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3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2 11:47
策行三國 第1721章 機會來了

  細作檢查了一番,確認木盒完好無損,沒有被人動過手腳的可能。諸葛亮有些奇怪,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地取下封泥,確保封泥無整,這才打開木盒。

  木盒裡有兩封書信,一封是諸葛瑾的家書,另一封是劉備的。

  諸葛亮笑了,將木盒上的封泥取了過來,與兩封信上的封泥放在一起。木盒上的封泥雖然也是諸葛瑾的私印,幾乎一模一樣,可是在高手的眼中,細微的差別還是掩飾不住。細作一眼斷定,木盒上的封泥用印是仿製。諸葛瑾是白身,用的私印是銅質,仿製起來並不困難。如果有機會拿到原印,甚至可以用翻鑄法造出一個和原印看不出區別的贗品。

  諸葛亮已經明白了劉備的用意。其實很簡單,劉備只是截獲了諸葛瑾的私信,然後偽造了諸葛瑾的印信,又加了一個木盒,在裡面夾帶了一封他自己的信,如此而已。

  諸葛亮拿起木盒,來到中軍大帳,孫策正和徐琨說話,見諸葛亮進來,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諸葛亮也不吭聲,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徐琨說完喝水的時候,他才走到孫策身後,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又將木盒擺在孫策面前,連同那枚敲下來的封泥。

  孫策掃了一眼,示意諸葛亮打開兩封信。諸葛亮先打開諸葛瑾的信。諸葛瑾的信內容很多,是一個長卷,他提到了在無終城西遭遇馬賊,行囊被劫,生命危險,幸被巡邊的劉備所救的事,劉備對他很熱情,不僅設宴款待,還邀請他入幕,他沒有答應,只是接受了劉備的一些饋贈以便完成行程。

  諸葛亮隨即又打開了劉備的信。劉備非常客氣,先是大贊諸葛瑾的人品、學問,又表達了對諸葛亮的仰慕,最後說明他的困難,希望諸葛亮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一些幫助,最後又對偽造諸葛瑾私印一事坦然相告,表示情非得已,非常抱歉云云。

  孫策笑著搖搖頭,心裡暗自得意。劉備是真的急了,幽州什麼都好,就是有兩點不好,一是人才少,二是劉備的出身瞞不住人,就算有人才,知道劉備的出身後也未必肯為他效勞。此刻的劉備仁義的名聲還沒養成,反復的臭名卻已然昭著,再加上坐山觀虎鬥,看著公孫瓚與劉和火併卻不救,順手接收了公孫瓚的人馬,對他不屑的人只怕更多。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再客氣,諸葛瑾也不可能選擇他。

  孫策叫來朱然,讓他將木盒和劉備的信送還給簡雍,並下令禁足,不准簡雍等人離開大帳,隨便外出。朱然領命而去。孫策想了想,又道:“孔明,你兄長遇到的馬賊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幽州遊歷都不太安全。你立刻寫一封家書,我派人送到中山,交給中山商人,請他們與你兄長聯繫,接應他回來。”

  “喏。”諸葛亮心中歡喜,立刻答應。代郡、上谷一帶是中山商人的地盤,甄家在中山影響很大,甄宓的舅舅張鴻就是一個實力強勁的中山商人。有中山商人幫忙,諸葛瑾的安全可以得到更多的保障,旅途也會輕鬆很多,至少不會有凍餒之苦。

  徐琨提醒道:“將軍,只是看住簡雍怕是不夠,公孫續衝動,有可能會主動去找簡雍。我剛才在營外看到他,就覺得他情緒很不穩定。”

  孫策的目光轉向郭嘉。郭嘉說道:“這是個不錯的機會,等詔書一到,就可以讓他回去送葬了。公孫瓚的死訊是我告訴他的,這件事也由我來處理吧。”

  ——

  公孫續坐在帳中,一手拿著剛烤好的野雞,一手端著酒杯,嘴裡嚼著肉。春天的野雞的確沒什麼肉,他的心思也不在肉上,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啃著,吃相凶狠,就像啃的是殺父仇人一般,連骨頭都咬碎了才吐出來。

  帳外一陣騷動,衛士田青走了進來。“少將軍,郭祭酒來了。”

  “郭祭酒?”公孫續愣了一下,連忙放下手裡的肉和酒,又將滿嘴的肉吐了出來,雙手在布巾上用力擦了擦,起身相迎。他剛站起來,郭嘉便撩帳而入,看了一眼公孫續,笑出聲來。

  “躲在帳裡吃肉,公孫伯嗣,你這個孝子還真是不拘俗禮啊。”

  “呃……”公孫續很尷尬,隨即又梗著脖子說道:“我算什麼孝子,家父被人殺害,我不能回去報仇,甚至連孝服都不能穿。”

  “你除了我們的消息之外,還收到過其他消息嗎?”

  公孫續不吭聲,眨著眼睛,不知道郭嘉究竟是什麼意思。郭嘉坐了下來,拿起案上烤好的野物看了看,又扔了回去。“簡雍來了,就在客帳裡,本來他是打算與你見面的,但是他們的小手段讓將軍很不高興,禁了他們的足,所以這個消息就由我來通知你。你如果打算回幽州去,可以收拾一下,很快就可以起程。”

  “當真?”

  “當然是真的。父子之情發乎自然,將軍豈能不理解。只是時候未到,倉促讓你回去只是白白送了你的性命。他與令尊惺惺相惜,令尊被人所害,他鞭長莫及,無法救援,已然愧對故人,總不能看著你再死於非命。”

  公孫續神色稍緩,卻依然不平。“我現在回去就不會送命了?”

  郭嘉抱著腿,神色從容。“如果你自己回去,生死只能由你自己負責。如果由將軍派人送你回去,那你的生死就由將軍負責。即使由將軍負責,也不可能萬無一失,但總會有把握些,對吧?當然,選擇權在你,你如果想憑一己之力,手刃仇人,將軍也不能勉強你。”

  公孫續慢慢坐了回去,半晌沒有說話。公孫瓚年前就死了,直到此刻,除了孫策收到的消息,沒有其他的消息傳來,就連他的叔叔公孫範沒有派人送信,這說明劉備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公孫範等人要嘛是屈服了,要嘛是死了。如果沒有孫策的支持,只是他自己回去,別說報仇,就連自己的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為此,他多次向孫策請求,但孫策一直要求他耐著性子再等等。

  他不知道孫策是在敷衍他,還是真的在等什麼,所以一直很焦慮。現在郭嘉說他可以回去了,而且孫策可以負責他的安全,看來是孫策的確是在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3 00:24
策行三國 第1722章 小心機

  公孫續終於露出了笑容,多了幾分溫順。“將軍肯出手助我?”

  “當然,朝廷下詔,任命將軍為車騎將軍,使持節,都督八州,幽州也在將軍的節制之列。出了這麼大的事,將軍總得派人去看看。”

  “都督八州?”

  郭嘉豎起指頭,一一念給公孫續聽。“除了荊豫青徐揚五州,又增加了兗冀幽三州。”

  公孫續又驚又喜,伏在案上,湊了過來。“那孫將軍什麼時候能出兵,有多少人馬?”

  “你希望多少?”

  “當然是多多益善。”公孫續脫口而出,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劉備陰險,手段狡詐,如果我早些回去,也許還有機會爭一爭,如今三四個月過去了,先父的舊部恐怕已經被他吞併了,就連叔父都未必能倖免,我只有這幾十人回去,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郭嘉瞥了公孫續一眼,忍俊不禁。“原來你也知道?”

  公孫續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這幾個月,他可沒少使性子,孫策、郭嘉想必都看在眼裡。之前是覺得忍無可忍,現在卻覺得自己過於幼稚。他連連向郭嘉拱手,並請郭嘉代為向孫策請罪。郭嘉揮揮手,表示孫策能理解公孫續的心情,也沒有計較他的意思。

  他隨即向公孫續講解了孫策的安排。

  公孫瓚戰死,罪魁禍首是劉和,幕後黑手是袁譚。如今朝廷已經宣布袁紹是矯詔逆臣,劉和自然是附逆,他進攻公孫瓚就是報私仇,無關公義,甚至是違律,而公孫瓚則佔據了道義,朝廷不僅不能降罪,反而要為他聲張正義——這就是孫策的職責所在,也是孫策在等的機會。

  既然公孫瓚無罪,那他的爵位就必須保留,公孫續是嗣子,毫無疑問的繼承者。孫策不僅要送他回去嗣爵,還要向朝廷請求官職。考慮到公孫瓚之前只有將軍之銜,無太守之任,並沒有真正屬於他的地盤,因此發展受限,孫策打算上表朝廷,拜公孫續為右北平太守,讓他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盤。

  右北平在漁陽東,耕地少,人口更少,不足萬戶,遠不及漁陽郡,靠自身力量也無以自存,所以孫策表太史慈為遼西太守,策應公孫續。如果公孫範還活著,而且有報仇的意願,孫策打算表他為遼東屬國都尉。如此一來,三人合力,至少可以讓劉備不敢輕舉妄動,公孫續的安全就有了保障。能活下來,才有機會壯大實力,才有機會報仇。

  聽郭嘉說完,公孫續離席,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多謝將軍,多謝祭酒。小子無知,一意任性使氣,對將軍多有冒犯,死罪死罪。”

  郭嘉將公孫續扶了起來,語重心長地說道:“伯嗣,將軍冷落你這麼久,也不僅僅是等朝廷的詔書,更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冷靜的機會。幽州形勢複雜,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你叔父戰死豫州,將軍父子為之痛惜,如今令尊又被奸人所害,他豈能不小心?”

  公孫續無地自容,連連請罪。郭嘉安撫了他一陣,又道:“公孫度與你家可有什麼淵源?他如今坐鎮遼東,如果能請他協助,你報仇的機會又多了一分。”

  公孫續連連搖頭。公孫度是遼東公孫,與他們這一支遼西公孫非常疏遠,幾乎沒什麼往來,根本指望不上。論親近,公孫度遠不如孫策。

  郭嘉心知肚明,他也只是這麼說,並沒有指望公孫度能夠協助公孫續,甚至並不因為如此。孫策送公孫續回幽州是為了他的幽州戰略,而不是為了讓公孫氏坐大,但他取遼東要有一個理由,公孫度不肯幫公孫續就是一個不錯的藉口。當然,如果公孫度願意忙,孫策也不用太擔心,正好將公孫度調離遼東。公孫度是遼東人,按制度,他不可以擔任遼東太守,那是董卓的亂命,早就該改過來了。以前是朝廷力不能及,現在他節制八州,有這個實力,而且名正言順。

  遼東郡有六萬多戶,近三十萬口,實力與漁陽相當,他當然不能讓這麼重要的地盤落在公孫度的手中。

  “試著聯絡一下吧,畢竟同姓,也許有用呢。”郭嘉說道。

  公孫續無可無不可,一口答應。

  ——

  四月初,趙溫帶著詔書,護送長公主到達彭城,隨行的還有馬超的妹妹馬雲祿。

  孫策率領親衛騎趕到彭城迎接。出迎一百餘里,也算是給了朝廷足夠的面子。朝廷雖然沒有直接封王,卻給了相當於封王的食邑,讓步很大,孫策也不能逼人太甚,相應地退了一步。

  徐琨已經做好了準備,派長史陳矯到邊郡迎接,他本人鎮守彭城,以防出現意外。既有朝廷的使者,又有孫策本人親臨,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如果在他的轄區內出了事,就算孫策不怪他,他母親孫夫人也饒不了他。

  陳矯字季弼,廣陵人,遊歷至彭城時與徐琨相識,徐琨對他很欣賞,就請他做長史。王相的長史如郡丞,不是守相自己就能辟除的,但徐琨身份特殊,很多部下都是他自行辟除,事後通報孫策一聲即可。孫策看過陳矯的名字,見他又是廣陵人,自然沒有異議。

  第一次與陳矯見面,孫策和陳矯聊了幾句,先問了一些彭城的情況,後來又問了幾句陳矯家裡的事。陳矯不卑不亢,應答如流,話不多,但句句中肯。孫策對他非常滿意。

  到了彭城之後,孫策與徐琨見了面,問起陳矯其人。之前他曾和徐琨商量過青徐的事,想找幾個合適的人選擔任守相,徐琨提了幾個建議,唯獨沒提陳矯。他知道陳矯有才,有史書中有傳,但史書記載有時候未必靠譜,沒有親自見過面,他一般不會直接予以重用。徐琨不提,他還以為陳矯名不副實呢。

  徐琨一聽就笑了。“這人不錯吧?”

  “是不錯,為什麼你不推薦他?”

  “我捨不得,想留他再幫我一段時間。”

  孫策瞅瞅徐琨,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彭城戰略位置很重要,但現在已經成了內郡,發生戰事的可能性不太大,徐琨在彭城駐守多年,一直沒有參與大戰的機會,心裡癢了,想到前線去。

  “去濟南吧,如何?”

  “我更想去平原。”

  孫策歪了歪嘴。青州是前線,平原是前線中的前線,河北的部分還掌握在袁熙手中。太史慈如果被調往幽州,那裡就缺少一個能鎮得住局面的重將協助沈友,他讓徐琨去濟南,就是不想讓徐琨太冒險,但徐琨顯然不這麼想,他要去最危險的地方。

  “你再考慮考慮。”孫策說道:“我向姑母承諾過的,不讓你太冒險。你要去平原,要姑母同意才行。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寶貝著呢。”

  徐琨苦起了臉。他權衡了片刻,決定還是接受孫策的安排去濟南。他的母親孫夫人肯定不會同意他去平原,而且一來一回,至少要十幾天時間,到時候別平原去不了,濟南的機會也被人搶了。先去濟南,然後再想辦法去平原,反正都在前線,如果有大戰,濟南也有參戰的機會。

  時隔數月,孫策與趙溫再次見面,氣氛很和諧。趙溫宣了詔,內容都是孫策之前已經知曉的,有所出入的只有兩點:一是富春被轉到了會稽郡。如此一來,孫堅的富春侯就不用變動了;一是丹陽成了長公主的食邑。趙溫解釋說,公主位比縣侯,長公主位比藩王,嫁與孫策為妾有些委屈,天子只有這個姊姊,將丹陽當作她的食邑,與吳郡毗鄰,也算是對她的補償。

  孫策笑而不語,眼神戲謔。他對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但並不在意。說來說去,都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心機。長公主是位比藩王,卻沒有真以郡為食邑的,只是一些戶口多的縣而已。天子破例,以丹陽為食邑,既是在名義上補償姊姊,讓她不至於因為做妾而受委屈,也為以後做小動作留下伏筆。

  漢代女子出嫁,對嫁妝擁有全部的處理權,她可以將嫁妝交給夫家處理,​​也可以自己處理。丹陽既然是她的食邑,她就有權處理丹陽的賦稅,比如補貼天子。丹陽半平原半丘陵,特產豐富,最近屯田有成,發展得很快,賦稅增長很迅速,已經不亞於中原的中等郡國。

  出嫁的姊姊補貼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弟弟,有毛病嗎?別說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在所難免。

  趙溫被孫策看得心虛,不敢直面。不過孫策沒有和他計較,說起了閒話。常言說得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權謀都是笑話。丹陽在他手裡,丹陽太守都是他任命的,難道因為成了長公主的食邑,長公主就能動用丹陽的賦稅?除非丹陽太守不想做了。

  接完了詔,孫策隨即宴請趙溫等人,算是正式納長公主為妾。納妾不是娶妻,沒有那麼多規矩,是隆重還是隨意,全看夫家的心情。孫策沒有刻意寒磣長公主,藉著招待趙溫等人的名義辦了一個宴會,算是給長公主一個面子。但是,他也不想讓朝廷有太多的僥倖心理,宴會一開始,他就宣布了一個消息。

  我的義從騎督龐德明天大婚,迎娶馬超的妹妹馬雲祿,在座的諸位都和馬超是舊日同僚,至少也有一面之緣,不要客氣,都賞個臉,明天一起去喝酒、慶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3 00:32
策行三國 第1723章 長公主

  長公主劉和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宴會結束,她默默起身,向趙溫施禮告別,離開主艙,在馬雲祿和宮女們的陪伴下來到自己的房間。關上艙門的那一刻,劉和潸然淚下。

  馬雲祿一聲輕嘆。“長公主,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與你無關。”劉和用手絹拭了拭眼角。“要怨也該怨長安的那些老臣,明知沒有意義,非要找彆扭。他們在長安自鳴得意,丟臉的是我和朝廷。”她拉著馬雲這祿的手,讓她在榻邊坐下。早在馬雲祿離京之前,她們就在馬超的婚禮上認識了,知道都會來關東,自然而然的成了好朋友。馬雲祿先行一步,但她走得慢,後來在浚儀等到劉和才一起東行。半個多月的相伴,讓她們成了無所不談的好閨密。

  馬雲祿也沒推辭,四下看了看艙室,皺了皺眉。艙室太小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丈見方,放下一張床後只能容身。雖說船上空間有限,劉和又是做妾,也不至於如此狹窄。莫不是孫策有意如此?她心裡雖然不滿,臉上卻不露聲色,盡說一些開心的事,開解劉和。

  兩人坐了很久,眼看著天色不早,卻遲遲沒有看到孫策出現。見劉和呵欠連天,馬雲祿有些坐不住了,開了艙門,叫來一個陪嫁宮女,讓她去看看。宮女去了,時間不長又回來了,告訴馬雲祿說,孫將軍還在與人說話,而且今晚不過來休息,請長公主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去主艙見孫將軍就行。

  馬雲祿有些惱了。今天是長公主出嫁,孫策居然不過來休息,讓長公主獨守空房?這也太過分了。馬雲祿強按怒火,對劉和說道:“長公主稍坐,我去看看。”

  劉和有些緊張,拽著馬雲祿的袖子。“姊姊,算了吧,不來也好,免得尷尬。”

  “哪有這種道理?”馬雲祿沉著臉,推開劉和的手,將她按坐在榻邊,又讓隨嫁宮女好生侍候著,她出了艙,來到主艙。宴會已經散了,孫策和郭嘉等人正在喝茶說話,旁邊站著幾個人,諸葛亮也在其中。一看到馬雲祿臉色不對,諸葛亮立刻迎了上來,剛準備解釋,馬雲祿伸手將他撥開,徑直闖入艙中。

  聽到腳步聲,孫策詫異地抬起頭,見是馬雲祿,笑了。“馬夫人,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馬雲祿似笑非笑。“將軍還沒休息,長公主還在等你,我怎麼敢休息。”

  孫策愣了一下,啞然失笑,起身示意郭嘉他們繼續,他起身出艙,招呼馬雲祿跟上,向劉和的艙室走去。孫策步子很大,馬雲祿有點跟不上,只能一路小跑,走了幾步,孫策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涼州女子是不是都像你和韓夫人一樣英武,不遜男兒?”

  “將軍過獎了,涼州女子也不乏嫵媚賢惠之人。且我豈敢與韓家姊姊相提並論,她文武雙全,我卻目不識丁。”

  孫策忍俊不禁。韓少英的確讀過書,卻算不上文武雙全。馬雲祿也的確學問淺,卻也不至於目不識丁。馬雲祿這是話裡有話,明擺著為劉和打抱不平。早就知道她們關係好,看來傳言不虛。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關西女子真夠虎的,一點不含糊,也不知道龐德以後能不能降得住她。

  來到劉和的艙室,守在外面的陪嫁宮女們笑靨如花,一個個如釋重負,向馬雲祿投來感激的目光。如果不是馬雲祿,她們都要陪著劉和坐一夜。孫策看了一眼這些宮女,問道:“哪位是女官?”

  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宮女欠身施禮,報上姓名。“賤妾越舞,見過君侯。”

  孫策點點頭。“你隨我進來。”

  “喏。”越舞喜上眉梢。雖說作為陪嫁宮女,她們本來就有侍寢的責任,但她畢竟年長一些,更多的是履行管理這些陪嫁宮女,服侍長公主的責任,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第一個陪寢的,比她年輕貌美的宮女好幾個,可都踮著腳尖等著呢。不過孫策點了她,別人就算眼紅也不敢說什麼。

  越舞打開艙門,請孫策入艙。孫策進了艙,劉和已經聽到外面的聲音,站了起來,款款一拜。“賤妾和,見過夫君。”

  越舞也跟了進來,隨手關上了艙門。馬雲祿鬆了一口氣,和留在艙外的宮女交待了幾句,轉身走了。她明天也要結婚,可不能一直在這兒耗著。

  孫策看了劉和一眼,在榻邊坐下,雙手輕撫膝蓋,沉默了半晌。“長公主,有言在先,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長公主,以後不會再這麼叫了。”

  劉和默默地點點頭。“既入孫氏之門,自然依從孫氏規矩。”

  “你初來乍到,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明天可以向其他人打聽打聽。有一點,我現在就要和你說清楚。”

  “請夫君訓示。”

  “嫁入我孫家的女子,十八歲之前不圓房,不是我標新立異,而是為了你們好。醫者有言,女子二十之前生育既對自己不利,也對子女不利。”孫策​​抬起頭,看著劉和。“所以,我今天不是故意冷落你,你不要多心。沒有提前告知,讓你白等了這麼久,是我的疏忽。”

  劉和愕然,隨即又釋然,不禁莞爾,點了點頭。“那就由妾身侍候夫君洗漱吧?”

  孫策站了起來,搖搖手。“我還有公務要處理,你自己休息吧。遠來勞頓,你應該也累了,這兩天不要拘禮,好好休息,有時間多和甘梅、甄宓她們說說話。她們入門略早些,知道得也多一些。”孫策又對越舞說道:“好生侍候著,不要怠慢,有什麼事到主艙去找我便是。”說完,推開艙門,堅定有力的腳步聲漸行越遠,很快就消失了。

  越舞目瞪口呆,滿心的歡喜消失得無影無蹤,氣得直跺腳。劉和瞅了她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越舞侍候她好幾年了,她當然清楚越舞的心思,此刻見她希望落空,而原因又是如此出人意料,不免覺得好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來。孫策雖然言語粗魯了些,卻是個特立獨行的奇男子,而他對女子的態度也並非為了標新立異,而是出自內心的尊重。

  劉和讓越舞去準備水,越舞雖然失落,也只好出艙安排,陪嫁宮女們見了,一個個幸災樂禍,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忍著笑,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

  雖然孤枕,卻不難眠,劉和一覺醒來,窗外已經大亮。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親,而且孫策也說得明白,她不再是長公主,只是一個妾。回想孫策當時說話的語氣,再聯想到婚宴上孫策的舉動,劉和知道長公主這個身份不僅幫不了她,反而可能給她帶來麻煩,連忙起身,讓越舞把陪嫁宮女們全都叫了進來,對她們說,以後不管人前人後,一律改口叫夫人,不准再叫長公主。

  宮女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答應。

  雖然孫策說劉和不必拘禮,可以休息兩天再說。不過今天是馬雲祿大婚的日子,她非常清楚,在某種程度上,馬雲祿對她的幫助比她對馬雲祿的幫助更大,自然不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候缺席。洗漱完畢,她就帶著兩個宮女來到馬雲祿的艙室。

  馬雲祿正坐在梳妝台前,由著幾個侍女梳洗打扮,絞去臉上的汗毛,將頭髮挽成婦人的髮髻。昨天劉和出嫁時也是這般操作,現在再看,不免恍如隔世,一時感慨。見劉和進來,馬雲祿連忙招呼她到跟前坐,斜睨著劉和一眼,見劉和神情輕鬆,嘴角帶笑,不免奇怪,打趣道:“長公主,為人婦的感覺這麼好嗎?”

  劉和白了她一眼,調侃道:“你不用急,很快就知道了。”

  “我有什麼好急的。”馬雲祿撇撇嘴,頗不以為然。“我雖然沒有長公主身份尊貴,可他也沒有孫將軍那麼難請,他要是不來,我就一個人睡。”

  “我也是一個人睡啊。”劉和說道:“還有啊,這長公主三個字以後就不要叫了,孫將軍不喜歡。”

  馬雲祿很驚訝,盯著劉和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麼,直到打扮守畢,將侍女們趕了出去,只剩下她和劉和二人,才問起原委。劉和將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馬雲祿聽了,用手巾纏著手指,沉吟良久。

  “這麼說來,倒也說得通了。”

  “什麼說得通?”

  馬雲祿瞅了劉和一眼,抿嘴笑道:“你沒看出來嗎?那甘夫人、甄夫人都是處子。甄夫人也就罷了,剛剛十四,身子還沒發開呢,甘夫人卻是真正的女人,換個人家,說不定都要懷上了。可她分明未曾破身,我原本以為她是不受寵,沒想到卻是這個原因。”

  劉和愕然。“這……也能看得出來?”

  馬雲祿險些笑出聲來。這一路上,她早就看出來了,劉和雖然已經十七歲,也吃過不少苦,經歷過不少磨難,對男女之事卻蒼白得很。她附在劉和耳邊嘀咕了幾句,話沒說完,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劉和面紅耳赤,連頭都不敢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3 11:37
策行三國 第1724章 人小鬼大

  兩人正說得開心,一個侍女推門而入,有些窘迫地看著馬雲祿。馬雲祿臉一沉,剛要喝斥,卻見侍女身後站著兩個小姑娘,紅撲撲的小臉,又黑又亮的眼睛,五官端正,眉眼俊俏,一看就讓人喜歡,相貌酷似,神情卻大不相同,一個眼神靈動,笑靨如花,一個垂著眼皮,羞答答的不敢看人。

  馬雲祿一看就歡​​喜上了,張開雙臂。“喲,哪來的兩個小妹妹,美得很。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來人正是橋家姊妹。她們隨著橋蕤來見孫策,趁著橋蕤說正事的功夫,兩人就溜到這兒來了。孫策身邊的將士都認識這對姊妹花,她們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地方。馬雲祿要和劉和說私房話,將侍女趕了出去,可是侍女也捱不住小橋的軟語央求,只得半推半就的放她們進來。

  得到馬雲祿的歡迎,小橋拉著大橋進了進來,有板有眼的行了禮,報上姓名,又補充了一句:“我叫小橋,姊姊叫大橋,小橋玲瓏,曲水流觴。大橋端莊,臥波如虹,這可是孫將軍說的。”

  馬雲祿越看越歡喜,一手拉著一個,有說有笑,取出兩隻小金餅,一人塞了一個。小橋笑嘻嘻地謝了,又盯著劉和仔細打量了一番,眨著眼睛,又濃又密的睫毛忽閃忽閃。

  “你一定是長公主吧?”

  劉和有些手足無措,窘迫地點了點頭。小橋拉過大橋,趴在大橋耳邊嘀咕了兩句,兩人一本正經地行了個大禮,雖然動作不太熟練,卻是普通官員的家眷拜見貴族的禮儀。劉和在長安時便深居簡出,很少露面,此刻來了關東,自知身份敏感,更不敢擺長公主的身份,此刻見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向自己行這樣的大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馬雲祿也看得稀奇,一邊給劉和使眼色,讓她派人去取見面禮,一邊拉過橋氏姊妹。“你們從哪兒學來的這些禮儀?”

  “我們是蔡先生的弟子,這些都是蔡先生教的。”

  “蔡伯喈?”

  “不,是蔡伯喈先生的女兒,昭姬先生。”

  馬雲祿恍然。她沒見過蔡琰,但她在南陽時聽過蔡琰的事,知道南陽幼稚園名聲不弱於南陽郡學,蔡琰最近寫的那篇《士論》更是名聞天下,她在關中就讀過,將來名聲超過其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這兩個小姑娘是她的弟子,知道這些禮儀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時,劉和的侍女取來了見面禮,一對羊脂白玉的玉鐲,大橋、小橋一人一對,劉和親手給她們戴上。玉鐲溫潤,與大橋、小橋白晳粉嫩的手腕映襯,更讓人愛不釋手。小橋非常開心,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連聲向劉和致謝,又說了一陣閒話,這才告辭而去。

  馬雲祿笑著搖搖頭,瞥了劉和一眼。“長公主,你可得小心了。”

  劉和嗔道:“都說了別再稱我長公主。我又怎麼了,禮物輕了?”

  馬雲祿自知失言,拍拍嘴,又道:“這一對手鐲至少十萬錢,就算送給孫將軍的正妻也足夠了,何況是兩個孩子。我是說用不了幾年,這兩個小姑娘就會和你做姊妹。才十一歲就有這般美貌,將來必是國色,就連那位甄夫人都未必比得上。”

  “她……們?”劉和吃驚不小。“她們也太小了吧。”

  “小什麼小,孫將軍那位正妻定親時候不過九歲,她們都十一了。不過,這也許不是孫將軍的意思,而是這小姑娘已經認准了孫將軍,你沒看她提到孫將軍時的眼神嗎?我跟你說,她們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看你的,看看你這長公主是何等樣人。”

  劉和將信將疑,卻有些莫名的緊張。早就听說孫策身邊不缺女人,卻沒想到對手這麼多,這麼強勁,和這些人一比,她簡直一無是處。

  小橋拉著大橋,一路飛奔,來到飛廬主艙,孫策等人正在說笑,新郎倌龐德被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啞口無言,只是憨笑,橋蕤年紀大些,不和這些年輕人一起打鬧,正和孫策站在一旁閒聊。小橋擠到他們面前,舉起雙臂,亮出剛得的玉鐲。

  “將軍,你看,你看,好看不?”

  玉鐲是給成年人戴的,小橋的胳膊太細,玉鐲一下子滑到胳膊肘,衣袖也順著胳膊滑落,露出大半截粉嫩的藕臂,在陽光下散發著毫不遜色於玉鐲的光澤。孫策忍不住笑了。

  “好看,鐲子好看,手更好看。”

  “嘻嘻。”小橋也不害羞。“是嗎,那就讓你多看一會兒。”

  橋蕤老臉有些掛不住,連忙將小橋扯了過去,裝模作樣的輕拍了兩下,又問是哪兒來的玉鐲。即使以他的經歷,也沒見過成色這麼好的玉鐲。小橋把剛才去見馬雲祿、劉和的事說了一遍,又拿出馬雲祿送的金餅。孫策接過手鐲看了看,也沒說什麼,不過他現在知道了,天子還真是待他這位姊姊不薄,除了丹陽郡之外,還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尤其是玉器。

  玉器不比金銀器,禮的成份更重。儒家重玉,賦予玉太多的禮儀內涵,以致後世有人稱儒教為玉教。玉器是不能隨便用的,大部分都由皇家壟斷,玉工也是如此,宮外幾乎沒有玉工的生存空間。民間玉器不多,如此貴重的白玉更是少見。若非如此,賈詡也不會用一隻白玉美人來表示誠意了。那麼大的白玉,即使是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權也沒有見過。

  “小橋,這麼好的美玉,不要隨便亮給人看,萬一有人起了歹心,要搶你這玉鐲,怎麼辦?”

  小橋柳眉輕揚。“我不怕,有人敢搶我,我就報上將軍小霸王的名字。如今將軍雄霸關東,誰敢不敬?”

  “那可不一定,就算是天下太平,也難免會有不法之徒,更何況現在還只是初定?我殺了那麼多人,背地裡想殺我的人也不會少。本來只是要搶你的玉鐲,報了我的名字,說不定連你的胳膊都砍了。嘖嘖,這麼好看的胳膊被人砍了,你可就成了維納斯了。”

  “維納斯,那不是西域大秦國的美神嗎?她是沒胳膊的?沒胳膊的怎麼能做美神?”

  孫策驚訝不已。“你還知道大秦國的美神?”

  “嘻嘻,這有什麼稀奇的,我還知道亞馬遜女王呢。”小橋得意洋洋地笑著,眉目如畫。“南陽本草堂有幾個胡醫,平時最喜歡講這些故事,我和姊姊經常去聽。大秦十二主神,我最喜歡的就是維納斯。”

  孫策轉向大橋。“你喜歡哪一個女神?”

  “我……”大橋羞澀地垂下眼皮,臉上泛起彤雲,連耳垂都紅了。

  小橋搶著說道:“姊姊最喜歡維斯塔。”

  孫策對羅馬的神話不太熟悉,知道維納斯是美神,卻不知道這位維斯塔是負責什麼的。見孫策茫然,小橋又補充道:“維斯塔是廚房女神,和我們的灶神先炊差不多。嘻嘻,姊姊喜歡做飯。”

  “做飯好,做飯好,會做飯的女子最可愛了。”孫策說道:“手藝怎麼樣,什麼時候讓我也嚐嚐?”

  小橋眨眨眼睛,瞅瞅大橋,又瞅瞅孫策。

  ——

  龐德的婚禮很熱鬧,比孫策納長公主為妾有過之而無不及,彭城附近的諸將都來了,但他們原本的目的並不是參加龐德的婚禮,而是述職。

  孫策幾乎沒有閒的時候,他和諸將談心,了解情況,除了單獨見面,還要召集會議,有的話可以在酒宴上說,有的話只能兩人面對面,對什麼人說什麼話,什麼場合說什麼話,這也是一門學問,即使經過幾年的鍛煉,他依然不敢放鬆。

  人心是最難捉摸的,一句三冬暖,一句夏日寒,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說錯。相比於世家子弟,出身寒微的人有很多先天不足,這種能力就是其中之一。孫策自知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所以他更加謹慎,每次都要與郭嘉等人反复商量,自己又私下里琢磨言辭,就怕說錯話,傷了人心而不自知。人不可能不犯錯,但準備充足會減少很多無謂的失誤。兩世為人,孫策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這次來彭城,迎接詔書和長公主是次要任務,主要任務是調整防線。太史慈即將挺進幽州,泰山以西的事就落在紀靈肩上。孫策特地將紀靈召來,與他長談了兩次,最後決定由他接任太史慈空出來的戰區督,負責任城一帶的防務。

  紀靈惶恐不安,不敢受命。到目前為止,他沒有突出的戰績,威望也不足,擔心自己難孚重任。

  但孫策相信他可以。在此之前,孫策和郭嘉已經細緻的研究了紀靈這兩年的情況,現在又與紀靈當面交流過,他確信這個安排沒有什麼明顯的失誤。

  紀靈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進取心不足,但他很穩重,擅長防守。當初守魯,頂住了袁譚、曹昂的進攻近一年,後來太史慈進入青州作戰,他實際上已經接替了戰區督的職責,一年多時間踏踏實實,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在曹昂埋頭發展經濟,恢復生產的時候,兗豫之間發生戰事的可能性不大,他暫時也沒有主動進攻的打算,由紀靈負責這一地區的防務是最合適不過的。

  “沒有人是天生適合做什麼事的,你可先嘗試一下。如果確實做不來,也不怨你,再調整就是了。”

  紀靈感激不盡,躬身領命。“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4 00:31
策行三國 第1725章 男女平等

  確定了紀靈接任戰區督,孫策隨即將與兗州接壤的戰線做了全面調整,呂範被調往浚儀,與魯肅相呼應,據守西線,睢陽由則橋蕤接任。橋蕤算不上什麼名將,但他是睢陽人,又有一定的帶兵經驗,這些年在碭山、下邑一帶屯田也算穩妥,由他率領一部分精壯的屯田兵駐守睢陽綽綽有餘。

  為了彌補徐琨、呂範兩員大將調離後的戰力不足,孫策又將呂蒙、蔣欽和倉慈三人增補進來。倉慈轉彭城相,呂蒙駐陳國,蔣欽則接替了橋蕤在碭山的屯田事務。

  之所以這麼大費周章,自然還是因為軍費開支實在太大,在與曹昂結盟的情況下,適當減少邊境駐軍,不僅可以讓曹昂安心,將注意力轉向北面的袁譚,也能節省一部分費用。抽調出的兵力也不是解甲歸田,一部分加強西線,尤其是洛陽,一部分抽調到東線,為渡海作戰做準備。

  戰爭就是燒錢,尤其是對中原的農耕民族來說,受制於糧食產量等一系列的因素,兵力不可能無限制擴張,否則難以持續,一場大敗就有可能傷筋動骨,大傷元氣。經過幾年屯田,孫策現在的確可以增加不少兵力,但這勢必會影響快速發展的良好勢頭,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興師動眾。

  況且跨海作戰也不是且耕且戰的義務兵所能承擔的,這種任務只能交給脫產的職業兵來完成。

  衛臻奉曹昂之命前來祝賀,看到孫策的調整,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孫策來到青徐,曹昂心裡很緊張,擔心孫策是打算對兗州下手,特地派衛臻帶著禮物來賀喜,實際上是想摸清孫策的心思。現在確認了孫策對兗州並無威脅,自然開心,與孫策約定了迎娶孫尚英的時間,滿意而歸。

  四月下,孫策安排妥當,離開了彭城,順水而下,經海路去青州。雖然有水路可以北上青州,但樓船體量太大,吃水又深,有擱淺的危險,還是走海路比較快捷。

  直到此刻,孫策總算從繁忙的公務中抽出身來,有機會和長公主劉和說說話。除了成親的那天晚上,他短暫地到劉和的艙室中去了一次之外,他和劉和相處的機會屈指可數,就算一起吃早飯也不會只有他們兩個人,郭嘉幾乎是常客,孫尚香、徐節也經常出現,有時候還會有其他客人。

  樓船起帆,孫策在飛廬甲板上設席,派人請劉和來。

  時間不長,劉和來了,卻不是一個人,除了越舞等陪嫁宮女,還有馬雲祿伴在她左右。劉和看起來有些緊張,眼睛掃了孫策一眼就低下了頭,曲膝施禮。

  “妾和見過夫君。”

  孫策點了點頭,站起身,卻是對馬雲祿拱手致意。“馬夫人也在啊,失禮失禮,來人,為馬夫人設席。”

  馬雲祿笑著還禮。“是我冒昧,不請自來,還請將軍恕罪才對。將軍虎威,長公主怕是抵擋不住,我勉強也算是出身將門,來為長公主壯壯膽氣,還望將軍不要責怪。 ”

  “豈敢,豈敢。”孫策哈哈大笑。侍從取來坐榻,馬雲祿與劉和一起入座,兩個宮女上前,為他們倒上茶水,又退在一旁。孫策舉起茶杯,向馬雲祿致意。“軍中疏簡,不盡人意,委屈馬夫人了。好在你也是將門出身,熟悉軍中情況,應該還過得慣吧?”

  馬雲祿點點頭。“多謝將軍關心,我自是無妨的。關東富庶,將軍又待外子親近,多有關照,我夫妻感激不盡。外子嘴拙,不善言辭,就由我代他向將軍致謝。”說著,舉起杯,向孫策示意。她似乎不太習慣喝茶,臉上的神情些有勉強。

  孫策笑道:“義封,取些酒來。馬夫人豪爽,烈酒才配她,茶怕是太淡了。”

  馬雲祿有些不好意思,拈下沾在唇上的茶沫。“慚愧,讓將軍見笑了。”卻不推辭。她的確喝不慣茶,對酒更感興趣。

  朱然取來了酒,交給宮女,宮女為馬雲祿斟上酒,孫策也斟了一杯,舉杯道:“公務在身,不能多飲,只能陪馬夫人一杯。如果喝得順口,馬夫人不必介意,大可自飲。”他頓了頓,又道:“韓夫人也是如此。”

  聽說韓少英也是如此,馬雲祿也不客氣了,和孫策喝了一杯,盡了禮儀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孫策轉頭看向劉和。“夫人也不必拘泥,喝酒喝茶,各隨其便。”

  劉和點點頭。“我還是喝茶吧。”她瞟了馬雲祿一眼,淺笑道:“我可沒姊姊那麼好的酒量,喝多了會出醜。”

  馬雲祿笑而不語。孫策倒是不清楚,他這是第二次見馬雲祿喝酒,馬雲祿結婚的那天也喝了酒,但模樣斯文,淺嚐輒止,倒是沒看出來她能喝,看來那天是為了給龐德留面子,控制著量。

  “這酒還喝得順口嗎?”

  “甚好。”

  “那回頭讓人送一石去,夫人自飲也可,與令明對飲也可。”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馬雲祿舉起酒杯,含笑看著孫策。“家兄尚在將軍麾下的時候,家書中就常說將軍磊落不同凡人,胸中自有大丈夫氣,尤其是秉承陰陽合德,不似一般淺薄之人看輕女子,蔡大家、黃大匠都因將軍而展露鋒芒,堪稱楷模。這幾日看下來,的確是名至實歸,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想請將軍解惑。”

  孫策啞然失笑。“看來一石酒還不夠,慚愧,慚愧,是我小家子氣了,再加一石如何?”

  馬雲祿“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將軍就算再加十石,我也來者不拒,只是這問題還是要問的。”劉和明白了馬雲祿的意思,連忙給她使眼色,連連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馬雲祿卻不理他,眼睛逼視著孫策,毫無放棄之意。

  孫策心中明鏡也似。“行啊,那你問吧,我洗耳恭聽。”

  “將軍尊重女子,為何不能一視同仁?”

  “比如說?”

  “比如說,將軍待甘夫人、甄夫人就比待長公主更親近。長公主辭宮別親,不遠萬里來為將軍奉帚,難道將軍就不應該多一些關心嗎?”

  “姊姊……”劉和臉色都變了,忍不住出聲阻止。孫策抬起手,輕輕搖了搖,示意劉和不要緊張。這些天他雖然沒怎麼與劉和接觸,但他對劉和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楚,知道馬雲祿與劉和關係不一般,而且早有打抱不平的心思。今天既然抓住了機會,不把這些話說出來,她是不肯罷休的。

  “我這些天很忙,的確抽不出時間來關心她,有馬夫人與她相伴,我非常感激,所以才請你喝酒。”孫策微微一笑。“你雖然沒說,但是我也猜得到,令兄孟起恐怕沒少說我吝嗇吧?你以為我請你喝酒沒有原因?這就是謝禮啊。”

  馬雲祿語噎,哭笑不得。馬超的確抱怨過孫策很吝嗇,軍械價格要得那麼高,一點面子都不給。只是這些話,她再虎也不能承認,一時倒不好接話。她猶豫了片刻,只好重回主題。“聽將軍這意思,如果不忙,就不會冷落了?”

  “這是自然。”孫策淡淡地說道:“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她既然進了我孫家的門,又沒有犯錯,我就不會對她另眼相看,自然要一碗水端平。絕對的公平不會有,但我至少可以保證不會特別針對她。這個答案,馬夫人還滿意嗎?”

  馬雲祿沉吟不語。孫策看似客氣,可這句話的態度卻非常鮮明,不會刻意針對劉和,但她也不會有什麼特殊待遇,長公主這個身份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偏愛。這不是馬雲祿想要的答案,她憋了這麼久,可不是為了這個結果而來。

  見馬雲祿眉心微蹙,眼珠轉來轉去,舌尖不時的舔一下嘴唇,孫策知道她並不滿意,也沒有見好就收的想法,不禁暗自感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關西人和關東人就是不一樣,換作甘梅、甄宓,她們早就明白了。就算還有不滿之處,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硬槓。

  “你剛才提到蔡大家、黃大匠,我不妨多說幾句。”孫策呷了一口茶,接著說道:“我提倡男女平等,只是給女子和男子一樣的機會,並不代表就是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讓女子高男子一頭。蔡大家、黃大匠能展露鋒芒,那是因為她們有這個能力,而不是因為我偏袒她們。蔡大家的學識、黃大匠的木學即使和男子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她們得到別人的尊敬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她們有這樣的實力,我只不過給她們提供了一個機會而已。”

  孫策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雲淡風輕,但字字清晰。“馬夫人,人們尊敬的是蔡大家,而不是周公瑾的夫人,人們尊敬的是黃大家,而不是我孫策的夫人。你……明白這裡面的區別嗎?”

  馬雲祿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多謝將軍指教,受益匪淺。”

  孫策點點頭,同樣抱以微笑。“我希望數年之後,馬夫人也能成為其中一員,為女子楷模,而不是婦隨夫貴,一輩子只是令明身後的影子。令尊與韓征西、令明與閻彥明都是比肩的俊傑,我想你也不會輸給韓夫人吧?”

  馬雲祿嘴角微挑,輕哼了一聲。“將軍不用激我,我已經與外子商量妥當,此間事了,我就去羽林衛做一騎士,必不讓韓少英一個人威風。”

  孫策大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4 00:39
策行三國 第1726章 童年陰影

  在造夢的文藝作品中,窮書生遇到富家小姐、灰姑娘遇到王子是古典橋段,吊絲男迎娶白富美、龍套女遇到霸道總裁是現代套路,不知道騙了多少人,孫策前世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現在納長公主為妾,卻一點興奮的感覺也沒有,反倒有些同情。

  倒不是說公主不漂亮——劉和算不上國色,但也不醜,至少是中上水平——而是劉和身上看不出一點長公主的氣質。她靜靜地坐在那裡,低著頭,攪著手指,氣場還沒有馬雲祿強大,活脫脫一個剛入職場的小萌新,還是三流大學畢業,一點自信也沒有的那一種。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話一點都不錯。沒有實力,血統什麼的就是一個屁。

  孫策對劉和談不上尊敬,但也沒什麼鄙視的意思。人的命運就是如此無常,做不做公主不是她能決定的,就像嫁不嫁給他一樣。她只是天子手中的一個籌碼,價值就在於維持朝廷最後的體面以及那一千多萬的賦稅,還有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她如果可以選擇,大概不會願意做什麼長公主。

  孫策問了一些劉和這些天的起居。劉和開始有些緊張,後來見孫策語氣平和,慢慢放鬆了些,加上馬雲祿在側,不時幫腔,還算回答得體。孫策又問她是想跟著他去青州,還是願意安定下來,在哪個地方住幾天,她倒是沒猶豫,表示願意跟著孫策去青州,一路服侍,盡一個妾應盡的責任。

  孫策倒也沒疑心什麼,劉和不像是能玩手段的人——既沒那能力,也沒那野心——跟著就跟著吧。

  三人在飛廬上閒聊了一陣,眼看快到中午,孫策命人準備了一些酒菜,把甄宓、甘梅叫了過來,又命人把龐德也請來,坐在一起吃個飯。宴席還沒開始,孫尚香聞風而動,帶著徐節趕了過來。知得馬雲祿有意加入羽林衛,孫尚香正中下懷,當場許了馬雲祿一個左督。

  馬雲祿也不推辭,但她表示會按照孫策軍中的規矩,屆時要與韓少英比武,接受考核。她談笑自若,龐德卻有些窘迫,不過看孫策並無不快,也只好由著馬雲祿去了。他原本是馬家的部曲,在馬雲祿面前沒什麼地位可言,如今娶馬雲祿為妻也算是高攀了。他不是孫策,心裡沒有什麼平等的觀念,尊卑有序,忠義在心,馬家永遠是他的故主,不敢有一絲僭越。

  宴會結束,孫尚香拉著馬雲祿走了,龐德也自行告退,甘梅、甄宓也識趣的退下了,只剩下劉和留在艙中。劉和主動端茶倒水,不讓越舞等人侍候,雖然神情有些窘迫,手腳倒也麻利,看樣子是之前演練過的。孫策臨窗而坐,看著劉和臉色微紅,額頭出了一陣細汗,便讓她在對面坐下。

  “你怎麼會做這些?”

  劉和習慣的低了頭,雙手攏在袖中,下意識的攪在一起。“既知為妾,自然要做些準備。”

  “她們教的?”

  “不是,是嫂嫂教的。”

  孫策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唐夫人。唐夫人是弘農王妃,後來嫁給了荀彧為妾,這也算是長公主下嫁為妾的鋪墊吧。孫策隨口一問,劉和倒也不隱瞞,說這是天子的主意,當然唐夫人本人也不反對。唐夫人與荀彧是表兄妹,從小就仰慕這位表兄。如今心願得償,倒也過得自在。

  “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嫂嫂已有身孕,再過些日子也許就要生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他們的孩子長什麼樣。令君溫潤如玉,才智過人,嫂嫂也是聰慧之人,他們的孩子一定又聰明又俊俏……”

  說起家事,劉和低垂的眉眼生動起來,臉上也露出自然的笑容,直到她發現不妥,訕訕地閉上嘴巴。孫策笑道:“無妨,你繼續說,我喜歡聽。”

  劉和尷尬地笑笑,低聲說道:“都是一些家事,不敢有勞夫君費心。”

  “不管怎麼說,你們家畢竟不是普通人家啊。”孫策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握在身前,一聲輕嘆。其實豈止劉和,他身邊的女人有幾個是普通人家?又能幾個是真正的兩情相悅?都是帶著一定的目的而來,劉和只不過更特殊一些罷了。

  劉和身不由己,他又何嘗能率性而為。

  劉和強笑著,一言不發,氣氛又有些尷尬起來。孫策見狀,估計讓她主動開口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自己找話題。他說起了劉和送給橋氏姊妹的那對玉鐲。小橋非常喜歡玉鐲,恨不得天天戴著,不過橋蕤覺得她太小,而玉鐲又太貴重,怕她弄丟了,收了起來,只讓小橋每天睡覺時戴著。

  “這玉是新進宮的嗎?”

  劉和驚訝地看著孫策。“夫君,你……怎麼知道?”

  “宮裡先被袁氏兄弟洗劫,又被董卓擄掠,再經過幾百里跋涉到長安,還能剩下什麼好東西?就算這對玉鐲是漏網之魚,那也是珍貴之物,你總不會輕易拿出來賞給兩個孩子。想來想去,只有新進宮的可能性更大。我聽說天子與涼州世家、羌胡部落首領聯姻,他們送點西域的美玉做聘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劉和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孫策看得真切,問道:“怎麼了?冷?”

  “不……不是。”劉和臉色蒼白,就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神中掩飾不住恐懼。“袁氏兄弟和董……董卓入宮的事……好像就在昨天,妾驚魂未定,一時失態,還請夫君恕罪。”

  孫策皺了皺眉,有點後悔提起這件事。劉和今年十七,光和六年才十一歲,正和如今的大橋、小橋一般大,眼界也許還沒有大橋、小橋大,突然看到一群人衝進自己家裡殺人放火,短短的幾個月之後又來了一群更野蠻的,這是一種什麼體驗?袁氏兄弟闖宮時,當時的天子和現在的天子結伴外逃,剛剛十一歲的公主在哪裡,又有誰陪著她?

  孫策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劉和,把這些話咽了回去,盡量溫和的說道:“你不用害怕,袁氏兄弟都死了,董卓也死了,他們不能再傷害你了。既來之,則安之,朝堂上、戰場上的事你不用過問,安心過日子就行,只要我在,絕不會讓你再遇到那樣的事。”

  劉和怯怯地抬起眼皮,看了孫策一眼,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

  劉和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臉色雖然還有些白,身體卻慢慢平靜下來。她靜靜地坐在孫策面前,低著頭,玩弄著衣帶,就像一棵被霜打過的茄子。見她沒有再說話的心情,孫策也沒有再問,乾坐了一會,便讓人送她回去休息。

  ——

  荀彧拈起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啪”的一聲輕響,清脆悅耳,餘音裊裊。

  天子看了一會兒,鬆開手,將棋子放在棋枰上,表示認輸。“令君高瞻遠矚,老謀深算,非我能及。”

  荀彧直起腰,打量著天子。天子雖然面露苦笑,但神情並不沮喪。“還來嗎?”

  天子想了想,搖搖頭。“不了,我要先把這一局的失誤分析清楚,再下才有意義,要不然還會輸。”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你這兒真好,沒人打擾,清靜自在,我都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唐夫人從一旁走了出來,端著茶水,笑盈盈地說道:“我準備了晚餐,你們吃完再一起走吧。”

  “那令君這個休沐豈不是又沒了?”天子站起身,笑嘻嘻地說道:“晚餐我就不用了,宮裡如果找不到我,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來。令君不用急著回去,明早去也行,萬一起得遲了,中午到也可以。宮裡有事,我讓人來請你便是。”他起身走到門口,吸了吸鼻子,又道:“是什麼點心?熟了沒有?若是熟了,先取兩個來讓我嚐嚐再走。”

  唐夫人忍著笑,轉身安排人去取點心來。天子又折了回來,重新入座,一副食指大動的饞樣。荀彧也覺得有趣,將茶杯推到天子面前。天子喝了一口茶,突然說道:“對了,我聽趙溫說,孫策也喜歡喝茶,而且不是他一個人喜歡,他身邊的人都喜歡喝,郭嘉還向他請教種茶的方法了。”

  “種茶?”荀彧愣了一下。

  “怎麼了?”

  “陛下,你趕緊說說,郭嘉都問了些什麼。”

  “有問題?”

  “郭嘉為人狡黠,一言一行都不能等閒待之。他以前嗜酒如命,現在就算戒了酒,也不會對茶有太多的興趣,向趙溫打聽種茶更不像他的性格,這很可能是別有用心,只是趙溫忠厚,沒有察覺。”

  天子將信將疑。種茶能有多大的事?茶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飲品,喝的人並不算多,至少不如酒,就算收稅也沒什麼利,況且孫策不缺錢,連酒和鹽都沒有收重稅,更不會把主意打到利潤極其有限的茶上去。不過見荀彧認真,他也不好說什麼,仔細回想了一下,大致說了一遍。趙溫是無意一提,本無細節,天子也說不出太多的內容,荀彧聽完,也想不出郭嘉有什麼用意。

  這時,唐夫人端著新出鍋的點心來了,天子就著茶水,吃了兩塊點心,告辭而去。荀彧卻坐在窗前,看著杯中的茶,百思不得其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4 11:43
策行三國 第1727章 大戰之前

  唐夫人送走天子,準備好了飯菜,來叫荀彧吃飯,見荀彧坐著出神,伸出素手在荀彧面前搖了搖。荀彧一驚,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天子已經走了。

  唐夫人嗔道:“想什麼呢?”

  荀彧把剛才天子說的複述了一遍,唐夫人想了好久,也沒想出茶會有什麼名堂。“你會不會是多心了?”

  “也許吧。”荀彧苦笑道:“但以我這幾年的經驗,孫策做的很多事一開始看起來都沒什麼意義,等到我們明白的時候,再想追趕就有些遲了,所以我不能不多想一些,要不然……”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無奈。過了一會兒,他又幽幽地說道:“也不知道長公主現在如何。”

  “你不用擔心她。”唐夫人低了頭,淡淡地說道:“孫策就算冷落她,還能比袁紹、董卓更過分嗎?你放心吧,這孩子從小就受苦,忍性比一般人強,況且她有自知之明,不會主動惹事的。”

  荀彧沒吭聲。他知道唐夫人有怨氣,責備他不該屈服於那些老臣,堅持要以丹陽郡為長公主食邑,平白招惹孫策。實際上他們動搖不了孫策,只會給自己人找麻煩。天子聽到這個建議後,大發雷霆,險些下詔殺人,是他強行諫阻。

  得到了五州的賦稅節餘,南陽的軍械、糧食也已經到位,如果不出意外,曹操應該也召集人馬和糧草,準備出發,快則六月末、七月初,遲不過八月,天子就要西徵,好容易取得各方面意見統一,不能在這時候節外生枝。天子如果能得勝歸來,涼州世家立了功,這些老臣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如果天子敗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想到秋後的戰事,荀彧就更加不安。沒有了幽州的牽制,袁譚會不會低頭,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他倒不擔心袁譚會對朝廷不利,只是擔心冀州不給錢糧,天子能支撐的時間會更短。十萬之師,一日千金,朝廷現在就這麼點家底,能勝不能敗,一旦戰敗,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大漢能否中興,成敗在此一舉。在這件事面前,長公主會不會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相比於那些嫁給羌胡部落首領,以後要在冰天雪地中度過餘生的宗室女子,受點委屈又有何妨?如果能助天子一臂之力,就算犧牲她也是值得的。

  為了大漢,這些年犧牲的人太多了。

  荀彧這麼想著,鼻子卻有著酸,眼中也多了幾分霧氣。他端起冷茶,遮住了臉。唐夫人看得真切,知道荀彧心疼長公主,卻不說破,端起案上的點心,轉身說道:“陛下既然允了,你就明早再去吧,在家住一宿,我們說說話。”

  “不了,可以遲一點,還是要去的。陛下出征在即,宮裡事情多。”

  荀彧起身,跟著唐夫人出了門,來到堂上。碗筷已經擺好了,荀彧入座,唐夫人也坐了下來。她有孕在身,動作比較遲緩。荀彧看著她坐下,忽然說道:“伏貴人也有身孕了,你過兩天去看看她。這可能是陛下的……長子,大意不得。”

  “知道了。”唐夫人應了一聲。“說起來也怪,呂貴人怎麼一直沒動靜?要說身體,她可是最好的。”

  荀彧一聲嘆息,過了一會兒,又嘆了一聲。唐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啊,就是心思太多了,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最近宮裡進了那麼多女子,總有幾個會懷上的,天子還小,沒必要這麼著急。”

  “夫人說得有理。”荀彧強笑了兩聲低頭吃飯。唐夫人卻握著筷子,欲言又止,荀彧埋頭吃飯,也沒留神。

  ——

  四月末,孫策到達朐縣。

  麋家莊園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剛從幽州趕回來的糜竺親自坐鎮指揮,剛從南陽調回的麋芳前後張羅,提前趕回家的麋蘭安坐後院,什麼也不用管,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懶散生活,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持開心。

  大年夜進了孫家祠堂,正月裡就有了身孕,冥冥中似乎早就注定。麋蘭私下裡竊喜。這次孫策北巡,她跟著回家省親,而且提前回到了老家,看著家鄉的山山水水,吃著從小吃慣的飲食,由從小服侍的奴婢伺候,她簡直就像喝著蜜一般甜。糜竺、麋芳也收到消息,趕回老家,一家人團聚,心情也好,連睡覺都會笑出聲來。

  甘寧也接到了命令,趕回護航,提前數日到達,與孫策見了面。這兩年在渤海,他很忙,但是戰功卻不多,去年接到孫策命令,讓他入河助陣,卻被袁熙攔住,錯失截殺袁紹的大好機會,他一直懊惱不已。見了面,他立刻請罪。

  孫策哈哈大笑。“興霸,不要急,立功的機會很多。怎麼樣,這兩年有什麼收穫,這段海路熟悉了嗎?我還指望你護航呢。”

  甘寧胸脯拍的​​咚咚響。“將軍你就放心吧,從這裡到幽州,所有的海岸、海島,我閉著眼睛都不會錯。有了海圖,我敢說那些打了一輩子魚的漁民都沒我熟悉。”

  “讀書還是有用的吧?”

  甘寧連連點頭,樂得合不攏嘴,眼神卻有著躲閃。“好是好,就是管得太寬啊。”

  “不就是不讓你殺人嘛,怎麼寬了?”孫策似笑非笑。“這是我關照的。興霸,你現在是水師都督,不是海賊,你要保護百姓,不能濫殺無辜。”

  “我明白,我明白。”甘寧連聲說道:“所以我沒殺啊,我忍著,我到遼東去殺。”一邊說,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孫策,生怕孫策搖頭。他不久前收到消息,下邳尉林雨因指揮不當,造成下邳陳氏滅門,被罰了一年的俸祿,全軍通報批評。一年的俸祿是小事,全軍通報也沒什麼問題,但若是因此喪失出征幽州的機會,那就虧大了。

  “找你來,就是為了遼東的事。你在渤海這麼多年,對這些人有什麼看法,如果要取幽州,如何著手最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5 01:35
策行三國 第1728章 遼東攻略

  甘寧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欲取幽州,先取遼東。欲取遼東,先取沓氏。”

  “詳細說說。”

  見孫策並無意外之色,甘寧不敢怠慢。他知道孫策雖以勇武著稱,卻非匹夫之勇,極其注重戰前謀劃,每次大戰之前,軍謀處都會做大量的資料收拾、整理工作,推演戰局,分析利弊。孫策既然有意幽州,自然對如何攻取幽州有所謀劃,說不定方案都擬好了。問他不是請教,而是考核,看他有沒有見識,然後決定用不用他。這可不能大意,等了這麼久,總不能最後便宜了別人。

  甘寧打起精神,分析他計劃中的遼東方略。

  沓氏縣是遼東一個縣,就在海對面,由青州渡海到遼東就在沓氏登陸。沓氏有兩個優點:一是與中原最近,農耕發達,有不少耕地,可以屯田駐兵;二是有良港,可以停泊巨艦。有了這兩個優勢,沓氏縣就具有了水師駐紮的條件。

  除了本身的優勢,沓氏還有一個好處,離襄平很遠,中間還隔著深山茂林,只要把幾個關口一堵,公孫度就很寸步難進,想奪回沓氏基本上就是做夢。我軍有戰船,可以從水路進攻,避開山嶺,可謂是揚長避短,一舉兩得。

  最後,以沓氏為水師基地,北上可以取襄平,西進可以威脅漁陽、廣陽,如果暫時條件不具備,還可以東進取樂浪,左右逢源,可攻可守。

  聽完甘寧的計劃,孫策放聲大笑,指指甘寧。“興霸,吃獨食不是好習慣,你要習慣與他人合作作戰,而不是只著眼於水師。水師有水師的長處,也有明顯的不足,要想真正控制遼東,只有水師是遠遠不足的。”

  甘寧嘿嘿笑道:“將軍,水師也不是只有水戰,上了岸,我們不弱於步卒。”

  “可是你能把戰船拖上岸嗎?若對手固守不出,以騎兵游弋,待你上岸便用騎兵突擊,你待如何?”

  甘寧嘴角帶笑,卻不說話,既不附和孫策的意見,也不否定。孫策心中明白。甘寧有相當的戰略眼光,並非不知道步騎結合,水陸並進的道理,他只是著重點明水師的重要性,一切從發揮水師的優勢出發。俗話說得好,屁股決定腦袋,他身為水師將領,自然不會將自己排除在外,看著別人吃肉,他連湯都沒得喝。

  孫策話鋒一轉。“你覺得麋芳能力如何?”

  甘寧想了想。“不算出類拔萃,但也不弱。”過了一會兒,又道:“最近跟著將軍在中原歷練,應該會大有長進吧?”

  “讓他配合你,如何?”

  “當然好。”甘寧大喜,一拍大腿。“這再好不過了。”

  孫策十指交叉,向後靠在艙壁上。如何攻取幽州,軍謀處已經討論了很多,提出了幾個方案,爭論很大,但是有一點大家都沒什麼異議:暫時不宜介入劉備與袁譚的戰局,應該趁著他們互相牽制,騰不出手的時候先取幽州東部,也就是遼東、樂浪諸郡。即使如此,也不宜直接攻擊遼東郡治襄平,應該做好攻守兩手準備。攻,就是在條件適合的時候主動攻擊襄平。守,就是在攻擊襄平的把握不大時可以堅守,或者攻其薄弱環節,比如樂浪。

  這次出征是一場大戰,孫策親臨戰場,江東子弟必然是主力之一。從長江以南來到黃河以北,而且是冰天雪地的遼東,江東子弟兵能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問題,倉促作戰很可能造成嚴重的非戰鬥減員。

  大海對面的樂浪郡就是以後的朝鮮,新中國成立之後,曾在那裡與美軍戰鬥了三年。戰爭初期因為準備不足,剛從東南沿海調來的軍隊沒有足夠的保暖衣物,被凍死的將士數以千計。那可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在殘酷的氣候面前損失慘重。他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在真正的大戰之前,他需要一些時間來讓江東子弟兵適應這裡的氣候。適應也不是讓他們在這裡住著,必要的戰鬥還是要進行的,在挑戰真正的對手之前,先找一些軟柿子捏捏非常有必要,以戰養戰也是減少消耗的一個辦法。

  甘寧提到了向東攻擊樂浪郡,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樂浪郡的戶口和遼東相近,又遠離襄平,公孫度鞭長莫及,經營得當,也是一個不錯的基地,將來還可以做東進的跳板,天下太平之後,如果甘寧還沒盡興,可讓他繼續向東去,讓他殺個痛快,免得他無事生非。麋芳之前就和甘寧合作過,脾氣還算相契,安排他與甘寧搭班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甘寧膽子再大,想必也不敢拿麋芳試刀。有了麋芳率騎兵協助,甘寧只要自己不作死,能擋得住他刀鋒的人應該不多。

  不過,那都是將來的事,眼前孫策最關心還是幽州本身。別人不清楚,他卻知道,在遼東、玄莬以北的密林深處,有一個被稱作游牧民族搖籃的地方,一個叫鮮卑的游牧民族正在茁壯成長,不久之前,他們中的強人檀石槐已經讓漢人見識了他們的戰鬥力,只不過檀石槐命短,讓大漢逃過了一劫,將這場活劫延後了幾十年。

  如今他來到遼東,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遠征之前總要將後院打掃乾淨。

  “興霸,遠征是將來的事,眼下還要著眼於遼東,我們要殺的不僅有公孫度、劉備,他們都是疥癬之患,我真正擔心的是烏桓人、鮮卑人。這些胡人就像草原上的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加以控制,等他們吃肥了,養壯了,就會覬覦我中原的土地。之前有匈奴人,衛霍橫行漠北,打垮了匈奴人,現在鮮卑人又壯大了。你在幽州這麼久,一定聽說過檀石槐這個人,如果他不是死得早,就是又一個冒頓。他雖然死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出現一個強人?趁他病,要他命,我聽著檀石槐的兒子爭權,鮮卑人內訌,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拿下遼東之後,我們先到鮮卑人的老家走一趟,來個斬草除根,保北疆三十年太平。要和這些胡人較量,騎兵必不可少。”

  甘寧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他搓著手,連聲稱謝。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實施,這一輩子都不愁沒事做了。一想到刀頭舔血的快意,他就興奮得發抖。

  ——

  入住麋家的莊園,孫策受到了麋家兄妹的熱情接待。麋蘭已經過了妊娠反應期,如今能吃能睡,幾乎胖了一圈,面如圓盤,體態豐滿,皮膚也變得更加細膩。看到孫策,她有些擔心地說,家裡的老人說,她懷的可能是個女兒。

  孫策安慰她說,女兒有什麼不好?陰陽平衡,我已經有兩個兒子了,有個女兒也不錯。再說了,你還年輕,又不是生一胎就結束了,保養好身體,將來還可以再生,不用糾結於生男生女。

  麋蘭歡喜不禁,立刻把這件事扔在了腦後。她原本也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在孫策身邊那麼久,她知道孫策並不討厭女兒。只是回家之後,麋竺總覺得有些遺憾,對他來說,麋蘭只有生兒子才有意義,才能為麋家帶來保障,天天在麋蘭面前嘀咕,麋蘭的情緒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

  見孫策不以為然,麋竺雖然不贊同,也只好保留意見。麋蘭拉著甄宓、甘梅等人去說私房話,孫策和麋竺、麋芳談正事。麋竺先向孫策介紹了幽州的情況,年前公孫瓚與劉和同歸於儘後,劉備、袁譚的使者就先後找到了他,希望能和孫策結盟,但條件一直沒談攏,這件事就拖延了下來。直到二月初,劉備堅持不住了,才派簡雍直接去見孫策。

  孫策把與簡雍見面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備玩了個花招,想私下裡和諸葛亮拉上關係,卻被諸葛亮一眼識破。孫策隨即禁了簡雍的足,到現在也沒有解除。簡雍倒也沉得住氣,雖然幾次請見,卻不積極,一副要死耗到底的模樣。

  麋竺聽完,忍俊不禁。“看來劉備是真的急了。”

  “他急什麼?”

  “人才。”麋竺撫著短鬚,笑著搖搖頭。“劉備看似漁翁得利,實際上卻得罪了刺史張則和幽州世家。他接管了公孫瓚的實力,又拒絕了張則的建議,自然也成了張則和幽州世家的敵人,那麼多人死在公孫瓚的手下,這些人豈能和劉備合作?我聽說張則又召集了不少人,實力有所恢復,只是袁譚搶占了涿郡,他不想讓袁譚坐收其利,這才沒有立刻發起攻擊。世家不依附,劉備能用的人只有關羽、張飛等人,連幾個能做令長的心腹都挑不出來。”

  “張則提了什麼建議?”

  “我也是最近剛了解到的,所以沒寫進之前的報告裡。公孫瓚戰死之後,張則向劉備提出一個建議,如果他能趕走袁譚,奪回涿郡,張則願意將幽州託付給他,但是劉備拒絕了,隨即就和袁譚達成了默契,退回安次,看著袁譚接管了涿郡。”

  孫策沉吟良久,有點明白袁譚的使者為什麼現在還沒到了。很顯然,袁譚不像劉備那麼著急,涿郡到手,張則和劉備又不和,他的壓力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大,自然可以從容一些。只是不知道他接到朝廷的詔書之後還能不能這麼從容。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5 11:12
策行三國 第1729章 登山記

  孫策與麋竺談了很久,幽州戰略同樣是重中之重。

  與甘寧著眼於水師不同,麋竺更看重利益。在商言商,相互於中原或者江南來說,幽州太冷,耕地有限,不如中原能養活更多的人,除了戰馬,真正能吸引他的只有各種山珍、皮貨,搶占重要的貿易通道才是重點。

  麋竺建議在沓氏建立基地後先取遼東屬國。遼東屬國以烏桓人為主。烏桓人與漢人接觸多,經常做生意,別人有的他們基本都有,如果需要,還可以僱傭他們征戰。且烏桓人勢力較大,整個幽州邊境都有他們的部落,大部分牧場都在他們的手裡,要在幽州做生意,撇開烏桓人是不現實的。

  孫策很認真的傾聽麋竺的建議,雖然他未必贊同。在做出決定之前傾聽不同的聲音是他最近這段時間的重點,不僅要聽,而且要讓諸葛亮、楊儀等人記錄,回頭再仔細推敲,必要的時候還要再談,詢問更準確的信息。在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就要安排細作營列入計劃,讓細作們有目的的去收集信息。

  孫策與麋竺商量,調整他的職務。

  麋家兩兄弟,麋芳是統兵將領,肯定要四處征戰。征戰有風險,有一個就行了,既然麋芳出征,麋竺就應該收回來,守住家業。孫策打算將沓氏建成一個兼有軍事和商貿雙重功能的重鎮,希望麋竺能夠坐鎮沓氏,負責遼東、樂浪地區的商貿,幽州西部的事務交給別人。

  麋竺與張鴻接觸過,知道中山商人的實力,對孫策的安排早有心理準備,當下一口答應。麋芳也很滿意,有了麋竺坐鎮沓氏,他與甘寧出征就更安心了,麋竺不僅可以為他們籌集輜重,補充戰馬,還可以為他們處理戰利品,麋家從中得到的利益將非常可觀。

  既有利益又能立功,麋家兄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們對孫策的安排非常滿意,熱情也更加真摯。

  ——

  劉和托著腮,坐在窗前,看著斜對面的正房。那裡亮著燈光,三個人影照映在窗戶上,孫策和麋家兄弟已經談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篤篤篤。”有人敲門。劉和一驚,連忙坐直身子,示意婢女去開門。

  門開了,麋蘭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進來,含笑屈膝施禮。“長公主屈尊枉駕,光臨寒舍,麋家上下百餘口榮幸之至。邊鄙之地,沒什麼好東西,還請長公主見諒。”

  劉和有些驚惶,連忙上前扶起麋蘭。“姊姊有孕在身,不必如此。我如今與姊姊一般,都是夫君身邊人,這長公主三字切莫再提。”

  麋蘭含笑點頭。“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託大,叫你一聲妹妹。”

  “如此最好。”劉和扶著麋蘭到案前坐下,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姊姊家的屋子好精緻,住著真舒服。不像宮裡那些房子,雖然很大,卻一點也不像家。”

  麋蘭掩著嘴,笑出聲來。“既然妹妹喜歡,那就多住些日子,留在這裡也行,不必跟著夫君北行。軍中辛苦,海上浪高,你一時半會的未必能適應。”

  劉和笑著稱謝,卻沒有允諾。她跟著孫策走了半個月,已經知道行軍辛苦,即使有樓船代步,還是遠不如平地舒服。兩腳落地的感覺太好了,以前沒有感覺,現在她卻無比珍惜。麋家豪富,屋子寬敞,擺設精緻,更難得的是充滿了煙火氣,諸物皆為人所設,不像宮裡那些陳設看起來富麗堂皇,卻處處透著尊嚴,讓人不敢生一絲褻玩之心。如果可能,她當然希望住在這裡。可是她初來乍到,身份又與別人不同,哪裡敢再生事端,讓孫策以為她難脫長公主的舊習。

  麋蘭從甘梅、甄宓那麼知道了長公主的事,此刻又見劉和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看不出一絲長公主的氣息,原本對皇家的一點敬畏也不翼而飛,只剩下對劉和身世的同情。她也是父母早亡,由兄長撫養長大。麋家雖巨富,生活安逸,但隨著漸漸長大,接管家中的生意,對麋家富而不貴帶來的屈辱感受真切。劉和與麋家相反,徒有皇室空名,卻無皇室尊嚴,堂堂長公主為人侍妾,這種失落比她最初聽說要嫁給孫策為妾時的不甘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妹妹之前聽說過夫君嗎?他是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

  劉和轉頭看著遠處窗戶上的那個身影。即使隔著窗戶,只能看到影子,她也能分辨出哪個是孫策。那種隨意靠在什麼地方的放鬆姿勢誰也學不來。“聽說過,不過可不是什麼好話。宮裡的人說他是殺人如麻,大……”劉和吐了吐舌頭,露出一絲慶幸的淺笑。“不循常理,我開始還以為他是一個兇惡野蠻的人,沒想到他是一個如此英俊的丈夫。”

  麋蘭也笑了。她最初聽到孫策的消息時,也以為孫策是個粗猛野蠻的漢子,後來見了面,才知道孫策不僅長得一表人才,心思更是細膩。她雖說做妾,孫策卻沒有把她當侍妾看待,寵愛有加,尤其是讓她有發揮自己所長的機會,與男子比肩。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麋蘭淺笑道:“妹妹安心生活,你以後會發現他更多的好。”

  劉和微微頜首。其實現在她已經知足了,孫策雖然對她不算特別親近,卻也沒有特別排斥,除了接觸不多之外,並無一句惡言惡語,也沒有任何特別針對她的舉動。接觸少也不是因為孫策討厭她,而是孫策最近實在太忙了,每天要見很多人,處理很多事,有點時間還要練武,就連甘梅、甄宓也沒多少時間見他,更多的是幾個人一起吃飯。

  “夫君一直這麼忙嗎?”

  麋蘭說道:“身處其位,責無旁貸。有些事我們可以幫他,有些事只能由他自己面對,我們盡可能不給他找麻煩就是了。夫君是個體貼的人,能做的,他自然會去做,以後你就明白了。”

  劉和眼神微閃,明白了麋蘭的意思。

  ——

  次日,孫策登朐山。

  春暖花開,朐山正是最美的時候,一路拾級而上,移步換景,綠樹成蔭,鮮花朵朵,山谷間瀰漫著淡淡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心情不知不覺地就雀躍起來。

  常年生活在深宮裡的劉和大開眼界,東看看,西看看,怎麼也看不夠,滿眼都是新鮮的事物,邁上幾步,或是轉身,眼前的景色便大有不同,另一番風趣。

  “這山好高啊。”仰頭看著面前如翠色屏風一般的山體,劉和大發感慨。

  “你以前沒看到山嗎?”孫策在前面停住,笑瞇瞇地看著劉和,眼神溫暖如春風,笑容燦爛如朝陽。劉和被他看得心慌意亂,連忙收起笑容,卻又忍不住說道:“看過,但是遠遠地看,沒有這般感覺。”說著,眼神突然一黯,一絲不安從臉上一閃而過。

  孫策看得分明,警惕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他倒不擔心安全,知道今天要來登山,麋芳幾天前就將附近檢查了一遍,許褚昨天又親自走了一高,關鍵處都有人把守,刺客伏擊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怎麼了?”孫策停住腳步,等劉和走到身邊,輕聲問道:“怕高?”

  劉和搖搖頭。“我想起……那年經過函谷時的經歷。”劉和抬起頭,看著壁立的山峰,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難掩恐懼。“那時候,我……我總覺得那些灰撲撲的山會像宮裡被燒毀的大殿一樣,隨時可能倒下來,將我埋在裡面。”

  劉和聲音越說越低,但孫策耳力甚好,聽得分明,也不禁嘆了一口氣。光武帝劉秀認定漢為火德,為了防止克制火德,還特意將洛陽改成雒陽,他一定沒想到洛陽城最後會被大火焚毀,就和他為了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推崇讖緯,卻讓讖緯成了蒼天已死的預方主,崇尚氣節,卻造成了儒生激進一樣。

  凡事都不可過,過猶不及。制定政策更忌諱只圖眼前,不顧身後,尤其是為了某種目的編造謊言。歷史不斷的證明:謊言終究是謊言,不依照客觀規律辦事最後一定會自食其果。

  “把手給我。”孫策伸出手。

  劉和猶豫了片刻,還是試探著伸出手。孫策握著她的手,領著她向山上走去。孫策的手很有力,虎口、指腹有不少老繭,那是常年練習武藝留下的。劉和很吃驚,她沒想到孫策的手會這麼粗礪,不過隨即又恍然。若沒有高強的武藝,孫策怎麼可能屢次擊破強敵,建立赫赫功業。

  “是不是我的手太粗了?不舒服?”孫策彷彿感應到了劉和的心情,輕聲笑道。

  “不,不是。”劉和連忙說道,手上多用了一些力,握緊孫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說道:“我弟弟的手也這樣,他以夫君為榜樣,天天習武,總想著有一天能和你一較高下。”

  出乎劉和的意料,孫策一點也不意外。“我聽說了。”他頓了頓,又道:“我也希望能有這麼一天。”

  劉和驚訝地抬起頭。

  孫策笑道:“要不然,我為什麼支持他西征?”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6 00:57
策行三國 第1730章 詩言志

  劉和不明白孫策在說什麼,也不敢再問,嫁給孫策這麼多天,這是她第一次和孫策如此親近。握著孫策的手,她莫名的覺得安心,想多握一會兒,不願因為什麼愚蠢的問題而惹怒了孫策。

  雖然眼前的孫策笑容溫暖,可是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翻臉?都說孫策殘暴好殺,就連兇殘的西涼兵都全軍覆沒,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是他的對手。況且離京之前,天子弟弟就多次關照,千萬不要多事,過好自己的就行,朝堂上的事,戰場上的事,都不是她能夠干預的。如果說有任務,她唯一的任務就是看清孫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天子想通過她的眼睛去了解孫策,看看這樣一個數年間被橫掃中原的少年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即使連這個任務都不是必須的,必須的任務只有一個:好好的活下去。

  見劉和又不說話了,甚至比剛才還要沉默些,孫策也很無奈。這個公主顯然和通常意義上的公主相去甚遠,完美的體現了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孫策牽著劉和的手走了一段,待到平坦處,便很自然的鬆開了劉和的手,雙手負在身後,向遠處眺望。

  西北方向有座鬱山,與朐山之間隔著一道淺淺的海峽,在後世,那裡將成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鄉,現在孫悟空還沒落戶,所以那座山還沒那麼有名。但這座山自有神奇之處,聽麋蘭說,那座山上有很多本地罕見的樹種,故老傳說這座山是仙人直接從南方提起,安置在這裡,那些樹種都是南方嘉木。

  孫策不熟悉植物學,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南方嘉木,但他知道這裡可以作為水師駐地,因為兩千年後,這裡有另一個詩意的名字:連雲港,江蘇境內最大的海港。如果還沒有那麼大的規模,駐紮數萬水師卻綽綽有餘。經過幾年的建設,駐地已經初具規模。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轉移到那裡,再過幾天,他會從那裡起航,繞過山東半島,進入渤海。回程的時候,他也許不會再進入內河,而是直接沿海岸線南下,完成一次全程海路的航行。

  這只是開始,將來他會離開海岸,深入大海深處,甚至可能橫跨大洋,周遊世界。

  孫策的心跳有些加快,眼神也變得熱烈起來。

  “夫君,想什麼呢?”甄宓和甘梅並肩走了過來,見孫策挺立遙望大海,身姿挺拔,笑道:“是要吟詩,還是要作賦?”

  孫策回頭瞅瞅她,笑了起來。“你看我吟過詩,做過賦嗎?”

  “沒見過,可是聽過。”甄宓一點也不怯場,笑盈盈地說道:“你那曲《興亡百姓苦》可是有名得很,燕趙歌女都會唱,要不然會被人笑話技藝不精的。”

  劉和很意外。“《興亡百姓苦》是夫君的大作?”

  “你以為是誰的?”

  “呃……有人說是蔡伯喈先生的大作,也有人說是他女兒蔡昭姬的,卻沒聽人說過是夫君的。”劉和目光灼灼地看著孫策,就像粉絲看到了偶像。“夫君,這曲子真是你做的?”

  孫策很尷尬。“我胡編了幾句,曲子是周公瑾譜的,後來可能又由蔡大家潤色過,說是他們的作品也不算離譜。”

  甄宓拉著孫策的手搖了搖,央求道:“胡編幾句就能這麼好,那你今天再胡編幾句唄,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孫策想掙脫甄宓,甄宓卻抓著他不放,小臉微紅,眼神發亮,透著狡黠的光。孫策忽然有些明白了。小姑娘這是吃醋了啊,打著吟詩作賦的幌子來佔便宜。他反手握著甄宓的小手晃了晃。“聽說你從小就不好女紅,唯喜讀書寫字,這詩賦想必不在話下。不如你來作一首吧,也讓我們看看你的學問。”

  甄宓抿嘴而笑。“夫君是要我獻醜嗎?也好,詩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我今天就做一回木瓜,等著夫君的瓊瑤,好不好?”說著,雙手拽著孫策的手,身體來回晃了兩下,眼神如絲,羞澀地看著孫策。

  甘梅“噗嗤”一聲輕笑起來,甄宓白了她一眼,卻不肯鬆開孫策,眼神反倒更加熱烈。

  孫策無可奈何,只好含糊地點點頭,隨即又有些頭疼。吟詩作賦可不是他的強項,肚子裡的存貨太少,而且要應景,不是隨便吟一首就行的,一時半會的到哪兒找去?勉強編一首,又難免音律不合,被人笑話。

  所以說做人要低調,裝逼要謹慎啊。早知會有這麼多後遺症,當初就不應該逞能。

  甄宓眨了眨眼睛。“我作一首新體詩吧,萬一音韻欠妥,也不至於被人笑話。夫君,你說是不是?”

  孫策根本不懂,不置可否地笑了兩聲。甄宓思索片刻,輕聲吟誦起來。“將軍負膽氣,好勇復知機。南陽破羌胡,官渡走逆臣。鐵騎鎮中原,樓船下幽州。殺人遼水上,走馬歸漁陽……”

  甄宓不緊不慢,徐徐吟來,朗朗上口,雖是女子,又有誇讚孫策戰功之意,卻不失豪氣。孫策雖然不懂詩,也覺得很提神,甘梅含笑不語,劉和卻有些尷尬。甄宓的詩誇讚孫策的戰功,期望他橫行天下,讓她不好評價,附和不好,反對也不好。且甄宓一直拉著孫策的手不放,明顯是針對孫策剛才牽她手借題發揮,展露才華,有意無意的壓她一頭。

  她沒有甄宓的容貌,也沒有甄宓的才華,沒有出口成章的本領,更沒底氣在這種場合和甄宓爭高下,只好閉上嘴巴不吭聲。

  孫策不經意間目光一掃,看到劉和的窘迫,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甄宓​​的用意,不禁苦笑。都是人精啊,什麼吟詩作賦,分明是爭風吃醋。甄宓身負大貴之命,從小就心氣兒高,在普通女子面前也許不在意,在長公主這個真正的貴人面前卻忍不住要小小表現一下。

  畢竟是少女啊。

  “好,真好。”待甄宓吟完詩,孫策讚了兩聲,又抱怨道:“我認輸了。你說好是木瓜,現在投過來一瓊瑤,讓我怎麼接?就算勉強作了也不如你,不如不作。”

  甄宓皺皺鼻子,撅起櫻紅的小嘴,嗔道:“哼,堂堂將軍,居然耍賴。”

  孫策哈哈大笑。“將軍的本事是作戰,你若是與我比武,我一定奉陪到底。吟詩嘛,我認輸。”

  “不成,不成,我不依呢,哪怕你胡亂吼兩句也行,總不能這麼賴了。”

  “行啦,你就別為難我啦。要不,我讓他們來做?”孫策衝著剛剛走到山頂的顧徽招招手,打算讓他寫一首交差。顧徽文學素養不錯,雖然算不上拔尖,但這種應酬之作還是沒問題的。不料顧徽還沒答應,站在一旁的陸議卻開了口。“將軍,這種詩作不能由別人代作,只能由將軍自作。”

  “為什麼?”孫策有些上火。

  陸議虛握拳頭,咳嗽一聲,神情有些尷尬。“剛才甄夫人提及木瓜之詩,這是男女互送定情之物的詩作,不方便由別人代作。”

  孫策一愣,目光轉向甄宓,老臉通紅。“是……這樣的?”

  甄宓斜睨著孫策,輕咬嘴唇,神色微嗔。孫策有些撓頭。“這可……怎麼辦?我的確不會啊。”

  陸議說道:“詩賦本無定論,直抒胸臆,有感而發最為動人。既可長篇大論,也可三言兩語,譬如漢高祖的《大風歌》,又如西楚霸王的《垓下曲》,雖然只有三五句,卻都是名篇。將軍能做出《興亡百姓苦》,想必是有些天賦的,只是將軍不自知罷了。”

  孫策哭笑不得。他知道陸議是在為他解圍,卻不料這是幫倒忙,那首《興亡百姓苦》本身就是抄來的,他哪有那本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承認也沒人信啊,沒辦法,只好再抄一首了。可是抄哪一首呢,哪一首能應眼前之景呢?急切之間,他還真找不出。

  作為穿越客,被自己挖的坑埋了,這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咦,有了。孫策靈機一動,一拍手掌。“說好了,我只是胡亂說的,說得不好,你可別怨我。”

  甄宓笑逐顏開,連聲說道:“無妨,無妨,只要是夫君所作,我都是喜歡的。”

  孫策暗自苦笑,我哪會作,我只會抄啊。他一聲輕嘆,轉身看著大海,正準備吟誦陳子昂那篇千古絕望,忽然心頭一動,又想起一首更好的。曹操有首《觀滄海》倒是和眼前情景相應,只要稍改幾字即可,裝逼效果絕對一流。他正想吟誦,轉念一想,不禁發笑。

  要那麼好幹什麼?眼前這麻煩不就是裝逼惹的禍嗎,真要把《觀滄海》抖出來,以後這樣的破事怕是會接踵而來,還是用陳子昂那首好,雖不應景,卻比較符合自己當下的心境。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孫策緩緩吟來,伸手點點甄宓的鼻尖,一聲苦笑。“阿宓,你太過份了,居然逼我作詩,我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淚下啊。”

  甄宓掩著嘴笑了起來,吟誦了兩遍,收起笑容,慨然道:“看來夫君不是不能作詩,而是要逼。這首詩多好啊,登高望遠,俯仰古今,蒼涼而豪放,雖無兒女情長,卻自有聖賢寂寞之意,依我看,不亞於《大風歌》和《垓下曲》,將來必能傳唱天下,青史留聲。”

  孫策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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