繞著這個沙洲慢跑一圈,爭取在兩個月時間內能一口氣跑下來。”

  仲長統大喜,避席施禮。“多謝將軍。”

  “現在就去,把早上的補上。”孫策拿起文卷,不再看仲長統。仲長統也不介意,喜滋滋地繞著沙洲開始慢跑起來。他這體能實在太行,即使是慢跑,百十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不過他有​​了希望,不肯放棄,走一段,跑一段,越跑越遠。

  郭嘉走了過來,看看跑得吃力的仲長統。“將軍,他又惹事了?”

  “沒有,就是看他身體不好,逼他鍛煉。”孫策示意郭嘉入座,把調整仲長統職務的事交待了一下。郭嘉一口答應。仲長統在軍謀處可有可無,他早就想把仲長統調離了,只是沒想到好的去處。現在孫策有了安排,他當然求之不得。

  孫策放下文稿,撓撓眉梢。“奉孝,幽州的事,你有什麼計劃?”

  郭嘉坐了下來,愜意的閉上眼睛,仰著頭,靠在憑几上,伸著兩條腿。“真想天天這樣曬太陽。”

  “那你就在這兒建個宅子。”

  “哈哈,我可不敢。”郭嘉笑了兩聲,睜開眼睛。“這可是孫氏龍興之地,將來要成為禁苑的,我怎麼能在這裡建宅子。等將軍成了陛下,巡狩故里,我能陪著就行。”

  “只要你那時候還活著,我一定帶著你。”

  “臣先謝過陛下。”郭嘉坐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行了一禮。孫策瞅瞅他,看著他耍寶,心裡卻很開心。郭嘉心情這麼好,說明他準備很充足。郭嘉重新躺了回去,漫不經心地說道:“將軍,你覺得劉備能佔據幽州嗎?”

  孫策搖搖頭。他這兩天也在想這個問題。劉備能佔據幽州嗎?恐怕沒那麼容易。控制一個地方,關鍵不在普通百姓,而在世家、豪強。他這兩天回家省親,看到那些鄉黨諂媚背後的羨慕嫉妒恨,領略了人心是多麼的複雜。他已經控制五州,連朝廷都不得不暫時低頭,劉備憑什麼讓幽州世家認可?

  沒錯,幽州不是中原,世家的實力有限,未必有能力和劉備抗衡。可是同時也要看到,劉備的實力也非常有限,他身邊除了關張趙等人之外,幾乎沒有什麼鄉黨支持。況且他的本郡又落入了袁譚手中。論對世家、豪強的吸引力,袁譚要比他強得多,估計用不了多久,涿郡世家、豪強就會選擇袁譚,棄劉備如弊履。即使他控制的漁陽,那些世家也未必就臣服於他,只是迫於他的武力,沒人敢出頭而已。

  雖然不能說劉備一定不能成功,但他成功的機率顯然不高,要克服的困難卻不少。其中一點就是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一個真正能頂用的謀士。沒有真正的謀士指點方向,他就只能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找不到目標。

  相比之下,袁譚控制幽州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他有統御世家的威望和能力,又有冀州的錢糧為後盾,再加上袁紹與草原上的胡人聯姻打下的基礎,他奪取幽州並在幽州獲得支持的可能更大。

  “如果我是劉備的謀士,我會勸他與張則合作,將袁譚趕出幽州,守住易水一線。”郭嘉說道:“幽州耕地少,最好的耕地就在涿郡、廣陽和漁陽,尤以涿郡為最。涿郡落入袁譚手中,幽州的命脈就等於控制在了袁譚手中,他可以以涿郡錢糧養兵,減輕運輸之苦。劉備就算控制了廣陽、漁陽兩郡,所得錢糧也無法養活太多人馬,注定受制於人。如果和張則合作,趁袁譚立足未穩,奪回涿郡,從小處說,他可以為公孫瓚報仇,獲取公孫瓚舊部的忠誠,從大處說,他可以證明自己有實力保護幽州。”

  郭嘉坐了起來,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中,呷了一口,有滋有味的品了品味。“但他只看到眼前的這點實利,放棄了一個大好機會,實在是鼠目寸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1 20:23
策行三國 第1693章 無意更傷人

  “那袁譚呢?”

  “如果不是因為公孫瓚,幽州早就是袁氏的囊中之物,劉虞雖是宗室,以忠臣自詡,但他既無心也無力拒絕袁紹的要求。如今袁紹雖死,袁譚繼位不久,立足不穩,但潁川系受挫,內部形勢卻比袁紹時要稍好一些。”郭嘉挪了挪,將交疊的雙腿變換了一下位置,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若無外界干涉,袁譚擊敗劉備,拿下整個幽州是遲早的事。”

  他又笑了一聲:“但是很可惜,現在的外部環境對袁譚非常不利。朝廷與將軍聯姻,公佈袁紹的矯詔之罪勢在必行,不僅如此,朝廷還會迫使袁譚俯首,否則就會下詔征伐,屆時南有將軍、曹昂,北有張則、劉備,他兩線作戰,情況會非常艱難。因此,袁譚為求生存,只能屈服,而屈服是要有代價的,至少要輸送一部分錢糧到長安。冀州新敗,損失慘重,即使是象徵性的給一點,對袁譚來說都是割肉。”

  孫策笑了。他能想像得到袁譚現在有多苦。雖說隨著潁川系消沉,內訌暫時緩解,但外部壓力卻有增地減,形勢比袁紹時還要緊張一些。即使有何顒等老黨人的支持,袁譚的威望也不能和袁紹相提並論。當然這也只是暫時的,只要給袁譚時間,袁譚一定能解決這些問題,站穩腳跟。

  可問題是憑什麼要給他時間?天子不想給,賈詡、劉備如果有機會也不會介意捅他一刀,想奪取冀州人的太多了。

  “所以將軍不用急,袁譚也好,劉備也罷,他們短時間內都無法獨占幽州。一旦他們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就會尋找外援,而將軍必然是他們的首選。對將軍來說,這正是從中取利的好機會。將軍不需要擔心誰主宰幽州,只要關心如何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

  “那奉孝以為,如何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

  “遼東。”

  孫策不動聲色,示意郭嘉接著說。

  這時,兩個童子提著收拾好的魚走了過來,放在火上烤,孫輔親自操作,忙前忙後很是開心,與前兩天見到的他完全是兩個模樣。他一會兒將魚翻身,一會兒刷油,上作料,手法熟練得像個老手,一會兒時間,香氣就飄溢起來。孫策不免有些奇怪。“國儀,你什麼時候練出這一手本事?”

  孫輔一邊忙碌,一邊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別提了,都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藝,如果不是好這一口,我也不至於犯傻啊。”

  這時,黃承彥走了過來,笑道:“這是蔡家烤魚的手法,肯定是阿珂讓他學的,這樣才方便她滿足口腹之欲嘛。國儀,看不出你在這方面倒是有些天賦,有模有樣。”

  孫策起身,請黃承彥入座。黃承彥在郭嘉對面坐下,也伸直了雙腿,和郭嘉倒是相映成趣。“蔡家是襄陽第一世家,原本就生活奢侈,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在飲食上下的功夫比在學問上下的功夫更大。這烤魚就是其中之一,要烤出最好的魚,不僅要挑選剛剛捕撈上來的肥魚,還要用上好的材料,就連這火炭都有講究,烤出來的魚外酥里嫩,香而不膩……”

  “哇哦,好香。”黃月英吸著鼻子從綿圍後面繞了過來,搓著雙手,弓著腰,腳步輕盈如貓。“慣不得這麼香,我隔著江就聞到了,原來是小姨夫親自動手烤魚啊,那我可得先嚐一嘗。將軍,阿翁,你們都等一等啊,這第一條魚我要了。”

  “放肆!”黃承彥罵道,卻看不出一點怒氣,擺明了就是裝裝樣子。孫策擺擺手,示意黃承彥別裝了。黃承彥倒也不堅持,剛剛挺起一半的身體又躺了回去。孫策笑道:“國儀啊,你有這手本事,居然不告訴我,只請兩位祭酒,太過分了啊。”

  “嘿,伯符,你這麼說我可承擔不起,這段時間在家閉門讀書,手藝荒疏了,我是想請郭祭酒嚐嚐手藝,如果還行,再請你來,可沒有別的意思。”

  “行啊,待會兒你和我說說最近都讀了什麼書。”

  “啊?”孫輔嚇了一跳,手裡的魚差點掉地上。黃月英“噗嗤”一聲笑了,捅捅孫輔。“小姨夫,小心魚,書讀得不好沒關係,魚烤得不好,我可不答應。”

  孫輔恍然大悟,連忙轉身烤魚。孫策打了個手勢,把朱然叫了過來,讓他去把孫權、孫翊等人都叫來。平時孫翊、孫尚香都是跟在他身邊的,尤其是這種分析形勢的時候,這兩天回老家,他們都玩瘋了,連影子都沒看著。

  郭嘉心中有數,暫時停下分析,說著閒話。過了一會兒,孫輔烤好了兩條魚,黃月英搶走一條,孫輔拿著另一條不知道該給誰,黃承彥示意他遞給郭嘉。“祭酒先嚐嚐,我擔心他手藝荒了,倒了胃口。”

  郭嘉大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接過來先嗅了嗅,連連點頭,又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品味了一番,讚道:“國輔,你的治道已達九成,繼續努力。”

  孫輔喜不自勝。“祭酒,怎麼說?”

  郭嘉笑而不語,大口大口的吃魚,不一會兒就將整魚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魚頭和一副完整的魚骨。孫策不禁讚了一聲:“奉孝,看不出你還是個吃魚的行家。”

  “嘿嘿,我雖家傳法家學問,卻也不排斥夫子教誨。”

  孫策琢磨了一下,忍俊不禁。見孫輔還一臉開心地等著郭嘉解釋,孫策又好氣又好笑,又不禁有些悲哀。郭嘉也許不是故意,但正因為無意才更傷人。這就是修養的區別,讀過書、認得字不代表就有學問,有沒有那個悟性才是關鍵。武人可以稱雄沙場,但朝堂這種地方永遠是文臣的天下,武人縱能得意一時也很難持久,即使是以武開國,用不了一兩代人,武人也得讓位給讀書人。

  “看來你這書讀得還不夠。”孫策笑道:“將來到了任上,請幾個好先生,補補課。”

  孫輔連聲答應,轉身又去烤魚了。黃月英湊到他身邊,嘀咕了幾句,孫輔恍然大悟,懊惱地拍拍腦門,卻忘了手中的香料罐,灑了自己一頭香料,惹得黃月英直翻白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2 08:17
策行三國 第1694章 五事七計

  孫尚香來得最快,身後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眉清目秀,手裡還握著一卷書。看到孫策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又迎了過來。

  孫尚香拽著她來到孫策面前,大聲說道:“大兄,這是我的新軍師。”

  “新軍師?”郭嘉“驚訝”地坐了起來。“阿奕犯了什麼錯,你居然將他罷免了?”

  孫尚香咯咯地笑了起來,抱著郭嘉的脖子用力親了一下,聲音很響,動作很誇張。“先生,阿奕沒犯錯,就是我就找到一個更好的了,還是我的姊姊。”

  “哦,我明白了,你這是任人唯親啊。”郭嘉指指孫尚香。“這是不對的,眼界太小。”

  孫尚香嘿嘿笑了兩聲,還沒說話,小姑娘走上前,躬身施禮。“徐節見過郭祭酒。”

  郭嘉上下打量了徐節兩眼,笑道:“你就是三將軍的新軍師吧?”

  “正是。”徐節脆聲道:“節雖年幼,卻對祭酒所言不敢苟同。”

  “哦?說說看。”

  “任人唯親的確不好,舉不避親卻是賢者所尚,三將軍麾下羽林衛百餘人,所謂親者唯節而已,何來任人唯親之言?久聞祭酒見微知著,舉一知十,想來不至於看錯,那就是故意為之了。不知是祭酒是為令郎鳴不平,還是對女子有什麼偏見?”

  郭嘉愣住了,轉頭看看孫策,又指指徐節,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孫策連連點頭。“行,就憑這句話,我看可以你完全可以勝負羽林衛的軍師,不比某人的兒子差。”

  “我也這麼覺得。”黃月英跳了過來,將一條剛烤好的魚塞到徐節手中,眉開眼笑。“我還是第一次看人能將郭祭酒懟得這麼結實的,這條魚給你吃。”

  “謝祭酒。”徐節露出甜甜的笑容,客氣地向黃月英施禮致意。“智者千慮,難免一失,這只是郭祭酒一時失言罷了,無損祭酒英名。”

  郭嘉哈哈一笑。“就憑這句話,我也覺得你比阿奕強。”

  眾人大笑。

  孫輔和兩個童子忙前忙後,烤了不少魚,孫策等人大快朵頤,贊不絕口。這孫輔娶了蔡珂,別的長進沒有,享受的本事倒是大有長進,這魚烤得的確不錯。孫翊趕到時,孫尚香已經吃了個肚兒圓,徐節也連吃了兩條。見人多,孫輔三人來不及,孫翊主動要求幫忙,請孫輔教他怎麼烤魚,玩得不亦樂乎。

  孫權來得最遲,原本有些無精打采,一眼瞥見徐節,頓時精神一振。他看了孫策一眼,舔了舔嘴唇,想走過來,腳動了動,又停住了,轉頭看看徐節,想走過去,又怕碰一鼻子灰。孫策看得分明,心裡說不出的膈應,卻不得招招手,將他叫到跟前,問了幾句。孫權畢恭畢敬地答了,卻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地往徐節那邊瞟。徐節感覺到了他的注意,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隱在人群之中。

  孫權的臉頓時垮了,低著頭,耷拉著眼皮,一聲不吭,連孫策問他話,他都沒興趣答了。

  孫策有點惱火,也沒再理他。

  過了一會兒,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孫策將弟妹叫了過來,示意郭嘉繼續。郭嘉正襟危坐,環顧四周。“誰能畫個大漢疆域示意圖?”

  “我來。”孫翊首先響應。

  郭嘉卻沒叫他,轉頭看向孫權。“仲謀,你還記得嗎?”

  孫權想了想。“大概還記得一些。”

  “那就試試。”

  孫權領命,從朱然手中接過一根細棒,在地上勾畫起來。雖然他在孫策軍中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此刻畫起疆域圖來還是大體靠譜,倒是有些出乎孫策的預料。行軍作戰時會有地圖,但很少會有全國的疆域圖,通常都是某一戰區的地圖。汝南太守府只有汝南地圖,還有可能看到整個豫州的地圖,但出現全國疆域圖的概率絕無僅有,孫權要嘛是背地裡下了功夫,要嘛就是兩年前的印象猶在。

  見孫權畫完,郭嘉說道:“誰能有補充的?”

  孫翊搖搖頭,表示沒有要補充的。郭嘉又問朱然,朱然也搖頭。孫權畫得很周全,幾乎沒有需要補充的。郭嘉又讓他們來補上主要地形,這次孫翊沒有推辭,上前畫出重要的河流和山脈。等他畫完,郭嘉問孫權道:“你有沒有要補充的?”

  孫權有些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很認真的想了想,從孫翊手中接過木棍,補了兩個孫翊遺漏的細節,孫策更加驚訝。孫翊天天在他身邊,最近又多次旁聽他們討論天下大勢,居然不如孫權記得清楚,固然和他年紀小有關,卻也是天性所致。孫翊好武事,心卻不夠細,粗心大意的毛病一直都有,說到底,他更適合做鬥將,謀略方面總之天賦有限。

  見孫權正準備退出地圖,孫策提醒道:“仲謀,再仔細想想,不要急。”

  孫權一愣,隨即用力的點點頭。他仔細想了想,然後在地圖的東側、南側畫了一片波浪線,又將北部邊疆的線往上延伸了一段,最後在地圖的西側寫了兩個字:大秦。

  孫策笑著點點頭。“知不知道怎麼才能去大秦?”

  “呃……”孫權沉吟片刻,在西域畫了一條線,又沿著海邊畫了一條線。雖然畫得很簡略,和實際的地理也相去甚遠,卻清晰地表明他已經認識到海路也可以到達大秦。

  孫策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他指指身邊的位置,示意孫權和孫翊共坐一席。孫權很興奮,卻保持著矜持,在孫翊身邊坐下。孫翊拱了拱他的肩膀,挑起大拇指。

  “畫得好。”孫翊附在孫權耳邊說道:“這兩年下了不少功夫吧?”

  “呃,也沒下什麼功夫,聽張府君講了一些,便記住了。”

  孫策看了孫權一眼。“阿翊,你要多向仲謀學習,改改你這粗枝大葉的毛病。”

  孫翊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孫權躬身緻禮。“多謝大兄謬讚。三弟年幼,等他再年長些,自然會好的。”

  郭嘉拍拍手。“哪個讀過《孫子兵法》,知道五事七計?”

  孫尚香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五事者,道、天、地、將、法也。七計者,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五事七計以道為首,道者,令民與上同意者也。”

  “這五事七計中,還缺了些什麼?”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都不敢輕易回答,就連一旁的朱然都沒敢吭聲。五事七計是孫子兵法第一卷,幾乎學習兵法的人都要背,孫子是兵聖,在武人的心目中等同於儒生心目中的孔子,從來只有頂禮膜拜的份,哪裡敢質疑的。現在郭嘉問五事七計中還缺了些什麼,這幾個孩子都有點愣住了。

  孫策暗自感慨。他這幾個弟妹雖然有天賦,但天賦似乎在武力上,不在謀略上,真正有點謀略的反倒是孫權,只可惜孫權的謀略也主要表現在朝堂上,而不是戰場上,否則也不會被人戲稱為孫十萬了。

  郭嘉也不著急,笑盈盈地看著幾個孩子,最後目光落在徐節的臉上。“小軍師,你知道嗎?”

  徐節猶豫著站了起來。“吃……吃的。”

  幾個孩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徐節有點尷尬,卻不肯示弱,抗聲說道:“五事七計裡雖然沒有糧食,可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吃的,就算有百萬雄師又有何用?”

  郭嘉看看其他人。“你們覺得她說得對不對?”

  “嗯,我覺得是對的。”孫尚香老成橫秋的說道:“我這個新軍師還是很有天賦的。”

  “沒錯,我也覺得你這個軍師很有天賦。接下來,我們算一道題,假如我們要將一個步卒送到千里之外征戰,為時一年,需要多少糧食?為了運這些糧食,可以用什麼樣的方式,如果用牛車運,走陸路,需要多少牛車,如果走水路,用船運,又需要多少船?朱然,你先報一下牛車和船的載重和里程。 ”

  “喏!”朱然上前報出一串數字,一邊說一邊在地上寫。孫權等人都圍了過去,凝神細看,掐指計算。就連孫輔都將烤魚的事安排給別人,湊了過來,跟一群孩子一起計算。

  黃月英對此沒什麼興趣,湊到孫策身邊,遞給他一條烤魚。“你這是回家過年都不肯閒著啊,本來挺好玩的一件事,被你搞成算學測試了。”

  “算學測試有什麼不好?”孫策接過魚咬了一口。“就和你造船一樣,用兵同樣離不開計算,一萬人和十萬人,一百里和一千里,完全是兩個概念,等你造好了海船,大軍跨海作戰,那更是要精打細算,海船再大,一支水師充其量也就是三五萬人,而我們面對的對手以逸待勞,很可能是三五十萬人,不計算,如何能戰勝他們,揚威四海? ”

  “你說得對。”黃月英連連點頭。“我現在也有這感覺,造海船看起來與普通船沒什麼區別,但要計算的東西太多了,算得人腦殼疼。我最近在想要不是請徐大師來講講課,將算學也納入木學堂的課程,沒有擅長算學的人幫忙,要想造出好的海船太難了,至少要費很多事。”

  孫策靈機一動,連連點頭。“阿楚,你這個想法好,你這個想法好,我怎麼沒想起來呢。”

  黃月英柳眉輕挑。“因為我聰明啊,嘻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2 18:08
策行三國 第1695章 天生腹黑

  軍事是中國古代學問中最理性的一門學問,不理性會死人,甚至會亡國。法家是諸子百家中最理性的一家,理性到罔顧人性。數學則是數理邏輯的理性基礎,克服經驗主義的不二利器,很多看起來順理成章的事往往經不住計算。要建立起理性的科學體系,數學的作用不可忽視。

  孫策重金禮聘徐岳的目的正在於此,當初計算投石機的拋射曲線,為黃月英造投石機幫了大忙,也給黃月英留下了最直接的感覺,如今她造海船遇到了難題,很自然的想請徐岳來幫忙。

  如果說木學堂是工科學院,現在是該建立一個理科學院了。不光造海船、造投石機用得上,軍事也用得上,將來出海更要依靠數學知識來導航。

  孫策欣然答應,決定年後就將徐岳等人搬到江東來,除了給諸堂學生講一些基本算學知識,再多收一些學生,專門研究數學,配合蔡琰對西域文字的研究,爭取將古希臘、古印度的數學成就一網打盡,將江東打造成新時代的學術中心東方的亞歷山大城,孫氏帝國的稷下學宮。

  說老子沒文化?老子只是低調而已。

  一想到天下學術聚江東,孫策心裡就充滿了成就感。這才是大事業嘛,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誰會滿足於中原這一片河山。當然了,中原雖小,也不能讓你們糟蹋。

  “阿楚啊,艱苦奮鬥三十年,三十年後天下太平,我們坐著你造的大海船周遊世界。”孫策握著黃月英的手,感慨不已。

  “三十年啊,你都半百了。”

  “人生百年不稀奇,半百也只是人到中年而已。”

  “老而不死……”

  “阿楚……”黃承彥及時打斷了黃月英,瞪了她一眼。黃月英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沒敢再吱聲。

  孫策微微一笑。可不是嘛,你爹還在這兒呢,說我老?

  另一廂,在郭嘉的引導下,幾個孩子加一個孫輔,你一言,我一語,有模有樣的計算著。軍謀處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即使是討論戰略的時候也會以計算為基礎,先算路程遠近,再算雙方兵力、糧草、輜重,再在合理的範圍內挑選合適的地形,決定戰術。郭嘉身為軍謀處祭酒,在引導軍謀們分工、總結方面駕輕就熟,現在教起這些孩子更是舉重若輕,深入淺出,既有用又有趣,一個個樂此不疲。

  孫輔作為成年人,反應要比其他人快得多,但他知道這不是他展示聰明才智的地方,所以忍著不說。即使如此,他也是受益良多,不住的點頭附和,聽到開竅處抓耳撓腮,雀躍不已。孫策看在眼裡,也有些後悔,當初如果及時給孫輔配兩個軍謀,他也許不會被蔡家牽著鼻子走。

  孫策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孫權。孫權聽得也很認真,一對碧眸目不轉睛地盯著郭嘉,嘴唇翕動,不時地默念幾句。大概是感覺到了孫策的目光,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了孫策一眼。孫策笑笑,孫權有些拘謹地回以微笑,轉頭繼續聽講。

  算了大半天,得出一個結論,海運是最合算的運輸方式,可以大大減輕輜重運輸負擔。在考慮地形的情況下,不管是南下交州還是北上幽州,都比西進要合理。交州涉及到海外貿易,是長遠規劃,幽州涉及到戰馬供應,是近期目標。

  這只是相對而言,作戰從來不會簡單,即使是用海船運輸,千里征戰,消耗依然是一項天文數字,根據郭嘉的測算,以步騎三萬,作戰時間一年計,需要徵用樓船近百艘,總消耗近五十億,僅糧食就需要近三百萬石,幾乎要將五州現有的餘糧抽調一半。

  換言之,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否則就會元氣大傷,至少五年內無法發動大戰。其他東西都好說,糧食是關鍵,即使大力推動屯田,糧食產量的增加依然有定數,很難在短期內實現跨越式的發展。一旦陷入僵局,用不了兩三年就能將經濟拖垮,如果不能壯士斷腕,及時止損,勢必竭澤而漁,陷入惡性循環。

  漢羌百年戰爭就是這麼拖垮大漢的。

  上完這一課,不僅孫權、孫翊等人知道戰事不能輕啟,孫策也大致清楚了郭嘉的意思。取遼東與西進益州無法同時進行,兩相比較,取遼東更符合他現在的利益,應該集中全部力量,準備遼東之戰。而在此之前,迅速穩定青徐是關鍵。在東萊建立作戰基地,跨海攻擊遼東是最合理的選擇。

  在這些孩子面前,郭嘉只說了物資的問題,沒有涉及到派系。西進是給周瑜立功的機會,荊州系、豫州係將是主力。北上是給沈友、太史慈立功的機會,江東系、青徐系是主力。作為孫策的心腹,郭嘉沒有以豫州系自居,而是自覺的從全局考慮,建議孫策加大對江東系的扶持。

  這才是他的根本,而根本中的根本就是眼前這些弟妹。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家人、宗族永遠是最可靠的力量。即使互相之間有爭鬥,那也是宗族內部的矛盾,在創業階段,這只涉及到個人安危,不會顛覆整個宗族的利益,出現易姓的可能。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孫策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他就必須考慮這些問題,權衡其中的利弊,不能由著自己的好惡來。

  講解結束,郭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長長了籲了一口氣。“將軍,我這一課講得如何?”

  孫策會意。“講得好,再過幾年,等我兒子大了,還要請你啟蒙。”

  “榮幸之至。”郭嘉哈哈大笑。

  孫策起身走到烤架前,從烤魚的童子手中取了兩條魚,招招手,示意孫權跟他走。孫權連忙起身,幾步趕到孫策身後。孫策給了他一條魚,兩人一邊走一邊吃,慢慢來到江邊,差不多將魚吃完,將魚骨順手扔進江中。

  “仲謀,你明年十五了吧?”

  “大兄記得清楚。”

  “在汝南太守府見習了兩年,張公對你印像大體不差。”

  孫權有些緊張,躬身施禮。“弟有不足處,還請大兄多加指點。”

  “你今年一年,請了多少天假,打了多少次獵,你自己清楚嗎?”

  孫權閉上了嘴巴,囁嚅了半天。“大兄,張公學問道德都是上佳的,弟也知道大兄的良苦用心,只是經學……實在沒什麼意思。”

  “經學的確沒什麼意思,打獵就有意思嗎?一個月出去兩三次,一年加起來超過三十次,還拉著一群半大孩子去獵虎,傷了人也樂此不疲?”

  孫權舔了舔嘴唇,沒敢再狡辯。很顯然,孫策對他的一舉一動清楚得很,狡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知道伯高的去向了嗎?”

  “聽伯高說了。”

  “你呢,想從文還是從武?”

  “我聽大兄的安排。”

  孫策有點火大,特意停頓了一下,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重新開口。“幾個弟妹中,你和阿匡比較沉穩,阿匡喜歡讀書,將來可能做做學問,我本來希望你能從政,可是看你這樣子,一時半會大概還靜不下來。算了,你還是先從軍吧,年輕時吃點苦也不是壞事。”

  孫權嘴角一咧,隨即又忍著興奮。“多謝大兄。”

  “有沒有目標?”

  “呃……大兄,我聽阿翁說,你想請他去交州?”

  “你也想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助阿翁一臂之力。”

  孫策轉過頭,看了孫權一眼,嘴角微挑。這小子果然是天生腹黑啊。他早就打聽好了,就等著這一句呢。到其他諸軍,他都難逃孫策的控制,唯有跟著老爹孫堅作戰,孫策管不著他,將來孫堅老了,或者出了意外,他還有機會直接接管孫堅的人馬和地盤。有了實力,是自立還是臣服,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孫策估計,就算他強制孫權從文,孫權也會要求跟著孫堅。這個要求是他無法的。父子之情,誰也無法割斷,既然孫堅能為孫權出面說情,就會再賣一次面子,將孫權帶在身邊。

  這樣也好,至少老爹不用去長安了。

  “你有孝心,想助阿翁一臂之力,我當然求之不得。那就這樣,你準備一下,多收集一些交州的資料,提前做些功課。雖說從武,卻也不能做匹夫之勇,爭取做個有勇有謀的大將,不要辜負了你的名字。”

  “喏,弟一定不負大兄所望,爭取做個大將。”

  孫策轉身看著遠處的徐節,笑了笑。“仲謀,你是不是喜歡徐節啊?”

  孫權有點尷尬。“只是……有些好感而已,談不上喜歡。”

  “我跟你說一件事,據我了解,近親結婚對子嗣不利,要嘛不育,要嘛出弱智的機率極高。”

  孫權吃了一驚,半天沒說話。

  “況且徐節也算不上漂亮,你就是見識小了,等你去了交州,你就不覺得她漂亮了。”孫策頓了頓。“聽說交州有很多金發碧眼的胡女,皮膚白晳如玉,身材窈窕有致,尤其是十六七歲的時候,簡直美得讓人窒息。”

  孫權頓時眼睛亮了,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3 08:43
策行三國 第1696章 白髮有淚

  句餘山。

  朱儁背著手,站在山坡之上,遙望南方,一動不動。

  孫堅站在他一旁,低著頭,不敢看朱儁一眼。新年將至,他卻趕到這裡來向朱儁匯報噩耗,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殘忍。

  寒風瑟瑟,吹動漫山的禿枝、枯草,嗚嗚咽咽。

  朱儁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老淚。“當年平定交州叛亂,殺戮甚重,裡面難免有無辜之人。如今叛亂再起,犬子喪命,也是報應。”

  孫堅沉默了片刻。“朱公,恕我不敢苟同,我不相信什麼報應之說。如果有報應,這世上何來這許多不平?交州叛亂,無非是那些人看中原不安,想趁勢而起,效趙佗故事。我雖匹夫,不能坐視交州生亂,當請詔命,南下交州平叛。”

  朱儁看看孫堅。“你和伯符商量好了?”

  孫堅點了點頭。朱儁苦笑了一聲:“你希望我能幫你什麼?我離開交州已經十多年,犬子雖然在交州多年,但他並無理政之才,對交州的了解恐怕也非常有限……”

  孫堅搖搖頭,也嘆了一口氣。“朱公,我來只是報信,並非想從朱公這裡求些什麼。當然,你若能指點一二,我感激不盡。不瞞朱公說,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也是準備南下的,伯符說,會稽郡過於廣大,真正能控制的區域太少,想將會稽割出一部分,再立一郡……”

  朱儁沉默以對。他知道孫堅在照顧他面子。孫策要開拓海外,交州有多重要,他太清楚了。朱符一向自負,一直未向孫策俯首,說不定真有割據交州,效仿趙佗之心。只不過他知道朱符和孫策相差太遠,偏居嶺南多年,根本不知道中原的情況,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孫策給他面子,一直沒有放棄與朱符的聯絡,現在朱符死了,正遂了孫策的心願。朱符在這個時候被殺實在過於巧合,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什麼。只是懷疑終究是懷疑,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他便什麼也不能說。

  孫堅說了孫策分割會稽的計劃,見朱儁沒什麼興趣,便閉上了嘴巴。兩人相對無言,一時氣氛有些尷尬。朱儁問了一些情況,得知幽州生亂,公孫瓚和劉和同歸於盡,不禁一聲長嘆。幽州失控,朝廷手裡的籌碼又少了一個,一直受限於戰馬的孫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同時用兵幽州和交州,錢糧支撐得起嗎?”

  孫堅苦笑。“這事的確令人頭疼,孰先孰後,還要進一步考慮,不過我聽伯符的意思,不管如何,眼前要解決的既不是交州也不是幽州,而是青徐。”

  “他做事比較穩。”朱儁有點尷尬。他剛剛還懷疑孫策可能在背後做了手腳,現在卻知道眼前的形勢絕非孫策所希望的,要恢復青徐至少要一兩年時間,幽州也比交州更迫切,孫策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朱符不利。以孫策那步步為營的做事風格,絕不會這麼魯莽。

  那是益州刺史曹操?

  ——

  臘月二十八,大雪。襄陽書院。

  蔡邕坐在窗前,隔著一塵不染的琉璃,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雨,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在襄陽住了幾年,往年也下雨,但只是薄薄一層,很少有這麼大的雪,可是今天入冬以來,這已經是第二場大雪。襄陽如此,老家陳留只怕更冷。以前聽人說過,孫策曾經斷言天氣會越來越冷,他當時覺得孫策信口,現在看來卻不能不信了。

  細想起來,這百餘年的雪災、霜凍的確是有點多啊。研究歷史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他這個史學大家,研究歷史十幾年,又正在撰寫《五行志》,卻沒有想到這一點,反倒是孫策那個不讀書的武人率先提出這樣的觀念,實在有點沒面子。

  難道這災異真的皇帝沒什麼關係,只是一個自然現象,一種像四季一般週期性的循環?細想起來,似乎的確有點這種可能。往過了說,豫州在堯舜時還是有像的,現在卻一頭也看不到了。往近了說,幾十年前,并州還是有大片竹林的,現在也非常少了。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天才,生而知之?自己讀了一輩子書都沒看破的事,卻被他一語道破?

  想到這裡,蔡邕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阿舅,又怎麼了,哪兒不順心?”周瑜推門走了進來,解下身上的斗篷,遞給迎上來的童子。蔡邕回頭一看,很是意外。“公瑾,你怎麼回來了?”

  “護送一位貴客來見你,順便陪你過年。”

  “貴客?”蔡邕很詫異。

  “伯喈兄,你都把我忘了吧?”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笑容滿面的看著蔡邕,拱了拱手,感受到屋子裡的溫暖,他四處打量了一下,讚了一聲:“怪不得你樂不思歸,這裡真是神仙居處。”

  蔡邕定睛一看,見是趙溫,大笑不已,連忙起身迎了上去,一把抓住趙溫的手。“子柔啊,你怎麼來了?來得好,來得好,快請坐。你要是喜歡,就留在襄陽別走了。我上次就勸你別走,你就是不聽。”

  蔡邕一邊拉著趙溫入座,一邊招呼人上茶,連周瑜都忘了招呼。他太興奮,聲音大得連後院的蔡琰都聽到了,趕到前面來看發生了什麼事,見趙溫在座,大感意外,連忙示意蔡邕不要高興太早。趙溫這時候趕到襄陽,絕不會是看望朋友這麼簡單。

  蔡邕也會過意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趙溫。“子柔,是不是有公務在身?”

  趙溫點了點頭。“可說是一個好消息,至少對伯喈兄來說如此。”

  “對我?”

  “你一直想要的秘書,陛下同意借了。”

  “是嗎?”蔡邕盯著趙溫看了片刻,見趙溫臉上雖然有笑容,但笑得非常勉強,問道:“子柔,究竟怎麼回事,是不是……還有其他隱情?”

  趙溫收起笑容,默默地點了點頭。“伯喈兄,這裡也沒有外人,我就直說了吧。秘書是長公主的嫁妝,陛下要與孫策聯姻,將長公主嫁與孫策為妾。”

  蔡邕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他直起身,看看趙溫,又看看周瑜。周瑜也很驚訝。“聯姻?為妾?”

  趙溫有點不好意思。“公瑾,實在抱歉,有些事當時不方便說,只有見到伯喈兄才能說。這件事關係重大,我不敢有絲毫疏忽。”

  周瑜默默地看了趙溫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但神情間有些不悅。他陪著趙溫走了上百里,趙溫居然沒露一句口風,顯然是不信任他。細想起來,趙溫特意拐到他的大營裡去可能還有刺探軍情的意思。他這次實在是大意了。

  蔡邕見了,更是著急,拍著坐幾扶手,連聲催促。“子柔,究竟是什麼事如何重要?堂堂的長公主,怎麼會下嫁為妾?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子柔,你倒是快點說啊。”

  蔡琰悄悄地拽了拽蔡邕的袖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阿翁,外面下著雪,天氣冷得很,你容趙公喝兩口茶,暖暖身子再說不遲。”

  蔡邕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雖不再催,兩隻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趙溫。趙溫捧著茶杯,慢慢的呷著,看著茶霧在眼前繚亂,冰冷的臉龐漸漸恢復了知覺,兩行熱淚卻不知不覺的湧了出來,一滴一滴地滴入茶盞中。開始還有些控制,後來情緒漸漸失控,索性放下茶杯,伏案大哭。

  蔡邕三人面面相覷,氣氛漸漸沉重起來。趙溫可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書生,他是頗有雄豪之氣的大丈夫,如今傷心成這樣,自然是和這次使命有關。雖說趙溫還沒詳細講述,但僅憑長公主下嫁為妾,又以秘書為嫁妝即可看出,朝廷若非山窮水盡,絕不會出此下場。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作為一個老臣,看到朝廷如此委屈求全,趙溫豈能不傷心,就連蔡邕都有些唏噓。他這些年在襄陽著書,看似開心,實則也是自欺欺人,只是知道自己無力回天,以著書自娛罷了。想當年,他可是因為上書力諫而被流放朔方的。如今年紀雖然大了,一腔熱血漸冷,可是那顆心還在,聽到朝廷的消息時,總會有些異樣的感覺。

  即使明知大漢之火將滅,他只能躲在這裡為大漢寫一曲輓歌,可是真聽到這樣的消息時,他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悲痛之情。

  四百年的大漢江山啊,就這麼消亡在歷史長河之嗎,只能存留在竹簡紙頁之中嗎?

  蔡邕越想越難過,也不禁紅了眼睛,與趙溫相對而泣。

  周瑜和蔡琰見狀,不動聲色的使了個眼神,悄悄地起身,命人準備些熱水,待會兒讓蔡邕和趙溫洗臉。他們走到廊下,看著從天而下的鵝毛大雪,並肩而立。蔡琰伸出手,接過兩片雪花,看著雪花在掌心漸漸融化成一滴水,一聲輕嘆。

  “大雪兆豐年,可是有些百姓怕是看不到明年了。這一場雪,不知道要凍死多不人。”

  周瑜瞇著眼睛,看著階下已經深及膝蓋的大雪,突然說道:“昭姬,你知道袁邵公的那個故事嗎?”

  蔡琰略作思索。“你是說他客居洛陽,因大雪封門險些凍死的事?”

  周瑜點點頭。“這就是伯符說的小冰河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3 13:11
策行三國 第1697章 雪災

  “小冰河?”蔡琰柳眉微蹙,疑惑不解,臉上露出幾分孩子般的好奇。周瑜轉頭看了她一眼,一時出神,臉上也露出淺笑,卻不說話。蔡琰抿嘴而笑,挽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什麼是小冰河?”

  周瑜恍然,收回心神,撫著蔡琰的手臂,將孫策說服劉辟、龔都等人南下的經過說了一遍。這麼多年了,他一直以為孫策當時是騙劉辟、龔都,現在卻有點相信孫策了。由眼前的大雪想到袁安被困的那場大雪,再想到軍中的寒冷,似乎都在驗證孫策所言。

  蔡琰聽完,沉思了片刻,一聲輕嘆。“孫將軍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你也相信這種說法?”

  “從我所知的史事來看,這種說法有可能是事實。一天之中有子午寅卯十二個時辰,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年歲之上,焉知沒有以千年、萬年計的冷暖週期?天地五行,周而復始,這也是可以推而論之的,只是人生百年太短,有如夏蟲不能語冰,難以理解罷了。典籍就是我們的記憶,可是這記憶……”

  蔡琰閉上了嘴巴,沒有再說,只是轉頭看了一眼蔡邕的書房,心中若有所思。孫策請蔡邕著史,會不會是希望蔡邕發現這種以千年、萬年為跨度的規律,而不僅僅是王侯將相的功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蔡邕現在所做的就遠遠不合格了。

  周瑜低頭看看蔡琰。“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孫將軍太高深了,時有讓人驚訝之言行。夫君,你還聽過一些什麼,說來聽聽。”

  周瑜仔細想了想,卻發現自己與孫策相處的時間雖然不短,而孫策那些出格的言論卻是那次拜訪陸康碰壁之後,後來不久,他們便來到襄陽,再後來就各自統兵征戰,聚少離多了。

  “我知道的非常有限,而且……他對儒門頗多不敬,你真想聽嗎?”

  蔡琰笑了。“聽聽又何妨,只是你聲音小一點,別被那兩位聽到。”說著,抬抬下巴,示意周瑜留心書房裡的兩位老人。周瑜會意,低下頭,在蔡琰額上親了一下。“那我貼著你的耳朵說。”

  蔡琰猝不及防,瞋了周瑜一眼,隨即又笑了。“都是做將軍的人了,也不沉穩。”

  “這你就不懂了。伯符說過,夫妻之間,舉案齊眉是最無趣的事,當時刻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存赤子之心,方能靈肉交融,魂魄相依,成一世之好……”

  “嗯,照這麼說,這世間豈不是只能一夫一妻,不能納妾了?以他對諸夫人的寵愛,豈不……”蔡琰自覺失言,連忙掩住了嘴,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隨即又看了看肚子。周瑜看得分明,順得蔡琰的小腹向下看了看,似乎有些微微隆起,不禁一怔。

  “昭姬,你……有了?”

  “有了。”蔡琰輕撫著肚子。“上次回來,你說我臉色不好,便是因為他。”

  “哈哈……”周瑜掙脫了蔡琰的手臂,單腿跪倒在地,抱著蔡琰的腰,將耳朵貼在她的腹部傾聽,很快就聽了兩個心跳聲,一個是蔡琰的,另一個自然是胎兒的,強勁有力,竟似比蔡琰的心跳還經清晰一些。他心中興奮。“我兒子好健壯,這《天下至道談》還真是神仙術……”

  蔡琰滿面通紅,伸手掩住周瑜的嘴,將他拽了起來。周瑜嘿嘿傻笑,連連拱手。“多謝夫人,我終於也有兒子了。”

  “誰說一定是兒子?也許是女兒呢。”蔡琰白晳的面皮上泛起桃花般的微紅,眼神微乜。“怎麼,你只喜歡兒子?”

  “不不不……”周瑜連忙搖手。“女兒也好,女兒也好,如果是女兒,一定像你一樣聰慧。只是……我一想到這麼好的女兒要嫁給別人,我這心裡就不舒服,所以還是兒子好一點。”

  蔡琰忍不住笑出聲來,點了點周瑜的額頭。“你想得倒遠。”周瑜也笑了,湊在蔡琰耳邊又說了幾句。

  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蔡邕扶著門,一臉不悅地看著女兒、女婿。蔡琰連忙收住笑容,躲在周瑜身後,低聲嘀咕道:“都怪你啦。”

  周瑜一本正經地向蔡邕施了一禮。蔡邕招招手,示意他們進去說話。周瑜扶著蔡琰進了屋,溫暖撲面而來,蔡琰的臉色更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蔡邕瞪了他們一眼,好在趙溫尚在傷心,沒有注意到小夫妻的異樣。

  “公瑾,關中入冬就下了兩場大雪,百姓凍餒,朝廷全力救災,入不敷出,府庫已然空虛,急需糧食,你能不能……”蔡邕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周瑜。

  周瑜一下子明白了。趙溫到他營中可能有窺探形勢的目的,但最主要目的卻是看糧食儲備。他正在準備攻打漢中,雖然最後未必能成行,但各方面的準備卻是按照實戰來的,僅軍糧就準備了五十萬石,這幾乎是南陽今年秋天收成的大半。這是軍糧,即使是他也不能擅自挪作他用,趙溫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開口,只是邀他來見蔡邕,請蔡邕說情。

  周瑜正在考慮如何拒絕,趙溫離席而起,整理了一下衣冠,向周瑜行了一個大禮,匍匐在地。

  “請將軍救關中百姓。”

  周瑜大驚,連忙避席,還了一禮。“趙公,這如何使得,你這不是……”

  趙溫懇求道:“將軍,我從關中一路走來,武關內外截然不同,彷若兩個天地。武關都尉徐庶雖全力求助,但凡能入關的百姓都可以得到安置,但他畢竟守土有責,不能深入關中。我也是迫於無奈,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將軍看在百姓無辜的份上,施以援手。”

  周瑜左右為難。他既不能擅自撥糧,又不能見死不救,尤其是看著趙溫拜在自己面前。就在左右為難的時候,蔡琰說道:“趙公,你就不要為難公瑾了。軍糧是不能隨便動的,公瑾受孫將軍所託,鎮守荊州,更不能做這樣的事,否則如何對得起孫將軍的信任。”

  “昭姬……”蔡邕和趙溫同時說道。

  蔡琰抬起手。“趙公,父親,你們不要急,且先安坐,聽我說完。”

  蔡邕非常相信女兒,拉起趙溫,讓他入座,又催蔡琰快說。蔡琰說道,軍糧不能隨便動,這是軍中規矩,不用再討論。但南陽除了軍糧之外,還有不少餘糧存在私人手中。孫策愛惜百姓,行輕租稅之政,田租三十收一,百姓手中大多有餘糧。現在他們可以通過到工坊做工掙錢,也可以通過運輸、做傭工掙錢,手頭大多比較寬裕,一般不需要出賣糧食,但是如果價錢足夠高,他們還是願意出售的。

  因此,他們可以通過私人售買的辦法買一批糧食,先送往關中,解燃眉之急,趙溫本人則迅速趕往江東,拜見孫策,如果能迅速談攏,以孫策對百姓的愛護,他也不會拒絕運糧救人。只要他有命令到,周瑜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調動軍糧。

  趙溫有些猶豫。“孫將軍……能這麼做?”

  蔡琰正色道:“趙公,你別忘了,去年孫將軍曾輸糧三十萬石入關中,還是在豫州大疫的情況下。孫將軍對朝廷可能沒什麼敬意,但他對百姓的好卻是有目共睹的。趙公曾在豫州、荊州遊歷,應該有所耳聞。”

  趙溫面紅耳赤​​,有些尷尬。他聽得出蔡琰的指責,卻無言以對。一來他去找周瑜,打周瑜軍糧的主意的確不妥,哪怕他是為了關中百姓。二來正如蔡琰所說,他對孫策還有些成見。若非如此,他就不應該拐到襄陽來,而是順水而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江東,直接向孫策求援。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現在也許已經到了江東。

  “呃,伯喈兄,你看……”

  “我看可行。”蔡邕撫著鬍鬚,連連點頭。

  蔡琰又道:“趙公,琰不才,還想多說兩句。”

  “昭姬,你說。”

  “既然襄陽都下了大雪,關中甚至成了雪災,那河北的形勢可能會更糟,孫將軍與幽州一直有聯絡,如果幽州也受了雪災,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向孫將軍求援,中原的青州、徐州、兗州也不例外,孫將軍雖然屯田有成,但糧食畢竟有限,你如果去慢了,就算孫將軍想幫你可能也有心無力。”

  趙溫聽了,如夢初醒,懊惱地一拍額頭。“我真是老糊塗了,自作聰明,卻險些誤了大事。”他匆匆一拱手。“伯喈兄,南陽的事就委託你,我現在就起程趕往江東,拜見孫將軍,你能不能……為我修書,說一說這秘書的事?”

  蔡邕一口答應,轉身就讓人準備紙筆,蔡琰及時攔住。

  “趙公,你自去見孫將軍,畫蛇添足反而不美。孫將軍是救百姓,不是救朝廷,你用秘書為條件,會讓他有要挾之意。他出糧,朝廷得名,這恐怕不行。我如果猜得不錯,他很可能會像去年一樣,只救百姓,不救朝廷,一粒糧都不能落入朝廷手中。你見到孫將軍時,最好不要提朝廷,否則很可能會弄巧成拙。”

  趙溫也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匆匆一揖,起身就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4 08:38
策行三國 第1698章 裝神弄鬼

  除夕,雪後初霽,明媚的陽光灑在覆滿白雪的山坡上,亮得耀眼。

  孫策一家人站在大父孫鐘的墓前。孫堅站在最前面,孫靜與他並肩而立。孫策、孫輔等人站在後面一排,只論長幼,不按身份。在祖先面前,個人的榮華富貴暫時放在一邊,宗族內的論資排輩佔了上風。

  孫家雖然在本地卻沒什麼地位,但孫鐘當初下葬時孫堅已經是長沙太守,所以這墓修得還算氣派,風水也不錯,背山面水,景色宜人。只不過這時候仙童指點墓地的傳說還沒出現,所以孫家人都不知道這個典故。孫堅還嫌不夠,祭完了墓,和孫靜商量著再找個好地方改葬。聽他那話音,僅僅是配得上他這烏程侯之父的身份還不夠,要更大一些。

  孫策在後面聽著,心中暗中歡喜。看來老爹也是認命了,不再僅僅以大漢臣子自居。同意孫權出仕並隨他出征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就算是為了二小子,他這交州也非去不可。

  臘日過後,新年的氣氛就越來越濃,不僅家家戶戶在準備過年的食物,互相走訪也變得密集起來。即使這兩天下雪也沒閒著,既有人來拜訪孫堅、孫策,孫堅、孫策也要走訪鄉里,特別是看看有哪些貧困不能自給的宗族或者鄉人,送去米肉衣服,讓他們能過個好年。宗族鄉里互相救濟本就是鄉里最常見的義行,如今孫策父子衣錦還鄉,更要把這種事做到位,不能有任何遺漏。

  兔子不吃窩邊草,衣錦還鄉當然要恩澤普施,與民同樂,為了一點小錢被人戳脊梁骨就沒意思了。

  今天上午祭墳,晚上還要在祠堂再祭一次,然後一家人聚在一起守歲。

  一想到這事,孫策的頭就有點疼。

  按照慣例,祭祖的時候只有正妻才可以出席,妾別說參加祭祀,連祠堂的大門都不能跨進一步。孫策如今是妻未娶,妾成群,本來答應了黃月英等人要帶她們進孫家祠堂,結果回來和孫堅、孫靜一說,兩人都不同意,說什麼祖宗規矩不可破,不是正妻不能進祠堂。不僅如此,孫堅還語重心長的提醒孫策不要過於寵溺諸妾,免得她們恃寵生驕,將來家室不寧。

  孫策可以當面懟得許劭吐血,卻不能和父親和叔叔硬懟。雖說家國一體,可是在他心裡,家和國還是有區別的,國事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殺人,家事總不能動不動就舞刀弄劍,開全武行。他想了很久,也沒找到合適的辦法,此刻看到孫堅在大父孫鐘的墳前神情肅穆,連說話聲音都比往常低了三分,忽然有了主意。

  等孫堅等人跪拜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準備收拾一下回去的時候,孫策來到孫鐘墓前,跪在還未撤去的草蓆上,磕了兩個頭,大聲說道:“大父,孫兒不孝,今年不能在祠堂祭拜你了,就在這兒給你多磕兩個頭,算是提前補上。”

  孫堅一聽,濃眉微皺。“伯符,你又搞什麼?”

  孫策也不理他,磕完頭,忽然驚訝地看著墓碑,又爬起身,走到墓碑後的墳塋邊。孫堅見狀,沉下臉,厲聲喝斥,孫策舉起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將將耳朵貼在土上,凝神傾聽,又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

  孫堅見狀,不敢大意。孫靜等人見了,也有些驚懼不安,齊唰唰的閉上嘴巴,看著孫策。

  孫策聽了片刻,用力點了點頭,又回到席上,跪倒在地,又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看著孫鐘的墓碑,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孫堅趕了過來。“伯符,你這是……”

  孫策看看孫堅等人,一臉驚訝。“你們剛才沒聽到聲音嗎?”

  孫堅有點不安。“什……什麼聲音?”

  “大父的聲音。”孫策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兒時聽過的,記得很清楚。”

  “他……他說什麼?”

  “他說……”孫策摸摸頭,有些勉強。“唉,算了,他說今天夜裡會去找你們,你們到時候自然明白。我作為後輩,實在不方便說。”

  孫靜的臉都白了。今天是除夕,不能睡覺的,孫鐘要來找他們自然不是託夢,哪怕是親爹,這死去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也夠嚇人的。吳地重巫風,信鬼神,孫靜雖然是個讀書人,卻對鬼神毫不懷疑,孫策導軍突起,數年內打下如此基業,在他看來本身就有點祖宗護佑的成份,如果說了什麼話,只有孫策本人聽見,其他人都沒聽到,這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孫堅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他對鬼神不如孫靜那麼篤信,但孫策表演得太逼真,他也不敢一口否定。“伯符,你大父究竟說了些什麼?”

  “我不方便說啊,我是晚輩,你們是長輩,大父責罵你們的話,我怎麼能宣之於口?”

  孫堅想起剛才孫策說不能在祠堂祭祖的事,有點懷疑孫策是藉題發揮。他眼珠一轉。“無妨,我和你叔叔都不會怪你的。幼台,你說對吧?”

  “對對對。”孫靜連聲附和。

  孫策再三推辭,勉強不過,只好說道:“大父說你們當變不知變。”

  孫堅和孫靜面面相覷。孫堅緘口不言,孫靜又問道:“他有沒有說具體什麼事?”

  孫策笑笑。“他想見見我那幾個妾。”

  孫靜恍然大悟,剛要說話,孫策一把抓住他的手,低聲說道:“叔叔,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請教。”

  孫靜驚疑不定。“你說。”

  “你上次說,按照禮儀,這婚姻只有二姓之好,不及妾家,是吧?”

  “當然,禮云: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濟後世也。故君子重之。哪有三姓、四姓之說?”

  “那我現在依賴袁家聲望就是不對了?依賴黃家、蔡家也不對了?與尹家、馮家、麋家、甘家、甄家都不能有關係?”

  “這……”孫靜語塞。

  孫策嘆了一口氣。“叔叔,我理解你遵循古禮的虔誠,但我現在真的無法與這幾家割捨,一家也不能,離開袁家,我是背棄故主,離開黃家,木學堂無人主持,離開尹家,講武堂要關門,麋家關係著徐州,甘家聯繫著丹陽,甄家是我將來取冀州的倚仗,我一個也不能放棄。叔叔不同意她們進孫家祠堂,我理解,也支持,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個理由回太湖,我自己也不參加了。你看行嗎?”

  孫靜看看孫策,又看看孫堅。孫堅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孫策的脾氣,既然耍出這樣的招數,那就代表著他絕不會再讓步,找個理由讓大家都有面子就是他最後的底線。何況孫策也解釋得很清楚,他雖然現在發展得不錯,卻不是孫家一門的功勞,甚至可以說孫家就沒有給他什麼幫助,袁家有聲望,尹端開辦講武堂,黃家父女主持木學堂,麋家是孫策控制徐州的重要抓手,其他諸家也各有作用,哪一個都不能割離,而且人都已經到了,孫策又答應她們了,最後不讓她們進祠堂無異於羞辱他們。

  當變而不變,這不是先父說的話,而是孫策說的話。

  見孫堅也不說話,孫靜也明白了。他咬咬牙。“二兄,既然是亡父之命,我看不彷……變通一下吧。說起來,我孫家祠堂還真沒有四世三公這樣的世家女子進過。”

  孫堅順水推舟。“幼台,你讀書多,既然你說行,那就行。”他又瞪了孫策一眼,攏在袖子裡的拳頭緊了緊,抑制著抽孫策一巴掌的衝動,皮笑肉不笑的抽了兩下。

  ——

  回到老宅,孫策背著手,來到後院,袁權等人正坐著閒聊。孫策皺了皺眉。

  “都什麼時辰了,你們怎麼還沒準備,還有空在這兒閒聊。”

  “準備什麼?”黃月英白了一眼,將一粒蠶豆扔進嘴裡,嚼著咯嘣響。“進你們孫家的祠堂嗎?”

  “當然。今天晚上除了這事,還有什麼事比這個大?難道是晚宴嗎,晚宴雖然也算豐盛,卻不至於讓你們重視吧,又不是沒吃過。”

  袁權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驚訝。她們之前聽孫尚香說過,孫策的提議被孫堅否定了。現在是在孫家老宅,不僅有孫堅這個一家之主,還有孫靜這個長輩,既然定了,就算是孫策也無法可想,她正想辦法開解諸姝,費了半天口舌,其他人都接受了,只有黃月英不甘心。此刻聽孫策說可以進祠堂了,她也很意外。

  袁權走了過來,一邊說一邊給孫策使眼色。“夫君,當真可以?如果不行,不要勉強,姊妹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不會怪你的。”

  黃月英蹦了過來,抱著孫策的手臂搖了搖頭。“夫君,是不是真的能進?”

  孫策得意地揚揚眉。“我騙過你嗎?”

  黃月英眨眨眼睛,一蹦三尺高,來迴轉了兩圈,一溜煙地跑了,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對著孫策豎起大拇指,用力晃了晃拳頭,咯咯地笑著,轉身消失在門外。袁權等人欣喜不已,一起圍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孫策咧咧嘴,笑得很得意。“記住,你們不是妾,你們都是夫人,是侯爵夫人,將來還有機會成為貴夫人。除了不能為后,你們不弱於任何一個女子。咦,我的正室夫人呢,躲哪兒去了?”

  袁權感激的瞥了孫策一眼,笑道:“阿衡出去賞雪了,今天又沒她什麼事,不用招呼她。姊妹們,既然夫君為我們爭取到了這份榮寵,我們就不能太隨便了,都回去打扮起來,千萬別給夫君丟臉。”

  “喏。”群姝齊聲應道,鶯鶯燕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4 13:34
策行三國 第1699章 落日餘輝

  孫家祠堂是新修的。雖然談不上富麗堂皇,卻也乾淨整潔,寬敞肅穆。

  只是今天晚上有點擠,氣氛也有些怪異。院子裡站滿了人,不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不少激動中混雜著茫然的面孔,那都是一些旁支的家眷,尤其是那些身份為妾,原本沒有資格進入祠堂的女子。

  這個祠堂並非孫鐘一支,孫鐘只是列代祖先中的一位,因為孫堅、孫策的出仕變得與眾不同了些而已。富春孫家總人口有兩三百人,除了孫賁等身在外地,不能趕回來過年的,大部分都站在這裡。

  孫靜畢竟是讀書人,做什麼事都講個名正言順,不想被人笑話。祭完祖回來,他左思右想,想出了一個主意,親自去與幾位叔伯輩的族中老人商量。禮儀當時因而變,孫家更應該率先響應孫策的新政,孫策鼓吹男女平等,女子都可以出仕,妾不能進祠堂的老規矩也要改一改,今天一起參加祭祖,踐行新風。

  為了證明這個道理,孫靜又是易道尚變,又是三代不同禮的論證了一番,幾乎將他知道的學問都搬出來了。這些老人既沒做過官,也沒讀過書,只是年長一些而已,本來就因為孫堅、孫策的權勢有些氣短,被孫靜這麼一說,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孫氏宗族只是富春的一個宗族,很多人這輩子都沒出過富春縣,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除夕進祠堂祭祖既是一個禮儀,也是一次難得的聚會,尤其是今天孫堅、孫策一起返鄉,聲勢浩大,都想來看看。為妾的女人們雖然羨慕,卻沒抱什麼希望,突然聽說自己也可以參加,不管家裡情況怎麼樣,都打扮得乾乾淨淨、整整潔潔的,第一次進祠堂,她們既覺得興奮,又有些緊張。

  下午,天還沒黑,祠堂裡就站滿了人。

  在男子按照輩分一一行禮過後,女人們開始入場。相比於男子相對單調的服飾,女子的妝容衣飾雖然都以莊重為主,畢竟還是好看了許多,不得不說,孫家的基因還是不錯的,至少每個人都五官端正,平等水準偏上,沒看到一個長得變了形的。祭祖大典,每個人都拿出了壓箱底的好衣服,甚至有人提前穿上了新衣,看起來也算是光鮮亮麗。

  不過,當吳夫人帶著袁權等人露面的時候,之前所有的光鮮都黯然失色。

  吳夫人走在最前面,袁權、尹姁、馮宛、麋蘭、甘梅、黃月英、甄宓七人在她身後站成一排,如群星拱月,隨著吳夫人上前行禮,一板一眼,絲毫不差。雖然動作都是一樣的,可是由她們表現出來無形中就多了一份賞心悅目。不僅舉止自然流暢,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讓人由衷地屏氣息聲,不敢放肆。

  孫翊和孫權換了個位置,用手肘拱了拱孫策,輕聲說道:“大兄,這四世三公出身的就是不一樣啊,你看袁家嫂嫂這禮行的真好看。”

  孫策轉過頭。“是人好看,還是禮好看?”

  “人也好看,禮也好看。”孫翊嘿嘿笑道:“阿英人也好看,只是這禮卻未必學得來。將來她要來祭祖,還得先請袁家嫂嫂教導一番才行。”

  “行啊,到時候你和你嫂子說一聲就是,她肯定會幫你。”

  “那當然,袁家嫂嫂最疼我們幾個弟妹了,比大姊、二姊還護著我們呢。”

  孫尚香也悄悄地擠了過來。“對對對,三兄說得對,我最喜歡袁家嫂嫂,她做的點心最好吃了。”

  孫匡、孫朗同聲附和,只有孫權沒吭聲。孫策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對碧眼直勾勾地看著袁權等人,孫策心中不爽,抬手拍了他一個後腦瓜。“看什麼呢?”

  孫權如夢初醒,連忙摸摸腦袋,嘿嘿的笑道:“大兄,你這幾個妾真……不是,我是想說,我將來帶幾個金髮碧眼的胡女回來,能不能進祠堂?”

  “那要看你帶的是什麼胡女了。如果是某國的公主,或者才德過人,應該沒問題。如果只是以歌舞娛人的,估計阿翁、叔叔不會同意。”

  孫權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這時,吳夫人等人已經行完禮,轉身面對眾人,神情淡淡地說道:“諸位,這幾位都是犬子伯符納的妾,軍旅匆忙,這些年一直沒能回鄉祭祖,也沒機會拜見諸位,今天就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們與諸位見禮。若有疏忽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說完,吳夫人給袁權使了個眼色。袁權應聲上前,蓮步輕移,裙擺不動,鞋尖不露,落落大方地先向幾位長輩施了禮,又向四周環揖一圈。

  “妾袁權,汝南袁氏,癸丑年生人,壬申年入孫氏之門,見過諸位。”

  眾人一聽『汝南袁氏』四字,頓時發出驚呼。知道孫策要娶袁術的女兒為妻的人不少,但知道孫策還有一個出自汝南袁氏的妾的卻不多。汝南袁氏是四世三公,當世少有的權貴之家,比孫家不知道高出幾個台階,孫策能取袁氏的女子為妻已經是高攀了,居然還有一個出自汝南袁氏的妾?

  在一片驚呼聲中,袁權款款歸位,向尹姁投去鼓勵的眼神。尹姁倒也不算特別緊張,南陽何家的祠堂都進過了,更何況這孫家的祠堂,論尊貴、氣派,孫家祠堂和何家祠堂可不能比。

  “妾尹姁,河南尹氏,乙卯年生人,辛未年入孫氏之門,見過諸位。”

  眾人還沉浸在對袁權家世的驚訝中,真沒把這什麼河南尹氏放在眼裡。吳夫人說道:“諸位,尹姁的大父尹公端曾任會稽太守,現任講武堂祭酒,對拙夫、犬子征戰頗有助益。”

  眾人聽了,驚訝地互相看看。富春雖說屬吳郡,卻與會稽毗鄰,對會稽更熟悉,講武堂更是如雷貫耳的諸堂之一。尹姁的大父曾任過會稽太守,如今還是講武堂的祭酒,這樣的家世居然還嫁給孫策為妾?不過想想也是,汝南袁氏的女子都能做孫策的妾,其他人也沒什麼了。

  孫氏當興啊。若非如此,孫策想娶這幾個女子中的一個為妻都是千難萬難,更別說都做妾了。

  尹姁之後,馮宛上前自報家門。扶風馮家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但馮方做過司隸校尉,做過西園八校尉中助軍右校尉的經歷還是足以讓孫氏族人屏氣息聲。

  麋蘭緊跟著上前。麋家在仕途上沒什麼驕人之處,但東海巨商的財力還是足以讓孫氏俯首,驚呼連連。甘梅的身分很一般,沒有引起什麼反應。黃月英的吳郡木學堂祭酒身分引起了一陣驚呼,甄宓也比較平淡,孫氏族人對冀州沒什麼印象,更不清楚中山甄氏這四個字後面代表著什麼,只是被甄宓的美貌所折服。她雖然才十三歲,國色已經初露端倪,卻又不像馮宛一般明艷動人,那種含苞待放的美更令人心疼。

  孫權畢竟見識大些,聽完七姝自報家門,暗自嘆了一口氣。大兄的這七個妾要嘛是家世傲人,要嘛是國色動人,要嘛是才華過人,能和這七人相提並論的只有公主了。不過想想很快就有一位真正的公主要入孫家之門,而且是做妾,他又覺得很絕望。不論是功業還是私閨,要想超過孫策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壓力山大啊。

  從祠堂出來,孫策和幾個弟弟妹妹有說有笑,尤其是平時見得不多的孫匡、孫朗。他們正隨張昭讀書,張昭對他們印像不錯,尤其是孫匡,算是孫家兄弟中不多的讀書種子。孫策和他聊了好一會兒,間接地了解張昭的思想動態。

  正說著,站在路邊的楊儀衝著他揮了揮手。孫策會意,讓孫權帶弟妹們先回去,他離開人群,和楊儀走到一旁。楊儀報告了一個消息,趙溫來了,一下船就要求見孫策,神情焦急,看起來有爭事。楊儀試探了幾句,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

  孫策很驚訝。趙溫這時候趕到富春來,應該不是為了詔書。他從長安趕到這里至少要大半個月,耽誤一兩天並沒什麼影響,不至於趕在除夕夜。他這麼做肯定是有不能耽擱的事,但是他又不肯對楊儀透露,說明這件事要嘛是機密,要嘛是不便啟齒。

  孫策想了想,回頭找到孫堅。孫堅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遠處,嘆了一口氣。

  “伯符,你去處理吧。”

  孫策打量著孫堅的神情。“阿翁,你是不是……知道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猜。趙溫是欲雄飛的大丈夫,他如此委屈求全,不會是為了他自己,要嘛是為朝廷,要嘛是為百姓。伯符,你可以不答應他,但是不能失禮。”

  孫策順著孫堅的目光,看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坡,有些明白了。既然吳郡都會這麼大這麼大的雪,關中的雪恐怕會更大,趙溫很可能是要來錢要糧的。孫堅知道他手頭不寬裕,又不能斷然拒絕趙溫,所以他索性不出面,由孫策自己解決。

  “也好,我去看看,等事情談完了,阿翁再出面招待他。”

  孫堅點頭,看著孫策與楊儀快步走去,有些說不出的傷感。他轉過身,看著西北方向,夕陽已經落下,就連天邊的餘輝都即將散去,只剩下一團絢爛的光影。夜幕即將來臨,當陽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時候,就是新的一年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4 21:14
策行三國 第1700章 明算賬

  趙溫站在江邊,看著那一抹餘暉漸漸被黑暗吞沒,天地陷入黑暗,心情非常沉重,就像那些山都壓在他的肩上,壓在他的心頭。

  即使隔著數百步,即使不完全熟悉吳地的風俗,他也能感覺到孫氏宗族此刻的興奮和熱鬧。江邊如城牆船的樓船遮江蔽流,散發著無言的威勢,展露出孫策的強大實力,長安的朝廷卻像那一輪殘陽,落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再升起來,旱災、雪災接踵而來,一次又一次的重創,中興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有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不一會兒,一個矯健的人影從黑暗中走出,快步來到趙溫的面前。趙溫定睛一看,見是孫策,連忙收斂心情,拱了拱手。

  “不速之客,還請將軍海涵。”

  孫策一個箭步跳上船,打量了一下四周,拱手笑道:“趙公連船都不肯下,是急著趕回長安,還是要去哪裡?不會是長公主急著入我孫氏之門吧?”

  趙溫苦笑,無意與孫策寒喧,撩起衣擺就要往下跪。孫策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趙溫,趙溫怎麼也跪不下去。孫策臉上在笑,但眼神卻很不悅。“趙公,大過年的你這麼做,讓我如何承受得起?”

  趙溫一聲長嘆,未語淚先流。“將軍,我也是迫於無奈,只得厚著臉皮來求將軍。關中大雪,百姓凍餒,朝廷為了救災,已經用盡了倉庫裡的每一粒糧食,還是不敷使用。無奈之下,只能請將軍施以援手,盡快解送上繳的糧賦入京,以緩災情。”

  孫策眼神微閃,靜靜地看著趙溫。“趙公,我能先問幾個問題嗎?”

  “請將軍直言。”

  “關中現有多少人口?”

  “八月上計,關中現有十三萬一千五百又三戶,共六十七萬兩千一百七十五口。”

  “今年秋天收成如何?”

  “……尚可。”

  “第一場雪是什麼時候下的?”

  “十一月初三。”

  “益州的錢糧解到了嗎?數量多少?”

  “我離京的時候,益州的錢糧還沒到,但已經在路上。”趙溫刻意加重了語氣。“數量自然如律。”

  孫策笑了。“最後一個問題趙公,你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趕來求援,是朝廷的意思,還是你個人的意思?”

  趙溫想起蔡琰的提醒,不敢輕易作答。“將軍這是何意?”

  孫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眼神卻也越發冷漠。“如果是朝廷的意思,我覺得朝廷可能在騙你。如果是你個人的意思,我只能說趙公是關心則亂,又或者趙公沒有全說,有所隱瞞。”

  “將軍,恕我愚鈍,不知將軍何所指?”

  “那好吧,我就把話說得明白些。關中只剩下十三萬餘戶,六十萬餘口,關中那麼多空閒的土地,隨便開墾點土地能養活自己。且這兩年屯田有成,去年有旱災,收成不好,今天似乎沒有太大的災難,收成縱使不多,養活這十三萬戶應該沒問題?就算有些不足,有益州的賦稅補充還不夠?”

  趙溫眉頭緊蹙,緊緊地閉著嘴巴,一聲不吭。

  “趙公是擔心益州的賦稅不足數,只是紙上數字,還是擔心這些賦稅會被人挪作他用,不能用來救災?趙公,這賬算得不對啊。依我看,關中的災情不是天災,是人禍。怎麼算都有數量不少的錢糧不見了,究竟去哪兒了?趙公能否為我解惑?”

  趙溫掐著手指,大致估算了一下,也覺得有些不太對,但他隨即知道了那些不見的錢糧去了哪裡。一是關中的駐軍和源源不斷趕到的宗室、遊士,一是涼州世家,一是關中豪強。關中不是沒有糧食,但關中的糧食大部分在關中豪強手中,朝廷直接掌握的有限,反倒有三四萬軍隊要供養,尤其是騎兵——戰馬的消耗驚人,一匹戰馬相當於兩個士卒的口糧。大量宗室齊聚關中,這些人平時都是享受慣了,不可能只求一日三餐,他們還需要飲酒,還需要吃肉,還需要奴婢、侍從侍候,這些人要消耗掉朝廷手中大量的錢糧。再加上最近天子要與涼州世家聯姻,也是一筆大開銷。涼州苦寒,除了馬匹、牛羊之外,不會有多少糧食供應朝廷,反而會伸手向朝廷要。

  朝廷入不敷出的關鍵就在這裡,即使沒有雪災,朝廷也會如此。他只看到了雪災,卻沒看到錢糧虧空背後的原因,現在被孫策當面指出,非常窘迫。他也明白了蔡琰為什麼提醒他不要提朝廷,因為朝廷本來就沒有說這件事,有益州的錢糧紆困,朝廷並不想將關中的虛實暴露在孫策面前。

  趙溫一聲長嘆。自己只看到沿途凍餒的百姓,根本沒想到這麼多,孫策卻是旁觀者清,一語道破關中的災情不是天災,是人禍。

  孫策歪了歪嘴,笑了。“趙公,既來之,則安之,走吧,隨我上岸,這個年就在富春過吧。你是蜀人,來到吳地,一個西南,一個東南,希望你能適應我們吳地的口味。”

  趙溫苦笑,也沒有推辭,跟著孫策上了岸。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死心,不管關中是天災還是人禍,那些受災的百姓總是真的。“將軍,我從關中一走路來,看到無數百姓輾轉飢嚎,就算有山珍海味也無法下嚥……”

  “趙公,你多慮了。”

  “將軍何出此言?”

  “百姓是最聰明的,一看形勢不妙,他們會做出最聰明的選擇。如果我猜得不錯,第一次大雪之後就會有人開始逃難,要嘛入漢中,要嘛入南陽。入漢中會怎麼樣,我不太清楚,但是只要進了武關,他們都能活下來。你也看到了,武關都尉徐庶在全力救助百姓,從武關到析縣,沒有幾個凍死的人吧?”

  趙溫恍然,心裡既有些輕鬆,又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八月算人,大雪是十一月初下的,他剛才報給孫策的是賬面數字,大雪一來,災情的徵兆初現,關中百姓就會開始外逃,現在關中的人口肯定沒有那麼多。幾年折騰下來,從洛陽遷到長安的百姓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連關中本地的百姓都走了不少,這些人小部分去了益州,大部分去了荊州,成了孫策的治下之民。

  沒有了人口,中興就成了一句空話。

  夜幕降臨,趙溫的心頭更是一片黑暗,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跟上孫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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