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31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6 11:37
策行三國 第1731章 心有所畏

  事實證明孫策低估了古人的鑑賞能力,這首《登幽州台歌》雖然提前了幾百年,而且與這個時代的文風也不怎麼投契,但隨行的人們還是感受到了其中的蒼涼之美,一時感慨不已,甚至有唏噓落淚的。就連甘寧這種粗貨都連聲嘆息,一時有拔劍四顧心茫然之感。

  有歌便有和,顧徽等人便開始醞釀腹稿,準備一抒胸臆,贊附一番,還有人攛掇著也要出一部詩集,效張纮、楊修故事。他們倆同遊數日,得詩賦十餘篇,後來便出了一部《鄱陽集》,印行千餘部,頗受歡迎。印書工藝公開後,大量印書坊開業,對文稿有著極大需求。經學和《鹽鐵論考釋》這樣的學問畢竟只有少部人研究,普通讀者更喜歡詩文、小說、傳奇故事,一印就是上千份,根本不愁銷路。

  看著幕僚們吟詩作賦,興致勃勃,孫策不敢再造次,藉口看風景逃離了人群。山地有山地的好處,轉過一個彎,熱鬧就被隔在身後,眼前只有滿山的碧樹紅花,耳畔只有輕風鳥語,天地之間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雖然知道暗中還有幾十雙眼睛在關注自己,孫策還是輕鬆了很多。

  身後有腳步聲響,孫策側了一下頭,見劉和帶著一個侍女,靜靜地站在轉彎處,見他看過去,她停住了腳步,怯怯地笑了笑。孫策雖然遺憾清靜難得,卻還是招了招手,又打了個手勢,示意郭武等人守住四周,不要讓更多的人過來打擾。

  劉和走到孫策身後,默默地站著,偷偷看了孫策兩眼,欲言又止。孫策苦笑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不用這麼生份。”

  劉和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我只是覺得意外,原來夫君也有害怕的事。”

  孫策想了想,也笑了。“這當然,我也是人。”

  劉和仰起頭,身體微微前傾,好奇的打量著孫策。“君子有三畏,夫君除了害怕做詩,還怕什麼?”

  孫策沒有回答,他很認真的想了想,覺得自己似乎不僅有三畏。除了害怕吟詩作賦,還怕與人討論政治,他沒有經學底子,對政治理論也一無所知,尤其是儒家的政治觀點,他其實並不清楚其中的內涵,也不清楚背後的邏輯。他可以把儒生噴得啞口無言,但他卻未必能提出更好的理論。

  與一群天才為伍,這種壓力實在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的。這是一個功利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他有什麼王霸之氣俯首便拜,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利益訴求,都有著自己希望實現的目標,他們或直接或婉轉,或明索或暗求,明里暗裡的較勁,而他就是處於漩渦中心的那個人。被帶得偏離方向事小,一不小心還有可能被不同的勢力撕得四分五裂。

  立都陽羨還是秣陵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接下來的幽州之戰怎麼打又是一個例子。這樣的事會越來越多,不同派系之間的鬥爭也會越來越激烈,甚至會影響到大政方針的實行。這讓他時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疲憊感。由一個普通人一躍而為一方霸主,這步子邁得有點大啊。孫策時常覺得這是一場夢,也許一夢醒來,他又回到從前,發現自己只是趴在辦公桌上睡了個午覺,哈喇子流了一桌。

  “我害怕的事情很多,一時都說不清楚。”孫策抬起頭,看向遠處的大海。“過些天,我們就要乘船入海。樓船看起來很大,可是到了海中和一片樹葉沒什麼區別,一旦遇到風浪,誰也不敢說自己能夠萬無一失。這幾年樓船出事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出事,損失都非常大,落水的人身不由己,生死全由天定。”

  孫策轉頭看著劉和。“跨海作戰的風險不見得就比你弟弟西征來得小。”

  “這麼說,夫君也畏天命?”

  “這和天命有什麼關係?”孫策皺皺眉,搖頭道:“我不信天命。”

  “那你信什麼?”

  孫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信量子理論,一切都是概率?每個人都是薛家那隻貓,或生或死,不生不死?我信蟲洞,所以才會穿越時空,來到這裡?

  “我信道,道法自然的道。”

  “太平道?”

  孫策徹底無語。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放棄這個話題。他理解劉和為什麼會這麼想,於吉等人在豫州傳道,最近與嚴佛調等一些佛教徒吵得利害,佛道之爭已經提前上演。不過佛也好,道也罷,現在都沒成氣候,所以影響還有限。只是他徵召了大量的黃巾軍屯田,朝廷認為他信奉太平道也在情理之中。

  “你信什麼?”

  劉和被孫策看得有些窘迫,垂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我原本信浮屠的。”

  “浮屠?”

  “是啊,人生皆苦,唯冀來生。”劉和輕聲嘆息:“我手無縛雞之力,無法為那些死難者報仇,只好每日祈禱,希望那些殺人者墮入地獄,接受懲罰。 ”

  孫策哭笑不得,想想卻又釋然,劉和除了請菩薩保佑,她的確也做不了什麼。佛教之所以在魏晉南北朝期間大盛,有一個原因就是王朝更換,生死無常,即使是家大業大的門閥也未必能在亂世中自保,此生不可掌控,只好寄希望於來世。信佛的有兩種人:一是絕頂聰明的,一是愚昧無知的,但歸根到底都是一種人:對未知充滿恐懼的。

  只可惜恐懼並不能因信仰而消減,只會被人利用。克服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面對恐懼。哪怕前面是汪洋大海,浩渺星辰,此生都不可能到達目標,但邁出一步就是一步,總比在原地哭泣好。

  “浮屠的精髓不是苦,而是空。”孫策笑了起來。“我有一部浮屠經,還是洛陽白馬寺的浮屠道人送的,回頭給你吧,反正我也沒時間看。”

  “沒時間看,你怎麼知道浮屠的精髓是空不是苦?”

  “呃……”

  見孫策無語,神情尷尬,劉和下意識的縮回了脖子,又低下了頭。“多謝夫君賜經。”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回頭看看遠處的越舞等人,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來了這些天,有件事忘了和你說,你那幾個侍女年紀都不小了,如果有合適的人就嫁了吧,別耽誤了她們。我身邊不缺人,不需要太多的侍女侍候。”

  劉和點了點頭。甘梅、甄宓身邊的侍女都不多,少的一兩個,多的如麋蘭也不過三人,她身邊有陪嫁宮女二十人,的確太多了。她又沒有其他的經濟來源,只靠孫策給的月錢根本養不活這麼多人,她自己帶的嫁妝雖然不少,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留兩個,其他的都遣散了吧。她們年紀都不小了,就算是在宮裡也該遣散了。”

  “也不用太急,趁著這段時間和義從營接觸多,看到有合適的就嫁,以後還有機會見面,保持聯絡。義從營的小子都不錯的,武藝好,人品佳,忠心耿耿,將來放出去至少是個都尉,出幾個將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也不算辱沒了她們。”

  “這樣……好嗎?”劉和又驚又喜。能做宮女的都不是普通出身,就算不是世家,也是官員,天子知道她這次出嫁情況特殊,生怕孫策起疑心,挑選的都是與孫策沒有衝突的清白人家,容貌都是中上之姿,識文斷字,如果能嫁給孫策身邊的將士,對她來說就是一個人脈資源,不再是孤立無援。她當然求之不得,只是覺得這麼好的事來得太容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什麼不好的?”孫策笑笑。他清楚劉和在想什麼。他倒不是想給劉和結黨營私的機會,但他清楚這根本攔不住。他身邊的女子哪一個背後不站著一群人?袁氏姊妹有袁家舊部,尹姁有講武堂畢業生,多劉和一個也沒什麼區別。

  劉和身後沒什麼依靠,讓她的侍女嫁出去,既能解決一些經濟負擔,也能解決一些將士的婚配問題。這些侍女出身不錯,整體文化素養較高,嫁給這些義從營將士,相夫教子,對他的嫡系力量整體素質會有明顯的提升作用,至少要比娶一字不識的女子強。至於忠心,他一點也不擔心,義從營的將士跟著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要是被幾句枕頭風就吹暈了,那也太失敗了,這種人也成不了事。

  這些天他也看出來了,劉和雖然是公主,但她既沒有玩弄權術的能力,也沒有拉幫結派的野心,只想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小施恩惠,讓這些侍女嫁給義從營的將士,各取所需,兩全齊美。

  見孫策不像說笑,劉和連聲稱謝。她陪著孫策向前走去,不知不覺地又握上了孫策的手,兩人並肩而行,山路狹窄時不免手臂相摩,有時候甚至擠在一起。春衫單薄,劉和能感受到孫策粗壯的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心口怦怦亂跳,說不出的歡喜,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裙裾飄動,宛如穿花蝴蝶。她不時地看一眼孫策,越看越歡喜,忍不住說道:“夫君,我為你唱一支胡曲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7 00:24
策行三國 第1732章 新港

  孫策忍不住笑了。我可能娶了一個假公主,皇家風範沒看到一點,倒會唱胡曲。

  “你還會唱胡曲?”

  劉和吐了吐舌頭,神情有些尷尬,說話也有些不太利落了。“我……先帝……先父……”

  “行了,別糾結了,先帝也好,先父也行。”孫策很淡然。“跟我說說你的家人吧,隨便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劉和放鬆了些,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宮裡……我家裡也沒什麼好說的。十歲之前,我大部分時間都在一個偏殿裡生活,身邊只有保姆和宦官,我沒見過阿母,也很少見到先帝,平時也見不著他,每年只有幾天可以看到他,而且看到他的時候也沒什麼話可說,最吸引我的也是那些唱歌跳舞的胡女,我覺得她們可好看了,長得也和我們不一樣,尤其是眼珠非常好看,就像貓一樣……”

  說著說著,劉和忽然打了個寒顫,閉上了嘴巴,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握在孫策手心裡的小手也有些涼。孫策知道又勾起了她的慘痛回憶,連忙說道:“那你都會什麼胡曲,唱一個聽聽?”

  “好吧,我給你唱一個《摩訶兜勒曲》吧,聽說是胡人求雨時唱的,可惜沒有樂師伴奏,要不然也挺熱鬧的。”劉和鬆開孫策的手,快步走到前面一個略寬敞些的地方,一手提裙角,一邊掐指如鳳頭,嫣然一笑,輕聲吟唱起來,一邊唱一邊跳,雖然是在山坡上,一邊便是山谷,孫策非常擔心她會一不小心摔下去,她卻舞得很投入,身姿輕盈,有板有眼,還能做出一些高難度動作,腳向後一勾,輕鬆地踢到了後腦,倒是讓孫策很是驚訝,完全沒想到看起來像個悶瓜的劉和跳起舞來居然如此活力四射。

  劉和唱的是大概是胡語,反正孫策一句也聽不懂,但舞姿中卻隱約可見天竺之風,尤其是一些雙手合什、扭腰擺胯的動作很有幾分印度歌舞的味道,只可惜劉和穿的是漢式春衫,不是那種露出肚臍的舞衣,否則一定很性感。另外還有些遺憾就是劉和身體單薄,沒什麼曲線,青春活力足夠,嬌豔卻有不足,不像三哥歌舞片裡的女星那麼肉感。

  劉和一曲舞罷,孫策拍手叫好。

  “好看嗎?”

  “好看,非常好看。”孫策讚道:“你跳起舞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先帝也這麼說。”劉和取出手巾,擦著額頭的細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放光。“有一次,他對我說,弟弟繼承了他的聰明,我繼承了他的靈氣。可惜他太忙,沒時間教我,我只能一個人躲在沒人的地方跳,一跳就是半天,常常忘了吃飯,為此沒少被保姆責罵。”

  “保姆還敢責罵你?”

  劉和苦笑道:“當然,後宮都是何皇后做主,宮裡保姆都是她的人。宮裡的人說她是我大漢的災星,專門來絕大漢後的,好幾個懷了孕的女子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偷偷生下來,也逃不過她的眼睛,遲早要想辦法弄死。我如果不是女子,也未必能長大成人。”

  孫策知道皇宮凶險,也知道何皇后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可是此刻聽劉和說來還是覺得後脊梁直冒涼氣。在利益面前,人究竟可以變得多兇殘?我身邊這麼多女子,將來會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繼承人制度必須要盡快制定,袁衡要盡快迎娶進門。那個位置空得太久,難免有人會生非份之想。

  一想到這些事,孫策剛剛輕鬆一些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

  麋家是東海大商,走的又是海路,鬱山港經營了幾代人,儼然是麋家的私人港口,基礎設施已經比較完善。孫策決定在此建水師大營,麋家看到了機會,不惜工本,傾力協助,幾年時間就將鬱山港規模擴大了一倍有餘,又建了水師大營,軍營,碼頭,將領住的別墅,一應俱全,既方便又安靜,下了山就是帆影如織的碼頭,上了山就是鳥語花香的獨門小院。

  孫策站在山頂,俯瞰水師大營,巨大的樓船安靜地停靠在海邊,整裝待發。越過東側的雲台山,無邊無際的大海就在眼前,相比於水師專用碼頭,東側的民用碼頭更加熱鬧,不時有船隻入港、出港,既有大型海船,也有普通漁船。

  “那些漁民都是本地人嗎?”

  “是的。”麋竺點點頭。“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朐縣海浸嚴重,能耕種的土地非常少,很多百姓要靠出海打漁為生。不過他們的船不大,不敢走得太遠,只能在近海打漁。”

  “水師也在近海打漁嗎?”

  麋竺看向甘寧。甘寧說道:“水師有糧餉,不需要跟這些苦哈哈的百姓搶飯吃,除非有海賊出現,我們一般都離他們遠遠的。”見孫策眼神懷疑,連忙拍著胸脯說道:“將軍若是不信,你可以派人去問,我真沒殺過他們。”說著,他嘿嘿一笑,眼神狡黠。“這些人不是麋家的奴婢,就是麋家的鄉黨,我在麋家做客,多少要給點面子。”

  孫策並不意外。麋家是商人出身,怎麼會做虧本買賣。朐縣是偏僻之地,山高皇帝遠,麋家就是這裡的土皇帝,家大業大,不知多少人要靠他家生活呢。就算不是他的奴婢,也可能是他們家的僱工。水師駐紮於此,麋家受益最大,至少海賊不敢靠近了,小海賊遇到甘寧這錦帆賊和找死有什麼區別。至於賄賂甘寧的那些費用,兩船貨就賺回來了。

  麋竺臉上掛著淡淡地笑,卻不說話。孫策也沒說什麼,諸事草創,麋家下了血本,自然要豐厚的回報。眼下準備攻擊幽州,還需要麋家兄弟的支持,不宜與他算得太清楚。等幽州平定,再慢慢收緊不遲。

  “對面山上也有一些院子,也是你家的?”

  “是我家建的,現在賣出不少了。有些財力雄厚的客商見此地風景好,想在此置業,以便經過時住上一段時間,會會朋友。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個交換信息,收集情報的好機會。郭祭酒,我在那裡留了幾個院子,你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好。”郭嘉也不推辭,一口答應。

  孫策也點了點頭。商人走遍天下,就是天生的情報人員,消息不靈通是發不了大財的,麋竺能成為巨商和他長袖善舞,廣交朋友分不開。在這裡建產業,既能賺一筆,又能和各地大商攀上交情,的確是公私兩不誤。

  “都是哪兒的商人?”

  “各地的都有,兗豫青徐,荊交揚益,冀州的也有不少。印書坊的工藝公開之後,有不少冀州人趕到荊州去買紙,冀州本地紙質量不佳,不是太厚就是太硬,硬出來的書手感不好,不好賣。前些天還有人來談,想做荊州紙的專營呢。本來他們打算從東萊採購,試用了荊州紙之後,發現還是荊州紙更好。”

  孫策笑了,有些得意。東萊的左伯紙可是名牌,但一直是私家作坊,改進的動力不如荊州紙坊,能力也不如南陽木學堂,在荊州紙的進攻下節節敗退。至於冀州紙就更不堪一擊了,原本就靠袁紹的強制命令生存,如今袁紹死了,袁譚沒有這麼強的控制能力,冀州世家才不願意買這種又貴又不好用的紙呢。

  “什麼人想做專營?”孫策向山坡下走去。他準備乘上樓船,到民用碼頭去看看。麋竺跟了上來。“將軍可能認識,鉅鹿耿家。”

  孫策想了一下,有點印象,當初袁譚就是耿苞出面談叛贖回去的。耿苞當時是袁紹的主簿,也算是心腹,現在居然來私下裡談生意,還想要專賣權,看來袁譚的日子不好過,滿足不了冀州世家的胃口。這是一個用間的好機會,如果能在袁譚身邊布下耳目,消息就更及時了。

  “可以談談看,摸摸冀州的家底,如果可能的話,把冀州紙坊全幹掉。奉孝,你去談吧。”

  郭嘉爽快地答應了。這種活他最擅長了,也是他的份內工作。

  孫策等人來到碼頭,乘上樓船,出了水寨,來到開闊的海面上,風力增強,海浪頓時大了不少,樓船晃動的幅度也變大一些。對水師將士來說無所謂,沒有出海經歷的劉和卻有些緊張,來自涼州的馬雲祿也有些不安,緊緊地抓住欄杆,不敢鬆手,兩條腿也像是騎馬一樣分開。看到這副情景,孫策便想到馬超當初暈船的模樣,不禁暗自發笑,看來這是遺傳,不是馬超一個人慫。

  繞過雲台山,民用碼頭漸漸展現在面前,這個碼頭和水師專用的碼頭差不多大,但是更熱鬧,大大小小的船隻來往穿梭,碼頭上擺著很多攤位,遠處停著不少牛車,談生意的人三五成群,每次有大生意談成便有人高聲宣布,激起一陣陣叫好聲,熱鬧的場景讓劉和興奮得忘了害怕,和侍女們嘰嘰喳喳。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市場啊。你看,你看,那是什麼魚?好長啊,像腰帶一樣。”

  “那就叫帶魚。”甄宓走了過來,笑道:“姊姊要不要嚐嚐新鮮海味?剛從海裡撈上來的魚,還帶著海腥味呢。”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9-1-7 11:31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7 11:41
策行三國 第1733章 生意

  耿苞站在小院二樓的走廊上,慢慢搖著手中的塵尾,眼神不時瞟一眼遠處的樓船。

  他之前沒見過那艘樓船,高大如山,氣勢雄壯,即使隔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巨大體量帶來的壓力。桅杆高大,看起來比普通的樓船至少要高一半,如果掛上帆,在海中乘風破浪,速度一定很快。

  耿苞嘆了一口氣,心情鬱悶。他從冀州趕來,不惜重金買下這幢小院,除了要和麋家拉上關係,完成袁譚交給他的任務之外,還有為自家求財的打量。他乘坐的是一艘商船,在冀州也算是大的,本來還有些擔心太顯眼,到了這裡看到一艘又一艘的海船,他不僅放了心,還有些失落。他的商船毫不起眼,停靠在碼頭,根本沒人注意得到,就連他自己都要費好大力氣才能確認自己的船還在。

  這麼大的船能裝多少匹戰馬?兩百匹,還是三百匹?這麼大的船通裝多少貨,一船能賺多少金的利潤?

  他旁敲側擊的問過麋竺,但麋竺只是高深莫測的笑。

  這艘樓船應該是孫策的座艦。兩天前,山後的水師大營就戒嚴了,別說靠近,連翻過山頭看一眼都不行。麋竺在此建屋的時候顯然就考慮到了保密的需要,幾座小院在關鍵的路口一攔,雲台山的西坡就成了秘密,除了猿猴,沒人能爬上那些陡峭的山崖。

  孫策來到東海,他究竟想幹什麼?是攻擊劉備,還是攻擊袁譚?公孫瓚和孫策有聯盟,公孫瓚的兒子公孫續很早就去了孫策身邊為質,如今公孫瓚死了,孫策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是袁譚最擔心的。如果不是沮授強烈堅持,使者早就來了,而不是現在才來,還是以經商的名義。

  孫策的樓船在碼頭附近停下,有幾隻漁船靠了過去,隔得太遠,耿苞看不清楚,只能等留在碼頭的耳目回報消息。樓船停了片刻,繞著碼頭轉了一圈,又揚帆向大海深處去了,漸漸消失在雲水之間。

  耿苞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轉身回屋,憑窗而坐。小院不大,算不上奢華,但造得很考究,僅這窗戶就讓人大開眼界,清一色的琉璃鑲嵌,不用點燈,僅憑透進來的陽光,屋裡就亮得可以讀書寫字。聽麋竺說,這是豫州工坊的產品,如今孫策治下的郡學、幼稚園都使用這種窗戶,有錢人家也喜歡這種窗戶,至少要在書房裝上兩扇以便讀書。

  這東西的確是好,如果能買一些回冀州,應該能賺一筆。這些琉璃雖然價格不菲,但冀州世家有錢,三五金還是拿得出的,遇到財力雄厚的,就算將整個院子的窗戶都換成琉璃的都不成問題。

  船太小啊,錢也帶得不夠多,尤其是買了這幢院子後。二百金,麋竺真敢開口,這麼一幢小院子即使在鄴城也不過十金,麋竺居然開價二百金,還說是優惠價。不過他也沒辦法,明知麋竺是搶錢也只能給,一遲疑說不定就被別人買走了。如今朐縣是海商聚集地,有一幢自己的宅子便是財力雄厚的象徵,談生意都方便得多。麋竺在雲台山東側建了十幾幢小院,據說開建之前就有一半被人訂了,搶手得很。

  耿苞在窗前坐下,拿出紙筆,仔細的寫下自己要和孫策談的事,有公事,有私事,有結盟的,有做生意的,林林總總,寫了滿滿兩頁紙。但是他卻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見到孫策。他花了錢,買了院子,麋竺應該會在孫策面前提起他,可是孫策會不會見他,他心裡沒數。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一個少年模樣的青衣僕從快步走了過來,推開房門。他的衣擺濕了,還在滴水。

  “主簿,是孫策的座船。”

  耿苞哦了一聲,並不驚訝。在他看來,那麼大的船不會是別人的,只能是孫策自己的。“還有什麼?”

  “我看到甄家的人了,還有……長公主。”

  耿苞抬起頭,目光閃了閃,放下了手裡的筆。“長公主……長什麼樣?”

  “太遠了,看不清,但是看起來很開心,和甄家的人在一起,買新鮮的海魚,看樣子是要現烤。”

  耿苞點了點頭,示意僕從先出去。孫策尚公主的事早就傳開了,東海百姓傳為美談,大概是為麋家的女兒高興,但孫策和長公主的關係如何,外界打探不到。在耿苞看來,除非孫策腦子壞了,或者長公主是絕色,否則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會好。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這與其說是聯姻,不如說是一次較量。孫策納長公主為妾讓朝廷丟盡了臉色,朝廷遲早要報復的,孫策和長公主的關係又怎麼可能好得起來。

  長公主看起來很開心,還要在孫策的座艦上現烤海魚?孫策這麼寵她嗎?一想到威武雄壯的坐艦甲板上擺上幾隻烤架,香氣四溢,孫策和長公主圍在一起狼吞虎咽,耿苞就覺得很可笑。這種場合擺上幾隻鼎煮食還說得過去,擺上烤架烤魚,怎麼聽都覺得不合禮儀。

  當然也不是不可能。孫策寒門出身,不通禮儀,能娶長公主為妾,難免有些小人得志。跟這樣的人談判該怎麼談?耿苞看著剛剛寫好的兩張紙,有些不安。他想起上次去汝南贖回袁譚的經歷,他信心滿滿地去談判,結果一句也沒用上,三千金就是三千金,一金都沒減下來,還被孫策威脅,不得不弄假成真,逼得袁紹掏出三千金贖回袁譚,以至於袁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理他。如果不是袁紹戰死,袁譚繼位,他的前程也許就到此為止了。

  不能按照固有的習慣來,要改一改。耿苞又取出兩枚紙,重新擬定提綱。他琢磨了大半天,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方法,傍晚時分,兩枚紙上還沒有一個字,靜靜地躺在桌上,直到郭嘉走進來。

  郭嘉搖著羽扇,身上帶著濃烈的味道,有海腥味,更有烤魚的香氣,看來僕從所言不虛,孫策真在座艦上烤魚了。一念及此,耿苞就忍不住笑了,開了個玩笑。

  “祭酒滿身香氣,想來剛剛大快朵頤了一番,我是不是就不用準備酒宴了?”

  “不用。”郭嘉擺擺手,哈哈一笑。“煮點茶就行。”

  耿苞點頭,吩咐人煮茶。他本人不喜歡喝茶,總覺得茶不如酒爽冽。他邀請郭嘉入座,他很想打開窗戶,吹吹郭嘉身上的味道,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郭嘉在鄴城的時候,他和郭嘉見過面,知道郭嘉放浪,只是沒想到郭嘉後來會成為孫策的心腹,要不然當初肯定會花點心思結交。現在有求於人,不能不忍一忍。

  郭嘉寒喧了幾句,便開門見山。“聽麋竺說你想做生意?”

  “是啊,祭酒能不能指條明路?”

  郭嘉嘿嘿一笑。“路很多啊,就看你想走哪一條,又能走哪一條。”

  “比如說?”

  “比如說,你有錢的話,買幾艘海船,我給你辦理手續,到交州、幽州做生意。一艘船造價五千金,快則三五年,慢不過七八年,就能把本錢全收回來,以後你就躺在家裡收錢。”

  耿苞吃了一驚,卻不怎麼心動。這生意是好,但他做不了,本錢都拿不出。鉅鹿耿家的財力拿不出五千金,他也沒能力獨占這麼大的生意,到時候被人攀咬一句勾結孫策,他很可能血本無歸。但郭嘉這句話裡透出的信息非常重要,一艘海船造價五千金,三五年就有賺回來,一年的利潤近千金,這的確是個大生意。他無法一個人獨吞,但是他可以鼓動袁譚做,由他出面就行。

  “真的假的?”

  “我騙你有意思嗎?”郭嘉笑道。“你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天,應該看得出麋家的實力增長有多快。”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辦法,就是本錢太大了些,有沒有小一點,我耿家能吃得下的?”

  “小一點的?這個。”郭嘉敲了敲窗戶。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利潤有幾成。”

  “看你本錢大小了,你訂的貨越多,價錢越便宜。”郭嘉搖搖羽扇,笑瞇瞇地看著耿苞。“不過我說句實話,做這個生意有得賺,但你拿不到最優惠的價格。琉璃暫時只有平輿工坊做,袁夫人把平輿工坊賣了,如今接手是汝潁世家,他們不會把這好處讓給你一個冀州人的。”

  耿苞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他盯著郭嘉看了好一會兒,確認郭嘉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覺得事態嚴重。袁紹死後,袁譚繼位,冀南人藉著冀北世家元氣大傷的機會,迫使袁譚冷落郭圖等人,這才重新掌握主動權,如果汝潁系藉著做生意又死灰復燃,那冀南世家的計劃又將被打亂,內訌必然捲土重來,說不定會鬧得更加慘烈。

  不過這問題也不是無解,汝潁人做生意,賺的還是冀州人的錢啊。只要冀州世家團結起來,不和他們做買賣,他們就算獨占了平輿工坊的琉璃也賺不到錢。這種東西普通百姓可是用不起的。

  “做生意賺不賺錢,不僅要看進價,還要看售價,進價再低,賣不出去,又有何用?”耿苞笑瞇瞇地說道:“祭酒,你說是吧?”

  郭嘉哈哈大笑,用手中的羽扇指指耿苞。“你們這些河北傖夫,太陰險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8 00:08
策行三國 第1734章 爾虞我詐

  耿苞有些後悔。他這句話無疑暴露了太多問題,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也不作辯解,強作鎮靜地反唇相譏。“論陰險,汝潁人才是魁首,冀州人甘拜下風。”

  郭嘉大笑。僕者送上加好木炭的茶爐,放上水。郭嘉看他手法生疏,擺了擺手,換了自己的侍者來。看著郭嘉的侍者熟練的擺弄茶爐、茶壺,耿苞既不以為然,又有些好奇。

  “如今中原都時興喝茶了?”

  “酒能助興,茶能清神,各得其所。我和你談生意,一言得失便是數千萬的利潤,豈能喝醉?自然是喝茶,讓自己清醒點好。等生意談成了,再喝酒慶賀不遲。”

  耿苞心中一動。數千萬的利潤,這生意可著實不小啊,看來郭嘉是帶著誠意來的。他笑著點點頭。“祭酒說得太對了,我也附庸風雅一回,嚐嚐這茶的味道。”

  郭嘉卻沒有急著說話,盯著侍者將茶具準備好,又檢查了一下水,得知是準備用的飲用水,不禁皺眉,讓侍者去取點好水來。侍者應了一聲,轉身去吩咐。耿苞不解,卻也不問,只是看著郭嘉折騰。他心裡清楚,郭嘉這是在吊他的胃口,他如果急了,就被郭嘉牽著鼻子走了。

  郭嘉忙碌了一陣,回頭對耿苞說道:“要說賺錢最多,自然是買船出海,其次便是這琉璃。除此二者,還有一項,不過怕是不太好做。”

  “祭酒不妨說來聽聽。”

  “軍械。”

  “軍械?”耿苞眉梢心中一顫,不由自主的向前傾了傾身體,試探地問道:“軍械也能賣?”

  “能賣,但是控制得很嚴,價格高,數量少,沒點實力的人買不起。”

  “有多高?”

  “最新式的甲胄這個數。”郭嘉舉起一隻手搖了搖頭。“而且數量極少,能不能買到要看運氣。”

  “五十金?”

  “五百。”

  耿苞的臉皮抽動了兩下,強忍著沒罵人。五百金一套甲胄?你怎麼不去搶?南陽甲胄質量是好,但也沒好到價值百倍的地步吧?市面上一套將軍甲也不過五金左右。就算全用黃金打造,一套甲胄也不至於值五百金啊。“那我確實買不起。這麼貴的甲胄,你們也沒幾個人用得起吧?”

  郭嘉笑而不答。“聽說我叔父出使草原,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

  “這麼久還沒回來,不會是死在草原上了吧?”

  耿苞無語。這郭家都出什麼人啊,有這麼說話的嗎?就算他和郭圖不和,他都說不出這樣的惡言。“要走的部落多,耽誤一些時間也是很正常的,也許現在就在回來的路上吧。”

  “走了那麼多部落,袁顯思還有錢作戰嗎?那些蠻胡可是貪婪得很。以前朝廷每個要賞賜一億九千萬,現在朝廷不給錢了,袁顯思要拿出這麼多錢可不容易,就算袁家從宮裡搶了不少好東西也禁不住這麼花。唉,對了,聽說袁家和那些蠻胡和親,嫁了不少女兒去草原上,可是真的?”

  “漢家和親又不是什麼新鮮事,長公主不是剛剛嫁給了你們吳侯?”耿苞特地加重了“吳侯”二字。

  “封侯的事你也知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吳侯奉詔都督八州的事。我說啊,你如果能勸袁譚俯首稱臣,天下太平,這可是大功一件,吳侯肯定不會虧待你,短短幾年時間,就能讓你鉅鹿耿家成為冀州第一世家。”

  “不敢。”耿苞不為所動。“冀州第一世家恐怕已經有主了,我不敢痴心妄想。”

  郭嘉搖搖羽扇,笑著搖搖頭。“元茂兄,無利不起早,你這清心寡慾的還做什麼生意?不如去修道算了。這裡的風景雖好,可是利來利往,銅臭與海腥相雜,可不是修道的好去處。”

  耿苞笑而不語,心中暗自得意。郭嘉拋出一個又一個誘餌,他的確很動心,可若是迫不及待的吞下去,那他就上當了。甄家已經和孫策結盟,這冀州第一世家豈是他能爭的。他有意無意地和郭嘉扯著不相干的閒話,耐心的周旋。等侍者取來了水,煮好了茶,茶香在屋子裡瀰漫開來,他又陪著郭嘉裝模作樣的品了一陣茶,才重新開口。

  “第一世家我不敢求,軍械牽涉太廣,也非我能染指,我只想賺點小錢。”耿苞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說道:“祭酒有沒有好的建議?”

  “我說的你都不肯做,不如你說說想做什麼吧。”

  “我想做的東西很多,比如紙。我和麋子仲曾經提過,不知道他有沒有向吳侯提及。”

  “提了。不過紙的利潤不高,數量也有限,恐怕賺不到什麼錢。”

  “為何?南陽那麼多紙坊,產量很高啊。”

  郭嘉大致解釋了一下。中原最近新開了很多印書坊,對紙張的需求猛增,各地紙坊一時都忙不過來。紙坊和印書坊不同,某種程度上是對支持者的回報,在建設之初就有合約,每個縣按人口數量比例只建一到兩家,不是什麼人想建就能建的。公佈印書工藝本身就有保證紙坊利潤的目的在裡面,當然不可能隨便增建紙坊,否則現有紙坊肯定要有意見。

  耿苞聽完,心中焦慮。郭嘉的解釋合情合理,和他們收到的情報很吻合,但這樣一來,他這一趟就要白跑了,其他生意就算能做,也賺不到幾個錢,連買這個院子的兩百金都未必能賺回來。難道要將這個院子再賣掉?耿苞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其他的辦法。

  郭嘉又說道:“你買紙是為了印書嗎?”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買書?”

  耿苞瞅瞅郭嘉,遲疑道:“我們……想為鄭康成印書。”

  “就這事?”

  “就這事。”

  郭嘉沉了臉。“那能用多少紙?我還以為是什麼大生意呢,白高興一場。”他挺身而起,甩了甩袖子。“你別想什麼專賣了,南陽隨便一個紙坊都能滿足你的要求,提前幾個月下單就是了。若是報上鄭康成的名字,你還可以拿到優惠價。你要是願意,把書稿拿來,我們也可以幫你印,比你們印的好,成本更低。”

  見郭嘉掃興,準備告辭,耿苞連忙上前攔住。“祭酒莫急,我還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麼事?”郭嘉很不耐煩。“幾十金、幾百金的小生意可沒興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8 01:19
策行三國 第1735章 失誤

  孫策提著筆,看著剛剛寫好的字,頗有些自得。雖然好久沒有刻意練字了,手上功夫卻未放下,甚至更加精熟。這大概和他天天提筆寫字,已經適應了毛筆有關。

  案上擺著一幅剛剛寫好的字,上面有三個大字:連雲港,墨跡未乾,墨香怡人。麋家有錢而不張揚,細節之處卻非常用心,這墨不僅烏黑發亮,而且加了香料,讓人心曠神怡,連書寫都變成了一種享受。

  “如何?”孫策放下筆,問一旁的麋竺、陸議等人。

  “好。”麋竺背著手,歪著頭,打量著案上的題字,微微頜首,語氣不重,卻極真誠。“早就知道君侯書道精妙,也看過君侯不少批示,還是沒想到君侯的書道有這樣的境界。”

  陸議、諸葛亮等人也紛紛點頭贊同。他們是孫策的近侍,經常看到孫策批示公文,可是看到這幅題字,他們也很意外。三個字既非篆書,也是非隸書,而是亦行亦正,一揮而就,渾若天成,遒勁而舒展,尤其是那個雲字,矯若遊龍,頗有騰雲駕霧,俯視蒼生之感。港字的三點水如驚濤拍浪,充滿動感,彷彿下一刻就能發出轟鳴,濺觀者一身水花。

  “有氣勢。”顧徽說道:“君侯,你再為我們的詩集題個名吧。”

  孫策興致正濃。“好吧,你們的詩集準備叫什麼名字?”

  “我們商量過了,就叫連雲詩集。上次子綱先生和楊豫章聯詩為《鄱陽集》,既有好詩,又有子綱先生的親筆題簽,一時被人稱作雙璧,我們的詩不能和他們相比,有了君侯的題字,也算有可以稱道之處。”

  孫策哈哈大笑。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別看顧徽說得客氣,他們可是卯足了勁要出一部精品詩集呢,這些天一個個咬文嚼字,恨不得把鬍鬚都捻斷了,就連甄宓都在改詩,力求完美。反倒是“他”那首不用改,公認字字珠璣,實在讓他汗顏。

  孫策醞釀一番,一揮而就,自己打量了一番,覺得還不錯。“能用嗎?”

  顧徽剛要說話,諸葛亮突然說道:“的確不錯,只是珠玉在前,尚有不足,君侯再試試。”

  孫策有些頭疼。剛才那副題字是神來之筆,再讓他寫也未必寫得出來,用那幅字為參照物,這要求實在有些高。見孫策為難,眾人紛紛慫恿,孫策無奈,只得收攝心神,寧神靜氣,又寫了幾幅。他放下筆,正準備詢問意見,卻發現諸葛亮等人一個個笑得很詭異,不免詫異。

  “你們……”

  “君侯,這邊說話。”顧徽和諸葛亮一左一右,將孫策請到一旁。孫策不明其意,剛剛離開書案,就聽到身後陸議一聲喊。“都不准亂動,按順序來,抓鬮,抓到哪幅取哪幅。”

  “伯言說得有理,就這麼辦。”張承大聲響應。

  麋竺的聲音隨即響起。“你們搶你們的啊,這連雲港三字是我的,誰也別想動。”

  孫策回頭一看,見陸議、張承等人圍著書案,笑得開心,這才知道中計,不禁笑罵道:“你們這幫豎子,真是可惡,居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孔明,你是主謀。”

  諸葛亮笑著連連請罪。“君侯,這可不能怨我們,實在是君侯平時裡太忙,難得今天這麼有興致,所書氣韻通達,妙手天成,可遇不可求。我們見獵心喜,只得出此下策。”

  “什麼下策?”郭嘉走了進來,見艙中熱鬧,不禁問了一句。還沒等到回答,一眼看到了案上的書法,頓時眼前一亮,一個箭步搶了上去,伸手將張承撥開,搶占了最好的位置。“好書法!如龍騰四海,鳳舞九天,有君臨天下的氣勢。這必是君侯所書,我……”

  “祭酒辛苦,一旁歇著。”麋竺眼疾手快,將題字收起,又道:“諸位,祭酒回來,必有要事商量,你們就不要在這裡打擾了,都散了吧。”

  “喏。”陸議等人轟然應喏,將案上寫好的幾幅字捲起,作鳥獸散。

  郭嘉驚訝莫名,回頭看看孫策。孫策也很無語,攤攤手,苦笑道:“你不在,我被他們聯手算計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郭嘉跺足道,眼睛一瞟,看到案上的筆墨,又換了一副笑臉,擠擠眼睛。“君侯,今天怎麼有如此興致?要不……”

  “等我歇會兒。”孫策擺擺手,示意郭嘉入座。“麋竺剛剛來報稅,猜猜他這幾年賺了多少?”

  “純利還是毛利?”

  “純利。”

  郭嘉想了想。“我估計在三千萬到五千萬之間。”

  孫策歪了歪嘴。“你少算了一點。”

  “六七千萬?”

  “不,是一億三千萬。”

  郭嘉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麋家賺了這麼多錢?”

  “我也沒想到。我們之前只估算了他賣往中原和江東的貨物,沒算他賣往益州、并州和冀州的。”

  孫策咂了咂嘴。別說郭嘉驚訝,直到現在,他還覺得不可思議。他一直以為天下大亂,戰事不斷,經濟崩潰,生意不好做,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益州、冀州的交易比他想像的要火爆得多,就連并州、兗州的交易額都比他估計的要好。後來麋竺一解釋,他才算明白了。麋竺做的大多是奢侈品生意,比如從幽州購進的人參、鹿茸、貂皮,從交州購進的是寶石、珍珠、象牙,從益州進的是高檔漆器、蜀錦,這些東西只有富貴之家才用得起,普通百姓是沒機會買的。他治下的民生最好,但普通百姓只是溫飽有餘,還沒富到購買這些奢侈品的地步,所以生意反而不如其他幾個州。

  郭嘉很快冷靜下來。“看來麋竺比蔡瑁聰明。”

  “的確如此。”孫策點點頭。麋竺向他交待了最近幾年麋家的生意,鉅細靡遺,數量驚人,然後又主動要求交重稅,願為天下商家做榜樣。他還提出了一個分不同檔次收不同比例稅收的建議,最高的收五成,按照這個制度,他要交五千多萬的商稅。收到錢,孫策當然很開心,麋竺識趣,他更開心,但讓他最開心的卻是麋竺收提出的建議,這已經和後世的分級稅收制度很接近,的確是防止商人坐大的一個好辦法。

  聽麋竺說出這個建議的那一刻,孫策這些天來一直比較沉重的心情突然輕鬆了許多。這個時代的人並不比以後的人笨,只要條件適合,他們完全可能創造歷史。他做一個引路人就可以了,不必事必躬親。

  聽完孫策的敘述,郭嘉也非常滿意。“難怪君侯興致這麼高,的確是個好消息。”他頓了頓,又道:“麋竺固然勝過蔡瑁一成,麋夫人也有功。君侯,姻親的作用正在於此,如果當初你納蔡家女子為妾,蔡瑁也未必會顢頇若是,這個稅制也許早就可以推行了,你也不至於這般囊中羞澀。”

  孫策知道郭嘉的意思。他是指蔡珂。對郭嘉來說,同時納蔡珂和黃月英為妾並不是什麼問題。蔡珂雖然不如蔡珏,卻比蔡諷、蔡瑁聰明多了。如果蔡家能像麋家這麼知趣,主動提出交重稅,這個稅制至少可以提前兩年面世,他也能多收不少稅,欠債也不會欠這麼多,更不會出現與蔡家翻臉的事。

  嚴格來說,這是他的失誤,如果當時郭嘉已經入幕,一定會提醒他,而且會強烈建議,絕不會讓蔡珂嫁給孫輔。

  “耿苞怎麼說?”孫策岔開了話題。

  “嘿嘿,冀州暗流湧動,袁譚日子不好過。”郭嘉收起玩笑的心思。“不過田豐主內,沮授主外,汝潁系全面潰敗,形勢倒是比袁紹在世時要好一些。”

  “慢慢說。”孫策招呼道。

  郭嘉把他從耿苞那兒探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遍。雖說耿苞很警惕,說的話真真假假,可是在他面前,耿苞沒什麼秘密能藏得住。

  “冀州實力雄厚,戶口殷實,只要冀州世家支持袁譚,袁譚就有足夠的力量擊敗劉備,劉備雖勇悍,但無遠慮,又不得幽州世家支持,縱使一時得勝也難以維持,一旦大敗就會前功盡棄。如果考慮到關羽這個不穩定因素,這幾乎是必然結局。以沮授的心機,絕不會放過這個破綻。”

  孫策點點頭,示意郭嘉繼續。

  “冀州系雖然得勢,但汝潁系衰而不亡,他們並不放心,又擔心袁譚控制了幽州之後會引幽州世家入局,尤其擔心幽州世家與汝潁系聯手。眼下派出去聯絡的使者有大半是汝潁人,以我從叔和許攸為主,但袁譚手裡沒什麼錢,談得不順利。冀州人也要爭取這個機會,聽耿苞那口氣,似乎正在接洽,只是幽州世家胃口很大,冀州世家之前損失也大,暫時拿不出那麼多利益分給他們,所以還沒最後確定。耿苞來買紙是為了印書,他說是為鄭玄印書,但我估計不止於此,還有拉攏盧植後人的意思。盧植曾為袁紹軍師,又曾隱居軍都山,建精舍,收弟子,他的弟子大多是幽州世家子弟,如果袁譚為盧植印行遺著,幽州人自然會領情。冀州人想把這個機會抓在手裡,向幽州人示好,拉攏幽州世家,佔據主動權。”

  孫策琢磨了片刻。“你可有應對之策?”

  郭嘉不假思索。“扶植汝潁系,讓他們繼續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8 11:37
策行三國 第1736章 術業有專攻

  孫策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推到郭嘉面前。“繼續。”

  郭嘉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薑片,喝了一大口。茶水有些燙,他咂了咂嘴,接著說道:“世家為生存多方下注,自然有犧牲的準備,但血脈相連,終究不能無動於衷,如果有機會,自然要傾力相救。縱使君侯不允,私下裡的接觸也在所難免,君侯就算派人去查也很難查得清楚,只會虛耗大量人力物力,得不償失。且法不責眾,疏不間親,處罰得輕了無異於縱容,處罰得重了會傷人心。與其如此,不如派人主持監管,置於掌控之中。此其一也。”

  孫策不置可否,十指交叉,靜靜地看著郭嘉。

  “隨袁紹到冀州的汝潁人所剩無幾,荀彧去了長安,辛評去了益州,荀諶、辛毗已經是君侯之臣,其他陸續返鄉者不下二三十人,如今還留在冀州的就是我從叔和荀衍數人。他們沒有產業,之前依靠袁紹,開設紙坊,還能勉強生存,如今袁紹已死,袁譚初掌冀州,依賴冀州世家,汝潁人勢弱,連紙坊之類的產業都守不住了。袁譚坐吃山空,也無力貼補,汝潁人的生活必然陷入困頓。這時候君侯施以援手,他們自然感激,或有思歸之心。袁譚不能坐視他們歸鄉,必然要施恩惠,不讓君侯專美。如此,君侯施一錢之惠,袁譚必施十錢以補之,孰能長久,一目了然。此其二也。”

  “冀州是大州,戶口堪與豫州相當,且錢糧部曲大多在世家之手,若無汝潁系掣肘,冀州世家全力支撐袁譚,袁譚兵力不少於十萬。賈詡待價而沽,一心守并州,不會輕易出兵。張燕自守奴耳,懷觀望之意,若田豐派人聯絡,張燕很可能按兵不動,如果條件合適,臣服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袁譚奪取幽州易如反掌,將軍未必有機會分一杯羹。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君侯是以輕馭重,以小博大,還是坐視袁譚吞併幽州,豈不一目了然?”

  孫策反復權衡了一番,覺得郭嘉或許有私心,但理由是成立的。如果能花小錢扶植汝潁系,給袁譚找點麻煩,讓他不能順利奪取幽州,自己的確可以更從容些。

  “你估計要花多少錢?”

  “不需要花錢,只是會少賺一些錢。”郭嘉說道:“君侯治下諸工坊的產品在冀州都有明顯的優勢,如果能讓汝潁系的人經銷,或者在進貨時給一些優惠,讓汝潁人能夠壓制住冀州人就行。琉璃之類有可能因為冀州人的抵制賣不動,但紙卻無法抵制,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讓冀州紙坊全部停產,經銷我們的紙。其他諸如車馬、農具之類,都可以按照這種方式處理。麋竺最清楚這些事,君侯不妨徵詢於他。”

  孫策點點頭。郭嘉很識相,只提建議,不參與操作。這件事是不是由麋竺來處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由汝潁系直接操作,否則就談不上控制了。

  孫策隨即派人請來了麋竺。麋竺也覺得可行,這其實也是傾銷產品的一種方式,擠垮冀州本地產業就是摧毀冀州世家,就是動搖袁譚的根基。汝潁人沒錢沒田,有用的只是才智,袁紹能掌握冀州時,他們的才智才有發揮的機會,現在袁譚控制不住冀州人,反被冀州人控制,他們就是無根浮萍,不足為患。冀州人擁有錢糧,又有戶口,這才是袁譚真正的倚仗。如果他們垮了,袁譚不敗而敗。

  至於由誰來主持,麋竺反復思考了一番,建議孫策與曹昂聯絡,由兗州過一道手。豫州與冀州的貿易往來大多都要經過兗州,如果兗州不能從中得利,曹昂沒有動力去監管。如果讓曹昂從中分一杯羹,曹昂就會主動監視豫州商人,不讓他們私自販運,否則就是損害他的利益。至於曹昂得到的那些利潤,最後落在冀州人頭上就是了。

  孫策啞然失笑。果然術業有專攻,揣摩人心,郭嘉是專業的,做生意,麋竺是專業的。他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懂得分利與人。肯把利益分給別人,他才能朋友遍天下,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在這一點上,他超越蔡瑁至少一個身位。

  “行,就這麼辦。”孫策拍板決定,讓郭嘉安排軍謀處研究細節,方案確定之後,派人與曹昂聯絡。軍謀處有不少人是汝潁系,恐怕早就等著這個決定,接到任務的那一刻,不少人都悄悄的吐了一口氣,立刻投入工作。

  第二天一早,孫策收到了一份詳細的草案。按照軍謀處的慣例,一部分人擬方案,一部分人負責挑毛病,互相辯難,以免出現盲點,造成重大失誤。方案是汝潁人擬定的,挑毛病的任務就落在了諸葛亮、楊儀等人的肩上。軍謀處的人都知道這兩人的手段,不敢有絲毫大意,準備得非常充分。

  即使如此,辯難的過程也充滿了爭吵和口水,看得來觀摩的劉和、馬雲祿目瞪口呆,大開眼界。

  方案確定以後,孫策命孟建去兗州與曹昂進行磋商,自己揚帆起程,趕往青州。

  ——

  昌邑,刺史府。

  陳宮靠在欄杆上,閉著眼睛養神,一個相貌清秀的婢女站在一旁,手裡捧著一本詩集正在誦讀,聲音抑揚頓挫,輕脆悅耳,宛若玉磬。另一個侍女手執紈扇輕輕的搧著,將一陣陣帶著體香的微風扇向陳宮。走廊盡處,一個小童正在準備酒菜,以供陳宮享受。他輕手輕腳,竟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以免影響了陳宮聽人吟詩。

  陳宮很愜意,嘴角不時微挑,對詩句做一些點評。

  春末夏初,正是最好的時光,陳宮對此很滿意。至少當下如此。

  樓梯一陣輕響,一個少年出現在樓梯口,見此情景,連忙停住腳步。讀詩的婢女看見,停頓了一下。陳宮眉頭輕挑,睜開了眼睛,見是丁儀,便揮了揮手,示意婢女們退下。丁儀是丁沖之子,丁夫人的族人,今年剛到曹昂身邊做事,為人聰穎,很得曹昂歡喜。

  “先生。”丁儀未語先笑,恭敬地向陳宮行禮。

  “什麼事?”陳宮微微頜首。“又有什麼禮儀上的事?”曹昂正準備迎娶孫尚英,情況特殊,曹操不在身邊,他有很多事都不懂,一有問題就要來請教陳宮。

  “不是,是吳侯的使者來了,使君請先生過去議事。”

  聽說是孫策的使者,陳宮不敢大意,連忙起身,隨著丁儀下樓。他一邊走一邊問,丁儀說使者是一個年輕人,叫孟建,字公威,汝南人,據他自己說是軍謀處的,奉孫策之命從東海趕來,有要事和曹昂商量,還特地聲明要陳宮在場,說這是孫策交待的。

  陳宮頗有幾分自得,看來孫策也知道他對曹昂的影響力。他腳下快了三分,隨著丁儀來到正堂。曹昂正與孟建說話,見陳宮進來,兩人同時起身相迎。陳宮很客氣,和孟建寒喧了幾句。曹昂遞過來一封信,陳宮接過,一邊入座一邊展開閱讀,只看了不到一頁,他就驚訝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孟建。

  “此事當真?”

  孟建含笑欠身。“千真萬確。”

  陳宮喜形於色,卻沒有急著發表意見。他知道自己的短處,也清楚孫策有多精明,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給他們好處,如果一時情急,說錯了話,對名聲不利。他剛剛將書信看完,曹昂又遞過來一卷更厚的,陳宮接過一看,原本是實施方案細節,不禁讚了一聲。

  “早就聽說君侯有軍謀處襄助,做事細緻入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份方案中想必也有公威的心血吧,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二?”

  “敢不從命。”孟建很客氣地行了一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孫策巡行到東海,袁譚的主簿耿苞以經商的身份求見,想要代理荊州的紙,用於印書,郭嘉與他見面之後,了解到冀州的情況,決定將計就計,救助汝潁系,並將這個機會讓給曹昂,以便曹昂能從這些生意中獲取一定的利益。

  孟建就是汝南人,雖然沒有直系親屬在冀州,卻有故舊。他說的話天然就有說服力,況且他也沒有掩飾之意,如實道來,合情合理,只有智力正常的人都清楚這是一件對曹昂有利的事,甚至可以說是孫策給曹昂這個準妹夫的好處,完全沒有理由拒絕。孟建說完,衛臻、鮑勳等人就喜笑顏開。

  兗州荒殘,曹昂養兵的費用都捉襟見肘,正在為錢發愁。衛臻不久前去見孫策,得知孫策裁減州境駐軍,曹昂已經鬆了一口氣,現在又給曹昂一個掙錢的機會,真是沒話說。這件事如果真談成了,不僅曹昂得利,兗州世家也能得利,他們這些官員也能多發一點獎金,可謂是人人受益。

  陳宮畢竟老成些,他沒有急著發表意見,只是建議曹昂請毛玠、王彧等人來商量。他們負責具體事務,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事是好事,但能不能做好卻很難說,涉及到利益的事最容易出問題,為了利益鋌而走險的人太多了。汝潁人根基深厚,就算是孫策也沒能將他們連根拔起,曹昂就更沒這把握了。

  時間不長,毛玠、王彧等人先後來到,認真研究了方案之後,認為這個計劃很周密,雖然執行起來的確有一些難度,利益卻是很明顯的,沒有道理不接受。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陳宮也有足夠的時間琢磨,沒發現什麼問題,建議曹昂接受這個建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9 00:57
策行三國 第1737章 兩座高山

  曹昂欣然同意。

  他主政兗州這麼久,議事時意見如此統一的機會不多。之所以如此順利,除了孫策的這個提議有利可圖之外,孟建的解釋也有很大的作用。孟建年齡不大,也就二十出頭,在陳宮、毛玠等人面前都是後生,但他不卑不亢,既不因為是後生而怯懦,也不因為是吳侯使者而傲慢,說話又極有條理,應對如流,解釋清晰而真誠,讓人天然有一種信任感。

  曹昂很羨慕孫策麾下有這樣的人才,也對孫策的軍謀處非常好奇。他也招集了一些年輕才俊,由陳宮負責,但他們議事時就是提不出如此周密的方案,還是自說自話的多,看起來很熱鬧,卻很難有一個便於招待的方案,即使能夠執行,效果也不甚理想,最後還是陳宮一個人拿主意。

  曹昂宴請孟建,向孟建請教,內容很廣,包括孫策行軍作戰、治理民政的方方面面,求知之心甚誠。如果孟建不是孫策麾下的謀士,他說不定就要出口挽留了。

  孟建倒也不藏拙,以這個方案的形成過程為例,大致講解了一下軍謀處的工作流程,只是隱去了細節。畢竟曹昂只是孫策的盟友,不是孫策的部下,這個方案的出發點還是自利,兗州是被利用的對象,所謂的利益也只是誘餌罷了。如果不是豫州直接控制的難度太大,這個機會絕不會落到曹昂的手中。

  曹昂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感慨。孫策這是從哪兒找來的這些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優秀。不得不說,這是天賦,別人學不來,就像他納的幾個妾一樣,要嘛聰明,要嘛絕色,要嘛賢惠,任何一個都是可以做正妻的,卻都成了他的妾。袁譚就曾經說過,孫策看人的眼光很準,勝過許劭百倍。如果早生三十年,憑此天賦,他足以和李膺、郭泰等人齊名。

  與這樣的人共處,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孟建除了傳達使命,他還有其他的任務,比如查看曹昂婚禮的準備情況。孫策已經北上,孫堅也在籌備南下交州的事,婚禮必須在這幾個月內完成,時間比較緊,又不能將就,孫策擔心曹昂準備不足,派孟建來看一看,尤其是看看曹昂有沒有什麼姬妾,倒不是不能有,只是不能有恃寵而嬌,想壓正妻孫尚英一頭的痴心妄想之輩。孫策沒有說如果有應該怎麼辦,孟建聽那意思是想辦法擺平,擺不平趕走,趕不走就弄死,總之孫尚英不能受委屈。

  孟建對此多少有些腹誹,但好在這個事並不難,曹昂沒有姬妾,一個也沒有。

  從這一點來看,曹昂一點不像是曹操的兒子。孟建在軍謀處供職,太清楚曹操在益州幹的那些破事了。不過孟建不是多嘴的人,他一個字也沒對曹昂提,丁夫人是知情的,曹昂自己也不傻,他和曹操之間有聯絡,不可能對這些情況一無所知,用不著他孟建來撥弄是非,自辱清譽。

  孟建在昌邑住了兩天,起程趕往青州。

  ——

  成山角,孫策與沈友並肩坐在飛廬上,憑欄而望。

  樓船破浪而行,左邊是青州海岸,右邊是一望無垠的碧海藍天,青山隱隱若絲,白雲朵朵如帛,不時有海鳥從頭頂飛過,有時候還能看到北飛的雁群。海風輕拂,初夏的陽光照在雪白的浪花上,銀光閃閃。

  沈友放下手中的海圖,感慨的嘆息道:“百川歸海,臣雖生長於吳郡,又在青州駐守一年有餘,卻是第一次見識到海之遼闊,真是慚愧。”

  孫策沒有在不其登陸,他只在不其停靠了一下,視察了不其港口,然後邀來迎接的沈友上船,繼續沿著海岸線東行,打算繞過成山角,將這條海路走一遍。沈友駐守青州一年多也沒有走過這條路,對海路的利弊並無直觀的感受,知道孫策此舉是委婉的表示不滿,多少有些尷尬,便加倍努力來彌補。這些天,他幾乎翻爛了海圖,白天看地形,熟悉氣象,晚上看星星,跟著甘寧學習觀星導航,有時間就和水師將士聊天,了解他們海上生活的苦與樂。

  孫策敞著懷,躺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神情輕鬆,就像前世在海邊曬日光浴。“你太急於把事情做好了,所以一心撲在公務上,沒有餘暇抬頭看看天地。子正,我最近有些心得,願與你分享。”

  “求之不得。”沈友拱拱手,笑道:“久不與主公相見,頗有自得之心,自以為一日千里,今非昔比,一見主公,方知卑鄙,正當向主公請教,以有進益。”

  孫策笑道:“子正也不必自謙,年未弱冠而能治理一州,率兩萬之師爭勝於疆場,你就算不是江東第一人,也可以立足於士林,便是與周公瑾並坐也可毫無愧色。”

  沈友大笑,眼中神采熠熠。他自負天資,以三妙而名聞吳郡,得孫策賞識,十八歲統兵鎮丹徒、曲阿,十九歲率師出征,半年而取青州大半,這樣的成績不論什麼時候都足以自傲,偏偏在他面前有兩座高山,將他壓得死死的。一是孫策,十七歲便統兵征戰,一戰全殲兩萬西涼精銳,這樣的戰績他望塵莫及,大概只有霍去病能夠相提並論;一是周瑜,同樣是十七歲掌兵,先掌南陽,後取江夏、南郡,又勢如破竹,兵不血刃而取江南四郡,如今主政荊州,堪稱孫策之下一人。

  他不敢和孫策相提並論,但他希望自己能與周瑜比肩,所以這一年多他非常努力,軍事、政務一把抓,忙得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青州情況大有好轉,卻還是無法和荊州相提並論,這讓他多少有些焦慮。青州不如荊州當然有很多客觀理由,但他卻不肯放鬆,不給自己原諒自己的藉口,如今聽到孫策這句評語,他覺得這一年多的辛苦都是值了,又多少有些慚愧。

  不管有多少理由,青州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而他也無法像周瑜一樣能讓孫策放心的將幽州戰事託付給他。若非如此,孫策也不必千里迢迢的趕到青州來。周瑜要攻益州,孫策可是放心得很。

  “子正,人力有時而窮。人人都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但完美從來就不存在,所以聖人只在傳說之中,越是久遠越是完美無瑕,眼前卻只有營營苟苟的普通人。你如果用聖人為目標來勉勵自己上進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你真要按照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那你只會有一個下場:你累,別人更累。”

  沈友皺皺眉。“主公,難道我該效仿那些名士不理政務,坐而論道嗎?”

  “不,我只是希望你適可而止,不要急於求成。有些事需要時間,我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9 01:22
策行三國 第1738章 青蓋

  孫策這麼說既是勸沈友,也是勸自己。

  勸沈友,是因為沈友的確有點急,背負了太多的壓力。有壓力是好事,但壓力太多卻不妥,就算他年輕身體好,能熬夜,上了戰場怎麼辦?貪功冒進最容易出事,尤其是正當謀取幽州之際。如果沈友摔個大跟頭,江東系必然受到重創,派系平衡被打破,對他的整體佈局非常不利。

  沈友一定要穩住,絕不能出紕漏。

  至於自己,他最近也想開了。他的優勢在戰略層面的長遠規劃,不是具體事務的處理——這種事,他不見得比軍謀處的一個軍謀強到哪兒去,與其自己累成狗,不如放手讓別人去做,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就算有點波折也影響不了最終結果。事實證明,這個時代的精英並不頑固,他們有相當強的自我糾偏能力,就連張纮那樣的中年名士都在不知不覺的改變,這些年輕人還有什麼不能調整的?

  因此,事情讓他們去做,我安心做個舵手就可以了。有時間修修道,練練拳,陪著嬌妻美妾曬曬太陽,多開心。

  剛想到陽光,孫策忽然覺得陽光有些晃眼,坐起來一看,原來樓船正在轉向,原本被帆擋住的陽光直射了下來,正落在他臉上。他咂了咂嘴,有機會得搞個太陽鏡戴戴,要不然找不到感覺啊。陽光海水沙灘,美女比基尼太陽傘,再戴個大墨鏡,這可都是標配啊。

  正想著,越舞快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另一個叫杜文倩的陪嫁宮女,杜文倩手裡抱著一副青蓋,來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君侯,夫人說陽光眩目,不利安神,遣我等為君侯張蓋。”說著,目光掃過孫策敞開的衣襟,在孫策強實的胸膛上停留了片刻,又戀戀不捨的挪開了。

  孫策回頭看了一眼,見劉和坐在飛廬之中,正與甄宓、甘梅下棋消閒,見他看過去,舉手示意了一下。孫策也不推辭,命杜文倩把青蓋張開。杜文倩雖然在女子中體格算是健壯的,但青蓋也不小,海上風大,她舉得有些吃力,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沈友見狀,伸手接過。杜文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站在一旁。

  孫策說道:“換個人吧,你堂堂青州刺史,怎麼能做撐蓋力士。”

  “無妨,青蓋可是王者專用,我若不為撐蓋力士,如何能沾主公的王者之氣。”

  孫策瞥了沈友一眼,啞然失笑,也沒說什麼,揮揮手,示意越舞二人自便。沈友為他撐蓋可不僅是為了什麼王者氣,他們說的話不宜宣揚,這兩個宮女在一旁不太合適,同時這也是一個向其他人表示他們親近的方式,能為他撐蓋的人可不多。雖說如此,他還是讓朱然去取繩子,將青蓋固定好,總不能一直讓沈友拿著。

  “海圖看完了?”

  “基本看完了。”沈友說道:“這步騭有點本事,這卷海圖比之前麋家提供的似乎精準一些。”

  “他為了這些海圖可沒少吃苦。要取幽州,也需要幽州的地圖,包括海圖,準備得越充分越好。”

  “喏。”沈友應了一聲,有點慚愧。收到孫策準備出師幽州的命令後,他就開始準備,卻遠遠無法達到孫策的要求。渤海南有青州,北有幽州,還有冀州的渤海郡,海岸線有數千里之長,適合登陸作戰的地點就有幾十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做到如步騭繪製的海圖這麼精確。

  “不要急……”孫策拉長了聲音,再次提醒。

  “喏。”沈友尷尬地撓撓頭。

  ——

  成山角是青州最東端,像一隻探向大海的龍頭,海邊的小山上有一座破敗的祠,據說是秦始皇東巡時所建,是不是真的,誰也說不清。

  海港在成山角的北側,有一道形如龍角的防護堤擋住了不少風浪,港內風平浪靜,淺水白沙,寧靜而優美。這裡地廣人稀,除了走海路的商人幾乎不會有人經過這裡,四周靜悄悄的,一片原始風情,山坡上有一些院子,之前是麋家在這裡建的臨時住宅,後來水師在這裡建了軍營,留有一曲士卒負責日常維護,還有些將士將家屬安置在這裡,開墾了一些土地,種些糧食自用,倒也安閒自在。

  孫策等人下了船,赤著腳,走在沙灘上。沙子很細,很乾淨,翡翠般的海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浸過腳丫,又緩緩退去。羽林衛看到這麼好的沙灘,早就按捺不住,一聲呼哨,紛紛換上泳衣,衝進了海中,無數條手臂長腿打得水花四濺,浪花朵朵。只有馬雲祿和幾個侍女留在了岸邊。她既不會游泳,也不敢像韓少英等人一樣在這麼多人面前穿那種根本遮不住身體的泳衣,只能站在岸邊玩玩水,看著韓少英等人劈波斬浪,盡情嬉戲。

  孫策背著手,站在淺水中,看著在海水中時出沒的羽林衛,嘴角帶笑。顧盼之際,他看到簡雍站在遠處,衣冠整齊,正扶著一個侍從的肩膀,讓另一個侍從幫他倒鞋裡的沙子。

  孫策心中一動,叫過朱然,讓他請簡雍過來。朱然去了,對簡雍說了幾句,簡雍抬頭向這邊看了看,推開侍從,套上絲履,提著衣擺,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跌跌撞撞,孫策非常擔心他會摔個大馬趴。好在簡雍身體不錯,很快適應了鬆軟的沙灘,總算沒有摔倒,只是衣擺和鞋襪、褲腿都被水浸濕了,看起來有些狼狽。來到孫策面前,他刻意低著頭,不去看孫策頭頂當太陽傘用的青蓋。

  “憲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過了成山角,你該起程回幽州了吧?”

  簡雍苦笑。“君侯,我該如何回覆劉府君?”

  “你對玄德說,我很快就會去拜訪他,讓他準備好接待就是了。數年不見,我很想看看他最近有什麼樣的長進。”

  簡雍的臉頰抽搐了兩下,終於抬起頭,看著孫策頭頂的青蓋。“承蒙君侯指點,劉府君稍有進益,可是比起君侯來,他望塵莫及,絕不敢與君侯為敵。還望君侯明察。公孫伯珪之死的確與他無關,這一點關靖等人都可以做證。公孫伯珪出城之前,府君還派人苦諫,請他慎重,奈何……”

  簡雍嘆了一口氣,攤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跟孫策一路,孫策一直不肯見他,如今好容易見他了,卻還是這麼殺氣騰騰。他如果帶著這樣的消息回去,劉備就沒安生日子過了。“劉府君是幽州人,他不會希望幽州開戰,他志向也有限,只想守護家園,絕無挑戰君侯之意。”

  孫策看著眼前的美景,雲淡風輕。“既然如此,那就讓他上書朝廷請罪,然後退回漁陽,不准踏足廣陽一步。公孫伯珪是他的同門師兄,他佔了公孫伯珪的地盤,接收了公孫伯珪的人馬,卻不為公孫伯珪討還公道,這算怎麼回事?他不敢,我來。”

  簡雍無言以對。他明知孫策是借題發揮,打著為公孫瓚報仇的名義圖謀幽州,但他卻沒辦法阻止。孫策有強橫的實力,朝廷都無可奈何,只得賦予他節制八州的權力,食邑一郡,雖然沒有封王,實際上已經是王,連王者專用的青蓋都讓他用了,封王也是遲早的事。

  劉備能怎麼辦?如果按照簡雍的建議,當然是臣服。既然孫策平定天下是遲早的事,那晚服不如早服,早服至少可以保住現有的地盤,將來不失州郡。但他同樣清楚,劉備不會甘心。好容易立穩腳跟,現在又吞下了公孫瓚的人馬,還有望拿下半個幽州,他如何肯在這個時候服軟?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幾年前就這麼幹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簡雍沉默良久,拱手再拜。“既然君侯之意已決,雍便如此回覆劉府君。臨行之際,有一逆耳忠言,還請君侯留意一二。”

  “憲和直言無妨。”

  “君侯英明,數年間崛起山東,掩有五州,如今又兵臨鄙州,巨艦雄師,良臣猛將,非鄙州所能敵。不過鄙州乃大漢北疆門戶,自召公分封於此便為中原守邊,至今千年矣。民風質樸,服於德而不服力,雖知不敵,亦號呼而鬥。君侯持天子詔,巡視鄙州,撫育萬民,鄙州自然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君侯恃力而征,不罪而誅,則鄙州百姓必不敢苟從,只能背水一戰,效田橫故事。”

  簡雍躬身再拜。“還請君侯三思。”

  孫策回頭瞅了簡雍一眼,哈哈大笑。他轉過身來,拍拍簡雍的肩膀。“憲和,你的確有一副好唇吻,可惜說錯了一點,劉玄德代表不了幽州人。相反,他是幽州人鄙視的寒門。背水一戰,效田橫故事?你先湊足五百人給我看看。蕭縣一戰,他狼狽而逃的時候有五百人嗎?還是說現在出息了,終於湊夠五百了?”

  簡雍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上次他把妻兒丟在沼澤裡,自己逃命。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曾重新娶妻生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三十大幾的人了,連兒子都沒有,折騰個什麼勁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9 12:34
策行三國 第1739章 欺人太甚

  簡雍無言以對,只得拱手告辭,搭乘路過的商船趕往幽州。好在商船上的人聽說他是劉備的使者,倒是挺客氣,給他們安排了兩個乾淨寬敞的船艙,就在船長的隔壁,不僅可以享受款待,還可以一路看風景。

  但簡雍的心情還是非常不好,上了船,坐在船艙裡,他半天沒說一句話。劉修與他同艙,有些緊張。這次出使失敗,他也有很大責任,正是他被諸葛亮詐出了實情導致被禁足,連公孫續的面都沒見著。據說是公孫續不肯見,至於真假,只有天知道。

  兩人枯坐了半晌,簡雍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和劉修統一一下口徑,免得在劉備面前說錯話。他先把和孫策交流的經過簡要的複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德然,以你對府君的了解,他聽到孫策的回復後,會作如何想?”

  劉修臉色蒼白,額頭全是冷汗,怎麼擦也擦不乾淨。孫策一點面子也不給劉備留,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這明顯是挑事啊。他就是要激怒劉備,然後開戰。

  “憲和,你說呢?”

  “如果開戰,你覺得府君有幾分勝算?”

  劉修搖搖頭。“一分也無,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

  簡雍搖搖頭。“這倒不至於。與孫策交戰,府君固然沒有勝算,但也至於一敗塗地。孫策勝在水師、步卒,他的騎兵太少,無法上岸追擊,只是如此一來,我們可能要放棄雍奴以南,泉州倉是保不住了。”

  劉修欲言又止。漁陽地形南北長,東西窄,大致以郡治漁陽為界,南部是平原,北部是山地,耕地幾乎都在南部,尤其是雍奴以南,關羽就在泉州屯田。如果放棄雍奴以南,漁陽郡的耕地就少了一半,必然捉襟見肘,劉備再想發展就難了。

  簡雍接著說道:“現在是五月,如果孫策搶在秋收之前到,哪怕不發起攻擊,只要屯兵於邊境,秋收就會大受影響,我們這個冬天就會挨餓。如果孫策派人搶收或者乾脆放火燒了莊稼,後果更不堪設想。”

  劉修連連點頭。“憲和,你就說吧,我們該怎麼做?”

  “最好能勸府君與孫策結盟,合力攻擊袁譚,說不定還能奪回涿郡。如果不成,那就放棄安次城,將公孫伯珪的人馬、地盤還給公孫續或者公孫範,讓他們面對袁譚。總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和孫策開戰,讓袁譚和張則得利。”

  劉修仔細想了想。“我覺得可行。”他撓了撓頭。“如果能結盟,那當然是最好了,就怕玄德現在不肯低頭。就算他肯答應,關羽也不肯答應,孫策的態度太惡劣了。”

  簡雍苦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也擔心這件事,所以,我們不能告訴他們孫策的態度,尤其不能告訴關羽,使命未達,我們難辭其咎,眼下只有寄希望於事態不要失控。德然,你說呢?”

  劉修同意簡雍的觀點,決定只告訴劉備孫策的要求,不提孫策的惡劣態度,就連他們被禁足的事都不能說,只說諸葛亮沒有接受他們的要求就是了。他們商量已定,又將其他人叫了過來,說明利害,統一說辭,尤其是不能讓關羽聽到一點風聲。

  ——

  時值仲夏,東南風正勁,不到三日,簡雍就到達泉州。他們生怕關羽看出破綻,沒敢歇腳,穿境而過。他們手裡有劉備親自簽署的文書,倒沒人敢阻攔。等關羽知道他們過境的消息時,簡雍已經出境。關羽本來就對簡雍沒什麼好感,見簡雍如此失禮,更加不高興,懶得去理。

  簡雍一行晝夜兼程,趕到安次。

  雖說與袁譚有默契,但雙方都清楚和平是暫時的,只是為了準備更充分一些,衝突遲早會到來。劉備不敢大意,這段時間一直駐守在安次城,既防備袁譚,也加強對安次的控制。

  看到簡雍回來,劉備非常高興,立刻詢問簡雍出使的經過。簡雍按照準備好的說辭敘述了一遍,最後說,孫策已經親率大軍趕到青州,殺氣騰騰,打著為公孫瓚討回公道的理由,準備入侵幽州。他與朝廷達成了協議,朝廷除了沒有封王,幾乎答應了他所有的要求,封吳侯,以吳郡為食邑,拜車騎將軍,使持節,都督八州軍事,連長公主都做了妾。還有小道消息說,天子說了,如果孫策能夠平定幽州,並將幽州交給朝廷,那朝廷就封他為王。也正因為如此,孫策奪取幽州的慾望非常強烈。

  簡雍講述的過程中,劉備一直沒說話,只是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卻不知不覺的紅了。簡雍說完了,他也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坐著,脖子似乎不勝頭顱之重,只得用手撐住額頭,靠在案上。不知什麼時候,他輕聲抽噎起來。

  “大丈夫立世,焉有如我劉備之難乎?數年前在中原,為孫策所欺,如今回到幽州,本以來避得遠一些,沒曾想……沒曾想他居然又欺上門來了。”劉備哭出了聲,淚如泉湧。“難道天下之大,就沒有我劉備的立足之地嗎?憲和,你說說看,這是什麼道理,上蒼為何如此不公?”

  簡雍和劉修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備。

  劉備似乎也沒希望簡雍回答,他一邊抹著眼淚和鼻涕,一邊自語自語,有時清晰有時含糊,中間偶爾夾雜著幾句咒罵。“寒門,寒門怎麼了,他不是寒門嗎?當初在中原,我為他對付豫州世家,出力不少,他有今天,我也是有功的,為何一日得勢,便來欺我?什麼朝廷詔令,他若心中真有朝廷,焉能如此跋扈……”

  簡雍一聲輕嘆,拱手道:“府君,是我等無能,愧對府君信任。”

  劉備搖搖手,用手巾擤了一下鼻子,又揉揉泛紅的眼睛,強笑道:“一時失態,憲和莫怪。憲和,孫策有多少人馬,哪些將領,你再細說說,知道多少說多少。”

  簡雍無奈,只得簡單地再說了一遍。他們一直被軟禁,只是零星地聽到一些消息,知道孫策親至,麾下是江東子弟組成的精銳步騎,兵力多少不明。水師由甘寧指揮,這是一直在渤海附近出現的,劉備並不陌生。孫策到了青州,青州刺史沈友應該會參戰。沈友麾下有兩萬江東子弟兵,還有數量不明的青州兵。此外還有在平原、濟南一帶作戰的太史慈,不過他有​​防備袁熙的任務,會不會參戰,現在不敢斷定。

  劉備仔細聽完,思索良久,又道:“你可曾聽說袁譚的使者與孫策見面?”

  簡雍搖搖頭。這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劉備難以決定,派人去請關靖。關靖聽完孫策的條件,眉頭緊鎖,沉吟良久。“將軍欲戰,欲和?”

  劉備苦笑道:“若是欲戰,能勝否?”

  關靖說道:“若是欲戰,勝固然難,大敗亦不至於。孫策、沈友所領主力是江東人,未必適應幽州的天氣。且他們缺少騎兵,上岸追擊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擄掠泉州、雍奴,損失肯定會有一些,但不至於一敗塗地,存糧還可支撐一年半載。問題在於……”關靖頓了頓,抬頭看了劉備一眼。“若有人趁勢而起,與孫策聯盟,南北夾擊,內外交攻,那就有些麻煩了。”

  劉備摩挲著腰間的劍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他正是擔心這些,才不敢輕易言戰。孫策以水師、步卒為主,缺乏騎兵,不太可能上岸深入,可他勢單力孤,之所以能在幽州立足,憑藉的正是從孫策那裡常來的屯田練兵之法,張則也好,袁譚也罷,都沒有絕對的把握擊敗他,這才一直隱忍至今。如果他被孫策擊敗——這幾乎是必然的,結陣而鬥,他沒有勝算——別人就會趁機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

  袁譚、張則,甚至表面順從的公孫範,都在等著這個機會。

  劉備眼神閃爍,猶豫道:“若是……欲和,孫策會同意嗎?”

  “孫策千里而來,自然不僅僅是為了與府君為敵,奪泉州之糧。他是為染指幽州。既然如此,他的對手就不僅僅是府君,還有張使君、袁譚,不得不從長計議,以免為人所趁。依愚之見,與府君相比,他更需要考慮袁譚。”

  劉備點點頭,眼珠轉來轉去。“你是說,他虛張聲勢,想迫我俯首?”

  “也未必。畢竟府君佔了安次,而公孫續就在孫策身邊,他要入幽州,打著為公孫伯珪復仇的旗號是最自然不過的。”

  劉備眉頭一挑,額頭的青筋鼓起,像一條蚯蚓爬過。他接收了公孫瓚的人馬和地盤,又用各種藉口殺了少人,但時間太短,公孫範還在薊縣,公孫續又在孫策身邊,公孫瓚的舊部並不完全服從於他,只是在等機會。就連關靖都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如果關靖建議他放棄安次,退守漁陽,他是絕不能答應的。

  好容易把這塊肉吃到嘴裡,怎麼能輕易吐出來。

  關靖看得分明,暗自嘆息。劉備對他終究是不信任的。他佯作未見,接著說道:“袁譚據涿郡,安次已成是非之地,以公孫伯珪之威名尚且戰歿,公孫續又如何能安然無恙?他就算回來,也不該在安次。府君,你何不順水推舟,表公孫續為一郡太守?”

  劉備茅塞頓開,破涕為笑。他拍拍大腿。“長史高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0 00:25
策行三國 第1740章 謀士的力量

  簡雍也覺得關靖這個主意不錯。公孫瓚原本並無固定的地盤,表公孫續為一郡太守,總比讓他回安次這是非之地好,如此一來,劉備既不用吐出已經到手的安次,又能慷他人之慨,示好公孫續,不負故人,說不定還能和公孫續結為盟友,互相依靠。

  對公孫續來說,這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算孫策不同意,他也只會埋怨孫策,不會責怪劉備。

  至於公孫瓚的舊部,也可以一分為二,願意支持公孫續的就去支持公孫續,願意留下的就留下,好聚好散,免得左右為難,心思不定。這樣一來,兵力也許會少一些,但內部的隱患得以消除,對劉備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

  劉備隨即又與關靖商量細節,關靖又提議說,簡雍沒有碰到袁譚的使者,並不代表袁譚就沒有派人與孫策聯繫。如今朝廷向孫策讓步,袁紹矯詔罪名確認,已然公佈天下,袁譚有被圍攻的危險。他爭於拿下幽州,但孫策一來,他不可能不擔心孫策從海路發起攻擊,必然會派使者與孫策聯絡。

  劉備又有些緊張起來。“那孫策會和袁譚結盟嗎?”

  “不太可能。”關靖搖著頭。“孫策應該不會希望袁譚掌握幽州。”

  劉備也贊同關靖的看法。袁譚已經有了冀州,實力本來就不俗,再加上與烏桓人、鮮卑人的關係,一旦控制了幽州,孫策更難對付。一想到這些,他就心生妒嫉,不管他是否承認,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影響力絕非他這樣的寒門可比。他是幽州人,幽州世家卻看不起他,袁譚是豫州人,卻能在冀州一呼百應。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即使孫策手段高明,軟硬兼施,也花了幾年時間才勉強控制豫州。

  關靖隨即為劉備謀劃:一面派人與孫策談判,表公孫續為太守,一面派人與袁譚聯絡,以備不測。袁譚現在更焦慮,他應該不會拒絕劉備的善意。反正不管和誰結盟都是權宜之計,關鍵就看誰能從中得利,壯大自己。如果孫策與袁譚交戰,不管誰勝誰負,對劉備來說都不是壞事,說不定還能等到第二個漁翁得利的機會。

  劉備喜不自勝,險些再次落淚。他讓簡雍再辛苦一趟,他帶著最新的條件趕去青州,面見孫策,尤其是要想辦法見到公孫續。在此之前,劉備給公孫範寫了一封親筆信,說明原委,請公孫範配合。只要公孫範願意,他可以一併表公孫範為太守,免得與張則同居一城,不敢安睡。

  公孫範很快有了回覆,願意接受劉備的建議,派人隨簡雍去見孫策。

  劉備隨即又派人去見袁譚,試探袁譚的口風,商議結盟,共抗孫策。

  ——

  正如關靖所言,袁譚現在很焦慮。

  朝廷詔書下達,袁紹矯詔罪名確鑿,犯大不敬之罪,下詔追繳車騎將軍、冀州牧印綬,奪爵。這些罪名看似動不了袁譚分毫,實際是影響非常大。既然袁紹的官職被罷免,那他這個冀州牧就名不正、言不順了。忠於他的也許沒什麼問題,不忠於他的人難免會蠢蠢欲動。如今孫策奉詔節制八州,萬一孫策再打著這個名義發起攻擊,袁譚內憂外患,形勢不容樂觀。

  即使孫策派一個冀州刺史來,也會讓他很難受。

  耿紀與郭嘉一席談,沒得到任何承諾,空手而歸,留守鄴城的田豐卻送來消息,市面上出現了不少荊州紙、豫州琉璃等商品,由汝潁系控制的紙坊紛紛減產,轉而經銷荊州紙。聽到這個消息,袁譚苦笑,這不用猜也能想得到,這是針對被他冷落的汝潁系而來,不管是孫策主動的,還是他麾下的汝潁人提出的,這都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官渡之戰後,汝潁系已經大不如前,除了統兵的荀衍之外,大部分人都已經失去了權力,至少遠離中樞,郭圖、許攸去使各地,到現在還沒回來,汝潁系怨聲載道,現在孫策來這麼一手,無異於火上澆油。

  是改變態度,轉而安撫,還是乾脆與汝潁系割裂?安撫需要財力、物力,而他手中已經沒有多少能夠自由支配的財物,無法滿足汝潁系的需要,就算他有錢,也不可能和孫策比拼財力。鑑於此,耿苞提議割捨汝潁系,讓他們回家,還可以減少一部分開支。袁譚卻不能同意,他可以暫時冷落汝潁系,但他不能完全放棄汝潁系,汝潁系是黨人中堅,與汝潁系割裂,就等於與黨人割裂,也與他的外大父李膺割裂。

  這個損失太大了,他承受不起。

  好在袁譚身邊有沮授。

  沮授首先提出一個建議:向朝廷請罪,表示臣服,並象徵性的送一些貢賦,先解決名份問題。袁紹已經死了,可以存而不論,袁譚必須先取得朝廷的承認,名正言順的掌握冀州,讓其他人無機可趁,安定人心。孫策雖然沒有矯詔,但他不臣之意已經很明顯,朝廷只是無力制之,這才委屈求全。如果袁譚願意稱臣,朝廷沒有拒絕的理由。

  與朝廷結盟之外,再送一部分汝潁系的家眷去長安,比如荀彧的妻兒。荀彧已經鐵了心為朝廷效力,他的家眷離在這裡也沒意義,只會消耗糧食,送到長安,既能向荀彧示好,又能減少一些開支,同時化解孫策籠絡汝潁人的計策,既然汝潁人主持的紙坊不生產了,索性就將紙坊從他們手裡拿過來,交給其他願意生產的人,汝潁系也行,冀州系也行,只要是支持袁譚的人就行,盡可能打破這種涇渭分明的壁壘,淡化派系之別。

  最後,沮授分析了各方形勢,認定孫策不可能全力進攻冀州,至少眼前不可能。孫策咄咄逼人,朝廷形勢危急,隨時都有可能鋌而走險,奮死一擊,如果是這樣的話,荊州或者洛陽隨時可能發生戰事。再加上孫堅轉任交州牧,千里遠征,也需要兵力、財力,孫策再富也不可能同時出兵,三線作戰,他只是虛張聲勢,只可能以一處為實,其他兩處都是虛張聲勢,冀州恰恰是可能性最小的那一處。只要熬過這段時間,等到其他兩處開戰,孫策就沒有精力顧冀州了。

  再者,孫策兵臨渤海,不僅袁譚有壓力,劉備也會有壓力,而且壓力更大。如果他們能和劉備結盟,停止衝突,一起對抗孫策,孫策未必敢全力以赴,真的出兵攻擊。這不是官渡,他沒有決一死戰的動機,完全可以緩一緩,準備得充分些再說。

  袁譚覺得有理,正打算派人與劉備聯絡,劉備的使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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