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3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4 05:09
策行三國 第1751章 兩面三刀

  目送孫策登上樓船,龐大的船隊起帆,緩緩向西駛去,劉備站在岸邊一動不動。

  關羽站在一旁,眼神有些失落。他剛剛看到了甘寧。這個險些與他交手的錦江賊現在已經是孫策的水都都督,麾下三千多人,樓船十餘艘,據說還在不斷增加,渤海一帶已經是他縱橫往來的池塘。

  說起來,甘寧立功還在我取九江之後啊。關羽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劉備沒有回頭。他知道關羽不是後悔,只是遺憾。關羽當初完全可以不來幽州的,他離開豫州時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關羽還是來了,將他的父親託付給徐晃,帶著周倉等人不遠千里趕到幽州。他沒有後悔過,他只是遺憾,遺憾到現在還沒有平定幽州,建立赫赫功勳。

  平定幽州有那麼容易嗎?以戰養戰,說起為容易,孫策自己怎麼不以戰養戰,他那麼有錢,又有大量的戶口,為什麼不直接攻入冀州,解決袁譚?戰馬當然是一個原因,但絕不僅僅於此。他就是想騙我牽制袁譚,好讓他休養生息。

  這是一個坑,奈何關羽看不出來。如何才能將他拉回來,這是劉備現在最頭疼的問題。

  當然,孫策有一點沒說錯,幽州世家也不可能支持他,該殺的還得殺。

  劉備轉過身,招呼關羽回城。關羽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漸行漸的船隊,兩步趕上劉備。“玄德,什麼時候發兵?”

  “雲長,這事要從長計議,我先要取得張使君的支持才行。你先準備好糧草,一旦我和張使君談妥了,隨時可能出師。”

  關羽點點頭。“兵貴神速,現在已經是七月了,秋收之後,那些胡人又會來要糧,我們是給還是不給?且太史慈已經去了遼西,有公孫範、公孫續相助,他隨時可能深入草原。如果被他們搶了先,我們面子上可不好看。”

  劉備有些焦躁,停住腳步,沒好氣的看著關羽。“雲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與袁譚交手,或者出兵草原,太史慈可能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

  關羽愣住了。“玄德,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劉備覺得沒辦法和關羽解釋。為什麼不能這麼想?兵不厭詐,太史慈是遼西太守,卻不去郡治陽樂,非要和公孫續在一起,兩人離漁陽境不過兩百餘里,對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簡雍在一旁看著,這時插了一句嘴。“防人之心不可無,謹慎一點總是好的。不過事已至此,府君若想控制整個幽州恐怕也不是易事。不僅右北平、遼西、遼東屬國已是他囊中之物,遼東、樂浪、玄莬三郡恐怕也難倖免。”

  劉備皺了皺眉,嘀咕了幾句,倒也沒說什麼。那三郡反正也不是他的,孫策取就取了吧,他最頭疼的還是駐紮在右北平的太史慈。這是一個和孫策能力相當的大將,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以後還怎麼睡得著啊。

  “憲和,你過些天去見見太史慈,看他有什麼計劃,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附近。”

  “喏。”

  關羽有些不悅,覺得劉備過於小心了。不過一想到太史慈的戰績,他倒也不敢放言。孫策用人一向很準,既然能將太史慈安排到幽州來,太史慈必然不是弱手。

  ——

  一路上,劉備再三叮囑關羽不要輕舉妄動,說得關羽都煩了,只得發誓不會擅自出兵,劉備這才放心。他一路趕回泉州,和關靖敘述了與孫策見面的經過,關靖也覺得這是一個取得張則支持的好機會。有了張則的支持,至少幽州世家不敢明目張膽的和劉備做對,說不定真有機會奪回涿郡。至於以戰養戰,他覺得要慎重。以他對公孫瓚戰績的了解,公孫瓚這些人是打出了赫赫名聲,白馬將軍威鎮北疆,但他實力有限,真正迅速發展還是擊敗青州黃巾之後。

  關靖說道:“依我之見,還是先解決涿郡問題為好,草原上的事可以等一等再說,看看太史慈他們是怎麼做的。如果他受挫,想必吳侯也無顏再提。”

  “如果太史慈勝了呢?”

  關靖有些驚訝。“府君覺得太史慈會勝嗎?”

  劉備不吭聲。關靖對孫策了解有限,他不知道孫策打過很多看起來沒什麼勝算的戰鬥,最後都勝了。這人猛如虎,狡如狐,是一個很難纏的對手。他對幽州野心勃勃,又派出太史慈這樣的重將,不可能只是心血來源的決定,至少有一定的機會。

  關靖接著解釋道:“府君,右北平、遼西加起來不過兩萬餘戶,遼東屬國更是以烏桓人為主,太史慈能糾集多少人馬?五戶養一兵,最多五千騎。狼山是烏桓人的聚居地,正對著遼西,不下兩萬落,陣亡在官渡的蹋頓就是遼西烏桓大人的從子,他們和袁氏關係匪淺,恐怕不會輕易向太史慈屈服。縱使吳侯捨得花錢,裝備最好的軍械,太史慈要想取得大勝也非易事。一旦激怒了烏桓人,入境劫掠,只怕三郡要生靈塗炭,太史慈能不能立足都不好說。”

  劉備覺得關靖說得有理,但他還是不放心。他們做不到,不代表孫策和太史慈做不到。比如趁著朝廷對袁譚態度不明的機會迫使張則低頭,他們就沒想到。

  那個諸葛亮……真是可惜了。

  劉備和關靖商量了一路,還沒等回到安次城,就派簡雍趕去薊縣,和張則密談。

  ——

  張則心情很低落。

  田疇與孫策見了一面,什麼事也沒談成,卻被孫策搶白了一頓。雖然田疇沒有直接轉述孫策的話,但張則久在仕宦,猜得到田疇遭受了什麼樣的屈辱。

  孫策的眼裡本來就沒有自己這個幽州刺史,他委任公孫續、公孫範和太史慈為官根本沒有和他商量,甚至連通知都沒有。事實上,他也控制不了。公孫度割據遼東三郡,他無可奈何。袁譚搶占涿郡,他無可奈何。劉備搶占安次,他也無可奈何。如今孫策一下子搶走三個郡國,他同樣無可奈何。

  他這個幽州刺史只剩下一個名頭,連幽州世家都不怎麼看得起他。只不過幽州世家損失太大,不得不互相扶持,藉著朝廷的名義以自保。

  見到簡雍,張則很驚訝。簡雍也不隱瞞,將劉備與孫策見面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孫策不希望袁譚佔據涿郡,自己又無力奪取,所以希望劉備能夠控制涿郡。涿郡是劉備的本郡,他不能容易袁譚控制,所以有心與孫策合作,希望能得到使君的支持。

  張則倒不怎麼意外,他和田疇商量了一下,很快就答應了劉備的要求。劉和已經死了,劉虞的舊恩也還了,現在更該考慮朝廷的利益。如果能迫使袁譚向朝廷稱臣,多少對朝廷有所助益。劉備雖然野心勃勃,但他能力有限,就算控制了半個幽州也沒資格割據一方,至少名義上還是要承認朝廷正朔的。

  張則也提出了一個要求:劉備控制涿郡後,他要保證漁陽、涿郡的賦稅如數上繳朝廷,朝廷如果有戰事,劉備還要再派一些騎兵去助陣。如果劉備答應這一條,他可以上疏朝廷,讓劉備名正言順的控制諸郡。

  簡雍大喜過望,立刻回報劉備。劉備收到消息,感慨不已。他身在幽州,卻看不破這其中的謎局,還要孫策來提醒一下。沒有高明的謀士,縱有關張趙這樣的萬人敵,終究還是難成大器啊。

  劉備藉著這個機會,親自趕到薊縣和張則見面,商量聯手將袁譚趕出幽州的事。公務之餘,他親自拜訪張則身邊的掾吏,想和他們拉近關係,尤其是田疇。但他被田疇拒絕了。田疇說,我是一個閒散的人,等此間事了,我就進山歸隱,幫不了你。不過只要府君存仁義,行善政,幽州人會支持你的。

  劉備碰了一個軟釘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唯唯而退。不過他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還是有人願意和他結交的,比如閻柔、閻志兄弟。

  閻柔就是廣陽人,年少時失落胡人之中,通曉胡人風俗,劉虞死後,他被鮮于輔等人請來擔任烏丸司馬,聯絡烏桓人、鮮卑人,打算為劉虞報仇。年前一戰,劉和、公孫瓚同歸於盡,鮮于輔等人陣亡,他們後來復盤,也意識到自己被劉和坑了,因此心灰意冷,再不提報仇之事,只想著為自己謀些功業。張則這個幽州刺史已經只剩下空名,如今幽州還有些實力的就是公孫度和劉備,劉備主動示好,他們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劉備的邀請,與劉備觥籌交錯,稱兄道弟起來。

  藉著這個機會,劉備『無意』中透露了一些太史慈的情況,太史慈是孫策的大將,他任遼西太守就是孫策打入幽州的一根楔子,而且公孫續曾在孫策麾下為質子,他現在就是孫策的爪牙,有公孫續、公孫範相助,孫策圖謀幽州之意甚明,劉備對比表示很擔憂。聽孫策那口氣,似乎太史慈今年冬天就有可能對草原發動攻勢。孫策之前就發布過殺胡令,對與胡人有來往的也一向沒什麼好印象。

  閻柔勃然大怒。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4 18:30
策行三國 第1752章 破綻

  渤海太守臧洪正當壯年,七尺七寸的身高讓他即使廁身於一群河北人之間也不毫不遜色。他留著讀書人的三綹鬍鬚,身上卻穿著鎧甲,腰間懸著戰刀,身後一個衛士手中捧著頭盔,除此之外,他身邊只有一個文士。

  “渤海太守,射陽臧洪,見過吳侯。”臧洪拱手施禮,聲音洪亮如鐘,不卑不亢。

  孫策起身還禮。“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臧公安好?”

  臧洪笑笑。“聞說吳侯追殺豫州世家,下邳、廣陵頗有受牽連者,幸好我臧家無甚資財,未受連累。家父雖貧,猶能食粥。”

  “這是我的過失。”孫策再拜,轉身關照諸葛亮記下。臧洪的父親臧旻曾任揚州刺史,孫堅出道時隨臧旻平定許昭之亂,論功得以入仕。說起來,臧旻也是孫堅的老上司,論情論理,孫策都要對臧旻表示禮敬。雖說臧洪現在是袁譚的部下,他們是對手,卻不影響私交。

  臧洪很意外。孫策少年得志,卻依然如此謙恭有禮,不忘舊情,這可比很多世家子弟更循禮。嚴格來說,臧旻當年論功只是公事,並沒有對孫堅有什麼提攜之處,並不算故吏。孫堅父子重義,他們以朱儁的態度已經證明了他們不是忘本的人,不需要再收買人心。

  孫策與臧洪在甲板上入座。他到渤海郡界,臧洪第一時間趕來迎接,讓他多少有些意外。他看著臧洪身上的鎧甲,莞爾一笑。這是一套南陽鐵官新出的明光鎧,胸前兩塊板甲打磨得非常光滑,幾乎可以當鏡子照人,其餘的甲片是也是一塵不染,看得出臧洪非常愛護。

  “府君這套甲胄很新,是從黑市買的嗎?”

  “故人相贈,來歷不知。”臧洪敲了敲胸甲,拂去並不存在的灰塵。

  孫策臉上笑意更濃。“你說的故人是張仲卓嗎?”

  “吳侯恕罪,無可奉告。”

  “既有心攀扯,又遮遮掩掩,臧府君這麼做可不合君子之義。”郭嘉搖搖羽扇,笑盈盈地說道:“其實你就算承認是張仲卓所贈也沒關係,吳君也不會對他有什麼懲處。”

  臧洪盯著郭嘉看了一會,眉心微蹙,低下了眉,漫不經心地說道:“閣下想必就是吳侯心腹,執掌細作營的郭祭酒了。常聞郭祭酒擅長揣度人心,現在看來,未必有言過其實之嫌。”

  郭嘉微微一笑。“府君坐鎮渤海,手下沒有細作嗎?”

  “細作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像祭酒如此見微識著。”

  “過獎,過獎。”郭嘉一點也不謙虛。“既然說到見微識著,我就再賣弄兩句。吳侯甫至,你便趕來拜見,自然是早就在關注吳侯的行蹤。你敢單身來見,自然是以為令尊與驃騎將軍有舊,張仲卓又與吳侯是盟友,廣陵又有子綱先生諸賢在吳侯麾下任事,不會對你行不義之事。你穿著甲胄,只不過是想說你已經準備好了兵馬,隨時可以開戰,希望吳侯知難而退。臧府君,我說得可對?”

  臧洪臉色微變,卻沒有說話。

  郭嘉接著說道:“當初關東舉義兵,你鼓動張仲卓起兵,又主持會盟,慨然以澄清天下為志。只可惜袁紹志大才疏,雖擁兵十餘萬卻未嚐一戰,每日飲酒高會,糧盡而散,州郡交攻。袁紹進攻董卓不力,謀奪冀州卻是奇招迭出,趕走韓馥還不肯罷休,又派人逼他自殺張孟卓之堂,污張孟卓兄弟之清名。當此之時,臧府君可曾有一言鳴不平?”

  臧洪抬起頭,淡淡地掃了郭嘉一眼。“我是否鳴不平,似乎不足為外人道。”

  “當然,這是你和張孟卓兄弟之間的私事,我無權過問。那袁紹矯詔的事不是私事,可以探討一下嗎?”

  臧洪眉頭擰成了疙瘩,無言以對,氣勢不知不覺的弱了三分。孫策一直含笑觀戰,見此情景,笑著打了個哈哈。“袁紹已經死了,袁譚此刻想必也迷途知返,向朝廷稱臣了。這些事就不用了。臧府君,你想必知道我的來意吧?”

  臧洪悄悄地籲了一口氣,微微欠身。“還請吳侯明示。”

  “承蒙天子器重,命我節制八州,我雖德淺能薄,卻不敢不盡力而為。袁紹矯詔罪名確鑿,朝廷罷官免爵,只是看在他集結義軍討董的功勞上,沒有開棺戮屍,也沒有株連他人。若袁譚能夠上書稱臣謝罪,這冀州應該還是由他主掌。朝廷有旨意,我無異議,但他佔著不屬於冀州的涿郡和平原,這就不合適了。我來此的目的,就是希望與袁譚見一面,請他退回冀州,不要讓我為難。府君覺得我這個要求合理否?”

  臧洪沉吟片刻。“吳侯所言,自然合情合理,只是我是渤海太守,不是袁使君身邊的掾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過,我倒是聽說袁使君已經上書朝廷,吳侯不妨再耐心等待幾日,也許很快就能見分曉。”

  孫策笑盈盈地看著臧洪。“府君的意思是說朝廷有詔書下達,袁譚就能退出涿郡和平原,還是說朝廷會下詔調整疆界,將涿郡和平原劃入冀州範圍?”

  “請吳侯恕罪,此非我能揣度。”

  孫策轉頭和郭嘉嘀咕了幾句,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等。請臧府君為我轉告袁譚,我想和他面談。一年不見,頗為想念。如果能免起刀兵,誠我之願也。”

  “我一定轉告。”

  ——

  章武。

  袁譚站在城門樓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拍了拍欄杆。他回頭看了一眼,正準備說話,卻見沮授坐在樓內,靠著窗戶打盹,不禁輕嘆一聲,又閉上了嘴巴。夏日炎炎,人容易犯睏,尤其是這些天沮授太累了,他實在不忍心打攪他。

  袁譚走到沮授對面坐下,拿起一部書翻看起來。這是一部詩集,是張紘、楊修的唱和詩文,時間不算太久,詩是去年十月間寫的,今年三月間印行,如今已經傳到冀州。主記陳琳是張紘的同郡,對這部詩集非常喜歡,逢人便說,袁譚便命人找了一本來讀。

  袁譚不太懂詩,他知道這詩寫得不錯,但好在哪兒,他不是很清楚。他關心的是另一點,孫策公開印書工藝之後,中原出現了很多印書坊,也印行了大量的書籍,既有儒家經傳,也有詩賦,更多的是荒誕不經的傳奇小說,家長裡短的雜事,最流行的一部書是邯鄲淳編的《笑林》,言語通俗,故事有趣,讀之令人捧腹。聽說銷量甚佳,有書坊預訂了第二部,潤筆十金。

  對袁譚來說,十金不算多,可是對普通人來說,這卻不是一個小數目,足供一家人一年溫飽有餘。有不少讀書人心動得很,或是閉門造車,或是四出采風,打算編一些類似的。冀州印書坊還沒有這樣的業務,大多數人都會把稿子賣到河南去,有的人乾脆去那裡游學。

  這是人才外流的徵兆,袁譚為些很擔心。他也想在冀州開設印書坊,但冀州紙的質量無法滿足印書工藝的要求,如果大量開設印書坊,勢必要從孫策治下購買大量的紙,等於是替孫策賺錢,連帶著讓曹昂也從中撈了一筆,冀州所得反而有限。

  想學都學不了啊。袁譚越想越揪心,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沮授睜開了眼睛,打量著愁容滿面的袁譚,慢慢坐直身體。“使君又為何事憂愁?”他看了一眼袁譚手中的詩集,笑道:“因為弘農楊家?”

  袁譚苦笑一聲。弘農楊家也是他擔心的問題之一。楊彪接受孫策的邀請,留在太湖著書,又召集楊家故吏前去太湖,就連冀州都有人收到了邀請。這對人心是一個不小的影響。

  “使君不必過慮。”沮授安慰道:“弘農楊氏四世三公,的確有很大的影響力,但楊家以經學傳家,又以正道選才,連暗室受金都不肯,這樣的人不會是趨火附勢之輩,赴約的也大多是去做學問。孫策雖用楊彪,卻未必願意看著楊家自成派系,他暫時不太可能讓楊家故吏布列州郡。至於做學問,楊彪的名氣如何能與鄭玄相提並論?人知其不足,方才求之若渴。孫策吸引那麼多人去太湖不過是因為孫家出身卑微,名望不足,才不惜重金留下楊彪,欲借楊彪之名望揚名士林。從長遠看,的確有利輿論,從短期看,卻未免操之過急,甚至是得不償失。”

  “哦?”袁譚不解地看著沮授。“公與,這是為何?”

  沮授笑笑。“使君還記得董卓入朝,大肆招攬名士是什麼結果嗎?”

  袁譚眼神閃爍,若有所思。“公與的意思是說,孫策會步董卓後塵,先親而後仇?”

  “這倒不會,孫策畢竟不是董卓,他只會讓這些名士做做學問,不會讓這些名士掌權。”沮授搖搖頭。“但養名士需要花錢,董卓可以去搶,可以去掘帝陵,孫策卻無處可掘,他用的錢都是賦稅。我聽說一個木學堂祭酒等同於二千石,那供養一個飽讀經詩的學者該花多少錢?孫策縱使再富,也未必承受得起這麼大的開銷。”

  沮授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他跨海而來,途經遼東,我想他很可能對遼東有意。如果是這樣的話,許子遠應該會有用武之地。四面出擊,孫策太急了,有輕敵躁進之嫌,這是使君的機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5 05:10
策行三國 第1753章 放下

  袁譚原則上同意沮授的看法。孫策最近四面出擊,的確有躁進的嫌疑。他缺少戰馬,取遼東的動機很強烈,可是在西線勝負未定,孫堅又遠赴交州的情況下再進取遼東,即使孫策治下人口多、財賦充足也難免捉襟見肘。且以南攻北,江東子弟兵能否適應幽州的寒冷氣候也是一個大問題。

  沮授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做了準備,安排許攸去了遼東。

  但袁譚並不覺得這會是一個機會。與沮授相比,他不僅與孫策正面交鋒過,還在平輿做了半年俘虜,對孫策治下的情況有切身體會。就算孫策受挫,一時會有些困難,形勢卻不可能出現根本性的逆轉。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了,一州豈能與五州對抗?更何況他已經身不由己,能不能戰,並不是他說了算,關鍵要看冀州世家願不願戰。

  見袁譚興致不高,沮授心裡有些失落,卻沒有說什麼。他知道袁譚最近壓力比較大,朝廷宣布袁紹矯詔,袁譚不僅要面對看得見的對手,還要很多看不見的敵人,被迫向朝廷稱臣雖然能解決道義問題,卻又不得不從本來就很緊張的錢糧中割出一部分送給朝廷,對冀州來說傷害很大,怨言不少。

  如果不是他和田豐從中斡旋,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可是對袁譚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威脅。

  兩人相對沉默,只有城外樹上的蟬聲高亢。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起,臧洪大步走了進來,躬身施禮。他滿頭大汗,身上的戰甲、戰袍已經脫了,只穿著單衣,即使如此,他也渾身是汗。袁譚站起,拿起布巾,在一旁的水盆里浸了,擰得半乾,透給臧洪。

  “子源,擦擦汗。”

  “謝使君。”臧洪接過,扯開衣領,迅速擦了幾下。這天氣實在太熱了,太陽像火爐一樣曬人,為了讓孫策知道他們嚴陣以待,他不得不全副武裝的去見孫策,這衣裳都濕了幾次,可惜不僅沒嚇住孫策,反而被郭嘉嘲諷了一番,著實有些失策。早知如此,還不如輕裝上陣來得從容一些。

  “子源,見到孫策了?”沮授問道,將一杯冷茶推了過來。

  “見到了。”臧洪入座,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潤了潤快要冒煙的嗓子,這才把情況說了一遍,就連他被郭嘉奚落的事都沒有漏過。袁譚和沮授聽了,相視而笑。臧洪雖然被郭嘉損了一頓,但孫策的態度還是非常客氣了,說明派臧洪去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

  最讓他們高興的還是孫策的態度。孫策顯然無意發動戰事,只是想恢復之前的疆界而已,甚至退一步說,只要理由充分,他甚至願意維持現狀。有了這一點,他們心裡就有了底。把涿郡吐出來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能不交戰,那當然是最好的。萬一戰事不可避免,能讓孫策置事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單獨面對劉備,袁譚的勝算要大得多。

  “使君,孫策約你見面,你……”

  “當然要見。”袁譚不假思索。“他都這麼遠的趕來了,我如果不見,豈不失禮。”

  沮授笑著點點頭。“使君所言甚是,我們不能弱了氣勢。那我們安排一下,讓子源率部為你壯壯聲勢……”

  袁譚抬起手,打斷了沮授。“公與,吳侯不是那種人。天氣炎熱,不用勞動將士,我去去便來。”

  沮授勃然變色,厲聲阻止。“這怎麼行?萬萬不可。”

  袁譚笑了,伸手按住沮授肩膀。“公與稍安勿躁。我與吳侯亦敵亦友,深知吳侯禀性。匹馬相會,那就是朋友。他待朋友一向真誠。如果是率大軍前去,那就成了敵手。他待敵手可沒什麼好客氣的。再者,他需要我和劉備互相牽制,絕不會在這時候取我性命,便宜了劉備。”

  “可是……”

  “沒什麼可是,劉備敢見,我不敢見嗎?”袁譚拍拍沮授的肩膀,不容置疑。“就這麼定了。”

  見袁譚堅持,又自信滿滿,沮授一時無計,只好點頭答應。

  ——

  袁譚頭戴皮弁,身穿單衣,配上略顯消瘦的面容,修長的身材,步履如風,飄逸中自帶三分憂鬱。

  孫策赤腳站在沙灘上,看著袁譚快步走來,朗聲笑道:“經年不見,顯思兄越發英華內斂了,令人自慚形穢。”

  袁譚快步來到孫策面前,拱手施禮,一揖到底,含笑道:“涸轍之鮒,如何敢與在淵之龍相提並論。君侯此言,譚愧不敢當。”

  郭嘉笑道:“既知吳侯乃在淵之龍,使君莫不是前來稱臣?”

  孫策微怔,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袁譚說他在淵之龍既是指他趁船跨海天賜而來,也有說他離九五之尊只差一步的意思。不管這是恭維還是陷阱,總之他不能默認,否則難免給人輕狂之感。

  袁譚笑道:“祭酒說遲了一步,我剛剛已經向長安天子稱臣,暫時還不能易幟,否則豈不成了朝漢暮吳的小人?不過這一天想必也不會太久,我雖然不如祭酒慧眼明辨,卻也對吳侯充滿信心,只可惜身不由己,不得附吳侯驥尾。”

  孫策大笑道:“行了,行了,你知道我讀書少,就不要在這兒鬥機鋒了。過來喝酒、吃肉。”

  袁譚也笑了,與孫策挽臂而行,沙灘上已經擺好了燒烤的用具,新鮮的海鮮,冰鎮好的飲料和酒。木炭燒得正好,孫翊、甘寧等人站在一旁,有的烤肉,有的喝酒,正說得開心,見袁譚走過來,有的上前見禮,有的點頭致意,煞是熱鬧。孫策將袁譚拉到遮陽傘下。袁譚以朋友之禮見,所以他也沒有拿出長公主的青蓋傘來撐門面,用的是普通的帷蓋。

  兩人入座,是兩張孫策按照前世沙灘椅的樣式製作的新式坐具,袁譚很是新奇,在上面試了試。孫策獻寶似的演示了一下折疊收攏的方法,袁譚見了,連連點頭。“此物形似胡坐,卻更加舒適了。”

  “那當然,要的就是舒適。”孫策順手一指。“你看,很受歡迎的。”

  袁譚舉目一看,見沙灘上到處都是各種顏色的遮陽傘,傘下大多都有一兩張這種樣式的沙灘椅,有的上面躺著人,有的上面卻只有衣物。大海上隨處可見劈波斬浪的矯健身影,沙灘上有不少人走動,有的正向大海奔去,有的卻渾身是水,剛剛從海裡上來,但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大呼小叫,呼朋喚友,一派歡樂景像。

  “君侯離家萬里,這些將士就不想家?”

  “家隨時都可以回,開眼界的機會卻未必天天有。這些大多是年輕人,思鄉之情還不重,好奇之心卻很強,從江南來到河北,很多人又是生平第一次橫跨大海,興奮還沒興奮過來呢,哪有時間想家?”

  “君侯橫跨大海,在海中幾日?”

  “最長的一次是五日。”孫策揮了揮手臂。“四面全是海水,看不到一點陸地,只能根據太陽、星辰的位置來判斷自己有沒有迷失方向。不過那幾天,我們看到了很多內陸河流中永遠看不到的珍物,幾乎每一種都讓我們大開眼界,味道也不錯,待會兒請你嚐嚐。”

  孫策說著,招呼人取一些烤好的海鮮來,又遞過一瓶果飲。果飲是在冰裡鎮著的,入手涼爽,喝一口,暑氣全消。時間不長,朱然端來一盤烤好的大蝦,諸葛亮則取來幾條烤好的魚。孫策熱情的招呼袁譚品嚐。袁譚倒也不拒絕,拿起來就吃,嚐了兩口,便挑起大拇指連聲稱讚。

  “好,好,這味道好。”

  “得知顯思將至,我特地派人入海打撈的,清晨剛到,絕對新鮮。”

  “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袁譚哈哈大笑,三兩口將一條魚吃完,又喝了一口果漿,一抹嘴,感慨不已。“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回冀州了,白白費了三千金,卻換了一身不自由。”

  孫策躺在沙灘椅上,呷著酒,笑道:“怎麼,你這冀州牧做得不舒服?”

  “我舒服不舒服,君侯應該比我更清楚吧。”袁譚捲起袖子,拿起一對大蝦,為了避免油滴到衣擺上,他盡可能將身體前傾,又將兩腿岔開。如果被禮學之士看到難免會罵他失禮,可是在這一群燒烤、喝酒的人群中卻自有一番不羈。他用手撕下蝦頭,剝去蝦殼,將大塊蝦肉塞進嘴裡,大塊朵頤,吃得津津有味。

  孫策笑瞇瞇地看著袁譚。他覺得眼前的袁譚很有意思,明明是世家子弟出身,卻比劉備更灑脫,更放得開。這當然和他曾經被俘有關,但也說明了人是可以改變的,只看你有沒有那樣的機緣。像袁譚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然後又經歷了各種磨難,最後戰敗被俘,落到人生最低谷,當他再次爬起來的時候,自有一番普通人無法理解的豁達,反倒是劉備那樣從來沒有發達過的人會汲汲於富貴。

  “顯思,你這話說得我有點過意不去啊。”孫策笑瞇瞇地說道:“你要是還願意做俘虜,我可以再俘虜你一次,反正葛陂旁的那個小院還給你留著呢。”

  袁譚嚥下嘴裡的蝦,從一旁的扶手上拿起布巾抹了抹嘴,又細心地擦著手上的油脂。“我倒是不反對正相反,我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只不過以君侯的為人,想必不會現在俘虜我。若說是在戰場,我又覺得你未必有和我決戰的勇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5 17:48
策行三國 第1754章 佛系袁譚

  孫策很驚訝,從沙灘椅上坐了起來,歪著頭,來回打量著袁譚,嘴角帶笑。

  袁譚開始還很鎮靜,被孫策來回看了兩眼,便有些不自在起來,伸手摸摸嘴角。“我臉上……有油?”

  “臉上沒油。”孫策笑了兩聲,又躺了回去,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心裡有沒有油,我可就不清楚了。”

  袁譚沒聽過“豬油蒙了心”這句俗話,但他聽得出孫策的調侃之意,正準備再反駁幾句,孫策又道:“好吃你就多吃點,就算你出自四世三公,嚐過很多山珍海味,但這種味道你應該沒見過。你仔細品品,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袁譚咂摸了一下,覺得這烤魚烤蝦的味道的確有些特別,以前沒嚐過。他正在想該是什麼佐料,忽然一驚,頓時失笑,調侃道:“君侯雖然還沒稱王,這一式左顧右盼卻使得漂亮。”

  孫策斜睨了袁譚一眼。“行啦,你是我辛辛苦苦救出來的,若是氣得你投海自盡,豈不是白忙一場。口舌之爭這種事以後還是由沮授來吧,哪怕是何伯求也行,這不是你的長項,勉強行之只會自取其辱。”

  袁譚眼神微閃。“在君侯眼中,我就這麼不堪一擊?”

  “不,你不是不堪一擊,你是不夠無恥。辯論這種事並不僅僅在於口才,更在於誰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做不到,當然,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只會幹一件事:我用事實來說話。有位偉人說過,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實踐。我不在乎你怎麼說的,我只在乎你是怎麼做的。”

  孫策轉過頭,笑瞇瞇地看著袁譚。“你肯定我現在不敢和你開戰嗎?”

  袁譚被孫策看得心裡一緊,正準備回答,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他和沮授反復商量,認定孫策現在決戰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勝算不大,甚至可能後力不繼,反給了朝廷反撲的機會。但他們也不得承認,勝算不大,不代表一點機會也沒有。如果孫策發動曹昂、張燕、賈詡和劉備諸方力量,從四面發起攻擊,冀州很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換句話說,如果孫策不計得失,開戰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雖說人都應該理智,但衝動甚至發瘋的時候也不少。即使自己心裡明白,有時候也會被形勢裹脅著往前走,孫策少年得志,勢力發展過快,這種可能性比一般人還要大一些。

  不示弱當然很重要,但刺激孫策,導致兩敗俱傷卻不明智。何況他也清楚,一旦孫策進攻冀州,孫策也許會受傷,但他卻可能會死,傷害絕不會是對等的。

  袁譚不禁氣沮。“我不敢肯定,所以我說未必。”

  “那說個什麼勁呢?”孫策重新躺了回去。“別後重逢,本該開懷暢飲,不醉不歸,扯那些多沒勁。來吧,喝酒。”孫策再次舉起酒杯。“這是你喝慣的汝南酒,我特地從汝南帶來的,你可別辜負了。”

  袁譚展顏而笑,舉起酒杯。“多謝君侯掛念。來,喝酒!”

  兩人相互致意,一飲而盡。他們默契地沒有再談當前的戰局,漫無目的的東拉西扯。袁譚難得如此放鬆,漸漸也放開了,不知不覺的喝得大醉,躺在沙灘椅上呼呼大睡。

  看著鼾聲如雷的袁譚,孫策嘆了一口氣。他也喝得不少,頭有些昏沉,卻不想睡覺。他知道睡覺並不利於醒酒,最好的醒酒辦法反而是運動,加強新陳代謝。他脫了外衣,向大海奔去。

  郭嘉安排郭武等人跟了上去,自己坐在一旁看著袁譚。袁譚睡得很放鬆,泛著酒紅的臉上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相比之下,倒是孫策更緊張,甚至不敢讓自己醉一場。

  身為孫策的心腹,幽州戰略的主要推動者,郭嘉也很緊張,甚至比孫策更緊張。

  “祭酒在擔心什麼?”

  郭嘉聞聲轉頭,意外的發現袁譚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郭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袁顯思,你裝醉啊。”

  袁譚慢慢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沒有裝,我只是醉得快,醒得也快。”他頓了片刻,目光在海水中逡巡了一陣,很快就找到了被幾個衛士護在中間的孫策。“離開平輿之後,我就不怎麼喝酒,尤其是不敢喝醉。開始是怕父親責罵,後來是身荷重任,不敢出錯。你也知道的,我有兩個弟弟,還有一個繼母。雖說弟弟年幼,可是孝字當頭,劉繇、高幹又生死不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在面前,一直支持我的汝潁系現在處境艱難,就連你叔叔都滯留草原大半年了,我身邊只剩下伯求先生。”

  袁譚一聲輕嘆。

  郭嘉笑道:“人活世上,哪有輕鬆的。豈不聞孟子有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是啊,人活在世上就沒有輕鬆的。高貴者有高貴者之憂,卑賤者有卑賤者之苦,一直掙扎在生死之間固然難熬,從雲端跌落塵埃更難承受。”袁譚嘆息道:“生老病死,成住壞空,誰又能避免呢。”

  郭嘉詫異地看著袁譚,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袁譚取過酒杯,又倒了一杯酒,舉在手中,慢慢搖晃,看著酒液在酒中蕩漾。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郭嘉。“郭祭酒,如果吳侯還希望我能多堅持一段時間,汝潁系需要幫助。”

  郭嘉眨眨眼睛。“你為什麼不直接對他說?”

  “我開不了口。”袁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就這樣吧,祭酒願意轉達就轉達,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我心意到了,就此別過。”

  “不等吳侯了?”

  “不等了。再見,就不僅僅是舊友重逢,免不了要說些俗話,畫蛇添足,殊為不美。”袁譚拱拱手,轉身離去。有衛士迎了上來扶他,被他揮手喝退,衛士無奈,只得緊緊跟著,袁譚的腳步雖然有些虛浮,神情卻是淡定,他來到路邊,已經有衛士牽了馬來,他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海灘,衝著郭嘉揚了揚手,輕踢馬腹,急馳而去。

  郭嘉看著袁譚的身影消失在夕陽之中,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袁譚這一手太突然了,他一點準備也沒有。汝潁系需要幫助,這是事實,但袁譚要求的顯然不是他們正在做的,他需要更多,而且他說這是為了孫策,話裡話外透著一種置身事外的灑脫。

  這是袁譚的本意,還是沮授的一計?郭嘉無法判斷。

  孫策在海裡游了一圈回來,身心通泰,見郭嘉坐著發呆,袁譚卻已經不知去向,不免有些奇怪。問郭嘉,郭嘉略作猶豫,便把袁譚興盡而返,又委託他向孫策轉達的話說了一遍。孫策坐在椅子上,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聽郭嘉轉達,聽到『成住壞空』四字,不禁笑了一聲。

  沒想到袁譚成了佛系。

  “說到劉繇、高幹,你有沒有消息?”

  “沒有。”郭嘉搖頭。“我只能估計他們去了南方,南方多山,藏幾個人很輕鬆。他們甚至可能去了交州,說不定朱符的死就和他們有關。且避難交州的人很多,他們很容易找到同盟。”

  孫策籲了一口氣。交州遠在千里之外,消息傳遞極其不便,孫堅又是他的父親,不能當作普通部將看待,所以他為孫堅配備了獨立的軍謀處,除非出現重大事件,孫堅不會發送例行消息,這使得他對交州的情況幾乎處於空白,即使有消息來,那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

  這讓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袁譚的要求,你覺得如何?”

  郭嘉沉吟片刻。“現在不宜答應,就算袁譚無戰意,幽州世家也不會輕易讓劉備得手。幽州耕地有限,財賦不足,以前就一直需要青徐補給,劉備想給冀州世家好處也沒本錢。他如果有這本錢,早就效仿君侯在豫州的舉措了,絕不會等到現在。”

  孫策點點頭。利益交換的前提是你有利益,他如果不是放開工商,讓荊州、豫州的世家得到更豐厚的補償,豈能如此順利的推行新政,將被他們兼併的土地收回來。即使如此,暗中反對的人也不少,誰不敢魚和熊掌兼得啊。劉備手裡既沒有工商之利,又沒有外掛,他和世家談判的可能性微乎其乎。連幽州世家都搞不定,冀州世家又怎麼可能把他放在眼裡。

  不過這也只是依常理論,畢竟劉備手裡有刀,一旦在戰場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勝負依然難料。幽州世家是比益州世家更強悍,但他們也不是不怕死的義士。有錢有糧,不代表就一定能打勝仗,要不然曹操怎麼會打敗袁紹,得了冀州?

  現在的關鍵是劉備離曹操究竟有多遠,能不能在戰場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孫策仔細對比著雙方的形勢,覺得可能性雖然不大,卻也不敢保證,畢竟戰爭的偶然性太高了,萬一關羽再來個匹馬斬顏良,那可有點熱鬧了。現在的冀州可不是袁紹南下時的冀州,看起來團結,骨子裡也虛得很啊。

  “你們軍謀處再議議,密切關注冀州的形勢。”孫策說道:“想辦法和你叔叔聯絡,順便了解一下他們最近在忙什麼。錢可以花,但不能白花,你說對吧?”

  “喏。”郭嘉心領神會的笑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6 05:16
策行三國 第1755章 身不由己

  袁譚回到章武的時候已是半夜。沮授正在城樓上翹首以盼,看到袁譚來到城下的那一刻,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頓覺渾身酸軟,扶著城牆就坐下了。

  如果袁譚回不來,冀州該怎麼辦?從袁譚決定出城的那一刻起,沮授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找到答案。袁譚還有兩個弟弟:袁熙和袁尚,但他們誰也代替不了袁譚。更重要的是袁譚如果出了事,他難辭其咎,能保住一條命就是好的。剩下田豐一人,也無法主持大局,面對憤怒的汝潁系,冀州將亂成一團。

  相比之下,臧洪稍微鎮定一些,但他也沒有把握,遑論安慰沮授。萬一出了事,他的身份會讓他比沮授更難自證清白。他一直懷疑這是孫策故意的,只是找不到證據。現在看到袁譚回來了,他也如釋重負,又覺得自己未免小人,反不如袁譚豁達。

  袁譚進了城,聽城門口的將士說沮授在城上,轉身上了城樓,見沮授神情疲憊,心中不忍。

  “這麼晚了,公與怎麼還不休息?”

  “使君不歸,我如何能安睡?”沮授苦笑道:“萬一有什麼意外,我只能從城上跳下去,以謝使君。”

  袁譚哈哈大笑,舉舉懷中抱的酒甕。“吳侯為我的帶的平輿名酒,一起來嚐嚐。可惜我沒有他那種神奇的調料,烤不出那麼好吃的海鮮,只能用其他的將就了。子源,你也來。”

  臧洪欣然從命。三人一起到城門樓裡入座,臧洪讓人準備了一些菜餚。這兩天沮授就一直吃住這裡,各種物事齊全,沒費一會兒功夫就端上來幾盤下酒菜。袁譚給他們倒了酒,三人圍案而坐,吃著乾果、肉脯,袁譚把與孫策相見的經過說了一遍。

  袁譚一邊喝一邊說,興致很濃。沮授、臧洪卻一臉茫然,面面相覷。沮授忍不住打斷了眉飛色舞的袁譚。“使君,你們真的一句有關冀州形勢的話也沒說?”

  “沒有。”袁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想和你談。我一開口,他就說那些話是你教的。”

  沮授神情微滯,狐疑地打量著袁譚,想從袁譚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來。他的確為袁譚提了一些意見,但沒有具體到這種地步。這是孫策故意挑撥還是袁譚借孫策之口表達不滿?

  “你不用去見他,到時候他會派人來。”袁譚瞅了沮授一眼,笑了。“你不用多心,這是都常用伎倆罷了,我也對郭嘉說汝潁系需要幫助,禮尚往來嘛。”

  沮授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強。他同樣猜不透袁譚這句話是真是假。不過從實際形勢來考慮,冀州系獨大雖然有利於政令的通行,卻也容易讓袁譚產生倦怠之心,他對冀州係有防備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物極必反,一味打壓汝潁系並不是最佳選擇,適當的時候還是要鬆一鬆。問題在於這只是他的看法,別人不一定這麼想。

  “孫策麾下的派系鬥爭已經初露苗頭。”袁譚放下酒杯,打了個酒嗝。“郭嘉壓力很大,如果幽州這場戰事進展不順利,以他為首的汝潁系會遇到麻煩。公與,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千萬別錯過。”

  沮授眼神閃爍,沉吟片刻。“郭公則出使那麼久,也該回來了。以前細作一直是由他負責的,他對郭嘉的手法也最熟悉。如果由他和許攸配合,協助公孫度,或可以輕馭重,擊退孫策。”

  袁譚轉了轉眼珠,微微頜首。沮授這個主意不錯,既可以郭圖復出的機會,又將他暫時限制在遼東,不至於引起太大的波動。如果能擊退孫策,挫敗孫策的幽州戰略,郭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回歸權力中樞。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務,那就老老實實的繼續雌伏,不要有什麼怨言。有這個前提在,就不用擔心郭圖會與郭嘉勾結,肯定會全力以赴。如此一來,他們無須出一兵一卒,只用了郭圖和許攸兩個人,鼓動公孫度和孫策決戰,就可以挫敗孫策的幽州攻略,將他伸向幽州的爪牙擊斷。

  袁譚看向臧洪。臧洪笑道:“使君,公與之計甚善。”

  袁譚點點頭。“請陳孔璋(陳琳)來。”

  ——

  孫策坐在艙中,看著海上剛升起的明月,聽著隔壁艙中激烈的爭論聲,心裡說不出的煩躁。

  不出他所料,增加對冀州汝潁系的援助遭到了軍謀處大半軍謀的激烈反對,就連汝潁人都有顧慮,不少人保留意見,正面支持的非常有限。

  表面的原因很直接:沒錢。孫堅要去交州,周瑜要準備對漢中的戰事,太史慈剛剛進入遼西,都需要大筆的錢糧做準備,之前又已經增加了對郭圖等人的資助,還沒有看到效果,又要增加,這讓人很難接受。

  背地裡的原因則要隱晦得多,軍謀處負責所有戰略的製訂,掌握的信息最多最全面,他們清楚孫策現在有多少家底,也清楚幽州戰略準備並不充分,風險已經很大了,只是涉及到孫策與周瑜、郭嘉與荀攸的主次之爭,這才勉強通過。這已經是極限,如果再增加開支,勢必要影響荊州戰區的錢糧儲備,這不僅是對整體戰略的傷害,還有可能影響到荊州系的利益。

  所以以楊儀為首的荊州系強烈反對,而汝潁系的底氣也不足。郭嘉這麼做不僅有私心太重的嫌疑,而且一旦失敗,汝潁系必然受挫,如果換一個非汝潁系的作軍謀祭酒,他們所有人都會受到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自然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幫助郭圖、荀衍沒什麼問題,但是傷害到自己的利益就要慎重了。汝潁系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也有派系利益。郭圖、荀衍都是潁川人,但孫策卻是在汝南起家,汝南人並不希望潁川人一直這麼強勢。

  雖然大家爭的都是場面上的事,找不出一點破綻,但孫策在他們之間廝混了這麼久,聽了無數次的匯報,也熟悉了他們的說話方式,還是能聽懂一點言外之意的。

  他不意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之爭就會有分歧,這一點他早有預料,也不會因此煩躁。他煩躁的是事情有失控的趨勢。袁譚離開之後,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管是袁譚的意思還是沮授的計謀,抑或者乾脆就是郭嘉本人的想法,都說明在聰明人眼裡,錢糧不足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三面出擊,場面報得太大,難免捉襟見肘。

  他早應該預料到這個局面。

  艙門被人輕輕地拉開,露出甄宓俊俏的小臉。“夫君,玩六博嗎?”

  六博是一種類似兵棋的遊藝,非常流行,玩的人很多,軍謀處更是把六博當成消遣。孫策耳濡目染,玩得還不錯,甄宓也很在行,劉和、甘梅都不是她的對手,她有空就來找孫策玩。

  “你怎麼沒找阿梅、阿和玩?”孫策說著,卻坐正了身體,擺好了迎戰的架勢。甄宓側身擠了進來,順手又關上艙門,在孫策對面坐下。“甘姊姊下午游泳時間太長,有些睏了。劉姊姊被馬姊姊找了去,現在就剩我一個人。”

  甄宓停了下來,伸手指指軍謀處的艙室。“他們還沒吵完?”

  孫策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你一直聽著呢?”

  甄宓抿著嘴笑了。“我總不能一直堵著耳朵吧。再說了,他們聲音這麼大,整艘船上的人都聽得見。”

  孫策無奈的笑了兩聲,擺好棋子,準備迎戰。甄宓也擺好棋子,將骰子握在手心裡,懸在棋枰之上,卻不放下。“夫君,賭點什麼?”

  “你這麼好賭?”

  “玩遊戲嘛,總得有點彩頭。沒彩頭,誰會這麼用心啊,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和氣生財算了。”

  孫策心中一動。他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甄宓。甄宓抿著嘴,臉色紅潤,眼神狡黠,豐盈的嘴唇在燈光下散發著潤澤的光。

  “你想賭點什麼?”孫策雙手撫在大腿上,眉梢輕揚。

  “我要是贏了,你陪我看日出。我早就想看了,但是一個人起不來,每次都睡過頭。”

  “可以。我要是贏了呢?”

  “你想怎樣?”

  孫策一時竟說不上來。他根本沒準備,也不覺得甄宓能幫上什麼忙。雖說她上次那個什麼李代桃僵有一種禁忌般的快樂,但畢竟是例外,不能當正經事。要做這種事,還是去找甘梅、劉和比較合適,就算擦槍走火,也不至於太出格。

  見孫策沒有想法,甄宓呶了呶嘴,說道:“如果你贏了,我幫你出個主意,也許他們就不吵了。”

  “你還有這本事?”

  “有沒有,試試不就知道了。如果不頂用,你想換個別的條件也來得及,只要我做得到。”

  孫策笑笑,沒有拒絕,和甄宓玩了起來。他的水平和甄宓差不多,勝負在五五之間,可是今天卻連輸三局,讓他大失顏面。倒不是他玩得差,而是甄宓玩得太好了,簡直有如神助,每一次投骰子都能要到需要的數字,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咦——”孫策搓搓手。“今天賭運不佳啊,居然一局都贏不了?”

  “想知道為什麼嗎?”

  “想啊。”

  “明天陪我看日出,等朝陽躍出海面的那一刻,我就告訴你。”甄宓站起身,挾著棋盤、棋子,閃身出了艙門,遠遠地還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6 16:48
策行三國 第1756章 私心

  孫策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起身出艙,在甲板上站定,活動了一下身體,練起了拳。

  海風輕拂,海水輕輕拍打著船腹,發出輕響,當值的將士肅立在崗位上,身姿挺拔,神情警惕。郭武等人聞訊趕來,見孫策並無召喚之意,便自覺的散在四周。

  孫策凝神靜氣,雙手抱圓,雙目似閉未閉,嘴角漸漸上挑。軍謀們仍然在爭論,但他卻不再那麼煩躁了。六博雖然輸了,他卻捕捉到了甄宓極為巧妙的進諫。是人就有利益之爭,派系的形成不可避免,隨著疆域的控大,新的派系會不斷生成,這種爭論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複雜。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從容處之,想好怎麼控制烈度,化害為利便是。煩躁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他方寸大亂。六博輸了,未必全是運氣,也和心境有關。太想得到,偏偏得不到,心境自然就亂了。

  雖說是旁觀者清,可是甄宓能精準的把握住他現在的心情,並利用好這個機會,可見聰慧,書沒白讀。甘梅也是識大體的人,但主動性略差。她未必不懂,但她不如甄宓這般積極。

  孫策平定了心神,練起了拳,很快就進入忘我狀態,一招一式,神滿氣完。

  不知什麼時候,郭嘉從艙裡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著船頭孫策矯健的身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靠在艙壁上,靜靜地看著孫策練拳,沉默無語。軍謀們陸續出差,有人悄悄離去,有人上前和郭嘉低語了幾句,也轉身離開,只有當值的軍謀收拾了一番,重新回艙,準備休息。

  孫策練完拳,見郭嘉在側,也沒多說什麼,不緊不慢的收了拳式,調整好呼吸,這才心平氣和的向主艙走去。郭嘉跟了上來,兩人入座,朱然已經準備好了茶水,悄悄守在外面。

  “如何?”孫策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

  郭嘉搖了搖頭,苦笑道:“一個個年紀不大,卻都保守得很,我也是無計可施。用兵講奇正,他們只顧著正,卻忘了奇。”

  “會議記錄呢?”

  “還在整理,明天早上會呈請君侯審閱。”

  孫策點點頭。“除了楊儀,還有誰反對得最激烈?”

  “孔明。”

  孫策揚聲對艙外的朱然說道:“義封,去看看孔明休息沒有,沒有的話讓他過來一趟。”

  朱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孫策靜靜地看著郭嘉,心裡有些說不出的開心。原本的歷史軌道上,郭嘉死於建安十二年末,象徵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諸葛亮在這一年出山,象徵著一個時代的開始,兩個奇才沒有交手的機會。如今曹操躲在益州,郭嘉卻和諸葛亮相遇,他們之間終於擦出了火花。

  時間不長,腳步聲響起,諸葛亮推門而入。他衣冠整齊,臉上也看不出半點疲憊,平靜地向孫策、郭嘉行禮。孫策也沒和他客套什麼,讓他把反對的理由說一遍。諸葛亮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

  “君侯,祭酒,目前在冀州的汝潁系人數不過十餘,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郭公則、荀休若,郭公則主掌機密,負責細作,荀休若掌兵,一是心腹,一是爪牙,袁譚豈能容忍他們與君侯牽聯過深?之所以這麼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根本不會信任他們,二是他確定這兩人不會有異心。若是前者,君侯就算給再多,也不會落在他們手中,他們只不過是袁譚的一個藉口罷了。若是後者,那君侯又能得到什麼呢?”

  孫策不置可否,示意諸葛亮接著說。

  “且行軍作戰,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太史子義入主遼西,困難重重,凌子行(凌操)、麋子叔(麋芳)戰沓縣,虎口奪食,能不能勝,在於我軍輜重是否充足,將是否明睿,士卒是否強悍,若有錢糧,自然應該先供給他們,豈有寄希望於對手不和,而將有限之錢糧用於賂敵的道理?”

  孫策看看郭嘉,郭嘉嘴角微撇。“這些剛才議事時都說了,說點剛才沒說的。”

  “喏。”諸葛亮向郭嘉施了一禮,接著說道:“祭酒,你覺得幽州可一鼓而下嗎?”

  郭嘉啞然失笑。“這當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急在一時?此次出征幽州,遼東只取沓縣立足,太史慈只有千餘人,皆是以輕馭重,以小搏大之意。勝固可喜,敗亦無傷大雅,藉此機會試探幽州強弱,派遣細作,建立情報網,三五年後,對幽州掌握清晰,知其強弱、遠近、智愚、勇怯,再出大兵,自然勢如破竹,豈不比現在寄希望於汝潁系制衡冀州系為好?”

  郭嘉眼神閃動,撫著頜下的鬍鬚,沉吟起來。孫策暗自發笑。諸葛亮說的這一點戳中了郭嘉的軟肋。這次出擊幽州是郭嘉主導的,一是想和荀攸、辛毗爭鋒,二是想在幽州鋪設情報網。因為錢糧緊張,鋪設情報網又費錢費力,所以郭嘉才要藉著幽州有馬這一點優勢力推,最終促成幽州戰略的實施。他自己也清楚冒險,而且有從荊州戰區嘴裡奪食的嫌疑,所以他不能敗。一旦敗了,對內他會輸給荀攸、辛毗,對外他會讓汝潁系蒙受損失,青徐系、荊州系、揚州系趁勢崛起。

  援助郭圖的目的是讓他牽制沮授,迫使袁譚不能從容用兵,以便劉備能夠頂住袁譚的攻擊,又無力東向。這個目標能不能實現,取決於多重因素,巧則巧矣,很難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萬一不順利,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落下因小失大,以私害公的罪名。

  這會傷害到郭嘉最初的目標。這是郭嘉不能接受的。

  “還有嗎?”郭嘉的語氣已經緩和下來。

  “有,我反對追加對汝潁系的資助,是因為錢糧緊張,入不敷出。青徐受黃巾之亂,百姓流離,人口驟減,良田拋荒,​​不能供給大軍,有不少人避難遼東,公孫度擇其可用者而用之,故而強盛一時,就算幽州戰事一時僥倖得手也無力迅速推進,必成膠著之勢。當務之急是恢復青徐的生產,在青徐投入一錢,將來可得十錢百錢,數年之後,青徐重現繁榮,根本固而枝葉茂,百姓返鄉,公孫度無人可用,而祭酒之細作營已成,此消彼長,強攻智取,何敵不克?”

  郭嘉靜靜地看著諸葛亮,嘴角微挑,眼神驚訝。“你剛才為什麼沒有提這一點?”

  “祭酒,我就是青徐人,這個建議有私心,沒有什麼說服力。君侯、祭酒面前,我才可以放言無忌。”

  郭嘉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理由。”

  見郭嘉這副表情,孫策知道他動搖了,至少短時間內他不會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他拍了拍手。“行了,天色不早,你們議了一晚上,也累了,各自回艙休息,再靜下心來想一想。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喏。”諸葛亮躬身領命,向孫策、郭嘉行禮,先後退了出去。郭嘉看著諸葛亮離開,又看看孫策,笑了一聲:“君侯,孔明進步喜人,又長袖善舞,很快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孫策笑而不語。諸葛亮的進步他看在眼裡,但他不想讓諸葛亮過早的獨立,他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他對諸葛亮的期望也不僅僅是一郡太守或者一州刺史,他是要作為丞相來培養的,太早出頭反而不利。

  “有壓力了?”

  “有壓力。他的學識比我全面,將來的成就不可估量,諸少年中,恐怕只有伯言堪與他比肩。”

  孫策笑了。“難讓你郭奉孝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不易。知人者明,知己者知。奉孝,你的進步也不小。”

  郭嘉大笑。“知止不辱,知足不殆,我清楚自己的長短。後生可畏,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

  海風拂風,東方漸明,明星漸漸隱沒,海平面上露出了魚肚白,朝陽雖然還沒有露出崢嶸,卻已經讓人感覺到了磅礴氣勢,自有動人心魄之美。

  漸漸的,水天相接之處露出一點微紅,就像是鍛爐裡的鐵,慢慢向兩側延伸,迅速蔓延,接著,一輪紅日從海平面升起,雖然只是一角,卻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將半個天空暈染得一片燦爛。

  “哇——”甄宓雀躍著,伸手指著東方。“夫君,你快看,你快看,朝陽要出來了。”

  孫策伏在欄杆上,側著臉,打量著小臉比朝陽還要紅的甄宓,心裡說不出的喜悅。雖說甄宓是他的妾,還與他試過李代桃僵,算是有肌膚之親。可是他在心裡,甄宓就是一個孩子,與其說是妾,不如說更像妹妹。他有三個妹妹,但尚華、尚英和他親近的機會不多,尚香太小,身邊玩伴也多,平時不怎麼來粘他,倒是甄宓有事沒事就往面前湊,雖說有爭寵的意思,卻未嘗沒有近乎兄妹的依賴。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昨天能連贏三局了吧?”

  “嘻嘻。”甄宓眼睛盯著朝陽,手抓過孫策的手,在他兩隻手中各放了點東西。孫策定睛一看,是兩副骰子,樣式相同,但手感卻不同,一副與普通骰子相同,一副卻要沉一些,顯然是灌了水銀的作弊利器。他忍俊不禁,一手挾起甄宓,將她高高舉起,放在欄杆上。甄宓卻不害怕,張開雙臂,迎風歡呼。

  “日出東方,照我中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7 05:21
策行三國 第1757章 小心機

  無數正在晨練的將士看了過來,孫策很無奈,卻還是配合著甄宓,沒有立刻將她扯下來。畢竟是孩子,沒必要太計較,既然已經陪她看日出了,索性就滿足她的少女心。

  甄宓喊了幾聲,掙脫孫策的手,張開雙臂,在欄杆上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晨風吹起她的裙擺,越布長褲若隱若現,偶爾露出小巧的腳踝。她小心翼翼地轉過來,低頭看著孫策,嘴角挑起淺淺的弧線,帶著詭計得逞的得意。

  “你不生氣啊?”

  “生氣。”孫策虎著臉。“快下來,別摔下去。”

  “不會的。”甄宓坐了下來,雙手搭在孫策肩上,兩隻小腳踢來踢去,咯咯笑道:“你不會看著我摔下去的,權姊姊她們都說了,你是一個好夫君,最是憐香惜玉了。”

  “這可說不定。”孫策故意冷笑道:“我對騙我的人可沒什麼仁慈可講。”

  甄宓俯下身體,胳膊支在腿上,雙手托腮。“其實……這不能怪我。這兩副骰子,我都給你試過,是你自己沒注意。昨天晚上,你心思不在棋盤上,就算不用這骰子,你也是一樣要輸的。”

  孫策冷笑,卻不說話,他也清楚甄宓說得對。他昨晚的心思根本不在棋盤上,否則他不可能看不出破綻。他一直心不在焉。

  “要不我告訴你我的辦法吧,當平手。”

  “這還差不多。”孫策靠在欄杆上,用手臂摟著甄宓的腰。他是真怕甄宓一不小心摔下去,雖說不過一丈高,摔不死人,卻也夠她疼一下陣子的。

  甄宓扶著孫策的肩,悄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郭祭酒提議增加援助,雖說有點私心,但他的本意卻不是私心,而是為了幽州戰事。只不過眼下四面用兵,錢糧不足,其他人自然有意見。”

  孫策沉默不語。甄宓說得有理,郭嘉是有私心,但他的私心不是為了讓郭圖活得自在,而是想力壓荀攸一頭。他和荀攸一直在暗中較勁,從綜合素質來說,荀攸略佔上風,郭嘉有壓力,再加上諸葛亮、陸遜等人陸續長大,不久的將來就會像龐統一樣獨領一部,他如果不趁此機會立下大功,這心腹的位置難保。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幽州戰略已經展開,他當然要盡一切辦法提高成功率。如果能助郭圖重返權力中樞,及時了解到袁譚的動態,對他來說多少有些幫助。這時候,他是顧不得投入​​產出比的,如果可能,他不介意加重賦斂,甚至徵發更多的士卒,以期一舉必克。哪怕是慘勝,也總比失敗要好。

  但其他人不可能支持他的冒險,就連汝潁人也未必贊同。

  “可是要想支持郭圖,未必一定要用你的錢。夫君,你還記得嗎,郭圖最初能夠和田豐、審配分庭抗禮,靠是的我們冀北諸家。現在冀北諸家受到重創,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出兵出糧,可是湊一些錢,讓郭圖重振旗鼓還是有可能的。”

  孫策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這樣很危險的。”

  “朝中無人才危險,有汝潁系做內應,冀北諸家才能睡得安穩。要不然,袁譚哪天想對冀北諸家動手,諸家連點風聲都收不到,那才叫真危險。”甄宓湊在孫策耳邊,嘀嘀咕咕地說道:“當然,這一次再和郭圖聯手,就不僅僅是為袁譚效力了,這支力量要掌握在夫君你的手裡。”

  孫策轉頭看了甄宓一眼。兩人靠得很近,臉頰幾乎貼在一起。甄宓的臉有點熱,眼睛卻不避讓。孫策歪了歪嘴,沒有立刻回答。他清楚甄宓的小心思,防止袁譚或冀南世家突然對冀北世家下手固然是一方面,盡快扶持冀北世家,在他的陣營中佔據一席之地才是真正的用意。冀州人支持袁譚,已經無法像其他諸州一樣舉州支持,實力必然孤弱,如果冀北世家還不能團結起來,只有甄家未免過於勢單力薄。既然是派系之一,總要聚集相當的人力、物力,靠一兩個人是不夠的。

  扶持郭圖,同時為冀北世家創造機會,這果然是一舉兩得。

  “你這些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甄宓眨著眼睛,有些茫然。“這個……還要學?”

  孫策啞然失笑。好吧,你是天生聰明。他摸摸甄宓的小腦袋。“待會兒我和郭祭酒商量一下,他應該會很樂意,以後肯定要欠你一個大人情。”

  “我才不要他的人情。”甄宓皺皺鼻子,搖搖頭。“我又不是為了他。”

  “那你為了誰?”

  “為了甄家。夫君早一天拿下幽州,甄家就早一天脫離危險。”

  孫策有些意外,隨即又意識到這個回答的高明。比起掩飾,這種直白的回答反而顯得真誠,不讓人討厭,也符合她天真率性的性格。至於她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過沒關係,人生如戲,每個人都有表演的權利。

  甄宓起得有點早,看完日出便回艙補覺去了。孫策和郭嘉一起吃早餐時把甄宓的建議說了一下。不出所料,郭嘉喜出望外,連聲答應,恨不得立刻派人去中山和甄儼商量。

  不過這件事急不來,就算現在找到甄儼也沒用,還要甄儼去聯絡諸家,看看有多少人願意投資,又能籌集多少資金,有了錢還要找到郭圖,看看郭圖能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雙方的條件能不能談得攏。即使一切談妥,什麼時候能產生積極的作用也是未知數,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長遠規劃,能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誰也說不清。

  這件事意外找到了解決辦法,孫策轉而與郭嘉商量眼前的事務。臧洪來過了,袁譚也來過了,接下來該談正事了。沮授是袁譚的智囊,就算袁譚再相信他,也不會讓沮授來見他,他當然也不可能主動去見沮授,派誰去談非常重要。

  郭嘉推薦孟建。孟建上次去見曹昂,任務完成得很出色。

  孫策欣然同意。

  ——

  玄菟郡,遼水側。

  急促的馬蹄聲起,一隊騎兵從山中衝出,沿著山腳飛速前進。沖在最前面的是百十餘騎士,人人頂盔貫甲,身材高大剽悍,殺氣騰騰,一看就是百戰餘生的驕兵悍將。他們一邊策馬奔馳,一邊警惕地看著四周,弓箭就在身側,隨時可以張弓搭箭。

  在騎士身後,約有千餘騎,一桿大纛迎風招展,大纛下一個中年漢子,身材高大,國字臉,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高鼻樑,短鬚闊口,看起來威風而不失端正,自有一股懾人之氣。

  他就是公孫度。

  公孫度本來在遼山一帶討伐扶餘人,進展不算太順利,扶餘人正面作戰不是對手,只能往山裡逃,公孫度追擊多日,一直未能找到扶餘人的主力,好容易找到了一些蹤跡,正準備四面包圍,卻收到長子公孫康從襄平發來的消息:孫策派人佔領了沓氏縣,柳毅的弟弟柳甫被生擒。

  公孫度勃然大怒,立刻放棄了對扶餘人的進攻,撤軍回襄平。遼東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孫策在中原連戰連捷,威名大振,他早有耳聞,但他沒想到孫策會在這個時候攻擊遼東。雖然孫策有樓船之利,可以跨海作戰,但他畢竟只是奪取了五州,還沒有真正控制中原,天子在關中,曹操在益州,袁譚在冀州,孫策三面受敵,自顧不暇。

  這也是他急於攻取扶餘的原因。遼東雖然在幽州算大郡,可是與中原比起來,人口、糧賦完全沒有優勢,一旦開戰,必然處於劣勢。如果能征服扶餘,不僅身後安全,還可以驅使扶餘人上陣廝殺,萬一形勢不利,也可以退入深山。

  但孫策來得比他想像更快,而且一出手就拿下了沓氏縣,還生擒了柳甫。這讓公孫度非常不安,又對柳甫充滿憤怒。這個蠢貨,就算不敵也不至於讓人生擒,連個消息都送不出來吧。幾千人的水師船隊,又不是一兩隻船,可以掩人耳目。

  這些村夫,就是坐井觀天,無知者無畏。

  前面奔來一騎,早早的撥轉馬頭,與公孫度同向而行。“大王,前面有使者攔道。”

  公孫度大喝道:“誰的使者?”

  “車騎將軍,冀州牧,袁譚的使者。”

  聽到“袁譚”二字,公孫度舉起手,示意騎士們減速。號角聲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漸漸散亂,騎士們卻控制著坐騎,保持著隊形,公孫度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在一旁的一塊倒臥的樹幹上坐下。近衛騎士們散在兩側,其他騎士也紛紛下馬,有的餵馬,有的喝水,抓緊時間補充體力。

  時間不長,許攸跟著兩個騎士走了過來,他打量了公孫度一眼,拱拱手,咧嘴一笑。

  “升濟,別來無恙?”

  一旁的長史陽儀聞言大怒,厲聲喝道:“放肆,遼東王面前,還不跪下行禮。”

  許攸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著鬍鬚,笑盈盈地說道:“遼東王?升濟,你什麼時候稱的王,也不通知一聲老友,讓我們為你高興一下?”

  陽儀剛待再說,公孫度抬起手,打斷了陽儀,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袁本初戰歿,我怕你高興不起來啊。許子遠,你不在冀州輔佐袁顯思,對付孫策,跑到遼東來幹什麼?遼東偏僻之地,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名士。”

  “放心,我不缺飯吃。”許攸哼了一聲:“我是來救你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7 17:06
策行三國 第1758章 一拍即合

  公孫度用馬鞭輕輕敲打著手心,打量了許攸片刻,一抹笑容從眼角綻放,迅速蔓延開來,融化了眼神中的憤怒和疲憊。他哈哈大笑,用馬鞭指指許攸。

  “許子遠,多謝你啊,我好久沒聽到這麼有趣的話了。你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慷慨。不過很可惜,我卻已經不再少年輕狂了。”他的笑容中多了幾分嘲諷。“如果你們打贏了官渡之戰,或許有資格這麼說,現在嘛,我看你還是謙虛一些為好,別以為我遼東是偏僻之地,就可以目中無人。”

  許攸負手而立,轉頭看看這邊,又轉頭看看那邊。“升濟,恕我直言,看來看去,能入我眼的還是只有你一人,其他人不提也罷。你不知我,我還能不知你嗎?有點本事的都被你殺得差不多了,故河內太守李敏寧願入海,與蠻夷共處,也不肯為你效力,王彥方寧願經商自穢,也不願意做你的長史,這樣的例子還少嗎?你無人可用,只能用這些卑陋之人,與公孫瓚有什麼區別?公孫瓚已經死了,你也一樣。”

  公孫度臉上的笑容散去,眉頭緊蹙,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盯著許攸的脖子轉來轉去,手指慢慢地捏緊,又慢慢的鬆開,反復三次。許攸無動於衷,平靜地看著他,雙手背在身後,連防備的意思都沒有。公孫度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臉角輕輕的抽搐著。陽儀看在眼裡,正準備命人上前抓住許攸,公孫度舉起手,輕輕地揮了揮,示意陽儀等人退下。

  陽儀愣住了,詫異地看著公孫度,公孫度臉色一沉。“怎麼,看不懂?”

  陽儀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躬身領命,向後連退,讓公孫度與許攸獨處。公孫度斜睨著許攸,輕聲笑道:“你們對遼東很關心啊。”

  “當然。在袁本初的心中,你比我許攸還要重要呢。”

  “是嗎?”

  許攸點點頭,語氣也緩了下來,露出一絲遺憾。“他若聽我的,何至於有官渡之敗。升濟,孫策雖然年少,卻勇冠三軍,小霸王實至名歸,本初一時不察,飲恨官渡,形勢敗壞如此,庶幾不可收拾。你可不能大意疏忽。他兵精糧足,唯缺戰馬,一旦騰出手來,遼東必是他的目標。他有能橫渡大海的水師,隨時可能出現在遼東。”

  公孫度眨了眨眼睛。“你說官渡之戰時,袁本初沒聽你的意見,是怎麼回事?”

  許攸便把圍攻浚儀的經過說了一遍,貪墨軍資的事自然絕口不提,重點講了築堰不成,袁紹改了主意,與孫策決戰於官渡,進退失據。公孫度聽得很仔細。官渡之戰後,他也陸續收到了一些消息,但只知道一些大概,對具體情況並不熟悉。現在有一個親身經歷了戰事的許攸,他當然要聽一聽。

  官渡之戰的結果實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公孫度從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袁紹苦苦經營了三十年,怎麼會敗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如果敗給孫堅也許還能讓人信服一點,畢竟孫堅是久經沙場的悍將,偏偏是敗給孫策,一個剛剛出道不過數年的年輕人。

  如今孫策又跨海來攻,公孫度迫切的想知道與孫策有關的一切。他很自信,但他絕不自負,他知道自己的優劣。在遼東,他縱橫無敵,但是他身邊的確沒有什麼人才。遼東畢竟是偏僻之地,不能和中原相提並論。他與袁紹、許攸早就認識,在宮裡做過尚書郎,還做過冀州刺史,見識過中原的人才濟濟。許攸便是其中之一,雖然此人貪財,放蕩無行,但劍法高超,為人慷慨,智謀和膽識皆不容小覷,至少他身邊找不出這樣的人。

  聽完許攸的講述,公孫度感慨不已。袁紹敗得不冤,內有冀州系、汝潁系的內鬥,外有猛如虎、狡如狐的孫策,又連出昏招,當斷不斷,焉能不敗。如果當初一心一意圍困浚儀,迫使孫策來攻,就算不勝,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公孫度沉吟片刻。“子遠,這麼說,你和郭公則是賦閒了?”

  許攸攤攤手。“我若是不賦閒,能在遼東一待就是半年?郭公則比我還慘,他這個冬天都是在草原上過的,也不知道凍死沒有。本初在時,我們還算是知己,如今本初已歿,我們都成了舊臣,哪能和那些新貴相提並論。”

  公孫度搖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舊相識才能知根知底,才能放心。子遠,既然來了遼東,就別急著回去,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許攸撇撇嘴。“你現在養得起我了?”

  “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公孫度哈哈大笑,拍拍許攸的肩膀。“郭公則在哪裡?”

  許攸想了想。“依我揣度,應該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扶餘人的部落裡。本初有個侄女嫁給扶餘王,他應該會去那裡看一看。”

  公孫度眉梢微挑。“你能聯繫上他嗎?”

  “我可以作書一副,但能不能找到他,那就很難說了。”

  “那你現在就寫,我派人去各部落找他。”

  許攸心中一動。“升濟,你這麼急著找他,是不是……”

  公孫度無奈地點點頭。“我剛剛收到消息,孫策已經佔了沓氏縣。子遠,於我而言,這是生死存亡,於你而言,這是榮辱得失。你不是遺憾本初未能信你、用你嗎?我信你、用你,你敢不敢與孫策一戰?”

  許攸深吸一口氣,眼中殺氣騰騰,咬牙切齒的說道:“求之不得。”

  公孫度拍拍許攸的肩膀,命人取來紙筆。許攸就在路邊,提筆揮毫,給郭圖寫了一封信。公孫度看了,找來幾個精幹的騎士,讓他們沿途去找郭圖,一旦找到他,立刻請他來襄平。

  安排妥當,公孫度與許攸一起回襄平。公孫度捨了坐騎,與許攸一起坐車,兩人一路走一路談。許攸向公孫度詳細介紹了孫策出道以來的諸次戰事。雖然不是每次戰事他都親歷,但郭圖重金收集了不少講武堂的聽課筆記,對諸次大戰的過程還是了解的。公孫度聽得很認真,不時的發問。如果不是車上不方便,他恨不得讓許攸把這些都寫下來,再配上地圖。得知這些信息是郭圖收集的,他更加迫切的想找到郭圖。

  許攸講述孫策的戰績,公孫度則向許攸介紹了遼東的形勢。他隨身帶著地圖,說起來更加清晰,山山水水,人口、耕地,他都和盤托出,說得很詳細。許攸聽完,感受到公孫度的真誠和信任,感激不已。他考慮了很長時間。

  “升濟,你現在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

  “首先,派人通知張岐,讓他加強戒備,以防孫策的水師沿岸劫掠。孫策的水師將領叫甘寧,益州人,貪殘好殺,人稱錦帆賊,但他精於水戰,又有能夠跨海作戰的樓船,人口較多的樂浪很可能會成為他劫掠的目標,不可不防。”

  公孫度連連點頭。

  “其次,派人去沓氏附近看看,如果只是一介部將,那他可能只是取沓氏,如果孫策本人也在,那他的目標就不僅僅是沓氏,很可能是整個遼東,你要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尤其是襄平。中原未定,孫策不能長期駐留遼東,你只能守以待變。”

  “他能攻到襄平?”

  “孫策建有木學堂,精於軍械建造,不僅有大型樓船,還有巨大的拋石機,普通縣城擋不住他的攻擊,只有襄平才有機會。”

  公孫度眉頭微蹙,一口答應。

  “最後,派人去遼西、遼東屬國看看。他的水師獨步天下,步卒之精銳也是人所共知,所缺的就是戰馬,佔據遼西、遼東屬國,他就能給建一支精騎,到時候你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許攸有些懊喪,他在遼東耽擱的時間太久了,如果按照公孫度收到沓氏失守的時間來推算,孫策很可能已經派人搶占了遼西和遼東屬國。如果是這樣的話,形勢就更嚴峻了。

  公孫度也很後悔。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許攸初來乍到就能提出這麼多見解,他身邊的人卻對孫策一無所知,柳甫那個蠢貨,居然連一點消息都沒送出來,就被人生擒活捉了。水師啊,那麼顯眼的目標,就算是頭豬,看到水師戰船也該提高警惕吧,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公孫度越發堅定了留下許攸的心思。孫策是個強勁的對手,沒有許攸、郭圖的幫助,他很難佔據上風。他隨即發布命令,分撥騎士,讓他們分別趕往樂浪、沓氏和遼東、遼東屬國,打探情況。

  一隊隊騎士領命,向不同的方向奔去。許攸看在眼中,暗自感慨。曾幾何時,袁紹也是如此雷厲風行,後來到了冀州,審配、田豐等人入幕,他的顧慮就多了起來,總是思前想後,最後常常無疾而終。世家是強大的支持,但世家也是阻礙,袁紹最後就被冀州世家裹脅了,這才讓孫策佔了便宜。公孫度沒有這個顧慮,他對世家沒什麼好臉色,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和孫策很相似。

  也許,這是一個雪恥的機會。許攸想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8 05:12
策行三國 第1759章 唇槍舌劍

  沮授下了車,慢慢走進了驛舍。驛長迎了上來,拱手作揖,滿臉堆著燦爛的笑容。

  “使者何在?”沮授撣了一下衣袖,不緊不慢地問道。

  “在院裡,現在還在午睡。”

  “午睡?”沮授有些意外,扭頭看了一眼驛長。驛長連忙點頭表示確認。

  “估計什麼時候能醒?”

  “嘿,這可說不准。前兒只睡了半個時辰,昨兒卻一直睡到晚飯才起來。”

  沮授眉梢輕挑,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孫策的部下脾氣都和他差不多,沉得住氣。這讓他很為難,是在這兒等著,還是讓人把孟建叫起來?叫孟起起床未免失禮,但不叫的話,萬一孟建睡到晚上,他在這兒等到晚上?而且他覺得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誰讓他們試探在先呢。

  孟建受命出使,來到章武城。袁譚、沮授都沒有立刻見他,託辭有事,將孟建晾在驛舍兩天,每天好吃好喝招呼著,就是不談正事,想挫挫孟建的士氣,然後再談。沒想到孟建這麼沉得住氣,反把他們逼到了尷尬的境地。

  沮授抬頭看了看天,見日已偏西,決定再等一等。他讓驛長去準備一席酒宴。如果孟建真的睡到晚飯才起來,正好請他赴宴,總比現在叫他起床好。

  沮授安排妥當,讓驛長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準備小憩片刻。躺在床上,他卻怎麼也睡不著。他這些天也很累,孫策的水師就在海邊,朝廷的詔書卻遲遲未到,幽州倒是不斷有消息來,但都不是什麼好消息,他每天忙得團團轉,很難有時間睡個好覺,就算躺在這兒,腦子裡還是在想著各種事情。

  眼前的形勢實在太複雜,容不得一點疏忽。

  不知過了多久,侍從進來報告,孟建起床了。

  沮授翻身坐起,本打算立刻去見孟建,想了想,又躺了回去。侍從見狀,也不敢多問,默默地站在門外。過了一會兒,沮授估計孟建已經洗漱完畢,這才起身,用水淨了臉,讓自己精神一些,然後緩步出了門,來到孟建住的小院。

  孟建坐在堂上,正在飲茶。看到沮授進來,他很意外,起身相迎。“沮別駕,忙完了?”

  沮授有些尷尬,含糊的應了兩聲。“孟君住得可好?”

  “好,好。”孟建眉開眼笑,笑容非常真誠。“我都想在這兒多住幾天呢,這兒比青州涼快多了。”

  沮授心中一動。“吳侯要回青州?”

  “嗯……”孟建笑容微滯,隨即掩飾道:“別駕誤會了,我只是單純的比較一下兩地的氣候,與吳侯什麼時候回青州無關。”

  沮授微微一笑,拱手致歉,心裡卻一點也不相信孟建的解釋。孫策要回青州,說明他以水師威脅渤海的說法只是掩飾,至少發起攻擊的動機不強。可是他回青州之後,會不會從青州發起攻擊,與劉備南北夾擊,卻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兩人寒喧了幾句,切入正題,孟建坦然的說明了來意,孫策不想與袁譚開戰,但他也不能接受袁譚佔據不屬於冀州的地域,平原郡的河北部分和涿郡必須吐出來,否則就戰場上見。劉備攻涿郡,徐琨攻平原,孫策從游弋海岸,擇地而擊,讓袁譚首尾難顧。

  沮授聽完,也不著急,慢悠悠地說道:“青州刺史沈友是不是在遼東?”

  孟建笑著搖搖頭。“無可奉告。”

  “我們收到消息,一個月前,沈友離開了臨淄,還帶走了不少精銳主力,太史慈也離開了,接替他控制濟南的​​就是你剛剛提到的徐琨。我知道徐琨是吳侯的外親,但沈友是江東系的年青才俊,太史慈是青州人,也是吳侯信任的大將,他們在青州的戰績有目共睹,並無紕漏,突然調離,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任務。除了遼東,我想不出會是什麼。”

  孟建沉吟片刻。“所以,你覺得吳侯暫時沒有能力發動攻擊?”

  “至少不會是你說的方式。”

  孟建瞅著沮授,無聲地笑了起來。“久聞別駕才智過人,今日一見,算是領教了。”

  沮授神色如常。“既然是談判,總得拿點誠意出來,要不然不如開戰。我想,這應該不是吳侯希望的結果。孟君,你說呢?”

  孟建眼神閃爍。“別駕說得不錯,吳侯的確不希望開戰,但吳侯也不害怕開戰。就算是兩敗俱傷,我想先倒下去的也會是袁使君,不會是吳侯。真到了那一步,袁使君不堪其重,說不定會一走了之。我很想知道你們到時候是支持袁熙,還是支持袁尚?”

  “尚未開戰,你就確信支持不下去的是袁使君?你別忘了,這裡是冀州,我們是守土,你們是遠征,攻守異勢,勝負未可知。”

  “吳侯五州在手,供應青州一隅,不會有什麼問題。冀州四面受敵,縱使本土作戰又能如何?現在開戰,秋收必然受損,你們這個冬天不好受了吧?”

  “這個就不勞孟君費心了,我們自有辦法。”

  孟建哈哈一笑。“那行,我們就什麼也別說了,各自備戰吧。別駕事務繁忙,我就不留你了。天色將晚,我在這兒再住一晚,明天一早起程,回報吳侯。”他擠擠眼睛。“吳侯的意見已經很明白,你如果改主意了,今天晚上還來得及。等我明天走了,你們再想談,那就得派人去見吳侯了。”

  沮授沒料到孟建如此乾脆,一時倒是摸不清他的底細,又不能示弱,只得應了。孟建果然不再提談判的事,只說閒話。沮授幾次相重新提起話頭,孟建都沒搭他的腔,反倒有些沒趣,只得起身告辭。

  離開驛舍,沮授驅車來到太守府。太守府前停著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馬車旁站著幾個神情陰摯的衛士,都是陌生面孔。沮授不敢怠慢,連忙下車入卒,來到中庭。袁譚、臧洪正陪著一人說話。沮授一眼就認了出來,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對這人並不陌生,幽州刺史張則的別駕田疇。

  沮授心中驚駭,臉上卻不露出分毫,他向袁譚投去探詢的眼神,袁譚苦笑著搖搖頭。“公與,你來得正好,田子泰奉張使君之命,前來討要涿郡,我們正在爭執,你意下如何?”

  沮授心領神會,“嗤”的一聲笑了聲來。“討要涿郡?田子泰,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天真,居然相信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討回涿郡?那可是劉公衡的性命換來的。怎麼,劉公衡屍骨未寒,你們幽州人就翻臉不認人了?”

  田疇笑笑。“沮別駕,你也不用如此激憤。我不至於天真到以為幾句話就能討回涿邵,我只是先禮後兵,不願意幽冀兩州傷了和氣。你也不用提及劉公衡,年前一戰,我們為了幫他報仇,鮮于輔等陣亡者十餘人,最後逼得公孫瓚自殺,倒是袁使君一箭未發,輕鬆接收了涿郡。”

  沮授冷笑。“你似乎忘了,最後困住公孫瓚,逼得他自殺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涿郡太守張儁乂。”

  “就算如此,涿郡太守就應該由張儁乂接任嗎?涿邵是幽州一郡,如何能由冀州刺史委任?”田疇也勃然大怒,轉向袁譚,厲聲喝道:“況且你現在甚至不是冀州刺史,如何能兼管幽州之事?”

  袁譚愣住了。田疇一向是謙謙君子,從來沒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候,沮授進來之前,他還是心平氣和的討論問題,怎麼和沮授說了一句話就大發雷霆。

  沮授卻毫不示弱。“聽你這意思,你們不僅是要涿郡,還要整個冀州?”

  田疇一愣,隨即冷笑道:“若不知進退,冀州落於誰手,還真不好說。”

  “不管落於誰手,都不會落於張使君之手。”沮授坐了下來,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田子泰,別說冀州,就算我們願意將涿郡還給你,你能確保是張使君來接收嗎?”

  田疇一時語塞。幽州的情況,他自然清楚,但他沒想到沮授也這麼清楚。張則是無可奈何,希望藉此機會逼降袁譚,為朝廷爭取一個助力,實際上他並不願意涿郡落入劉備手中。劉備已經力強難制,再控制了涿郡,只怕更沒人能製衡他了。驅狼吞虎,最後狼又變成了虎。

  見田疇勢弱,沮授接著說道:“袁使君已經向朝廷上書請罪,願意向朝廷繳納賦稅,奉朝廷詔命征伐。用不了多久,詔書就到,屆時袁使君與張使君同殿為臣,共奉朝廷,涿郡在誰的手中又有什麼區別?”他起身離席,來到田疇面前,彎下腰,盯著田疇的眼睛。“你覺得這個時候幽冀兵戎相見,會不會是朝廷希望看到的局面?”

  田疇眼神縮起,迎著沮授的目光,一時難以決斷。如果袁譚向朝廷稱臣,那張則的目的就達到了,似乎不必一定要討回涿郡,由劉備控制。

  “你所言當真?”

  沮授微微一笑,有些無奈。“你覺得袁使君有其他的選擇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8 17:17
策行三國 第1760章 自食其力

  在那一剎那間,田疇心軟了,他決定相信沮授,相信袁譚。

  袁譚不是袁紹,沒有爭霸天下、鼎立新朝的野心和實力,相反倒是四面受敵,隨時有覆亡的危險。他除了向朝廷稱臣,已經別無選擇。既然如此,涿郡在他的手中還是在劉備手中也沒什麼區別,反正都要向朝廷繳納賦稅。

  相比之下,倒是劉備更不可信。

  田疇聲色俱厲的『警告』袁譚,討回涿郡不是張使君一個人的決定,而是他與劉備商量的結果,也是孫策的決定。張使君負責禮,劉備負責兵,你們不歸還涿郡,就等著劉備的攻擊吧。到時候孫策與劉備南北夾擊,看你們如何應付。要想避免戰爭,你們只有一個選擇,立刻歸還涿郡,並派人與張使君聯絡,承諾對朝廷的臣服。

  袁譚滿口答應,並指定崔琰為使者,隨田疇去薊縣,與張則商量涿郡的歸屬。他再三聲明,我奪涿郡並非貪圖幽州的土地,而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劉備野心勃勃,身為漁陽太守,卻將勢力侵入廣陽境內,如果讓他佔據了涿郡,他必然會進一步侵入冀州。奪涿郡只是為了防劉備,如果張則能讓劉備退回漁陽,並選擇一個雙方都認可的涿郡太守,保證不對冀州用兵,他可以歸還涿郡。

  田疇答應了。讓袁譚直接歸還涿郡是不可能的,這已經是他能夠取得的最好結果。

  雙方化戾氣為祥和。袁譚設宴款待田疇,席間多次向田疇請教,當前形勢下該如何存身。袁氏四世三公,如今袁耀已經成了孫策的附庸,而孫策又野心勃勃,一心代漢,建立孫氏天下。袁紹又因一時權宜之計而成了逆臣,他想重振家聲,延續家族的清名,該如何努力。

  說著說著,這個問題便扯到大漢還有沒有中興可能。孫策坐大,坐擁五州,如今又將手伸進幽州,太史慈都成了遼西太守,一旦他南平交州,北取幽州,半璧江山在手,朝廷還能堅持多久?

  田疇秉承張則指示,勸袁譚與張則結盟,如此一來,幽州得冀州錢糧之助,可以穩定形勢,冀州得幽州士馬之強,可以自固,雙方合兵南下,飲馬黃河,則可以威肋孫策,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也是為朝廷效力,將功贖罪。將來朝廷中興,論功行賞,袁氏祖先還有血食的可能,袁譚也能牧守一方。

  袁譚連聲稱善,又提醒田疇,目前最大的障礙不是孫策,而是劉備。劉備佔據漁陽、廣陽,又一心要吞併涿郡,他和孫策勾連很深,隨時可能和太史慈聯手,對幽州是一個重大威脅。他收到消息說,孫策正在圖謀遼東,有劉備和太史慈橫亙其間,張則恐怕無計可施,只能看著遼東落入孫策之手。一旦孫策攻取遼東,幽州就危險了。因此,當務之急是將劉備調離漁陽,並將太史慈趕出幽州,阻止孫策染指遼東。

  田疇大吃一驚,追問袁譚消息是否可靠。袁譚說,雖然目前還沒有收到遼東的消息,但青州刺史沈友不在臨淄,移兵東進,他去攻取遼東的可能性非常大。從情理來判斷,這也符合孫策的戰略。孫策兵精糧足,唯一缺的就是戰馬,取得遼東,他這個短處就可以得到彌補,將來無人可敵。

  田疇仔細想想,深以為然。孫策本人的確吐露過類似的志向,只是他當時沒有往這方面想。

  ——

  孟建沒有等到沮授改變主意,只得返回大營,向孫策匯報。

  孫策聽完孟建出使的經過,一時有些躊躇,沮授為袁譚謀主,智取一途不通,看來只有強攻了。張則是靠不住的,劉備能不能完成攻取涿郡的任務,這也是一個讓人懷疑的問題。袁譚為了守住涿郡,安排了重兵,張郃守涿郡,顏良在河間,臧洪在渤海,隨時可以提供增援。袁譚本人也陳兵於渤海,就算他現在發起攻擊也未必能得手,說不定倒要碰一鼻子灰。

  孫策和郭嘉等人反复商量,還是覺得沒把握。徐琨初到濟南,一時半會還無法代替太史慈,就算發起對平原郡的攻勢,威懾力也非常有限,只能起一定的牽制作用,無法決勝負。況且遼東隨時可能發生大戰,他們也不能在冀州陷入太深。

  軍謀們反復推演,最後做出一個方案:水師移師黃河,趁著黃河水盛攻擊平原。平原國夾河而國,九城中只有漯陰、高唐兩縣在河南,為孫策所控制,其餘七縣——包括國都平原——都在河北,所以平原國實際上控制在袁熙手中。如果能奪回平原,也是一個態度。

  孫策覺得有理。他隨即派人通知劉備,袁譚本人陳重兵於渤海,對你攻取涿郡不利,我決定南移,攻取平原,盡可能將袁譚本人吸引到南線,你抓住戰機,迅速奪取涿郡。

  孫策對劉備不抱什麼希望,這人有賊心沒賊膽,上次就被袁譚嚇住了,現在也未必有膽量發起攻擊,說不定張則低了頭,他就覺得很滿意了,根本不在乎張則是不是真的低頭。況且他手段也不夠,沒有足夠高明的謀士指點方面,他連往哪兒打都不清。

  真正能指望的是關羽,所以孫策又給關羽寫了一封信,詳細解說了目前的情況,最後又說,劉備出身太低,幽州世家也好,冀州世家也罷,都不會支持他,想不戰而取涿郡是不切實際的。但劉備瞻前顧後,未必敢出師,很可能又一次錯失戰機。你如果擔心兵力不足,不足以一戰,我可以安排太史慈、公孫續協助你,拿下涿郡。

  ——

  劉備收到了張則的消息。張則說,袁譚已經向朝廷稱臣,冀州人心复定,武力攻取涿郡的時機尚不成熟,他正在和袁譚商量,打算以和平的方式讓涿郡重歸幽州,請劉備稍安勿躁,耐心等一段時間。

  劉備大怒。張則這分明是在敷衍他,和袁譚妥協,又想出賣他了。就算能通過談判取回涿郡,涿郡還能給他嗎?正在這時,他又收到了孫策的信,仔細研究了孫策的方案後,他倒是覺得有一定的可行性。他做過平原相,知道平原的形勢,相信孫策此舉並非為別人著想,而是為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正因為如此,他才相信孫策不是敷衍他。人只有為自己的利益考慮時才是可信的,沒有人會為他人的利益拼命。

  別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靠得住,要奪涿郡,只有自食其力,親自動手。

  所以,當關羽來請戰的時候,他一口答應,就連請太史慈、公孫續助陣的建議都全盤接受。公孫續和袁譚有仇,他應該不會拒絕。讓太史慈、公孫續在前線廝殺,總比讓他們在背後虎視眈眈來得安全。

  他隨即派簡雍趕往右北平,與公孫續、太史慈見面。

  太史慈、公孫續已經收到了孫策的命令,爽快的答應了。太史慈讓簡雍回報劉備,我們正在集結人馬,很快就能成軍,大概有三千騎左右。軍械不用你們擔心,你們只要提供糧草就行了。

  劉備收到回覆,大喜過望,立刻進入全軍備戰狀態。他決定兵分兩路:一路自已親率,由安次直撲涿縣,一路由關羽指揮,沿巨馬水西進,切斷張郃的斷路。如果張郃識趣,搶先撤出涿郡,那就萬事大吉,如果張郃不退,關羽就負責阻擊渤海、河間方向來的援軍。

  為此,劉備將太史慈、公孫續的援軍全部調撥給了關羽,彌補關羽沒有騎兵的缺陷。泉州有糧,完全可以解決太史慈等人的糧草供應。他本人則不惜重金,徵發了兩千漁陽突騎,交給趙雲指揮。

  與此同時,劉備派人與閻柔聯繫,希望閻柔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得知太史慈將出兵助陣,閻柔很爽快的答應了。他也想趁此機會了解一下太史慈的實力,免得將來和太史慈對陣時一無所知。

  整個漁陽、廣陽都被動員起來,刺史張則卻被擱在一邊。

  八月初,太史慈率部趕到泉州,與關羽、田豫會合。得知劉備的計劃是秋收後再出發,太史慈斷然否決。你秋收,張郃也在秋收,而且會比你早幾天,等你收完莊稼,再趕到涿郡,張郃已經顆粒歸倉,以逸待勞的等你了。既然要作戰,就不能在乎這點損失,莊稼扔著,讓百姓收,給他們一點好處就是了,現在抓住機會,搶在張郃收割之前趕到涿郡,讓他無法收割。他如果迎戰,就放火燒了莊稼,讓他無糧可守。他如果不迎戰,我們就搶收他的莊稼,就食於敵,豈不比自己運糧去好?

  關羽恍然大悟,連聲讚好,隨即下令起兵,並請太史慈率部先行。他派人送信給劉備,解釋了提前出兵的理由,建議劉備也按太史慈的建議,立即出師,以收出其不意之效果。

  劉備收到消息,一方面讚歎太史慈這個主意絕,深諳出奇制勝之道,一方面又有些擔心,關羽也太著急了,連一兩天都不肯等,到了戰場上,他還能控制得住嗎?

  儘管如此,劉備還是接受了太史慈的建議,讓簡雍、劉修等人留守,代理涿郡太守,發動百姓搶收莊稼,自己則帶著兩萬三千步騎直撲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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