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1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5 09:40
策行三國 第1701章 新舊之間

  聽到趙溫的腳步聲,孫策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禁暗笑。這老頭一把年紀了,卻熱血有餘,沉穩不足,不遠千里趕到這兒來求援,卻不先算算賬,說得好聽是慷慨,說得不好聽就是志大才疏。不過漢代這一類官員還真不少,很多人並沒有實踐經驗,只會說些大道理,真正到地方任職也是垂拱而坐,實際事務都交給掾吏辦理,還能博一個放心用人的美名,『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趙溫是趙謙之弟,以質任入仕,起步很高,是京兆郡丞,但他不喜歡做這一類實務,這才發出『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的名言,辭官歸故里。這麼做不僅沒有對他的仕途形成傷害,反而讓他更有名聲,很快就轉任侍中,天子身邊的侍從官,沒什麼具體事務,清貴之職,後來又轉任司空。看他這個履歷,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政務堂的籌建要抓緊,趙溫這類人靠不住。他們的確有氣節,但他們也只有氣節。

  孫策將趙溫引到客院,安排他先住下,與郭嘉為鄰,讓郭嘉與他先談。朝廷究竟給什麼條件這樣的事當然不能由他自己談,由郭嘉轉達至少可以保存雙方的臉面。他回到正宅,將趙溫的來意向孫堅做了匯報,孫堅聽完,也沒說什麼,只是在孫策轉身離開的時候悄悄地籲了一口氣。

  趙溫洗漱完畢,在房裡坐著歇息。他出門的時候就知道會在外過年,所以準備了衣服,孫策又派人送來幾套新衣,趙溫試了試,倒是合身,心裡很是滿意。

  郭嘉搖著羽扇,出現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趙溫。“趙公,別來無恙?”

  趙溫起身相迎。“多謝祭酒關心。”

  郭嘉進了屋,看看四周,轉身看著趙溫,笑道:“趙公一路從長安趕來,特地趕在新年之前到,莫非是想給孫將軍送一個新年禮物?”

  趙溫非常尷尬。郭嘉肯定知道他的來意,只是故意不提。他自我解嘲地笑了兩聲。“長公主的婚約算不算?”

  郭嘉哈哈大笑。“那要看她的嫁妝是什麼了。”郭嘉走到門口,看著對面的三間房。“趙公知道對面住的是誰嗎?”

  “誰?”

  “南陽鐵官的祭酒黃承彥夫婦,他們的女兒黃月英不久前進了孫家,成了孫將軍的妾,嫁妝就是他們父女的聰明才智。與她一起的還有冀北中山甄家的甄宓,原本袁紹為次子袁熙所娶的妻,如今也成了孫將軍的妾,嫁妝是中山大商的銷售網。趙公,即使是長公主,如果沒有拿得出手的嫁妝,想進孫家的門也不是容易的事。”

  聽著郭嘉這得意洋洋的口氣,趙溫心裡很彆扭。長公主嫁給孫策為妾本來就是很憋屈的事了,聽郭嘉這口氣,孫策不僅不覺得榮耀,還要討價還價?作為朝廷的代表,趙溫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沒有和郭嘉爭辯,一是沒有意義,解決不了問題;二是在孫家作客,鬧得雞飛狗跳非為客之道,丟臉現眼。郭嘉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見趙溫沉默不語,郭嘉毫不介意,笑了笑。“趙公是什麼時候離京的?”

  “臘月初八。”

  “二十二天由長安趕到吳郡,日行百餘里,趙公一定很累吧。”

  “尚好。”趙溫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他的確很累,尤其是這幾天,不到五天時間從襄陽趕到富春,即使是坐快船順水而下,對年近花甲的他來說還是很辛苦。這還虧得他是蜀郡人,坐慣了船,否則更難熬。

  “那你應該還不知道幽州的消息。”

  “幽州?”趙溫一驚,快步走到郭嘉面前。“幽州出了什麼事?”

  郭嘉看了趙溫一眼,嘴角微挑,笑容得意。“趙公,幽州會出事嗎?”

  趙溫微怔,知道自己失態了。郭嘉的話題跳躍太快,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暴露出了對幽州的關切。他離京之前就知道天子派出幾路使者,他來吳郡,種劭去幽州,還有人去幽州,更多的人去涼州。幽州是天子寄予厚望的一州,能不能逼降袁譚,希望都寄託在幽州,而冀州的錢糧對朝廷來說非常重要。

  趙溫心跳加快,卻又不能開口詢問。看郭嘉這神情,幽州的形勢顯然對孫策有利,對朝廷不利。

  郭嘉搖搖羽扇。“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幾個人打來打去,有所死傷。唉,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不祥之事,說點開心的。趙公,你剛才說起長公主,這麼說你這次是專程來談這事的?”

  趙溫見郭嘉轉換話題,不說幽州的事,卻問起長公主,不禁惱羞成怒,脫口而出。“長公主的事有什麼好急的,長安遠在千里之外,就算談成了也不可能立刻來。”

  郭嘉咧著嘴樂了,點頭表示贊同。“趙公說得對,長安太遠了,不用那麼急,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還是準備準備,與民同樂吧,接下來這十幾天都是蠻好玩的。”說著,拱拱手,轉身告辭。趙溫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出了門,搖搖晃晃地走了。

  趙溫追到門邊,伸手想叫住郭嘉,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懊悔不已。這本是一個討價還價的大好機會,卻因為自己一時情急而說崩了。幽州出了什麼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孫策談判,也不知道。聽郭嘉這意思,至少正月十五之前談不成。就算正月十六開始談,而且談得順利,消息傳到長安也得二十以後了。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不靠譜?要嘛是咄咄逼人,一見面就算賬,要嘛是說話沒譜,一會兒幽州一會兒長安,搞得人暈頭轉向,應對不及。趙溫越想越沮喪,坐在榻邊生悶氣。侍者趙範站在一旁,憐憫地看著趙溫,他有種感覺,叔祖趙溫真的老了,這次任務完成可以告老還鄉了。

  孫家的家宴很熱鬧,趙溫作為貴賓,被安排在客席第一,黃承彥、郭嘉都在他下首。孫堅、孫策幾次起身向趙溫進酒。趙溫雖然有滿肚子話要問,可是這種場合實在不適合,只好忍著,強顏歡笑,借酒澆悉,加上身體確實很累,晚宴剛進行到一半就頂不住了,趴在了案上。

  孫策命趙範二人把趙溫送回去休息,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趙溫被爆竹聲驚醒的時候已經是清晨,朝陽照亮了窗戶,亮堂堂的。外面卻非常熱鬧,『噼哩啪啦』的青竹爆烈聲響個不停,孩子們的歡呼一陣接著一陣,不時有人來到門前,大聲恭祝新年,趙範和王安站在門外接待,興高采烈的互道新年快樂。

  趙溫嘆了一口氣。新年已到,所有人都很開心,唯獨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王安聽到趙溫的嘆息,轉頭看了一眼,見趙溫醒了,連忙走了過來。“趙公,你醒啦,要不要喝水?孫將軍派人送來的醒酒茶,味道很好的。”

  “是嗎?”趙溫掙扎著坐了起來,頭有些疼。年紀大了,宿醉難受,口乾舌燥,聽說有茶喝,連忙讓人取來。王安取來茶水,趙溫接在手中,喝了兩口。茶水溫熱微燙,兩口下肚,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趙溫打量了趙範和王安一眼,這才發現他們眼巴巴地看著他。

  “哦,你看我都忘了。”趙溫拍拍額頭,命侍者將行囊取來。這兩個侍者都是族中小輩,一直服侍他,又跟著他一路顛簸來到吳郡,極是辛苦。過年了,總要發點賞錢添添喜氣。

  王安轉身轉來兩個包袱,一個是趙溫準備好的,一個卻是新的,趙溫沒有見過。

  “這是什麼?”

  “孫將軍派人送來的,說是趙公身份尊貴,要來拜見的人肯定不少,孫家孩子又多,怕趙公準備不足。”王安舔了舔嘴唇,和趙範交換了一個眼神。

  聽說是孫策送來的,趙溫讓王安打開包袱,裡面是一隻木盒,打開木盒,上面是兩個印著吉祥語的小金餅,下面是一大把厭勝錢,足足有百十枚。趙溫一看就明白了,看了一眼那兩個侍者。“你們看過了吧?”

  趙範、王安笑笑不說話。他們昨晚就打開看過了,一看這兩個金餅就知道是給他們的,那些厭勝錢才是給孫家孩子的。這種小金餅大概有普通金餅的四分之一,值三千錢左右,比他們一年的零花錢還要多。孫策這出手真夠大方的。僅憑此一項,趙範、王安對孫策的印象就大為好轉,更別說身上穿的新衣新鞋了。

  趙溫看在眼裡,暗自苦笑。孫策這一手使得的確漂亮。若是平時送錢,他一定不會要,但新年之際,他總不能弄得兩個小輩不開心,只好勉強收下。

  “既是孫將軍賞的,你們就收下吧,一個一隻,好好留著,不要亂花。”

  “唉唉。”趙範、王安喜不自勝,連忙一人一個收了起來。趙範笑嘻嘻地說道:“叔祖,我聽郭祭酒說,楊公和黃公都不回去了,要在吳郡籌辦政務堂,可是真的?”

  趙溫瞥了趙範一眼。他知道楊彪的事,黃公是誰,他卻不太清楚,應該是指被俘的黃琬。

  “你究竟想說什麼?”

  “叔祖,你看啊,前任太尉黃公被孫將軍俘虜了,前任司徒楊公被孫將軍留下了,現任司徒士孫公被孫將軍扣住了,他會不會要把叔祖你這個司空也扣下?”

  “你希望他扣住我嗎?”趙溫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

  趙範笑嘻嘻地說道:“我覺得留在江東也不錯啊。”

  趙溫哼了一聲,沒說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5 17:04
策行三國 第1672章 底線

  趙溫也想知道孫策會不會留下自己,但這種事他不好問,實際上他也沒機會問。孫策很忙,正月裡走親訪友,來拜訪的更是數不勝數,根本沒閒的時候。

  正月十六,孫策起程返回太湖,孫堅留在富春,還要多住一段時間。趙溫跟著孫策起程,兩人終於有了單獨會面的機會。正當趙溫信心滿滿地想和孫策談判時,孫策卻閉門謝客,說是這些天飲酒過度,有些困乏,要休息幾日,請趙溫再等等。

  連續兩次求見被拒,趙溫明白過來了,孫策根本不想直接和他談。

  想通了這一點,趙溫覺得很悲哀,將自己鎖在船艙裡兩天沒有出門。

  兩天後,他敲開了郭嘉的艙門。

  郭嘉起身相迎,彷彿約好的一般,將趙溫迎到艙內靠窗的位置,對面而坐。案上收拾得很整齊,一隻鏤空纏枝香爐,一部書,一把羽扇。旁邊有一隻紅泥茶爐,上面架著一隻壺,火焰紅紅,茶香四溢。

  “趙公,你是蜀人,應該經常喝茶吧?”郭嘉熱情地請趙溫入座,絕口不提這些天的事。

  趙溫嗅著茶香,幾近寂滅的心情稍微活泛了些,他在案前坐好,郭嘉親自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輕輕的推到趙溫面前。趙溫端起茶杯,沒有急著喝,而是放在面前嗅了嗅。

  “祭酒用心了,多謝。”

  郭嘉笑了。“吳地不產茶,這些茶大多是荊州、益州來的,我對茶道不甚了了,勉強煮上一壺,如果不合口味,還請趙公擔待。”

  趙溫露出些許勉強的笑容。經過這兩天閉門自省,他已經有點清楚孫策、郭嘉這些年輕人的做事風格了,小處盡可周到,大處卻是寸步不讓,郭嘉特地煮了他家鄉的茶來款待他,既是禮敬他這個長者,又是一種攻心之術。他如果因此覺得可以談判順利,那就太天真了。

  趙溫呷了兩口茶,讚了一聲。“祭酒軍務繁忙,日理萬機,還能煮出這麼好的茶,甚是難得。這茶已經有幾分蜀茶的味道,只是姜味重了些。不過冬日寒氣重,多點薑也助於袪寒,蜀中也有人喜歡重薑的。”

  郭嘉撫掌而笑。“趙公一聽就是茶道中人,非嘉能及。嘉不才,敢請教趙公茶道。”

  趙溫倒也不推辭。談判之前聊聊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少鋪墊一下情緒,一開口就報價未免粗俗,而且容易陷入被動,暴露底線。他是蜀人,喝茶是習慣,家裡也有茶山,對茶的種植、採摘直到烹煮都有所了解,便與郭嘉閒聊起來,不知不覺的便說開了,整個益州哪兒有好茶,哪兒有製茶高手,哪種茶有什麼特點,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郭嘉聽得很認真,不時還問一兩句。趙溫以為是閒聊,對他來說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孫策要在荊州、揚州的江南推廣種茶,經過調查才知道荊南有一些茶,但數量不多,而揚州境內幾乎沒有真正的產茶地,整個大漢疆域之內,九成以上的茶都產自益州。

  換句話說,江南遍地茶的盛況還沒有到來。孫策已經派人去蜀中尋找茶種,學習種茶、製茶的工藝,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曹操的注意,這些都沒有聲張,悄悄地進行。趙溫是蜀人,有飲茶的習慣,家裡又有產業,對茶比較了解,他正好藉機打聽一下。

  兩人說得投機,氣氛熱烈起來,趙溫不動聲色的將話題引向了孫策。郭嘉心領神會,提起茶壺,為趙溫添了茶,笑道:“趙公,你覺得孫將軍那幾個妾容貌如何?可比得上長公主?”

  趙溫沉吟了片刻,覺得不怎麼好回答。長得怎麼樣是擺在明面上的,他如果說得太誇張,孫策期許太高,將來見長公主不過如此,反而會失望。如果實話實話,那長公主雖然長得不差,卻未必能勝過孫策的那幾個妾,尤其是馮宛、甄宓二人堪稱國色,放眼天下,能超過她們的都不多。

  “我見過長公主一面,以為她德容俱佳,但我老邁,這眼光未必和孫將軍相同。”

  “哈哈,這倒也是。”郭嘉放下茶杯,一語雙關的說道:“趙公年近花甲,比車騎將軍還要長一輩,與我們這些後生小子更是不同。”

  趙溫心中一動,順勢問道:“祭酒,我也有一件事想請教,不知可否?”

  “不敢,趙公請說。”

  “朝廷欲將關東五州托付給孫將軍,只不知是哪位孫將軍?鎮北將軍雖是不世出的英才,但車騎將軍正當壯年,就此讓賢,豈不是太早了些?”

  郭嘉微微一笑。“趙公,你覺得車騎將軍是戀棧之人嗎?”

  趙溫笑而不語,只是笑得有些勉強。

  “車騎將軍雖是武人,詩書讀得不多,但父子之情發乎自然。有子青出於藍,他固欣欣然耳,豈有壓抑之意?且車騎將軍之長在疆場,不在朝堂,所以他已經決定出兵交州,為朝廷平叛。”

  “出兵交州?”趙溫吃了一驚,有些急了。“交州安定,何來叛兵?刺史又是車騎將軍故主朱太尉之子,他怎麼能……”

  郭嘉抬起手,打斷了趙溫。“趙公,年前我們就收到消息,交州刺史朱符被叛夷所殺,交州已經亂了。說實話,這件事我們也覺得很奇怪,這時機也太巧了,背後似乎有人做了手腳,趙公在長安時,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趙溫盯著郭嘉看了半天,將信將疑。“你不是說……是幽州出事了嗎,怎麼又變成了交州?”

  “幽州是出事了,交州也出事了。”

  “當真?”

  郭嘉沒有再說,轉身取出兩份密報,推到趙溫面前。趙溫一看那兩份秘報,心裡便有些慌了。他拿起一起,展開看了一眼,是交州來的,報文很簡單,就是幾個字,交州夷兵叛亂,朱符率兵前往平叛,結果遇襲身亡。趙溫心跳加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手指都有些發抖。他強作鎮靜,拿起另一份密報,展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冷汗涔涔。

  一南一北同時出事,這是上蒼拋棄大漢的徵兆嗎?尤其是幽州,劉和、公孫瓚同歸於盡,幽州世家損失慘重,誰還能擋住袁譚侵吞幽州的腳步?如此一來,不僅逼袁譚俯首的機會喪失,朝廷又丟了一個出精兵之地,如斷一臂,而且是像徵著武力的那一臂,還拿什麼和孫策抗衡?

  趙溫自責不已。這麼重要的消息,孫策年前就知道了,他卻因為一時意氣直到現在才知道,耽誤了整整半個月。也不知道朝廷現在收到消息沒有,又將如何應對。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朝廷根本無力顧及交州,也攔不住孫堅去交州。孫堅久經沙場,又有孫策為後盾,奪取交州要容易得多。他所欠缺的只有一件:朝廷的詔書。郭嘉特地提及此事,莫非是要將交州也納入孫策的控制範圍?

  趙溫腦子有些亂,不敢輕易表態,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茶。郭嘉也不著急,殷勤地為趙溫添茶。趙溫喝了多了,有些內急。郭嘉打開艙門,示意站在門外的趙範扶趙溫如廁。趙溫解了手,又在艙裡坐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冷靜下來,反復權衡了一番,又回到郭嘉的面前。

  “原本談的是五州,現在又增加一個交州,實在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可以向朝廷匯報,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孫將軍的條件。”

  郭嘉早有準備,將新斟的茶推到趙溫面前。“趙公,剛才我們說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這是人之常情,即使父子之間也在所難免。君子和而不同,大可求同存異,不必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車騎將軍感激先帝知遇之恩,願以漢臣而終此身,鎮北將軍體諒乃父之心,所以想請朝廷下詔托付交州。如果朝廷願意玉成,孫將軍願投桃報李,助朝廷平定涼州。”

  “平定涼州?”趙溫猶豫不定。“孫將軍要出兵涼州嗎?”

  郭嘉笑笑。“趙公不必多想,你只要回報朝廷就行,朝廷一看就會明白。”

  趙溫有些窘迫,卻不好再問。“還有呢?”

  “趙公也看到了,孫將軍身邊不缺美人,之所以接受長公主的婚約只是想給朝廷一絲體面,效堯舜故事,莫使劉氏不能血食,使百姓免倖刀兵之苦。說實話,這是楊公父子懇求所致,並非孫將軍本意,但孫將軍從諫如流,接受了這個建議,這才與朝廷聯姻。如果朝廷以為孫將軍力不能制,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大錯特錯了,誤人誤己。”

  趙溫眉頭緊蹙。他就算反應再慢也聽得懂郭嘉言語中的威脅。不過他又不得承認,聯姻對孫策來說意義有限,對朝廷來說更重要。孫策願意助朝廷平定涼州,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觀祭酒之意,孫將軍心意已決?”

  “當然。”郭嘉點點頭。

  “能否請祭酒明示?”

  郭嘉轉身取出一頁紙,放在案上,推到趙溫面前。趙溫沒有接,只是看了一眼,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郭嘉也不看他,低下頭,吹了吹茶沫,淺淺的呷了一口。

  “這三條是底線。答應了這三條,我們繼續談,否則就不用浪費口舌了,不如飲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5 18:51
策行三國 第1703章 討價還價

  趙溫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想起了接受任務時與天子說的話。

  天子說,朝廷的底線只有一個:不能與孫策決裂。

  條件雖然只有一個,卻有不同的層次,如何把握就看趙溫自己。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孫策稱臣——哪怕是名義上的,交納稅賦——哪怕只是一部分;最壞的情況就是孫策自立,既不稱臣,也不交納稅賦,只要不稱帝、不開戰就行。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趙溫跳了起來,聲色俱厲的指責為天子出這個主意的人,但天子卻很淡定的說,這是他自己的主意。朝廷現在沒有開戰的能力,即使是自保也沒把握,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積蓄實力,所以絕不能激怒孫策,進攻關中。請趙溫出使,就是因為趙溫和孫策有過接觸,有一定的感情基礎,他又與張紘有一些交情,或許可以從中緩頰,多為朝廷爭取一些好處。如果趙溫不能受命,他只好另派他人。

  天子很坦然,但趙溫很心痛。無奈之下,只好接受了這個使命,但當時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為朝廷多爭取一些好處,盡可能實現最好的情況,讓孫策稱臣,交納稅賦。

  不過看到眼前這張紙,趙溫知道自己太樂觀了,反倒是天子比較實際,早就號准了孫策的脈。

  案上這張紙上只有九個字:罪袁紹,立藩國,交州牧。

  罪袁紹好理解。朝廷既然打算和孫策聯姻,並做出了選擇,而且袁紹矯詔的罪名證據確鑿,都不用羅織,判他一個謀反都是綽綽有餘。朝廷願不願赦免袁譚且兩說,但袁紹身為逆臣,這一點無可更改。此詔一出,黨人就算擁戴袁譚也要考慮一下名聲,尤其是在袁譚基本沒什麼能力翻盤的情況下。

  立藩國是給孫策名份,從此孫策自立宗廟,爵位傳承不再受朝廷拘束,五州不再受朝廷號令,官員任免一概由孫策決定,百姓不再是大漢子民在,而是孫策的子民。

  交州牧最簡單,看起來像是隨便添上去的,只是為了安慰孫堅,成全孫堅的忠義。

  趙溫暗自鬆了一口氣。這三個條件雖然很過份,但是還沒擊破天子的底線,至少孫策沒有開戰的意思,就算談不成,應該也是互不理睬,不會立刻開戰。況且交州、幽州同時生變,孫策若有餘力,攻這兩州也比攻關中更合算。可是與此同時,這也說明了孫策對談判並沒什麼興趣,談不談區別不大,反正朝廷現在也奈何不了他。

  “孫將軍這是要自立為王嗎?”趙溫故意虎著臉,擺出一臉怒意。

  郭嘉淡然一笑。“是又如何?”

  趙溫語噎,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斥責,郭嘉會不會翻臉?不斥責,是不是太示弱了?

  “孫將軍行王道於五州,民心所向,百姓扶老攜幼,襁負而至,不稱王而自王,朝廷不同意又能如何?之所以將這個機會讓給朝廷,就是想給朝廷留點體面,免去百姓刀兵之苦,也算積德行善,尚有餘澤。”

  趙溫想起武關道上的災民,心情越發沉重。郭嘉的話很狂妄,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話。天下大亂,所有人都在整兵備戰,恨不得從百姓嘴裡挖出每一粒糧食,就連吃人的事都屢有耳聞,唯有孫策埋首經濟,屯田,建作坊,興工商,開辦學校,又不惜公開印書工藝,致力於讓每一個普通百姓都能讀得起書。這不是王道是什麼?百姓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選擇,一有災荒,他們就會自發地向孫策的轄區前進,這裡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王道樂土。

  朝廷封不封,又有什麼區別?

  一句話堵住了趙溫,郭嘉又放緩了口氣。“趙公,封王也好,封公也罷,對孫將軍來說區別不大,只是給朝廷留體面,目的都是一樣的,五州從此與朝廷無關。其實這一點,在天子決定遷都關中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的,並不是什麼意外。”

  “那五州的稅賦呢,也不交了?”趙溫說著,端起茶杯,垂下了眼皮,不讓郭嘉看到自己緊張的眼神。朝廷無力奪回五州,也不指望孫策依律上繳稅賦,但總不能一無所得,能收一點是一點。

  “稅賦是不會交了,但是可以貿易。當然,既然是朝廷封的藩國,貢賦還是有的。”

  “貿易?”趙溫自動忽略了貢賦。那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的,更何況下有貢,上有賜,朝廷佔不著便宜,弄不好還要倒貼​​一些。

  “五州缺馬,即使不說騎兵,驛傳也需要馬,朝廷掌握涼州,可以用馬來貿易。”

  趙溫放下茶杯,考慮了好一會兒。這個條件在天子能夠接受的範圍內,雖說不是最好的結果,但也不差。他在荊州、豫州遊歷過一段時間,知道孫策在驛傳上肯花錢,在天下大亂之際,五州境內能保持六百里加急的背後就是大量的馬匹在支撐。三十里一驛,為了能保證緊急消息快速傳輸,一個驛傳通常要備兩到三匹馬,五州境內所需的馬匹數以千計,孫策缺馬,眼下當下遠遠不足,只有主要幹線才能配合馬匹。驛傳所用的馬只是普通乘用馬,要求沒有戰馬那麼高。

  中原和江東都缺馬,這是孫策最大的軟肋,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解。除了涼州,他還可以從并州、幽州買馬,朝廷不願意做這生意,有的是人願意做。邊疆的普通馬匹價錢在四千到五千之間,轉運到中原,一匹至少值一萬以上,除去路途中的開銷,一匹至少能賺三千到四千。對於任何一個商人來說,這都是一個利潤豐厚的生意,值得去做。

  可是對意在中興的朝廷來說,這點錢只是杯水車薪,況且現在也拿不到,要等到天子平定涼州,手裡有了馬之後才有貿易,遠水解不了近渴。

  見趙溫沉默不語,郭嘉也不催他,慢悠悠地喝著茶。他們早有定計,談得成更好,談不成也沒關係。

  過了好一會兒,趙溫抬起頭。“剛才祭酒說,孫將軍願助陛下平定涼州,究竟是什麼意思?”

  郭嘉憐憫地看了趙溫一眼。“趙公,陛下有意用兵涼州,你不知道嗎?”

  趙溫不置可否。他不知道天子具體的計劃,但最近幾個月天子封了好幾個宗室女為公主,又派大量使者趕往涼州,就連剛剛返回關中的馬超都娶了一個公主,天子對涼州的重視無以復加,說他有意用兵涼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孫將軍知道陛下不甘心,想取涼州以自強,雖說這有點異想天開,不過孫將軍願意成全他。年輕人嘛,又是天子,誰還沒個夢想什麼的。本來孫將軍納妾是不付聘禮的,可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又帶了秘書這麼珍貴的嫁妝,孫將軍願意破個例,將五州去年的贏餘作為聘禮,獻給朝廷。”

  郭嘉點了點那張紙上的交州牧三字。“當然,為了避免家室不寧,要換個說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6 09:01
策行三國 第1704章 知人易,知己難

  郭嘉走進船艙,孫策正在觀棋,甄宓和徐節對弈,已經到了收官階段,旁邊圍了一群半大孩子,孫權、孫翊等人都在,郭奕也在。見郭嘉進來,他們都起身施禮,孫策也點了點頭。

  郭嘉示意他們繼續,探頭看了一眼,見形勢對甄宓非常不利,笑道:“小軍師棋藝不錯啊。”

  “不愧是做軍師的,又通易經,太能算了。”甄宓直起腰,將手裡的棋子扔在案上,嘩啦一陣脆響。她拍拍手,笑道:“好啦,我認輸了,誰還不服的,接著來。”

  “我來。”孫權一個箭步搶了過去,差點撞著甄宓,連忙拱手致歉。一遲疑的功夫,對面的徐節卻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我也累了,想早點休息。甄家小嫂子,我聽說你那兒有些好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甄宓笑道:“行啊,你教我算棋,我就借你看。”

  “一定,一定。”

  兩人有說有笑,手拉著手出艙而去,將孫權晾在那裡。孫權很尷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郭嘉看在眼裡,在他對面坐下,拈起棋子。“仲謀,我們來一局如何?”

  孫權順勢下台,笑道:“我哪是祭酒的對手,請祭酒讓二子。“

  郭嘉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對弈起來,雖然棋下得好,卻沒有甄宓與徐節對弈賞心悅目,圍觀的孩子們陸續散去,艙裡只剩下孫策、孫權兄弟和郭嘉父子,就連孫翊都走了,艙內不知不覺的安靜下來。

  孫權的棋藝是孫策兄弟幾個人最好的,但依然不是郭嘉對手,剛到中局便敗相已定,急得臉都紅了。郭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仲謀,你知道這一局為什麼會敗嗎?”

  孫權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裡。“敢請祭酒指點。”

  “求勝心切。”

  孫權眨了眨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苦笑道:“祭酒說得對,我有點不自量力,一心想贏祭酒,反被祭酒抓住了破綻。”

  “嗯,雖說有些不自量力,卻好在有自知之明。”郭嘉將棋子放了回去。“你年長些,又難得的才兼文武,好好磨礪,將來必是可造之才,在內可以坐鎮一方,在外可以開疆拓土,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

  孫權抬起頭,有些意外的看著郭嘉,又回頭看看孫策。孫策點點頭。“仲謀,祭酒難得指點你,你用心聽著,將來必有裨益,到了交州也能好好輔佐阿翁,建功立業。”

  孫權大喜。郭嘉是孫策的心腹,他說的話很可能就是孫策要說的話。他連忙拱手施禮。

  “請祭酒點撥。”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有一句話送給你:從大處著眼,從小處著手。希望你到了交州之後能從容些,不要急。交州多山,又是百越之地,有些事情不能太急,急則生變。你讀了不少史書,應該知道秦軍南征的故事,以史為鑑,可避禍殃。”

  “多謝祭酒。”

  “嗯,去吧。”

  “喏。”孫權應了一聲,將案上的棋子、棋盤收拾好,又將散亂四周的坐墊歸攏整齊,再才施禮告辭。郭奕也行了禮,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艙門。孫策在對面坐了下來,取過茶杯,倒了一杯茶遞給郭嘉。

  “趙溫答應了?”

  “還沒有,不過是遲早的事,他也沒什麼其他選擇。”郭嘉呷了一口茶,又道:“看樣子,天子用兵涼州的計劃不是空穴來風,黃猗的消息還是可靠的。”

  孫策輕笑了一聲。“這樣也好,省得和我兵戎相見了。”

  “萬一他成功了呢?”

  孫策笑笑。“你都說萬一了,我還有好說的?”他頓了頓,又道:“如果這樣都讓他翻了盤,只能說大漢之火不滅,還可以再中興一次。”

  “將軍,如果我們現在徵發百姓為兵,傾力一戰,還是有機會的。”

  孫策瞅瞅郭嘉,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提起茶壺,為郭嘉添了一點水。“奉孝,你覺得我們現在傾力一戰,和天子平定涼州以後再戰,哪個傷亡大一些?”

  郭嘉端起茶杯,在嘴邊停頓了片刻,苦笑道:“將軍,我只是覺得天子心性如此堅忍,所謀者必大,萬一被他成功了,必是一場惡戰。涼州人有勇無謀,韓遂、馬騰雖然有些小聰明,卻未必是荀彧、劉曄的對手,一旦被天子統一了涼州,遷涼州人充實關中,再揮師出關,這一戰……”他呷了一口茶,搖了搖頭。“將軍,如果天子真能平定涼州,大漢有中興之兆,人心有異,勝負未可知啊。”

  孫策放下茶杯,雙手握案,沉思了片刻。“奉孝,我擔心的倒不是天子。”

  郭嘉抬起頭,見孫策神情凝重,也放下茶杯。“那將軍擔心誰?”

  “草原上的胡人。”

  “胡人?”

  孫策點點頭,轉頭看向窗外。雖然那場大雪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兩岸的河岸上還有些殘雪未化,今年的天氣比往年要冷得多,他心中的擔憂也越來越重。史書上說這是一個小冰河期,他也曾經用這個理由來勸劉辟、龔都等人南下屯田,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領略到氣候變化對歷史的影響,看起來只是一場雪災,但背後卻是影響歷史的關鍵因素。

  幽州亂了,草原上的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會在嚴寒的逼迫下南下,如果此時攻擊關中,天子無奈之下會主動遷大量羌人入關中。等他打敗袁譚,他面對的就是烏桓人、鮮卑人。他打敗天子,就要面對羌人。這些羌胡窮得只剩下一條命,光腳不怕穿鞋的,打仗沒什麼成本,為了活命,他們可以像野獸一樣殘忍,對付這樣的對手,即使是他,在夯實基礎之前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倉促一戰只會兩敗俱傷,一旦受挫,這些草原民族就會如蝗蟲過境,不斷南下,五胡亂華的悲劇說不定會提前上演。

  在冷兵器時代,游牧民族有著天然的優勢,要想對付這些人,僅僅有一些技術優勢是不夠的,這個優勢必須大到足以克制騎兵才行。騎兵真正衰落是熱火器時代,不是那種黑火藥,而是真正的火器。黑火藥在宋代就應用於軍事領域,但騎兵真正的衰落卻是十九世紀,擁有黑火藥卻缺少戰馬的宋人被草原民族虐得體無完膚,直到兩度亡國。

  比武器更重要的是思想,如果不能清除儒家思想中的保守因素,就算他現在造出了熱兵器也只是一時痛快,將來還會重蹈覆轍。他的變革剛剛開了個頭,看起來還算不錯,如果現在開戰,這一切勢必會受到影響,甚至會讓法家思想重新冒頭。這同樣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戰爭是最適合法家思想滋長的土壤,而法家比儒家更殘暴,基因裡就有自我毀滅的本能。郭嘉急於求戰建功未嘗不是從小浸淫法家學說帶來的思維慣性,只是他自己不清楚罷了。

  “我需要時間夯實基礎,天子並不是我們唯一的對手,甚至不是最值得重視的那一個。”孫策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與其擔心那萬一的意外,不如抓緊時間強大自己。如果一定要戰,那也要把戰場放在草原上。既然天子想征討涼州,我何樂而不為?我們有這精力,不如去爭遼東。只要能拿下幽州,就算天子平定了涼州又能奈我何?”

  見孫策決心已定,郭嘉雖然惋惜,卻還是點了點頭。“就依將軍之意。”

  ——

  三天後,孫策到達太湖,進駐大雷山大營。

  張紘、虞翻也先後趕到,孫策召集他們議事,探討了當前的形勢。

  張紘明確表態支持孫策的決定,即使天子有可能平定涼州,現在也不宜與天子開戰。以目前的發展勢頭,休養生息幾年絕對有好處。且天子既封了孫策為藩,名分已定,再發兵討伐就是失義在先,孫策反擊也就名正言順了。且攻守勢異,對人心影響也大不相同。讓百姓主動攻擊天子,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願意,但若是天子主動發兵來攻,絕大多數人都會奮起反擊。

  虞翻也贊同此說。與其冒著大不韙主動攻擊天子,不如發兵幽州,哪怕先控制遼東也是好的。公孫瓚、劉和都死了,張則、劉備與袁譚對峙,這時候誰也不敢得罪孫策,正是取遼東的好機會。控制了遼東,戰馬資源的緊張就可以大大緩解,就算天子來攻也可以一戰。

  兩位長史贊同,郭嘉再無異議。戰略方向就此確定,孫策安排張紘與趙溫談判,盡快敲定具體細節。

  張紘欣然從命。他和趙溫有點交情,之前相處得也算愉快,在孫策確定了底線,明確了態度的情況下,最適合與趙溫談判的人非他莫屬。此外,如何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讓這件事變得合情合理,使朝廷不至於因禮制上的約束而受挫也是一門學問,需要相當高深的禮學修養,他在這方面也有明顯的優勢。

  孫策隨即問起了張紘考察的結果。張紘大略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最後提出建議:立都秣陵。他用大半個月時間察看了附近幾個適合建都的地點,包括陽羨、吳縣在內,綜合考慮了多方向的因素,認為秣陵最合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6 18:24
策行三國 第1705章 識象否

  張紘提出了幾點理由:

  就地理來說,秣陵向西不遠就是牛渚磯——中原與江東的要津,向東不遠就是入海口——江海轉換之地。定都秣陵,既能出入中原,又能出江入海,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水運優勢,且秣陵附近有良好的屯田基礎,生產的糧食可以供應京畿,無須長途轉運。

  就人心來說,秣陵古稱金陵,傳說有王者氣,秦始皇特地巡狩此地以鎮壓,如今四百多年過去,王者氣恢復,當有聖人出,在此建都,正合人心。

  說到這裡,張紘笑道:“禮云:方千里曰王畿。建都秣陵,南至會稽,北至泰山,東至海,西至廬山,皆是京畿之地。大江為護城之河,太湖為遊囿之池,泰山、廬山為門戶,豈不壯哉?國都雖立在秣陵,錢唐卻不妨作為出海基地,會稽和吳郡的沿海地域可以考慮建成一個貨物集散地,將來亦是江南一都會。”

  虞翻一笑,沒有再堅持。

  張紘接著說道:“將軍,臣建此意,當然也有私心。”

  孫策笑而不語,示意張紘直言無妨。歷史上,張紘就建議孫權建都抹陵,並非因為什麼私心,而是從地理形勢、交通便利的條件來看,秣陵這個位置最合適,比起吳縣、陽羨都更有大局觀。張紘是讀書人,而且是成年多年的名士,他對虞翻的心思洞若觀火,卻不想說破,更不願讓虞翻難堪,才說自己也有私心。

  張紘拱手道:“臣是徐州人,幸附將軍驥尾,自然要為家鄉人謀一些福祉。立都秣陵,大半個徐州都在京畿以內,將來若有災患,也能及時得到賑濟。將軍,徐州地處大河下游,大河改道是常有的事,泗水一帶屢被殃及,不可不防。就拿眼前來說,將軍所統五州之中,青徐損失最為嚴重,將軍欲跨海擊遼東,豈能坐視青徐荒蕪?”

  孫策看向虞翻。“仲翔,你以為如何?”

  虞翻拱手道:“將軍,子綱先生胸懷天下,建百年之計,臣自愧不如。”

  孫策點點頭。“都城雖以秣陵為宜,陽羨依山傍湖,銅官山景色不錯,可作遊苑,兼作水師駐地,就不用去吳縣與民爭地了。松江浩瀚,百年內應該還走得水師樓船。”

  眾人表示贊同,就此決定。

  ——

  張紘走進驛舍,緩步來到趙溫的面前,拱手施禮。

  趙溫站在階下,拱手相迎,臉色卻有些蒼白,笑容也很勉強。兩人行了禮,趙溫請張紘登堂入座,張紘卻道:“今日天氣甚好,不如我請你游湖吧。你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看看楊文先、黃子琰。”

  趙溫眼睛一亮。“我想看看士孫君榮,可以嗎?我來之前,他的家人再三托請,我實在是推辭不過,還望子綱成全。”

  張紘笑了,一口答應。趙溫心中歡喜,連忙收拾了一下,披上一件皮裘,跟著張紘出了門。驛舍外停著一輛半舊的四輪馬車,兩匹健馬,張紘請趙溫上了車,敲敲車壁,示意出發。馬車緩緩啟動,沿著湖邊的大道向津口駛去。

  “子綱,你這些天忙什麼呢?”趙溫試探著問道:“是回鄉過年了嗎?”

  張紘笑笑。“我這一個多月只忙了一件事,選擇立都之地。”

  “立……都?”趙溫的臉色有些尷尬,訕訕地說道:“連子綱都覺得大漢不能中興了?”

  “大漢能不能中興,我不敢斷言,但孫將軍功業若此,建國則是必然。”張紘頓了頓,又道:“子柔兄,我是奉命來與你談判的,有些話遲早要說,我就直言當面了。要我看,大漢中興的可能性雖不能說沒有,但極小,略近於無。”

  “哦?”趙溫不置可否。

  “子柔兄,你覺得孫將軍與天子相比,優劣如何?”

  趙溫嘴角微挑,撫著鬍鬚,淡淡地說道:“子綱對天子了解多少?”

  “我雖然沒見過天子,但天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略有耳聞的。我聽說他隨荀彧學經史,隨皇甫嵩學兵法,身邊又有王越、史阿等劍客輔導劍法,還向陳王寵學習射藝,算得上少年英俊,文武雙全。”

  “那子綱覺得孫將軍除了年長幾歲之外,又有什麼優勢可言?是家世,還是學問?”

  張紘笑了。“家世?高皇帝不過是一個亭長,光武帝不過是個農夫,有什麼家世可言?袁氏倒是四世三公,官渡之戰,袁紹不是一樣一敗塗地,傷重而亡?”

  趙溫尷尬地笑了兩聲,耷拉下了眼皮,不敢和張紘對視。

  “學問又是什麼?五經還是諸子百家?”

  “難道這些都不是?”

  “是,也不是。”

  趙溫驚訝地看著張紘,有些陌生的感覺。眼前的張紘和他了解的張纮似乎不太一樣了,居然說五經不是學問了。他可是一個學習儒家經典多年的名士,怎麼會這麼說?

  “當年在洛陽偶遊白馬寺,曾聽一浮屠道人說過一個故事。子柔兄可有興趣聽聽?”

  趙溫眼神疑惑。張紘怎麼突然說起故事來,還是一個浮屠道人說的故事。他摸不清張紘的用意,便點點頭,決定先聽聽再說。張纮不緊不慢,講了一個故事。

  “西域有一國,多有大象,其國有一王,問眾盲者是否識象,盲者皆言不識,於是王便命來牽來大像一頭,命盲者以手摸之,然後再問,盲者眾說紛紜,摸象腿者言象如柱,摸象耳者言象如扇,摸象身者言象如牆。”張纮笑盈盈地看著趙溫。“子柔兄,你覺得大象是柱子,還是扇子,還是牆?”

  趙溫有些惱怒,反唇相譏。“我垂垂老矣,不能因時趨變,的確有些不識相(象),讓子綱見笑了。”

  張紘朗聲大笑。“非也,子柔兄著相了。”他從壁櫃裡取出一壺酒,又取了兩隻酒杯,遞給趙溫一隻,倒了半杯酒。趙溫看著半杯酒,忍不住譏諷道:“滿酒淺茶,子綱也忒小氣了。”張紘眉毛輕揚,再次給趙溫倒酒,眼看著就要倒滿,馬車不經意的一晃,趙溫手不穩,杯子一晃,半杯酒全灑在衣襟上。

  張紘停住,戲謔地看著趙溫。“子柔兄,還要加滿嗎?”

  趙溫面紅耳赤​​,將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又賭氣的將杯子伸了出去。張紘點頭讚道:“看,子柔兄還是能因時趨變的嘛。大象既不像柱子,也不像扇子,但它的確有一部分像柱子,也有一部分像扇子。學問既不是五經,的確也有一部分是五經,但五經是學問的一部分,卻不是學問本身。”

  趙溫舉手連搖。“你慢點說,我有點暈,你這是白馬非馬之辯嗎?”

  “白馬自然是馬,馬卻未必是白馬,五經是學問,但學問卻未必是五經。子柔兄不妨往高處看。孫將軍雖不讀書,卻不代表他沒有學問。大音希聲,聖人行不言之教,孫將軍戰沙場,戰無不勝,治五州,百姓安康,集思廣益,從善如流,深諳治道之本,難道這不是學問?”

  趙溫無言以對,只好說道:“說來說去,無非是子綱以為孫將軍勝於陛下,乃當世聖人,不世明主罷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談判,就請子綱輔佐孫將軍率兵叩關,一決高下便是了。”

  “不然。”張紘搖搖頭,舉起手中酒杯,呷了一口。“孫將軍非不能也,實不為也。天子眼中只有王朝興衰,一姓之榮辱,孫將軍眼中卻有華夷之辨,天下之更替,恕我直言,此二人不可同日而語,是以知孫將軍必勝,而天子中興難期。”

  趙溫有點急了。“你未曾與天子見面,如何能知天子眼中無華夷之辨,天下更替?”

  “陛下有意引羌人入關中,焉來華夷之辨?遷都長安,如何知天下更替?子柔兄難道以為去年的旱災、今年的雪災只是意外?不然,一日有早晚晝夜,一年有春夏秋冬,五百年亦有冷暖更替,如今便是五百年之秋冬,大雪、嚴寒將接踵而至,糧食歉收只是開始。當此之時,禽獸亦知南飛,何況於人?棄洛陽而都關中,看似高明,實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矣。”

  趙溫大驚,顧不得和張紘嘔氣。他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張紘所言似是而非,不過是狡辯之辭。最近這幾十年,嚴寒、大雪、霜凍的確要比以前多一些,可是這不過是上天對朝廷亂政的警告,並非什麼五百年寒暑之變。如果天子行善政,用賢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排斥老臣,只信任荀彧、劉曄等少壯之臣,這些災異自然會消失。

  “子綱,照你這麼說,豈止五經不是學問,聖人之言都不足論矣。你這說法,倒是有點像荀卿的說法。不過荀卿雖是儒者,卻劍走偏鋒,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你就不怕孫將軍履秦始皇覆轍?”

  張紘笑而不答。

  馬車緩緩停下,津口到了。張紘起身拉開車門,先下了車。趙溫跟著下了車,看著眼前煙波浩渺的湖水,看著停靠在津橋邊的高大樓船,看著湖心的那座山,想到楊彪、黃琰、士孫瑞都在那座山上,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6 18:31
策行三國 第1706章 老臣計

  楊彪、黃琬坐在窗下,陽光從琉璃窗裡射進來,照在寬大的書案上,照在滿案的書卷簡冊上,也照在剛剛寫好的書稿上。兩人一邊翻著書卷一邊隨口閒聊,經過兩個多月的磨合,兩個人的意見漸趨一致,就算有什麼分歧也不用大吵了,心平氣和的講道理。

  楊彪合上手中的書卷,忽然說道:“子琰,你說趙子柔這次來能談出什麼結果?”

  “他能談出什麼結果?”黃琬頭也不抬。“志大才疏,舉止失措,急急忙忙地趕到富春去,未談而先機盡失,還有什麼好談的。”

  “也不能這麼說,他也是看到逃難的百姓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位列三公,看到關中大雪就應該知道會有百姓受災,還需要看到逃難的百姓才著急?依我看,那些逃難的百姓都比他聰明,至少知道往荊州逃。”

  楊彪一聲長嘆。“是啊,這幾年關中一有災異,百姓首選之地便是荊州,其次便是漢中,這場大雪一下,關中人口只怕所剩無幾,連朝廷都未必供養得起。”

  “不是還有你的那三萬金嘛,如果能全換成糧食,也能支撐個一年半載的。”黃琬也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頭看著窗外庭院中的臘梅,微微瞇起了眼睛。“可惜我是個俘虜,一錢不名,反而浪費了朝廷那麼多錢糧。戰事勞民傷財,不可輕肇,我自認老臣,卻不如一個弱冠少年沈穩,實在是……慚愧。”

  楊彪瞥了黃琬一眼,笑而不語。這時,張鈞進來禀報,張紘與趙溫來訪。楊彪和黃琬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楊彪起身,正準備出門迎接,張紘和趙溫已經並肩走了進來。趙溫上了堂,脫了鞋,走進書房。書房裡很暖和,腳踩在地板上一點也不涼,楊彪、黃琬也只穿著夾襖。趙溫看在眼中,一邊脫下皮裘遞給張鈞,一邊說道:“你們好自在,怪不得不想回長安。”

  楊彪笑了。“回長安作甚,浪費朝廷俸祿錢糧嗎?朝廷那麼緊張,我們於心何忍啊。江南好,屯田有成,不缺糧食,我們就厚著臉皮來蹭吃蹭喝。子柔,你有沒有興趣?”

  趙溫連連搖手。“算了吧,你是孫將軍的姑父,又是家世顯赫的四世三公,捨棄足以左右人心,孫將軍才出三萬金,我既與孫將軍非親非故,又沒這麼高的名望,恐怕連三百金都不值。就算想和子琰一樣做俘虜也行,我不會帶兵打仗啊。”

  黃琬忍俊不禁,笑罵道:“你這巴蠻子,今天是來討伐我的嗎?”

  三人大笑。他們年歲相當,都是做過三公的人,早就相熟,此刻重逢,自有一番熱鬧。張紘很知趣,靜靜地下了堂,欣賞庭中的臘梅去了。三人說笑了一陣,想到眼前的境遇,又不免有些唏噓。

  “子柔,蔡伯喈說你趕到江東來求援,情況如何?”楊彪問道。

  趙溫有點尷尬,把孫策和他算賬的事說了一遍,楊彪有些感傷,黃琬卻不留情面,冷笑道:“趙子柔,你這可是自取其辱。以前就說你們蜀人志大才疏,你不肯認,現在如何?”

  趙溫反唇相譏。“我們蜀人誌大才疏,你們江夏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統兵三萬,卻自投羅網,被人困在山裡不得脫身,只能自縛請降。若非子琰這樣的大才,又怎麼能將洛陽拱手相讓?”

  黃琬拍案大呼。“想不到今日為趙子柔所辱,豈有此理。”

  楊彪連忙勸阻,示意他們看窗外賞梅的張紘。黃琬只好忍住,沒好氣地說道:“你們談好了沒有?”

  趙溫一聲長嘆。“不好談啊,這不,來向二位請教來了。”

  “有什麼問題?”

  “孫將軍要立國,還要五州治權。”趙溫把情況簡單的介紹了一遍。自從郭嘉交待了底線之後,這兩天他反復權衡還是難以決斷。雖說天子的底線就是不開戰,可是孫策一旦立國,又得到五州冶權,將來再想要回來可就難了。他不想做這樣的使者,卻又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只好趁這個機會來和楊彪、黃琬、士孫瑞三人商量。

  聽說幽州亂了,劉和、公孫瓚同歸於盡,黃琬一聲長嘆,扔下了手裡的書。雖然人在太湖,但他們都清楚,如果無法制服袁譚,朝廷根本沒有機會實力和孫策較量,僅憑關中數萬忠心堪虞的並涼軍和益州,朝廷自守還勉強,進攻卻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這件條件,陛下肯定不能答應啊,你還在等什麼?”

  趙溫瞅瞅外面的張纮,壓低了聲音。“陛下……有可能答應。”

  黃琬猛地一回頭,眼神如電,看得趙溫一哆嗦。“陛下有可能答應?”

  趙溫點點頭。“陛下的底線是……不稱帝,不開戰。”

  黃琬站了起來,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撫著鬍鬚,來回踱了幾句,停在趙溫面前,低聲喝道:“陛下究竟想幹什麼?”

  趙溫也低聲說道:“陛下沒有說,但郭嘉收到消息,說陛下有可能想出征西涼,引羌人入關中,充實人口。”

  “荒唐!”黃琬臉都氣白了。“他準備做羌人的天子嗎?為一姓之私,引羌擊漢,涼州未失而失,傅南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矣。”

  楊彪伸手按住黃琬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動,以免驚動外面的張紘。趙溫苦笑道:“郭嘉說,孫將軍願意助陛下一臂之力。依我看,這怕是借刀殺人之計。陛下年少,麾下涼州軍又心懷狐疑,草率出征,受挫在所難免,萬一不幸,連天子都有可能有危險。果真如此,則孫將軍不戰而勝。”

  黃琬一聲長嘆。“我擔心的倒是天子縱使取勝,羌人席捲而至,關中便成牧場,帝都難免腥羶之氣。”

  三人相視苦笑,良久未語。黃琬左思右想,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法,當他得知張紘願意帶趙溫去見士孫瑞,便催趙溫快去。士孫瑞足智多謀,又熟悉羌人,他也許能給點建議。趙溫點頭答應,又不甘心地看著楊黃二人。

  “你們就沒有一點建議嗎?”

  楊彪沉默不語,黃琬有些壓制不住火氣。“我的建議是別想那麼多,直接禪讓孫伯符,讓孫伯符主持大局,天子守著宗廟殘火,莫作困獸之鬥。他能答應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7 08:36
策行三國 第1707章 忠心的代價

  趙溫苦笑,拱手告別,與張紘一起趕往山下的大營。一路上,趙溫心神不寧,幾次偷看張紘的臉色,張紘卻很平靜,一點反應也沒有。山下傳來陣陣呼喝聲,趙溫有些驚訝,舉頭一看,見大營裡正在操練,一隊隊士卒排著整齊的隊列,正在演習陣法。趙溫正自驚奇,一隊士卒迎面奔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著口號,聲音清脆。趙溫覺得奇怪,站在路邊仔細一看,發現這些士卒竟是女子,大多比較年輕,也就是十五六歲,但個個身形矯健,即使上坡也是健步如飛,經過張紘面前時,紛紛向張紘行禮,一時間鶯聲燕語,煞是好聽,配著她們泛紅的臉龐、整齊的甲胄,既不失英武之氣又賞心悅目。

  趙溫很吃驚。“孫將軍麾下還有女軍?”

  “三將軍統領的羽林衛。”張紘笑道:“聽說陛下納呂布之女呂小環為貴人,有意效仿,不知道女軍建立得如何了?”

  趙溫尷尬地笑笑。呂小環是有武藝,但女軍卻無從談起,幾十個人也就是玩伴而已,哪有什麼正經的訓練。天子在關中處處效仿孫策的新政,卻沒有一樣學到家的,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就是有那個阻礙,最後都是徒有其形,畫虎類犬。

  兩人下了山,來到大營。士孫瑞一身布衣,正在帳中讀書,看到趙溫,他非常驚訝,連忙起身相迎。張紘告罪,找了個理由離開,讓他們兩人說話。趙溫和士孫瑞寒喧了幾句,說明來意,又將剛才去見楊彪、黃琬的事說了一遍。

  士孫瑞沉吟半晌,搖搖頭。“如果你要問我的建議,我的意見和黃子琰一樣。”

  趙溫苦笑。“君榮也覺得中興無望?”

  士孫瑞轉過頭,傾聽著外面的聲音,苦笑了兩聲。“大漢十三州,財富主要來自兗豫青徐荊冀益七州,如今這七州有四州落入孫伯符手中,朝廷手中只剩下一個益州,自保尚且勉強,如何能中興?陛下若能隱忍待變,固守關中,也許尚有一現生機,主動出擊涼州無異於自取滅亡。與其如此……”士孫瑞轉過頭,盯著趙溫,眼神中有些異樣。他沉吟了片刻,說道:“子柔,你是蜀郡人,何不上疏天子,請他巡幸益州就食,效公孫述故事?”

  趙溫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君榮,你這主意好。我立刻向朝廷上疏,拒絕談判。”

  士孫瑞苦笑。“子柔兄,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只是權宜之計罷了。且不說天子少年心性,願不願意入益州,就算他願意,只怕也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充其量不過苟延三五十年,實則不如黃子琰所言穩妥。且凡事可再不可三,天子從洛陽遷到長安還算情有可原,再退守益州,唉……”

  士孫瑞搖了搖頭,連聲嘆息。

  ——

  出了大營,趙溫回想著士孫瑞的建議,越想越覺得絕妙,想到開心處,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雖然士孫瑞說這是權宜之計,並非上佳之選,他卻覺得這個建議非常值得考慮。益州有糧,且易守難攻,朝廷遷到益州就不用如此宭迫了,可以從容應對,與孫策慢慢周旋。

  張紘看得清楚,笑道:“士孫君榮是不是建議天子遷都益州?”

  趙溫看了張紘一眼,不禁有些後悔。雖然張紘本人不在帳中,但大帳四周有人看守,他和士孫瑞說的話傳到張紘耳中也是很自然的事,當時應該聲音小一些才對。

  “子綱……聽到了?”

  “不用聽,也能猜得到。”

  “說來聽聽。”

  “子柔兄進帳之前愁雲滿面,出帳後眉藏喜色,自然是以為找到了解決之道。可是以朝廷眼前的情況來說,選擇實在有限,入蜀無疑是其中之一。且子柔兄是蜀人,天子入蜀巡幸,蜀地佔了些許天子氣,說不定你們趙家還有接駕之功,自然是喜上加喜,縱使這主意不怎麼樣,你也會覺得絕妙無比。”

  趙溫有些掛不住,反問道:“子綱為何說這主意不怎麼樣?”

  張紘放慢了腳步,扭頭打量了趙溫片刻,無聲而笑。“聽說子柔兄初見孫將軍時,孫將軍曾經和你算了一筆賬?”

  趙溫臉有點發燙,訕訕地點了點頭。

  “子柔兄何不再算一次。你久在朝廷,如今又是司空,對朝廷的用度開支應該有一定的了解,然後再算算益州能不能供得起,又能供得起幾年?”

  趙溫心裡咯噔一下,喜悅淡了幾分。

  “長安是西京,又是董卓所迫,天子遷都乃是順水推舟,尚屬情有可原。再遷益州,又如何解釋?既然天子偏居益州,棄中原於不顧,那中原人心裡還會有朝廷嗎?天下不可無主,既然天子偏安益州,自然會有王者興起。”張紘微微一笑。“放眼天下,舍孫將軍其誰?”

  “可是……”趙溫面紅耳赤​​,強辯道:“如今朝廷舉步維艱,退守益州,總比困居關中強上三分。”

  “子柔兄所言甚是,對朝廷來說,退守益州的確是一個選擇,只要經營得當,至少可以再堅持二三十年。可是對益州來說,這卻未必是一個上佳的選擇。我怕用不了十年,益州百姓就會像關中百姓一樣爭赴荊州。子柔兄,你趙家的富貴可是建立在益州百姓的苦難之上的。”

  趙溫抗聲道:“那又如何?益州是朝廷的益州,但使有利於朝廷,益州人當仁不讓。”

  “子柔兄忠義,令人敬佩。”張紘笑瞇瞇地點點頭。“你放心吧,孫將軍有仁心,斷不會發生吳漢屠蜀那樣的事。只不過新朝恩澤能不能越過巫山、秦嶺,那就不能好說了。”

  趙溫嚅了嚅嘴,欲言又止。他知道這件事牽涉極廣,絕不是說說這麼簡單,就連提議的士孫瑞本人都說這只是無奈之舉,可見一斑。他身為蜀人,要考慮的東西更多。天子幸蜀,益州人可得一時風光,加官進爵在所難免,但風光的背後是巨大的代價,供養一個朝廷需要花多少錢,他就算迂闊,不像孫策、郭嘉那樣能將賬算得清清楚楚,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益州撐不了幾年。

  如果天子在益州休養生息幾年,還有機會平定天下,再次中興,那益州人吃幾年苦能換來幾十年的榮華富貴,那也就罷了。可是如果吃苦的結果卻只是為大漢延續十餘年,然後迎來戰火,即使到了新朝還要倍受壓制,這代價就太大了,沒幾個人願意做這虧本生意。

  天子能戰勝孫策嗎?就算不是絕無可能,至少也是希望渺茫。趙家深受國恩,可以忠心為國,不惜代價,可是其他人呢?益州可不是中原,益州民風剽悍,世家、豪強出仕的少,沒享受過朝廷的恩惠,大多數人沒什麼忠義之心,他們更重看自己的利益,朝廷為了控制局面,說不定要大開殺戒。

  不久之前,劉焉就是這麼幹的。

  想起那些被劉焉殺掉的鄉黨,趙溫打了個激零,後背直冒涼氣。

  張紘沒有再說這個話題,陪著趙溫回到船上,在湖中游覽了一番,還領他去看水師操練。趙溫心事重重,根本沒有心思細看,再說他也不懂軍事,只知道這些水師的樓船很大,士氣很旺,一看就知道是精銳之師,至於戰術好不好,又有什麼優劣,他是一竅不通,看不出所以然。

  回到驛舍,張紘將趙溫送下車,拱手作別。“子柔兄,我這兩天還有些俗務,不能來陪你,你也不用著急,好好想一想,再做決定不遲,反正這事也不急。”

  趙溫答應,看著張紘離開,回到自己的房中,來回踱步,捻著鬍鬚,反復盤算,久久不能決定。趙範和王安見了,疑惑不已。趙範仗著親戚,湊上來問了一句。趙溫停住腳步,打量了他兩眼。

  “小子,我問你,如果天子巡幸益州,你願意嗎?”

  趙範一愣。“叔祖,天子要巡幸益州?”

  “你不用想那麼多,就你願不願意吧。”

  趙範撓了撓頭。“如果能讓我做官,我就願意,如果不讓我做官,我就無所謂了。”

  “如果不讓你做官,還要增加賦稅呢?”

  這次趙範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那我不願意。現在稅已經很重了,還加稅?”一看趙溫臉色不對,他又連忙說道:“叔祖,你是做官的,不用交賦銳,不知道普通人家難熬。一年辛苦,最後剩不下幾個錢,如果再加稅,可能連溫飽都不能保證。你想想,以前皇帝有天下,除了益州還有中原,手腳大慣了,現在只剩下益州,所有的開支都由益州供給,那得加多少稅?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傾家蕩產呢……”

  趙範叫苦不迭,王安也跟著幫腔,他比趙範還要緊張。趙範不管怎麼說,畢竟是趙家子弟,又跟著趙溫這麼多年,將來做官的希望比較大,他則不同,他是趙溫的外親,將來就算能做官也僅限於他一人,而且不會是什麼大官,家裡的其他人還是要交稅的。如果天子去益州,加稅幾乎是必然的事,而且不會少。

  見趙範和王安叫苦,趙溫心裡也有打鼓。天子巡幸益州,能從中得利的畢竟只是少數人,要負擔皇室開支的卻是絕大多數人,如果因為他的一個建議害得無數人家破人亡,這個罪孽可就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難道就是忠心的代價?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7 18:02
策行三國 第1708章 王朗

  孫策站在將台之上,觀看將士們操練陣法。

  這些都是官渡之戰後新補充的士卒,經過半年多的訓練已經粗具規模,距離精銳只缺幾次大戰。但孫策並不想立刻將這些子弟兵拉上戰場淬煉。江東人口不如中原,精壯損失過多會動搖他的根基,傷亡撫卹也是一筆沉重的負擔,迫使他慎重對待每一次戰事,不敢掉以輕心。

  張紘從遠處走來,來到將台之下,停住腳步。孫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上來。張纮這才上了將台,站在孫策身後,盡可能不讓將台下正在演練的將士看到他的身影,然後將陪趙溫遊覽的經過說了一遍。

  孫策靜靜地聽著,沒有做任何評價。等張紘說完,他側了側身。

  “先生,讓趙溫隨你回南陽吧,讓他慢慢想。”

  “喏。”張紘應了一聲,又道:“將軍準備去青徐嗎?”

  孫策點點頭。“青徐損失比較大,要盡快恢復,我要去看看。這幾年很關鍵,能不戰則不戰,能小戰不大戰,等家底厚實些再戰不遲。荊州的事就託付給先生和公瑾。”

  張紘躬身領命。“將軍離開吳郡,誰統兵鎮守江東?”

  “我想將阿舅調回來,先生以為如何?”

  “吳九江是將軍的阿舅,信任自然是沒有問題,但他為人仁厚,若有人托請,怕是不能拒絕。”

  孫策點了點頭。他也擔心這個問題。吳景是自己的舅舅,信任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他是個老好人,如果宗族故舊有什麼托請,他未必抹得下臉拒絕。久而久之,江東可能會被這些親戚搞得一塌糟。也正因為此,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做出決定,還是要和張紘商量。

  “先生可有合適的人選?”

  “杜伯侯,滿伯寧,二者選一。依資歷和政績,杜伯侯更適合。荊州世家豪強也整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留給其他人處理也可以。”

  孫策點點頭。杜畿也是他計劃中的人選,滿寵當然也是,但豫州的事還沒處理完,這時候調離滿寵並不合適。“那誰來接任荊州刺史,先生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將軍還記得王朗嗎?”

  “他?”孫策皺了皺眉。他對王朗的印象並不好。

  “將軍,王朗是個讀書人,可能有點迂腐,但他並不是一個奸惡之人,能力不如杜伯侯也無妨,為他配備幾個幹吏就是了。將軍要重整徐州,首先要從收拾人心開始。王朗是陶謙安排給陶應的心腹,將軍不將他調離,如何能掌控徐州?”

  孫策權衡了片刻,點點頭。“先生說得有理,那就這麼辦。”

  ——

  正月末,孫策起程離開太湖,樓船沿松江東行入海,又沿著海岸線一路北行。中途,在一個風平浪靜的晴天,他又演示了一次樓船在海平面上漸次消失的情景,讓隨行的軍謀處親眼見證了一番。這些年輕人都是他將來的倚仗,讓他們有點直觀的認識非常有意義。

  十餘天後,船到江都。陶應趕來迎接,王朗也在隨從之中。陶應主持下邳、廣陵兩郡事務,王朗作為他的得力助手,實際上擔任了下邳相的職務。不過他這個下邳相做得併不舒心,他學問很好,道德也不錯,剿匪卻非其所長,比陶應還要差一大截,所以他的任務就是鎮守後方,為陶應籌集糧食。

  見到孫策時,王朗臉色很憔悴。決定了要調王朗為荊州刺史後,孫策就詳細了解了王朗的情況,對他此刻的心情一清二楚。這些讀書人擅長的是教化,不是治亂,在治世,他們如魚得水,可以安安穩穩,一路直到公卿,在亂世,他們的作用非常有限,在生存和道義之間依違不定,心理上也備受煎熬。

  “王君辛苦了。”孫策欠了欠身,臉上卻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仲允對我說了,沒有王君的配合,他簡直手足無措。”

  王朗很尷尬。“將軍謬讚,愧不敢當。朗本書生,不諳案牘之務,蒙故使君所託,不敢有辭。如今將軍親臨青徐,朗終於可以卸任了。”

  陶應吃了一驚。“景興兄,你要請辭?”

  王朗看看陶應,很是無語。陶應的反應也太慢了,孫策本人親臨徐州,你們兄弟還要分割徐州嗎?他躬身施禮。“府君有所不知,我年前收到師門之邀,只是下邳尚未安定,不敢有辭。如今孫將軍臨鄙州,太平可期,我也可以放心了。”

  孫策也有些驚訝。“王兄的師門是哪一家?”

  王朗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弘農楊家,故太尉伯獻公是我的授業恩師。”

  孫策啞然失笑,心裡卻繃起一根弦。楊彪約王朗去幹什麼?研究學問還是拉幫結派?弘農楊家、汝南袁氏,這是大漢唯二的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這些人如果集結起來,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勢力。再和袁衡、袁權綁在一起,這就有點可怕了。

  “是楊公文先邀你去太湖?”

  “正是。”

  “他有沒有說幹什麼?”

  “說是將軍委託他研究官制演變,朗不才,略通《周官》,故蒙相邀。”

  孫策點點頭。這麼說楊彪還是知道輕重的,只是邀王朗去做學問。這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王朗政務能力一般,學問還是很紮實的,是個真正的學者,他的兒子王肅後來還創立了王學,和鄭玄所創的鄭學相抗衡。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去做學問吧,荊州刺史另外再選一個人。

  孫策笑道:“看來還是楊公出手比較快。既然如此,仲允,你就別強人所難了,王君要做的三立之業,你把他當老吏,案牘勞形,太可惜了。 ”

  陶應很無奈,只好點了點頭。王朗的師門邀他去做學問,他是不好阻攔的。見他為難,孫策順勢提出,為陶應換一個富庶安逸之郡,這廣陵、下邳的爛攤子就別管了,九江、廬江都不錯,你選一個。陶應正中下懷,考慮了半天,決定去九江。九江不像廬江多山,境內比較安定,又是通往江東的必經之地,來往商旅多,經濟情況要好得多。

  孫策慨然應允。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8 08:33
策行三國 第1709章 驅狼吞虎

  “殺!殺!殺!”天子連聲怒吼,揮刀猛劈木人樁。“撲”的一聲,戰刀深深楔入木樁,天子一下子沒拔出來,狂怒之下,用力猛拔,“叮!”戰刀折斷,天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向後連退了幾步。

  王越一個箭步上前,輕輕托住了天子的背,藉機在天子耳邊說道:“陛下,請制怒,自勝者強。”

  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角抽了抽,將半截斷刀扔在地上,看向站在一旁的馬超。“愛卿,聽說你那口刀是南陽所造,可否借朕一觀?”

  馬超愣了一下,連忙摘下腰間的革帶,一起奉到天子面前。天子沒有接革帶,握著刀柄,抽出長刀,舉在面前看了看,曲指一彈,刀作龍吟,久久不絕。

  “好刀。”天子耍了個刀花,又向木人樁走去。馬超一看,頓時慌了,張大了嘴巴想喊,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天子對他非常器重,剛回到長安就嫁了一個公主給他,婚後又提拔他為羽林中郎將,統率羽林騎,現在天子心情不好,他總不能因為一口刀違逆聖意,毀了大好前程,但這口刀是南陽精工製造的好刀,只有孫策身邊的十幾個侍從騎士才有,他死乞白賴的求了孫策很久,孫策才送了他一口做禮物。這要是被天​​子砍斷了,他可就沒機會再求一口了。

  看著天子揮刀猛劈,劈得木人樁搖搖晃晃,馬超的手也跟著打顫。終於,這口刀也叮的一聲折斷了,只剩下半截握在天子手中。天子看看咬在木人樁上的刀刃,又看看手中的殘刀,皺了皺眉。

  “南陽刀也不過如此嘛。”

  馬超氣得直跺腳。再好的刀也不能這麼用,你當是砍柴啊?見天子看過來,他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陛下好……大的力氣。”

  天子斜睨著馬超。“你是說朕刀法不精,只會用蠻力嗎?”

  “臣豈敢。”馬超吸了口冷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免得一時怒起,暴揍這自以為是的小屁孩一頓。“陛下有所不知,南陽刀不僅鋒利,可斬甲三十扎而不捲刃,而且韌性上佳,一般人就算有意折拗也不能斷。陛下能斷此刀,臂力非等閒可比。”

  天子將信將疑,握著手裡的殘刀試了試,刀身紋絲不動,直到他用上吃奶的力氣,殘刀才稍稍彎了些,但一鬆手又恢復了原樣,可見馬超所言不虛。他又交給王越,王越也試了試,點頭附和馬超所言。天子發洩完了,心情稍鬆馳了些,將斷刀還給馬超,又命人取來一方尚方所製的長刀。

  “朕一時失手,損了愛卿的好刀,賞你這口刀,算作補償吧。”

  “不敢,謝陛下賜刀。”馬超雖然不爽,卻也只能接過長刀,躬身施禮。

  劉曄出現在宮門口,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形,尤其是木人樁上嵌著的兩截刀刃。天子揮揮手,讓馬超退了下去。馬超與劉曄擦肩而過,劉曄看著他手裡捧著的御賜戰刀,嘴角挑起一抹淺笑。他來到天子面前,躬身施禮,輕笑道:“陛下,南陽刀如何?”

  天子看了一眼木人樁,王越上前握住刀刃輕輕一提,就將刀刃取下下來,找在手中,送到天子面前。天子接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這截刀刃有近三尺長,雖然被折斷,刀身卻依舊挺直,明亮如鏡。

  “與百辟刀相似,但優勢有限。”天子用刀刃拍了拍掌心,又遞給王越,讓王越送去尚方鐵作供匠師們檢驗模仿。王越轉身去了。天子轉身上殿,劉曄快步跟了過去,輕聲說道:“陛下,趙溫有消息來了。”

  “談妥了?”

  “還沒有。”

  “還沒有?”天子眉頭上挑,停住腳步。“孫策想幹什麼,是不是要朕禪讓給他?”

  劉曄笑了。“陛下,並非如此,孫策倒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有三個條件:一是宣布袁紹罪名,二是立國,三是拜其父孫堅為交州牧,除了最後一條,並未超出陛下的要求。 ”

  天子冷笑一聲:“交州牧?他的反應倒是快得很啊,交州剛出了事,他就想要交州了。”

  劉曄笑道:“陛下所言甚是,這孫策簡直是狡如狐,貪如狼,見機而作,不俟終日。”

  天子目光微閃,有些詫異於劉曄的反應。他欲言又止,起步上殿,賜劉曄入座。劉曄將剛收到的趙溫急件遞了上來,天子展開,看了一遍,眉梢跟著顫了兩下。孫策起程去了青徐,將談判的事情全權委託給張纮,趙溫跟著張紘正在趕回南陽的路上。趙溫用六百里回急傳遞消息,除了通報孫策的底線之外只有一個建議:希望天子慎重考慮,左傳云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這名分一旦給了孫策,孫策名正言順的控制了五州,以後再想要回來可就難了。

  “這趙溫還真是迂腐。”天子將趙溫的書信扔在案上,不滿的哼了一聲。“他去之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為什麼還要來回折騰,浪費時間。”

  劉曄躬身道:“陛下,臣以為趙溫處理得倒還算妥貼。既然孫策的要求並未超出陛下的詔書範圍,達成協議是遲早的事。但孫策將此事託付給張纮,自己率部北上,如果趙溫急於達成協議,豈不是讓孫策輕視朝廷,更不以朝廷為意?”

  天子苦笑。“難道這樣,孫策心裡就有朝廷了?”

  “陛下,孫策雖然力強,但他並不沒有強到能橫掃天下的地步。陛下固不能討他,他也無法進攻關中,達成協議不僅對朝廷有利,對他更有利。陛下急,他就不急。陛下不急,他就要急了。”

  “他急什麼?”

  “陛下,幽州、交州同時出事,孫策去青徐,只怕意在幽州,孫堅又要去交州,一南一北,同時開戰,即使孫策手握五州也會力不從心。此時此刻,他豈敢與朝廷交惡?”

  天子眉心微蹙,沉吟了片刻。“你是說,他是欲擒之,故縱之?”

  “陛下聖明。”

  天子挺身而起,看了劉曄一眼,臉上露出笑容,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來回踱了兩步,又快步走到劉曄面前。“子揚,你說,他會不會輕敵躁進,親自跨海擊幽州?”

  “現在還不好說,只有說有這個可能,而且可能性並不大。孫策雖年輕,卻頗能隱忍,甚於其父孫堅。如此重大舉措,他不會不慎重。”劉曄再拜,臉上也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如果他只是坐鎮青徐,遙望幽州,形勢尚不至於失控。如果孫堅去了交州,而他本人又踏上了幽州,形勢如何發展,恐怕就不由他了。不管是南是北,只要有一處受挫,他就可能大傷元氣。當年秦始皇挾平定天下之威,北使蒙恬驅胡,南使任囂、趙佗平越,尚且蒙受重大損失,致使天下崩解,孫策初定五州,腹心未安,就南越嶺而徵交州,北跨海而徵幽州,豈能不敗?”

  劉曄隨即為天子分析了一下情況。孫策坐擁五州,的確擁有較多的錢糧財賦,但他的財賦依然不足以同時支持兩個戰場。交州是越人,幽州是胡人,這些人都是蠻夷,他們作戰沒什麼成本,就是一條命而已。況且他們本土作戰,戰敗將失去存身之地,沒有後路可退,所以一定會不惜代價與孫堅、孫策糾纏。而孫策則不然,千里遠征,後勤輜重的消耗會很大,如果有傷亡,將士的撫卹也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官渡一戰就讓他背負了十多億的債務,同時徵交州、幽州的消耗將數倍於此,即使是孫策也承受不起。

  所以,現在要擔心的不是孫策搶占交州、幽州,而是他引而不發,以勢迫人。如果能將計就計,想辦法誘他付諸行動,只要戰事一起,他就顧不上朝廷了,甚至還要穩住朝廷,朝廷也就有了喘息的機會。

  天子反復權衡,越想越覺得劉曄說得有理。他眼神閃爍,嘴角挑起一絲抑制不住的笑意。“要不……效劉虞故事,許他節制七州?”

  劉曄笑道:“陛下聖明。不過,臣以為這個誘餌還不夠香甜,未必能誘他入彀。”

  天子忍俊不禁。“那你說說,什麼樣的誘餌能夠讓他動心?”

  “陛下,孫策不是要立國嗎?立國也分很多種,封侯也是立國,但孫策顯然意不在此,他要的是封王。可是異姓封王有違本朝制度,就連他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所以只說要立國,並沒有明確提出要封王。臣以為,可以朝中老臣反對為由,先封他為公,再與他談判,若他能為朝廷討平幽州,就封他為王。”

  天子眼珠轉了轉。“他會答應嗎?”

  “陛下,五州富庶,唯缺戰馬,孫策取幽州是為了戰馬。如今幽州已亂,袁譚虎視眈眈,孫策絕不希望袁譚控制幽州,即使沒有封王的許諾,他也會全力以赴。若能因此封王,對他而言是火上澆油,錦上添花,更難推卻。縱使不成,於陛下又有何害?三五月後,涼州世家、羌族首領與朝廷聯姻已成,羌人內遷關中,關中安定,陛下進可耀兵關東,退可閉關自守,靜觀時變,孫策能奈陛下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8 17:50
策行三國 第1710章 舊事重提

  馬超提著刀,出了大殿,摸著刀環,想著只剩下一尺餘的殘刃該怎麼處理,懊喪不已,猶豫著要不要找妹妹馬雲祿再討一口。不過一想馬雲祿當初就提醒他不要佩著這口刀在天子面前晃悠,免得天子不悅,他又不好意思開口相求。一念及此,他心裡就更不是滋味。

  當初為什麼沒和孫策聯姻,偏偏一時口滑,嫁給了龐德?

  馬超正想著,前面走來兩個虎賁郎,一邊走一邊說話,見馬超身著羽林中郎將的官服,兩人停下,讓在一旁,拱手施禮。馬超也沒在意,匆匆點了點頭,也沒說話,大步向前走。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兩人輕笑,一人說道:“且,看他還能得意幾時。”馬超心中一驚,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那兩人只顧著向前走,也沒往身後看,只當馬超走遠了,繼續說笑,一個說道:“仲舉,你可別這麼說,他如今聖眷正隆,可得罪不起。”

  “你是說娶公主嗎?如今涼州娶公主的又不是他一個,我郭家也有公主,放眼整個涼州,迎娶公主的比比皆是,馬家又算什麼?一個被招安的叛將罷了……”

  馬超聽得惱火,喝了一聲:“嘿!”

  那兩個郎官聞聲回頭,見馬超正看著他們,頓時有些緊張,互相看了一眼。“將軍……叫我們?”

  馬超招了招手。“過來!”

  兩人很是不安,卻不敢不來,急步小趨,來到馬超面前,拱手道:“不知將軍有何指教?”

  “聽你們口音,是涼州人?”

  兩人不敢怠慢,拱手施禮,報上姓名,他們都是金城郡人,高些的叫顏俊,矮些的叫郭立,不久前剛剛入宮為郎。馬超一聽就知道了。金城郭氏是大姓,自然在天子籠絡的世家之列,嫁一個公主是情理之中的事,這個郭立大概就是因此入朝為郎的。如果能夠支持天子中興,郭家自然青雲直上,根本不會將他們這個託名扶風馬家的寒門看在眼裡。

  “既然是金城人,可知麴義?”

  郭立眨眨眼睛。“麴家可是金城赫赫有名的右姓,麴義雖然離家多年,但鄉里還是知道他的。”

  馬超笑笑。“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郭立尷尬地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麴義怎麼死的,可是當著馬超的面,他沒法說。

  “孫將軍擊殺他的時候,我也在。”馬超笑容更加燦爛,眼中卻看不出一絲暖意,如刀鋒一般的目光在郭立脖子上掃來掃去,左手摩挲著刀環,殺意蓬勃而出。郭立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在宮裡當差,知道馬超有一手絕技叫出手劍,看他這氣勢,隨時可能拔刀出鞘,豈能不驚。

  馬超哈哈大笑,散去殺意,意味深長地說道:“你不用這麼緊張,這是在宮裡,連說話都要小心,沒人敢輕易殺人。二位,好自為之。”說完,拱拱手,揚長而去。

  郭立半晌鬆開握得緊緊的刀環,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他看著馬超遠去的背影,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他聽得懂馬超的言外之意。他們說的話,馬超都聽到了,在宮裡不會拿他們怎麼樣,但出了宮就不好說了。他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罵道:“這羌奴,竟敢威脅我,將來定要他好看。”

  顏俊扯了扯他,低聲說道:“仲舉慎言,這馬超武藝高強,心胸又狹隘,睚眥必報,你何必惹他,走吧,走吧,有人來了。”

  郭立正欲再說幾句狠話挽回一點面子,見衛覬捧著一摞文書迎面走來,只好閉上了嘴巴,露出一臉的笑容,向衛覬拱手行禮。衛覬放慢腳步,含笑點頭致意,又快步離開。

  郭立心情好了很多。“你看,還是讀書人知禮儀,不似那莽夫自以為是。”

  顏俊點頭贊同,拉著郭立離開。

  衛覬回到尚書台,來到荀彧的房間,將文書擺在荀彧面前,卻沒有轉身離開。荀彧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仲儒,有事?”

  衛覬把剛才馬超與郭立發生衝突的事說了一遍。“令君,涼州人習染羌俗,為人好鬥,在宮裡都有言語衝突,若是在宮外,豈不是要拔刀相斫?我聽說有人倚仗著聖恩,辱罵、欺壓關東籍的官員,不少人都有怨言呢。”

  荀彧放下了手中的筆,搓了搓臉,有些頭疼。天子要平定涼州,僅憑武力是不夠的,所以他們提出了恩威並施的辦法,先用聯姻籠絡大族、部落首領,爭取他們的支持,然後將一部分人遷到關中定居、屯田,既能解決關中人口不足的問題,又能組建一支精兵,然後天子御駕親征,再用武力清除一些冥頑不靈的世家、部落,控制涼州。

  涼州亂了近百年,圍繞著要不要放棄涼州,朝中大臣意見不同,大的廷爭就有五次之多,小的爭論則一直沒有停過。主要來說,關東籍的官員認為涼州已成潰癰,朝廷就是被涼州戰事拖垮的,不如放棄涼州,以隴關為界。關西籍的官員則認為這是關東籍的官員貪圖眼前的安逸,罔顧朝廷大計,是亂政。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真正有見識的官員都知道涼州不可棄,最典型的就是虞詡。荀彧也反對棄涼,所以這次天子堅持要平定涼州,他便順手推舟,支持天子的建議,既延續了安定涼州的策略,又消除了天子西征的阻力。有了涼州世家的支持,西征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但涼州邊畢竟是邊鄙之地,民風粗野,即使是世家子弟也大多沾染羌人習氣,好勇鬥狠,與崇尚文化的關東人格格不入,屢有衝突。不僅如此,涼州人內部也不怎麼和平,郭立與馬超的衝突看似偶然,實則必然。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涼州人無法抱團,朝廷才有可能從中製衡。壞處是治安因此大壞,執金吾王斌焦頭爛額,已經來找過他好幾次了。

  “仲儒,你有什麼好辦法?”

  “令君還記得之前有一個比武大會嗎?”

  荀彧眼睛一亮。他當然記得比武大會,比武大會是孫策提出來的,馬超、閻行去南陽找孫策比武,結果孫策提出一個比武大會,後來不了了之,朝廷也打算辦,藉以選拔名將,但當時的重心是關東人,關東人對此沒什麼興趣,應者寥寥,也就一直沒辦成。衛覬此刻提出這個建議,荀彧覺得可行,與其讓那些涼州人私鬥,不如舉辦一個比武大會,讓他們公開比武,既能控制傷亡,也能從中選拔一些勇士、良將,充實到禁軍之中。

  孫策有講武堂,關中一直沒有學習,將領的素養終究是個薄弱環節,如果能以比武大會選擇作為彌補,也不失為一救急之法。關西尚武之風濃烈,習武之人數不勝數,就連女子都有不少人通曉武藝,從中選拔一些可用之人,封以官職,讓他們統領作戰,為天子爪牙,亦是一良策。

  荀彧示意衛覬入座,商談比武大會的流程和科目,武人比武可不是書生論道,弄不好會出人命的。除此之外,比武的目的是選拔將領,這涉及到兵權,不能掉以輕心,如何將這次比武大會辦成一個對朝廷有利,對增強天子實力有利,而不是為他人做嫁衣,是必須要考慮的因素。

  衛覬提了幾點意見:一是要保證安全,可以利用比武大會分化涼州,但不能出人命,矛盾激化對朝廷局面不利;二是不僅要考武藝,還要考兵法,分作兩途,武藝好而兵法差的可以加入虎賁軍,作為天子近衛,兵法好的可以加入南軍,統領人馬,如果能發現武藝與兵法兼得的,那就視家世與對朝廷的忠誠與否提拔;三是選拔一部分少年為郎官,隨天子一起習武練兵,由皇甫嵩授以兵法,將來長成,再安排到諸軍統兵。如此一來,三五年內,天子就能擁有一批忠誠之士,不必再倚重韓遂、馬騰。

  荀彧聽完,笑了笑。“伯儒,你還少說了一個。”

  “還請令君指教。”

  “為女子單列一組,從中挑選一些才貌與武藝兼得的女子,組成女軍。其中德容俱佳者可選入宮掖,為天子妃,以廣皇室血脈。天子已經十六歲了,只有呂貴人、伏貴人是不夠的。孫策有妾數人,天子總不能比孫策還少。”

  衛覬笑著點點頭。“令君說得有理。”

  兩人反復商量,擬了一個草案,荀彧帶著草案去見天子。天子正準備派人找荀彧,見荀彧來了,連忙將他迎到殿上。聽完荀彧的建議,天子連聲誇讚。荀彧不願掠人之美,告訴天子這是衛覬的建議,天子記得衛覬,哈哈大笑。

  “此人是可用之材。”他想了想,又道:“出將才的不僅是涼州,并州也出將才,如今涼州人陸續入朝,是不是該徵辟一些并州人以平衡之?”

  “徵辟并州人倒也不是可以,只是怕時間來不及。”

  “無妨,現在有時間。”天子把趙溫與孫策談判不順利,劉曄建議以封王為誘餌,引孫策擊幽州的計劃說了一遍。他擔心荀彧不高興,再三表示這只是計劃,還沒有確定,正準備與荀彧商量呢。

  荀彧靜靜地聽完,點點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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