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3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8 18:53
策行三國 第1711章 涼州風

  天子歪著頭,打量了荀彧一會,無聲地笑了起來。“令君有何異議,不妨直言。”

  荀彧拱了拱手。“陛下言重了。計是好計,只是未免被動。兵法云:以我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若孫策輕敵自驕,兩路出擊,自取滅亡,朝廷自然可坐收其利。可若是孫策不輕敵,而是先穩住青徐,再圖時取呢?”

  “令君是說,即使袁譚有攻取幽州的可能,孫策也未必會爭於搶占幽州?”

  “陛下,袁譚本是孫策的俘虜,他為何放袁譚回去,只是為了那三千金嗎?孫策是欠了不少債,但他並非沒有錢,否則他不會一下子答應楊彪三萬金了。之所以欠債是因為他不肯橫徵暴斂,竭澤而漁,他要放水養魚,牟取遠利。他雖然年輕,卻是一個目光長遠,不貪圖眼前小利的沉穩之人。”

  天子有點明白過來了。“令君說得有理,孫策若想牽制袁譚,並不一定需要跨海攻擊幽州,他只要在青州發起攻擊,就可以讓袁譚難以兼顧了。”他頓了頓,隨即又道: “難道孫策要防的是劉備?這……這怎麼可能,難道幽州這場變故是他……”

  荀彧向天子投去讚許的目光,又搖了搖頭。“陛下,千里之外遙制幽州,孫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這個結果未必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但劉備為人狡猾,數易其主還能全身而退,生存能力非等閒可比。這樣的人在亂世中更容易生存,如果幽州大亂,他活下來的機會的確會大一些。孫策善識人,常常能於草莽中識俊才,他與劉備相處數月,不會看不出這一點。”

  天子一聲輕嘆,欲言又止。他重新考量了一番劉曄的計劃,也覺得有點被動了。就像荀彧所說,有五州為家底,即使遭受一些挫折,孫策最多也是傷元氣,卻不至於一蹶不振。將成功寄希望於孫策的犯錯並不穩妥,如果孫策不犯錯,或者他萬一賭贏了呢?到時候再談判,孫策真未必理他。

  “令君,難道放棄這樣的機會,立刻答應孫策封王嗎?”

  “那倒不至於。陛下可以一步步來,撿那些不甚緊要的先做,封王還是封公則可以稍後再說。比如孫堅的交州牧,袁紹的罪名,這些事都可以先辦了。長公主的婚約,也可以先答應下來,慢慢操作,如此,孫策知道陛下的誠意,也能理解封王的難處。若他被封王誘惑,跨海攻擊,則陛下可坐觀其變,勝則封王,兌現承諾,若是戰敗,諒他自己也無顏再提。”

  天子琢磨了一番,讚道:“果然還是令君老謀,全無遺漏。凡事若能兼聽二位令君所言,可無大過。”

  荀彧隨即又建議天子召開一次朝會,聚集眾臣討論相關的題目。正月即將結束,召開一次朝會,也是宣布朝廷正式開始辦事。涼州不斷傳來消息,接受聯姻的世家、部落越來越多,很快就會有人進入關中。涼州人還好說,畢竟都是漢人,羌胡部落容易引起非議,事先要統一意見,以免發生不愉快的事。涼州世家大量入朝,關東籍的老臣受到威脅,他們的態度也許會有所鬆動,這時候宣布袁紹的罪狀比較合適。

  天子一一聽取,又召劉曄來商議。考慮到這件事關係重大,荀彧又提議調皇甫嵩回長安,主持關中軍務,並主持比武大會。司空趙溫滯留南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荀彧舉薦涼州從事楊阜為司空掾,代理司空府的日常事務。

  ——

  二月初一,百官朝會,經過一番激烈的辯論,在新入朝的涼州籍官員支持下,天子順利通過了決議,確定袁紹的矯詔罪成立,剝奪爵位,赦免了袁譚,但罷免冀州牧之職,改為冀州刺史。郭異、賀純等人也一一發落,郭異被斬首,賀純等人被貶謫禁錮,終身不得出仕。

  這些當然都是做做樣子,袁紹已經死了,朝廷也不可能派人去冀州剝棺戮屍。王允以太傅之位身故,朝廷也只是口頭是上申斥了幾句,並沒有奪去其死後哀榮。他的兒子王蓋等人像徵性的罷了官,用不了多久又能起復。

  但關東籍老臣的境遇變得尷尬起來。他們大多與袁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今形勢窘迫,自然沒有底氣阻攔天子的改革,就算想回鄉也不太可能。一來孫策對世家苛刻,二來孫策不喜歡用老臣,三來他們與袁紹有關,與孫策對立,回家也只能閉門讀書,說不定還要影響子孫出仕。想來想去,除了幾個人致仕之外,大部分都留在長安,無可奈何的做個忠臣,寄希望於天子成功,還可以做個中興之臣。

  天子也沒有完全放棄他們,相應了調整了職務,讓他們做一些清閒的官,等著年老致仕。

  與此同時,一大批涼州籍的官員進入朝廷,帶來了一股清冷勁冽的風氣,其中以新任司空掾楊阜最為突出,他在朝議中與一群老臣激烈辯論,反駁他們對涼州人的歧視,並力證引涼州世家入關中是天子聖明的舉措,是大漢中興的希望所在。

  他很憤怒的指出,涼州羌亂的起源就是關東籍官員不體恤涼州漢羌百姓的艱苦,橫徵暴斂,官逼民反,也正是關東人對關西人的歧視讓涼州羌亂越演越烈,如果大廈將傾,這些人不能力挽狂瀾,只會引經據典,說些空話,應該讓他們都趕出朝廷,選派熟悉涼州風土人情的官員治理涼州。

  楊阜的咄咄逼人讓那些老臣無法對敵,一戰成名。就連對他有些排斥的韓遂、馬騰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人才,不愧涼州俊傑。

  楊阜等人的入朝為天子遷涼州漢羌百姓移居關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司空府又負責水土之事,趙溫不在,楊阜就是實際上的司空。朝會過後,他立刻奔赴各地,丈量土地,規劃屯田,準備春耕。

  與中原相比,關中荒蕪已久,可是和苦寒的涼州相比,關中簡直是一片樂土,到處都是肥沃的土地,看到這麼多土地拋荒,那些搶先一步與朝廷聯姻的涼州世家簡直開心瘋了。以前限於朝廷法令,涼州人無法內遷,就連涼州三明之一的名將張奐想把家從敦煌遷到弘農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只要支持天子就可以遷到關中定居,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從天而降的福祉。

  消息傳回涼州,整個涼州都騷動起來。

  與此同時,天子命人找到袁隗、袁基等人的埋骨處,重新收斂,派太常祭祀,然後裝進五十多口棺材,命人送往汝南安葬。

  緊接著,天子下詔改元,年號建安。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12-28 18:59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9 08:33
策行三國 第1712章 半老韓遂

  “天子的手段越發高明了。”蔣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重的將杯子頓在案上,挑起大拇指。“二位將軍,你們什麼時候舉家搬到關中來啊?”

  馬騰憨厚的笑著,一言不發。韓遂嘴角的笑意一閃即沒,近乎於無。他起身走到蔣幹面前,提起案上的酒壺,為蔣幹斟滿,含笑道:“子翼,你說我是搬啊,還是不搬啊?”

  蔣幹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道:“韓將軍,你這可有點為難我了。你搬不搬家,我提什麼建議?這可有點越俎代庖了,不敢當。”

  “你不敢當?”韓遂直起腰,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撫著鬍鬚。“這麼說,這件事嚴重了,我要直接問孫將軍才行。說實話呢,我的確想搬,關中好啊,這麼多空閒的土地,就算將整個涼州都搬來都無妨。涼州戶口最多時也不過十餘萬戶,四十萬口,關中這麼大,綽綽有餘嘛。我與壽成就算佔一千頃土地,陛下也是肯的。只是這樣一來,孫將軍要的馬我可就沒辦法提供了,還要請子翼在孫將軍面前多多解釋,免生誤會。”

  “無妨。”蔣幹也站了起來,端起酒杯,衝著韓遂舉了舉,笑容滿面。“總有不願意搬的,涼州人可以搬,涼州的牧場又不會搬,有牧場就會有馬,只是換了牧馬人而已。再說了,二位將軍自己也不牧馬,本來也是買賣而已,影響不了大局。”

  蔣幹說著,眼神一轉,有意無意地看了馬超一眼。馬超微微一笑,舉杯示意。蔣幹又道:“二位將軍,我剛從并州回來,聽到一個消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什麼消息?”

  “正月十三,牛輔請一群匈奴人喝酒,喝到一半,突然翻了臉,把那些匈奴人的首級全砍了下來,隨即率領一萬騎兵突入美稷王庭,將正在聚會的諸部大人殺得屍橫遍野,幾乎滅族。”

  韓遂眼神微縮,隨即又刻意淡淡的說道:“這麼狠辣的手段,是賈詡的手筆吧?”

  “這個就不清楚了,我聞訊趕到太原,只看到滿山滿谷的牛羊,戰馬倒是不太多,只有一萬多匹,補充損失之後,大概還有三千多匹。這牛輔殺上癮了,連并州刺史都不想做了,要與孫將軍夾擊幽州。且,這不是說笑話嘛,孫將軍雖然以浴火鳳凰為旗號,卻沒有真的生翅膀,哪能飛到幽州。”

  蔣幹一邊說一邊搖頭,笑聲朗聲。“不過呢,這三千多匹馬倒是解了孫將軍燃眉之急,所以你們不用急,一時半會的,孫將軍不缺馬。再說了,公孫瓚、劉和都死了,劉備獨自面對袁譚,力不從心,也需要孫將軍策應。這不,孫將軍親自趕到青州去了。”

  韓遂臉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他盯著蔣幹看了一會兒,舉起酒杯遮臉,慢慢地走迴座位。成公英站了起來,向蔣幹敬酒。“子翼先生,聽說交州生變,車騎將軍將轉任交州牧,率部趕往交州平叛,這南北同時開戰,孫將軍的錢糧支撐得住嗎?”

  “不瞞元杰,錢不是問題,糧食有點問題。你也知道的,江南屯田剛剛展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今剛剛能收支平衡。我們現在負擔的確不輕,防線太長,每年消耗的糧食是個不小的數字。你們如果搬到關中定居,那我們又省一筆,哈哈。”

  蔣幹說著,擠了擠眼睛。“二位將軍,憑良心說,涼州馬是好,可這價格……”他咂了咂嘴,掐起指頭。“的確有那麼點小貴。做生意嘛,貨比三家不吃虧,對吧?我想二位將軍會理解的。”

  韓遂和馬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苦笑。他們本想聯手與蔣幹講價,結果蔣幹根本不吃這一套。有了并州和幽州,蔣幹更有底氣了,不僅沒有漲價的意思,反而要降。不過,他們心裡也有數,蔣幹不會放棄涼州,不僅是因為涼州馬的質量最好,還因為孫策不會輕易與他們絕交。涼州雖然人口不多,但涼州出勁卒,大量涼州人遷入關中,天子不僅有了戶口,更有了兵源,至少能增加兩萬步騎。一旦緩過這口氣,率部出關,孫策就有可能三線作戰,就算有實力也支撐不住。

  當然,他們同樣不能放棄孫策。這麼多涼州人遷入關中,他們已經無法掌控關中形勢,天子隨時都有可能削減他們的兵權。沒有孫策的支持,他們會死得很難看。相比於孫策對他們的依賴,他們更依賴孫策。孫策還有其他選擇,他們卻沒有。

  轉投天子?他們可沒這信心。他們原本是董卓之邀來關中的,結果董卓被王允殺了,他們又不願意退回涼州,這才投降了天子。投降是投降了,但一直保持獨立,手裡的兵權是堅決不放,為此還和孫策聯合,如今他們和孫策的關係太深,已經無法脫身了。就算他們想脫身,天子也不會信。尤其是韓遂,兒子韓銀死在官渡,他現在和孫策決裂,韓銀就白死了。

  誰想到荀彧、劉曄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居然降尊紆貴,與西涼世家、羌胡部落首領聯姻。這轉變太快太大,超出他們的想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行啦,你就別拿韓叔開心了。”馬超站了起來,舉杯和蔣幹碰了一下。“天氣暖和了,我妹妹很快就要起程,你們可不能變卦,我還等著那些軍械用呢。快則六七月,最遲八月,天子肯定會出征。”

  “放心吧,孫將軍什麼時候食言過?一口刀都不會少你的。”蔣幹擠擠眼睛,笑了一聲:“聽說你的佩刀換了?是南陽刀好,還是天子所賜的刀好?”

  “當然是南陽刀好。”一想起那口被折斷的戰刀,馬超就心疼。他聽說那半截斷刀被尚方的工匠反復研究後,改成了一柄短刀,天子愛不釋手,隨身攜帶,呂小環討了幾次,天子都沒捨得給。

  “識貨。”蔣幹拍拍馬超的肩膀。“回頭再送你一口。”

  “唉喲,真的?”馬超喜出望外,緊緊地抓住蔣幹的手腕,用力搖了搖頭。“子翼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可就等著了。當然,如果能請黃大匠為我定製一口刀,那就更好了。”

  “人不要太貪心。”蔣幹笑瞇瞇地拍拍馬超的肩膀。“你這要求我可不敢答應,將來有機會,你親自向孫將軍討吧。”

  “好,好。”馬超雖然有些遺憾,卻不敢強求,生怕蔣幹一翻臉,連答應的刀都不給了。他抑制不住心裡的快意,本來要請妹妹帶話給龐德,讓龐德想想辦法的,現在好了,蔣幹答應送一口刀,這個遺憾總算是補是了。

  韓遂看在眼裡,暗自不屑。馬超就是一匹夫之勇,一口佩刀就把他收買了。戰場上的勝負又怎麼可能決定於一口刀?不過他也看出來了,孫策對馬超另眼相看,他們之間可能有其他的交易,只是馬超沒和他說而已。天子應該聞出了一點味道,所以他將馬超轉為羽林中郎將,不讓他外放,使得馬超去武都做太守的希望落了空。

  兒子不爭氣啊。韓銀如果沒死,自己何至於這麼被動?

  韓遂壓力很大,沒有底氣與蔣幹周旋、試探,只好先讓步,將不久前的朝會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尤其是新入朝的涼州俊傑。韓遂是名士,原本不怎麼看得起那些年輕人,但這幾年下來,他意識時代不同了,名士並不適應這個時代,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才是天子青睞的人才。荀彧三十多出頭,在天子面前已經算是老臣,他這年過半百的人就更別提了。楊阜由涼州從事一躍而為司空掾,實際上主持司空府的事務,主管整個關中的屯田、移民安置,這樣的升遷速度簡直驚人,幾乎可以和當初董卓闢荀爽等關東名士一樣,只不過方向完全相反,天子徵辟的是涼州青年才俊,都是能做事的人。

  “子翼,你覺得天子求賢孰與孫將軍?”韓遂誠懇地問道,掩飾不住眉宇間的擔心。

  蔣幹笑笑。處理完并州的事,他日夜兼程地趕回關中,就是擔心韓遂、馬騰會有動搖。面對涼州青年才俊的紛紛入朝,韓遂這樣的老人會有一種本能上的恐慌。尤其是天子要召開比武大會,選拔將才,更是對他們的直接威脅。他轉著手裡的酒杯,看著杯中蕩漾的酒液,似笑非笑地等了片刻,一直等到韓遂快繃不住,臉皮控制不住的抽搐,才緩緩開了口。

  “韓將軍,你這個問題,我無法作答。我如果說孫將軍勝天子一籌,你也未必相信。就算我拿南陽之戰做例子,你也會覺得那一戰是因為徐榮並非涼州人,與諸將不諧,故而落敗,我若拿麴義做例子,你又會說麴義兵力有限,統兵能力不如皇甫嵩,對吧?”

  韓遂眼神微縮,沉吟了片刻。“的確如此。”

  蔣幹點點頭。“所以說,信心不是我能給你的,而是要你自己去看。你少年成名,征戰半生,對戰事並不陌生,之所以如此想,是因為方寸亂已。恕我直言,對於一個方寸已亂的人而言,任何一個對手都有可能是跨不過去的坎。韓將軍,你的對手不是別人,是你自己。”

  蔣幹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說道:“若你無法戰勝自己的恐懼,我有一個建議:你退出關中,返回金城,靜觀其變,坐看孫將軍如何逐鹿中原,橫掃天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9 16:36
策行三國 第1713章 打賭

  韓遂背著手,勾著頭,在帳中來回踱步,不時的輕嘆一聲。

  成公英扶著刀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韓遂,心中莫名的酸楚。中年喪子摧垮了韓遂,短短幾個月,韓遂就像老了十歲,已經不再是那個名聞西州、雄心勃勃的韓文約,面對咄咄逼人的西涼後輩,他根本沒有迎戰的勇氣。

  也許蔣幹的建議是對的,韓遂應該回到金城老家去,暗流湧動的關中不適合他。可是在關中住了幾年,再讓他退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關中雖然不如中原,卻比涼州要強上無數倍,就算韓遂本人願意,他的部下也未必願意。以前願意回去,是因為大部分將士的家人都在老家,無法遷入關中,現在朝廷下詔,放開遷徙禁令,將士們都希望能將家人接到關中來定居,有幾個還願意回去受苦?

  更重要的是韓遂退回金城,他與孫策的聯繫就弱了,韓銀就白死了,閻行、韓少英也回不來,身邊只有兩個未成年的幼子,能不能在羌人的圍攻下生存下來,實在是不好說的事。涼州漢羌百姓遷入關中,涼州半空,山上的羌胡肯定會趁虛而入,衝突在所難免。

  韓遂不知不覺地停住了腳步,站在油燈前,臉被油燈照亮,一半明,一半暗。額頭的三道皺紋清晰可辨,花白的鬍鬚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如寒風中的枯草。

  “元杰,你說我是該回,還是該留?”

  “回。”成公英毫不猶豫。

  韓遂扭頭看了成公英一眼,嘴角抽動了兩下。“為何?”

  “關中大亂在即,與其抱薪救火,不如隔水觀火。”

  韓遂眨眨眼睛,沒有說話,靜聽成公英解釋。成公英接著說道:“關中連逢旱災、雪災,人口流失,不足以供養朝廷和大軍,只能引涼州漢羌百姓入關中屯田,這本是好計,但有兩點不利:一是涼州空虛,羌胡必然趁虛而入,最多三五年,必然叩關;二是朝廷引涼州人入關,本非善意,只是想利用關中人屯田、作戰。將軍以為,這些烏合之眾能戰勝孫將軍嗎?”

  韓遂苦笑,輕聲嘆息。“可是涼州苦啊。”

  “涼州雖苦,卻能生存。關中雖安,不能長久。”成公英放緩了語氣,和聲道:“將軍,湟中可牧馬,可種麥,如今大半人口遷往關中,那些土地、牧場閒置,與其留給羌人,何不自取?且祖宗墳塋俱在金城,奈何使羌胡肆虐?”

  韓遂沉吟了良久,點了點頭。“好,你再和蔣幹見一面,看看他能不能維持戰馬原價,如果能預支一些軍械作為貨款就更好了。家鄉雖好,沒有足夠的實力不能立足。”

  “喏。”成公英概然應諾。

  ——

  成公英與蔣幹一番詳談,最終達成協議。韓遂退出關中,返回金城,作為支持,孫策將調撥一部分替換下來的軍械供韓遂裝備部下,增強實力,同時支援一批布匹,而韓遂也將留下一部分戰馬作為交換。為了保證能順利的返回金城,韓遂安排成公英率領一部分精銳騎士先回金城,自己則上書天子,表示涼州空虛,他身為征西將軍,理應為朝廷守護國門,願回金城駐守。

  天子苦留不果,只得應允,封韓遂為金城侯,食邑三千戶,轉為征西大將軍,持節,都督河西軍事。

  蔣幹立刻​​將消息發往南陽,請張紘調撥相關物資,同時寫了一封急信,通報孫策。

  ——

  二月下,武關。

  馬超勒住坐騎,衝著城上揚了揚手,罵了一句。“這徐元直真是不近人情,我都來過好幾次了,他還疑神疑鬼的,連個城門都不肯事先打開。”

  一旁的馬雲祿瞅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若非如此,孫將軍能讓他鎮守武關這麼多年?”

  馬超翻了個白眼,欲言又止。他將馬雲祿送到這裡,接收了軍械就返回關中,以後什麼時候再能見到妹妹,誰也不好說。離別在即,他不想和妹妹再吵一架。

  一個都伯帶著一隊人走了過來,向馬超兄妹行禮,檢查了文書,又檢查了送嫁的隊伍,確認與約定的一致,這才向城上打出旗號。城上的徐庶下令,城門大開,吊橋放下,都伯帶著部下在城門外列隊,以示歡迎。馬超踢馬上了吊橋,穿過城門,徐庶一身戎裝,站在城門裡等著,拱手施禮。

  馬超翻身下馬,虛握拳頭,捶了徐庶一下。“元直,你還信不過我,把我當敵人啊?”

  徐庶笑笑。“將軍見諒,職責所在,不敢有失。”他招了招手,一個衛士趕了過來,遞過一口刀。徐庶接過來,撫了撫刀鞘,塞到馬超。馬超接過一看,喜出望外,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戰刀,只是沒想到現在就能拿到。他本以為還要再等一段時間的。

  “蔣子翼的消息送到南陽,張長史立刻派人送了來。”

  “孫將軍不知道?”馬超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荊州的事由張長史作主。”

  徐庶笑道,又向馬雲祿拱手致意。他守武關,見多了來來往往的關中人、西涼人,上次韓銀護送韓少英入關時,韓少英還是乘車,現在馬雲祿直接騎馬,比韓少英還要爽快。馬雲祿不敢托大,早早地下了馬,見徐庶行禮,立刻躬身還禮。徐庶看在眼裡,暗自點頭。馬雲祿可比馬超識大體多了。

  馬超將刀抽出半截,刀光閃亮,馬超瞇起了眼睛,又獻寶似的拿起馬雲祿看。馬雲祿白了他一眼。“既然喜歡,還不向徐都尉致謝?”

  有了刀,馬超心情非常好,從諫如流,向徐庶行禮致謝。徐庶還禮,引馬超兄妹入營地休息,又將準備好的軍械移交給馬超。這些軍械都是馬超早就封存好的,上面的封條完好無損,馬超撫著那些木箱,愛不釋手。有了這些軍械,馬家軍的實力在關中首屈一指,即使是天子的羽林騎都要稍遜一籌。

  看完軍械,馬超和徐庶閒聊,交換一些情況。馬雲祿去拜見了徐庶的母親和夫人。徐庶的家安在宛城,他的母親每年來武關兩個月,陪徐庶過年,二月底,她也要返回宛城了。其實孫策原本是讓他們一家人都住在武關的,但徐庶不肯特殊化,還是按照軍中十二分休的規矩,只讓母親在武關待兩個月,多一天都不行。不過他的夫人一直留在武關,照料他的生活,最近剛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人過得很安逸。

  徐庶打聽了一些關中的情況,尤其是韓遂的動態。他知道韓遂要留開關中,返回涼州,但他不清楚具體進度如何,得知成公英已經先行起程,天子也封了韓遂為征西大將軍,他笑了兩聲。

  “天子如果東出武關,攻城的就是將軍你了吧?”

  馬超連連搖手。“絕對不會,我答應過孫將軍,絕不與他為敵,萬不得已,我也會躲在後面。”馬超拍著城牆,看著城下正在操練的士卒,咂了咂嘴。“我可不想和你們對陣。”

  “那有些可惜了,我還想領教一下將軍的出手劍呢。”

  馬超斜睨了徐庶一眼,嘴角微挑。他知道徐庶做過刺客,殺過人,但他不認為徐庶有和他動手的實力。即使眼前的徐庶雖然穿著戎裝,身形矯健,看起來還是像個儒生。

  “你想看我的出手劍還不簡單,現在就可以。”

  “那好啊。”徐庶笑了。“我等將軍這句話很久了。只是將軍遠來辛苦,要不要休息一下?”

  馬超晃了晃胳膊,扭扭脖子,關節發出咯咯的輕響。“休息倒是不用,可是只比武未免無趣,要不要來點彩頭?”

  “將軍想要什麼樣的彩頭?我只是一個都尉,太大了我賭不起。”

  “好說。”馬超哈哈大笑。“我騎來的那匹西涼馬,你覺得怎麼樣?”

  “不錯,是一匹良駒。”

  “我要輸了,那匹馬歸你。這可是一匹三歲馬,至少還能騎二十年。即使在涼州,這馬也能值十萬錢。”

  徐庶撫著頜下短鬚,皺了皺眉。“那我可拿不出同等價值的賭注啊。”

  “無妨,我要你一副這樣的甲胄。”馬超敲了敲徐庶身上的戰甲。他看到徐庶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尤其是頭盔。常見的頭盔和鎧甲差不多,都是用長條狀的甲葉拼接而成,徐庶這頂盔卻是整體鑄成,防鈍器擊打的能力更好。徐庶身上的明光鎧應該是南陽鐵官最新款式,他離開南陽時還沒看到。“你應該有備用的吧?”

  徐庶苦笑著搖頭。“將軍好眼力,這大概是我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

  “哈哈,敢不敢賭?”馬超笑得很得意。他相信徐庶會賭,一來徐庶想看他的出手劍,二來這身鎧甲對徐庶來說並非難得之物,肯定有備用的,大不了再申請一套就了,好馬則不然,他那匹西涼名駒就算徐庶有錢也未必能買到。

  徐庶沉吟片刻,點點頭。“我勉強試一下吧。”

  “那就別等了,就現在。”馬超興奮地說道,向後退了兩步,拉開了架勢。

  徐庶忍俊不禁,也走到城牆中間,卻沒有去拔劍,而是從一旁的衛士手中接過一桿長矛,雙足不丁不八的站定,雙臂一振,矛頭顫動,嗡嗡作響,抖出一個個圓圈。

  馬超愣住了,眼神微縮。“你不用劍?”

  “我說了要用劍嗎?我只是說想看看你的出手劍,可沒說我要用劍。”

  “你……”馬超破口大罵。“徐元直,你也太坑了吧?”

  徐庶笑容更加燦爛,只是多了幾分狡黠。“不瞞你說,我也一眼就相中了你那匹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9 18:43
策行三國 第1714章 群賢畢至

  一寸長,一寸強,這是常識。

  劍長四尺,矛長一丈二尺,即使以前手論也有六尺餘,長度優勢很明顯。如果對手是普通士卒,馬超即使持劍也有信心取勝,但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擅長用劍的刺客,對劍法的優劣知之甚悉,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更重要的是剛才徐庶一出手,他就看出了端倪,這是孫策所創的矛法,內蘊太極之意,並非簡單的戰陣之矛,他用劍取勝的機會非常渺茫。

  很明顯,徐庶挖了一個坑,而他歡天喜地的跳進去了。

  “行,你狠。”馬超鬆開刀柄,攤攤手。與其戰而後敗,不如主動認輸。“那匹馬送你了,朋友一場,何必呢,對吧?”

  徐庶收起長矛,拱手施禮。“承讓,承讓。來人,將馬將軍的坐騎牽到馬厩去,好生餵養。”

  一個衛士應了一聲,飛奔下城,從馬超衛士的手中接過馬韁,頭也不回地走了。馬超趴在城牆上,眼巴巴地看著馬被人牽走了,臉上還要掛著笑,回頭笑瞇瞇地看著徐庶,等著徐庶投桃報李。沒想到徐庶就像忘了這事,熱情地招呼道:“馬將軍,待會兒請你喝酒。”

  馬超連忙趕了上去,攔住徐庶。“徐元直,你這就不對了吧?”

  徐庶一臉茫然。“我哪兒不對了?”

  “我把馬送你了,你難道……”馬超有點急了。“你們儒門不是常說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嗎?你總得回點禮吧?”

  “可那是我贏來的,不是你送的。”徐庶伸手推開馬超。“你如果一見面就送我,那我當然要還禮。可是現在是比武之後你才給我,我是贏來的,為什麼要還禮?你不服,那我們再比一次就是了。”

  馬超很無語,雙手晃了又晃,氣急反笑。“行,行,徐元直,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孫將軍這麼信任你,讓你在武關一待就是四年。你就是一扇鐵大門啊,誰都別想從你這兒佔點便宜。”

  徐庶很謙虛地拱拱手。“過獎,過獎,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要不然真是對不起孫將軍的信任啊。”

  “噗!”馬超徹底無語。遇到這種針扎不透、水潑不進的對手,除了認栽,別無他法。讓他和徐庶翻臉,他既丟不起這臉,也沒這膽量。這個啞巴虧只能認了,就當買個教訓。

  兩人沿著城牆一邊走一邊閒聊。城牆上是全副武裝,精神抖擻的士卒,城下是正在訓練的將士,今天是自由練習,大多數人正在練習攻防,也有人繞著校場跑圈,校場的西北角,有一百多年輕人正在一個老兵的指導下練習弩射。教的嚴格,學的認真,沒有一個人打鬧說笑,一副臨戰的緊張氣勢。

  馬超被徐庶平白坑了一匹好馬去,心中不爽,忍不住調侃道:“元直,你這是準備打不過就搶,還是故意示威?”

  徐庶微微一笑。“首先,我不會輸。其次,你馬將軍是友非敵,也不是嚇就能嚇得住的人,示威大可不必,這些都是日常訓練,你來不來,他們都會這麼做。 ”

  馬超倒也不奇怪。他在孫策麾下那麼久,知道孫策的部下訓練極嚴,除了有任務或者輪休,每天都要習武講兵,不是個人練習技能,就是演練陣法。只有如此,到了戰場上才能以少勝多,減少傷亡。孫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聯想到關中的形勢,馬超有點明白了。徐庶雖然不是向他示威,卻是在防備關中的攻擊。涼州人遷入關中,天子發兵攻擊武關是完全有可能的,徐庶加緊練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馬超抬頭看看遠處山巒上的烽火台,見上面挺立的人影,暗自咂舌。孫策安排徐庶守武關還真是用對了人。這徐庶雖然名不見經傳,卻是一個謹慎的人,想佔他的便宜的確不是易事。

  明白了這一點,馬超收起了玩笑之心,認真觀察,發現城牆不僅修繕一新,很多地方都進行了加固,將士們練習的項目也大多與城池攻防有關,弩射、長矛、以什伍為單位的搏殺,都是適應城牆上空間有限的針對性練習。

  如果發生戰事,我可不來,來了也堅決不上陣。馬超暗自嘀咕。

  ——

  宛城,宗氏印書坊。

  宗承快走出門,向張紘施禮,笑容卻不太自然。“長史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張紘拱手還禮,又介紹身邊的趙溫。一聽說這是當朝司徒,宗承喜出望外,連忙請趙溫入內,同時不忘向張紘致謝。宗氏印書坊開業居然能請到當朝司徒大人到賀,這是個好兆頭,看來宗氏要復興。

  宗承將張紘、趙溫引到中庭,院子裡已經站了不少客人,一個個站得筆直,神情肅穆,見張紘走來,一一拱手致意,如臨大賓,只是掩飾不住眉宇間的不安和尷尬。他們都是來慶賀的,只是沒想到張紘會來,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們就沒人笑得出來了。

  宗承曾率部與孫策作戰,又與曹操關係匪淺,後來南陽世家背叛袁紹,宗承也有無法推脫的嫌疑,孫策控制南陽之後,宗資就被抓了起來,關了大半年,後來經親友營救才重獲自由,但家產卻沒了,就連這座院子都是親友幫忙贖回來的。

  僅僅三四年時間,曾經顯赫一時的南陽宗家就成了破落戶。不過宗資畢竟是南陽名士,沒有了產業還有親戚、朋友,年前孫策公開印書工藝,宗資迅速抓住了機會,借了錢,籌建印書坊。以他在南陽的人脈,這件事辦得非常順利,還沒開張,就有人送來了訂金,訂單足夠他忙一年的。

  此刻院子裡的客人都是南陽名流,不是世交,就是南陽名士,郡學祭酒邯鄲淳等人一個不落。婁圭、黃忠沒有來,只是派人送來了賀禮,被宗資放在了顯眼的位置。不過客人們在意的不多,他們都清楚,這是官面上的事,迫不得已,私下裡真把婁圭、黃忠當回事的人不多。如果張紘也不來,就算知道他們來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可現在照了面,以後就不太好說了。

  張紘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笑容滿面。“宗君不愧是南陽名士,群賢畢至,甚是熱鬧。”

  眾人心裡有點打鼓。別看張紘笑得很和藹,心裡打什麼主意,誰能說得清?究竟是群賢還是群閒,大家心裡有數。在座的幾乎沒有擔任重要官職的,可不都是閒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30 17:04
策行三國 第1715章 百家爭鳴

  見氣氛尷尬,眾人忐忑,宗承拍了拍手,隆重向眾人引薦趙溫。他不太清楚趙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既然是朝廷司空,自然要比張紘這個長史更尊貴。也許是因為趙溫的要求,張紘才會出現在這裡。

  聽說是司空趙溫,眾人都有些驚訝,面面相覷。雖然心中不安,他們還是一一上前拜見,報上自己的姓名和家世。宗氏印書坊開業,當朝司空大駕光臨,這本來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可是張紘笑瞇瞇地站在一旁,整件事就完全變了味。這等於自投羅網,一個個在張紘面前亮相,連躲一躲的機會都沒有。張紘笑得越和善,他們就越後悔。早知道會是這種情況,打死也不來。

  趙溫為官多年,一眼看破了這些人笑容背後的無奈,知道自己可能被張紘利用了,卻無可奈何。

  身為主人,宗承的壓力最大。他不敢多說,等眾人與趙溫見完禮,便引趙溫去參觀作坊。作坊規模不小,有近百名工匠,僅是刻版的就有三十餘人。開業之前,宗承已經試運行了一段時間,流程都已經正常運轉,各個工序的工人忙碌而有序,看著印書工人手中的棕帚在紙上來回滾動兩次,一頁書就印好了,趙溫驚奇不已。

  “這麼快?”

  “的確挺快的。”張紘也表示很滿意。“這都是請來的熟練工匠?”

  宗承有點緊張,點頭稱是。

  張紘對一個正在操作的少年說道:“小子,你做這一行多久了?”

  少年起身行禮。“回長史,今年是第三年。”

  “以前在蔡家印書坊的嗎?”

  “以前是在潁川印書坊的,龐太守印行《鹽鐵論考釋》時,我便在那裡學藝了,有幸參與其中。”

  “潁川人?”

  “不是,我是河南新鄭縣人。河南有戰事,逃難到潁川的。”

  張紘笑著點點頭。“潁川印書坊經營得不錯啊,你怎麼又到南陽來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這裡……傭錢高。”

  趙溫忍不住問宗承。“他一個月多少傭錢?”

  宗承乾咳了兩聲。“司空有所不知,他雖然年輕,卻有經驗,可以做工頭,每個月五千。”

  趙溫吃了一驚。每個月五千的佣錢不低,正常一個壯勞力每個月傭錢也就是三千左右,每個月五千傭錢足以養活一家五口,還能有所剩餘。“這麼高?”

  宗承用眼角餘光看到張紘嘴角帶笑,額頭流下了汗珠。“司空有所不知,經長史治理數年,南陽如今工坊遍地,百姓生活安定,傭錢也在穩步上升,要不然留不住人。只要肯吃苦,哪怕是女子,每個月也能掙兩三千,如果手再巧些,四五千也不足為奇。即使是老弱之人在家放幾頭牛,一年也能掙一萬多。”

  趙溫感慨不已。這一點他倒是深有體會。南陽黃牛負重致遠,肉質鮮美,不僅南陽境內隨處可見,周邊幾個郡也深受其益,牛車到處都是,只要肯花錢就能吃上牛肉。牛肉暢銷的背後自然有大量以牧牛為生的百姓。南陽多山地,放牛又沒太多的成本,只要肯花力氣,一人放牧三五頭牛,一年收入一萬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子綱治理南陽有功。”

  “司空所言甚是,張子史臥治南陽,不勞煩而大治,如今南陽百姓都深受其恩,他們都可以做證。”

  眾人紛紛出聲附和,大誇張紘政績。這固然有捧場的意思,卻也不完全是客氣話。張紘鎮守南陽這些年看起來沒什麼大刀闊斧的舉措,但他恩威並施,南陽的民生蒸蒸日上卻是有目共睹的。

  張紘謙虛了幾句,坦然受之。趙溫卻好奇得很,再三追問,宗承等人不能不答,一一為趙溫介紹,還舉一些例子。趙溫聽得驚奇自是意料之中的事,就連宗承等人也驚訝的發現他們平時的抱怨有些矯情,孫策雖然奪走了世家的土地,但真正因此而敗落的世家並不多,大多數家族的財富都有所增長,成倍增長的也不乏其人,像最初與孫策合作開辦紙坊的世家都發了大財。

  宗承忽然有點明白了張紘的來意,態度不知不覺的發生了改變,少了幾分掩飾,多了幾分真誠,又有幾分尷尬。他看了張紘一眼,繼續介紹流程,最後來到裝訂間,拿起兩本切好邊的新書,送到趙溫和張紘面前。

  “司空,長史,這是我宗氏印書坊印的第一部書,是一部文章合集,還請二位指正。如果有什麼不妥處,請二位直言當面,我立刻命人拆下來修改。”

  趙溫接過來,先讚了一聲,這書擺在手裡的感覺就非常好,份量適中,手感綿柔,墨香誘人,封面題簽『爭鳴集』三字,書法精妙,看起來有些眼熟。他想了想,說道:“這是安定梁孟皇的書跡?”

  宗承讚了一聲:“司空慧眼如電。”

  趙溫笑笑。梁鵠書法精妙,揚名洛陽,後來不知所蹤,原來到了南陽。他翻開封面,看了序文,序文是南陽郡學祭酒邯鄲淳所作,除了一些客套話之外,就是介紹這部文集的內容,其中特別提到了『百家爭鳴』四字,指出這部文集有一大半是針對當今學界觀點的批判,有針對學術的,也有針對政治的,也有針對民生風氣的。他不禁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然後翻到了目錄。

  目錄只有一頁,共列有文章五篇,第一篇赫然就是《駁王充論衡非聖誤》,作者是竟陵人宋忠。

  趙溫眨眨眼睛,想了想。剛才與他見禮的人中沒有宋忠,應該不在這裡,倒是逃過一劫。王充是會稽人,《論衡》是會稽人花大力氣整理印行的一部書,本身就有證明吳會學術實力的用意,這部書還沒有正式印行,但是有一部分章節已經流傳來開來,就連長安都有人談論。宋忠寫文章駁斥《論衡》,雖說是百家爭鳴,卻也有向孫策叫板的意思。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張紘一眼。

  張紘看書很快,趙溫看他的時候,他已經看到第二篇文章了,那是一篇討論經學的,作者是潁川陽翟人司馬徽。趙溫對這人沒什麼印象,此刻也沒興趣關心經學的問題。

  “子綱?”

  “嗯?”張紘轉過頭,眼神疑惑。

  “宋忠這篇文章如何?”

  張紘眨眨眼睛,笑道:“不足一辯。”

  趙溫笑而不語。宗承立刻說道:“那我立刻將這篇文章撤下……”

  張紘搖搖手,示意宗承不必。“這倒不必,各抒己見嘛,沒什麼需要顧忌的。這篇文章雖然言不成理,空洞無物,看看卻也無妨,可作賢愚之辨。”

  “能否請長史賜大作一篇,與宋忠商榷,為學者指迷?”

  張紘哈哈大笑。“宗君莫急,等這篇文章印行之後,自會有人作文辨析。我就不必了,公務繁忙,沒有時間來寫這樣的文章。且身為長史,也難免有以勢壓人之嫌。”他看看宗承,笑容戲謔。“不瞞你說,年前孫將軍讀《論衡》文稿時就說過,這部書印行之後,必然會有爭論。有爭論不可怕,只要言之成理就行,理不辯不明嘛。 ”

  宗承打量著張紘,見張紘眼神平靜,看不出一點怒意,反倒有些欣然,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將文章拿給張紘看就是想試探一下張紘的態度,如果張紘不高興,那這些文章就不能公開,只能撤掉,哪怕是已經付了潤筆也只能認倒霉,他可不想因為文章被禁而影響印書坊的生存。

  “孫將軍……這麼說?”宗承還有些不放心,要張紘當著眾人的面,尤其是當著趙溫的面確認。

  “我親耳所聞。”張紘鄭重的點點頭。

  宗承拱手一拜。“孫將軍的胸懷,承佩服之至。”

  趙溫眼神閃爍,若有所思。他向宗承討了幾部剛印好的書,準備帶回去慢慢看。宗承正中下懷,命人準備好,送到趙溫的車上,供趙溫帶回長安送人,也算是幫忙推廣。參觀完印書坊,趙溫沒有多留,和張紘一起告辭。上了車,他重新拿起那部書,將那篇文章細細地看了一遍。

  “子綱,孫將軍真能容忍人這樣非議《論衡》?”

  張紘不以為然。“孫將軍對夫子都有非議,更何況王充?難道就因為王充是江東人?”

  “那……將來如果有人針對他呢?”

  張紘無聲地笑了起來。“不怕有,就怕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靜觀其變,讓心情不滿的人自己跳出來?”

  張紘想了想。“你這麼說也不能說不對,但你可能誤會了孫將軍的意思。孫將軍是希望讀書人論學議政,但他這麼做不是為了以言罪人,而是希望能在爭論中明晰事理,求學問道。”

  “可是三人成虎……”

  “別說三人,就算是三萬人也成不了虎。虎就是虎,鼠就是鼠。”張紘看向窗外,路邊不時閃過一張張路人的臉,大多都面帶笑容。“子柔知道南陽有多少人百姓嗎?南陽現在有近三百萬口,其中有九成的人對孫將軍心情感激,就算有人想詆毀孫將軍也動搖不了人心,只會自取其辱。 ”

  “百姓又不能讀書,他們哪知道……”

  張紘微微一笑。“很快就能了。孫將軍公開印書坊的工藝,就是希望更多的百姓讀書識字。我們有一個計劃,這個計劃中有一條就是建全鄉校,五年之內爭取每一戶都有一個識文斷字的人。”

  趙溫倒吸一口冷氣。“子綱好大的魄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30 20:18
策行三國 第1716章 糾結的趙溫

  張紘笑而不語。

  他最初聽到孫策提出這個要求時比現在的趙溫還要吃驚,不過後來想想也就淡定了。這個目標雖然很高,可是隨著印書坊的增多,只要肯花錢,肯花心思去推進,這並不是什麼高不可攀的目標。

  宗氏印書坊只是無數新開的印書坊之一,這麼多印書坊要生存下去,僅靠幾個做學問的讀書人是不夠的,只有讀書成為一項普通百姓都能參與的事,家家戶戶都有買書、讀書的能力,印書坊才有存在的必要,才有生存的可能。

  當每一戶都有識字的人,能看得懂張貼到里門上的公告,被下級官吏蒙蔽的可能性才會慢慢減小。只有讀書人越來越多,他們那些莫名其妙的驕傲才會被打破,不會因為會讀幾句書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就應該不勞而獲,衣食無憂,才能沉下心來做一些有益於人、有益於己的實事。

  到了那時候,區區幾個書生名士的牢騷之語豈能撼動孫策的根基。他們現在說的這些話,印的這些書,將來都會成為笑柄,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白紙黑字,想抵賴都抵賴不了。

  “子柔兄,你知道這一篇文章的潤筆是多少嗎?”

  趙溫搖搖頭。張紘舉起一隻手搖了搖。趙溫說道:“五金?”

  張紘笑了。“五金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那是蔡伯喈這樣的大家才有的潤格,宋忠的潤格是一字一錢。詩賦會更貴一些,根據各人的名聲、水平有所參差。總的來說,最終和書的銷售情況有關。”

  “你的文筆上佳,應該和蔡伯喈相去不遠吧?”

  張紘哈哈大笑。“的確如此,反正我如果卸任,靠賣文為生,溫飽是沒什麼問題的。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露一手?”

  趙溫連連搖頭。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學問、文筆都不算出眾,寫出來的文章不會比宋忠出色。況且蜀郡趙家頗有家資,也不需要他賣文謀生。但他卻意識到這背後的危機。如果這個計劃實現,那南陽五年以後能認字的人將達到六十萬人,幾乎和關中總人口持平,各行各業都不缺識字之人,匠師供不應求,各工坊再也不會有缺乏匠師之憂,新產品將層出不窮的湧現。

  到了那時候,天子拿什麼來和孫策對陣,殘忍野蠻的涼州兵?一念及此,趙溫的臉忽然火辣辣的,無顏面對張紘。他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窗外。

  幾張笑臉從窗外掠過,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發現了張紘,舉起手搖了搖,脆聲喊道:“長史大人,新年好。”張紘揮手致意,臉上洋溢著發自肺腑的笑容。

  “你認識?”

  “南陽幼稚園的孩子。他們每天從我門口經過,都認識我。”張紘收回目光,感慨的嘆息道:“這些孩子很聰明,分得清好壞,知道誰對他們好,誰只是嘴上說說。”

  趙溫翻了個白眼,沒有接張紘的話題,心情卻越發複雜。這些孩子長大了,心裡大概不會有什麼朝廷,他們眼裡的明君只會是孫策,不會是時刻可能率兵攻入南陽的天子。不管朝廷是否同意孫策立國,孫策已經在這些普通百姓的心裡立了國。如果天子下詔討伐南陽,他們大概會毫不猶豫的投筆從戎,迎戰天子。

  我是該勸天子迅速搶攻南陽,還是勸天子禪讓,讓太平盛世早點到來?

  馬車來到內城門口,趙溫被一隊騎士吸引住了目光。這些騎士服飾與眾不同,是宮裡的虎賁郎。趙溫連忙讓張紘停車,推開車門走了出來。為首的是趙溫認識的光祿大夫趙融,看到馬車停下,他就迎了上來,正好看到趙溫,連忙施禮。

  “子柔兄,我奉旨來送詔書。”

  趙溫心跳有些加速。他不知道天子的詔書究竟是什麼內容,是堅持原來的計劃繼續與孫策談判,還是接受了他的建議改弦更張,要強硬對待?一時之間,他竟不敢開口相詢。他回頭看看張紘,張紘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子柔兄,到城裡再說吧。”

  趙溫應了,示意趙融等人跟著進城,自己返回車中,做了兩次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張纮靜靜地看著他。“此人是誰?聽口音像是涼州人,看身形步態像是帶過兵的。”

  趙溫點了點頭。“漢陽人趙融,字稚長,曾任西園軍的助軍左校尉,與馮方是舊相識,現任光祿大夫。”

  “原來是他啊。”張紘恍然,他在洛陽遊學的時候聽過趙融的名字,但是沒見過面,當時還沒有西園軍,趙融還是一個剛入仕不久的郎官,以擅長接人待物、廣交朋友著名。“果然是相貌堂堂,一雙眼睛很有神。”

  趙溫乾笑了兩聲。趙融是涼州大姓,又通曉軍事,正當壯年,對天子來說是可以大用的臣子,天子派趙融來送詔書,恐怕還有順便窺探虛實的用意。張紘眼睛很毒,一眼看出了趙融的與眾不同。

  進了內城,張紘等人下了車,帶著趙溫、趙融入府,寒喧了幾句。趙融知道張紘就是孫策在南陽的代言人,也不隱瞞,將來意一一說明。天子原則上同意了孫策提出的三個條件,袁詔矯詔的罪名確立,很快就會公佈天下,孫堅以官渡之戰功,增邑五百戶,升任驃騎將軍,領交州牧,即日統兵赴交州平叛。只是立國的事有些困難,朝廷召開朝會討論,很多老臣表示反對,群情洶洶,一時難以施行,天子費了好多口舌,最終決定改封孫策為吳侯,以吳郡為食邑,使持節,都督幽冀兗青徐豫荊揚八州,並賜嫁長公主,以朝廷所藏秘書為嫁妝。

  以郡為食邑是封王的標準,也就說,天子除了沒有給孫策正式的名份,實際上已經答應了孫策的所有條件,還希望孫策能夠體諒朝廷的難處。眼下袁譚據冀州,又侵入幽州,如果孫策能夠出兵討伐袁譚,為朝廷平定幽州,天子就有足夠的理由封他為王。

  張紘看完詔書,又查驗了印綬,點點頭。“行,我代孫將軍答應了。”

  趙溫暗自鬆了一口氣,沒吭聲。趙融卻有些驚訝,接連向趙溫使眼色。趙溫知道趙融的意思,卻裝作看不見。趙融無奈,只得主動問道:“長史,這麼重要的事,不需要孫將軍自己決定嗎?再者,這詔書總要孫將軍親自接吧?”

  張紘笑笑。“我是為趙君著想,怕你像士孫君榮一樣有去無回。你放心吧,我已經得到孫將軍的授權,該辦的我自會去辦,一千兩百萬賦稅我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31 19:25
策行三國 第1717章 滅門

  趙融還待再說,趙溫向他遞了一個眼色,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趙融不明其意,卻還是忍住了。趙溫是正使,他只是配合趙溫的副使,不能僭越。

  趙溫隨即和張紘商討一千兩百萬賦稅的使用問題,包括之前楊彪的三萬金。在他出使之前,天子就提出了明確的要求,最重要的三項是糧食、布匹、軍械。三億一千兩百萬錢看起來很多,能買的東西卻非常有限,尤其是對正在籌備西征的朝廷來說。

  南陽的軍械質量好,價錢也高,即使是朝廷要,張纮也只肯按照標價出售,絕不肯讓價。趙溫反復權衡,最後決定買兩千套。天子不僅有三百多羽林騎,北軍五校還有兩千多騎士,再加上賞賜其他將領,兩千套甲胄根本不夠用,只能滿足天子的基礎要求。

  可這是他能接受的上限,需要的物資太多了,三個多億根本不夠,他必須精打細算。除了騎兵裝備,步卒也需要裝備,射聲營需要強弓硬弩,配備足夠的箭矢,這都需要錢,而且是一大筆錢。僅以箭矢而言,一枝箭十錢,一名弓弩手至少要配備五十枝箭,精稅射手更多。漢軍重弓弩,弓弩手在軍中比例高達三成以上,一萬人的部隊至少有三千名弓弩手,隨身攜帶的箭矢就要十五萬支,加上儲備,沒有兩百萬枝箭矢儲備根本不能出征。僅此一項就要耗費兩千萬。

  孫策說願意助天子一臂之力,就是指按照標價出售軍械,而且數量限制適當放寬。可是趙溫清楚,軍械的利潤很高,就算孫策敞開供應,他也買不了多少,只能忍忍,均衡配置,盡可能滿足各方面的要求。優良的軍械的確很重要,但只有軍械也無法作戰。比如糧食。一萬人出征,為期半年,又是以騎兵為主,人吃馬嚼,再加上轉運消幫忙,至少需要百萬石糧石,以每石糧食百錢計就需要一個億。關中加上益州的賦稅不足以支撐這場戰事,必須從荊州購買。

  天子出征肯定不止一萬人,但趙溫只有這麼多錢,只能先滿足天子直屬主力的需求。這些人未必能決定戰爭的勝負,但他們能最大程度的保證天子的安全。

  趙溫年近花甲,官至司空,這輩子都沒這麼費心費力的算過賬,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讓天子滿意。讓他聊以安慰的就是張紘作主,以兩套精工製作的新式甲胄作為貢品,獻與天子,再送兩套金絲錦甲。不過這種定制的甲胄和錦甲需要穿用者的尺寸,否則不合身。張紘要求趙溫向朝廷請示,盡快把天子的身高、腰圍之類的尺寸送過來,如果打算賞賜給別人,還需要受賜者的尺寸。

  趙溫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

  吃完飯,趙融隨趙溫回到驛舍,剛進房門就忍不住問道:“子柔兄,你為什麼答應張紘代接聖旨?這不合禮制。”

  趙溫示意趙融稍安勿躁,先入座,吩咐人上了茶,兩人對面而坐,趙溫喝了兩口茶,才抬起眼皮,神情嚴肅地看著趙融。“稚長,你實話對我說,這次出使是你主動請纓,還是天子的意思?”

  趙融不答反問。“子柔兄這麼說,是因為我是涼州人嗎?”

  趙溫垂下眼皮,看著裊裊茶霧出了一會兒神。“稚長以為,你和士孫君榮相較,如何?”

  趙融惱怒不已。“我一介武夫,如何能與士孫君榮那樣的名士相提並論。子柔兄,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妨直言,何必拐變抹角?”

  “我在吳郡時,見過士孫君榮。”趙溫斟字酌句。“他被孫策軟禁,說是因為與袁氏滅門有關,但到目前為止,孫策也沒有殺他。”趙溫抬起眼皮,看了趙融一眼。“據我所知,你和袁紹的關係匪淺,朝廷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追究你,孫策卻未必這麼客氣。”

  趙融神色微凜,卻猶自嘴硬。“我與袁紹有什麼關係?”

  趙溫一聲輕嘆。“當年的西園八校尉還在世的只有三人,曹操與孫策交過手,馮方在吳郡屯田,你覺得孫策會不知道你?稚長,孫策對關中情況的了解超過我們對他的了解,你不該來,張紘第一眼就看出你與眾不同了。”

  趙融的眼角抽了抽,沒再說話。他是涼州人,原本在朝中並不受重視,後來攀上了袁紹,才在西園八校尉中佔據一席之位。如今袁紹死了,他惴惴不安了很久,恰好天子有意用兵涼州,著意籠絡涼州世家,他作為天水趙家的代表,意外的得到了重用。這次天子派使者到南陽傳詔,他主動請纓,就是想了解一下孫策治下五州的兵力部署,以便回朝後向天子匯報。可是他忘了一點,天子不想對袁紹餘黨趕盡殺絕,孫策卻沒這個顧慮,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他很難脫身。如果被孫策軟禁,他就無法參與西征了。

  這可是天水趙家難得的機會,他不想因小失大。

  “趁著這次機會,看看能不能買一些軍械吧。”趙溫意味深長地看了趙融一眼。“雖然貴,但質量的確好,戰場上能保命。”

  趙融也正有此意。“張紘那邊能夠通融嗎?”

  “你可以試試,但是不要報太大希望。”趙溫咂了咂嘴,有些牙疼。有些話,他不能直接對趙融說。他懷疑南陽的黑市也在張紘的控制之中,就是為了牟取暴利。一套騎兵軍械的黑市價是五十萬,是普通甲胄的百倍,批量裝備是根本不可能的,將領自用卻非常合適。為了能在戰場上多一分生存機會,將領們不會介意這幾十金,但據他所知,這些甲胄在孫策軍中是製式裝備,如果都是這麼貴,即使富如孫策也裝備不起。

  張紘願意提供軍械給朝廷就是要把一大半的錢再收回去。即使官價五萬也非常貴,利潤必然豐厚。如果不是為了天子的安全,他才不肯花這冤枉錢呢,寧可去買淘汰下來的舊軍械。

  趙融正在此意,向趙溫打聽了一番。他在來南陽的路上遇到了馬超,知道馬超從南陽買了不少軍械,加上之前在韓遂軍營裡也看到,早就眼饞了。這次來南陽也有意買一些,但他不清楚行情。問過趙溫,這才知道南陽軍械這麼貴,不禁咋舌,很是抱怨了幾句。

  趙溫也很無奈。南陽鐵官守備森嚴,沒有張纮的手令,任何人都無法入內,原本主持南陽鐵官的黃承彥更是被孫策調到了吳郡,嚴加保護。黃承彥父女抵得上十萬大軍,可是在孫策之前,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價值。

  每次想到這件事,趙溫就非常失落。

  ——

  下邳,淮浦縣,陳家莊園。

  新任下邳相劉成坐在馬背上,瞇著眼睛,打量著對面塢堡上的人影。在他身後,站著一千郡兵和兩千從附近鄉亭徵發來的壯丁。有退役老兵郎充當軍侯、都伯,又經過幾個月的剿匪,這些人儼然已經是一支訓練有數的精銳,人數雖然不多,卻井然有序,殺氣騰騰,讓人不敢掉以輕心。

  陳珪站在角樓上,看著莊園外的郡兵,後背一陣陣的發涼。陳應全身戎裝,站在陳珪身邊,咬牙切齒。“這賊子簡直無恥,要拿我陳家百餘口的人頭向孫策獻媚。父親,讓我殺出去,砍了他的首級,然後再殺孫策,為兄長報仇。”

  陳珪沒吭聲。他不是陳應,沒有那麼天真。打敗劉成也許還有幾分可能,打敗孫策卻一點可能性也沒有。孫策就在徐州,一旦發怒,率主力前來,陳家就不是死幾個人的問題,而是要滅族了。

  “仲龍,放下吊橋,打開大門,我出去見見這位劉國相。”

  “父親。”

  陳珪伸手按在陳應肩膀上,一聲長嘆。“仲龍,凡事可再不可三,我們已經盡力了,與其玉石俱焚,不如隱忍一時,且看天道如何輪迴。”

  陳應咬咬牙,恨恨地點點頭,轉身向軲轆走去。他親自扳動軲轆,放下吊橋。陳珪已經下了角樓,讓人打開城門,部曲、鄉黨靜靜地看著陳珪,眼神複雜,有悲哀,有恐懼,有憤怒,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陳珪看得清楚,臉上卻什麼表情也沒有。自從知道袁紹兵敗官渡,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如果不是陶應能力有限,只怕他連新年都沒機會過。

  下邳、廣陵被孫策封鎖了一年多,人心、士氣早就崩潰了,豫州世家不是戰死,就是被捕,首級被巡示各縣,噩耗陸續傳來,最多的時候一天就能接到兩三起。這些人大多是豫州、徐州的精英,都是能影響一州一郡的名士、豪強,現在卻像喪家之犬,一個接一個的被砍下了首級。

  既然連袁紹都不是孫策的對手,他們又怎麼可能倖免?學問再好,道德再高,也抵不過孫策手中鋒利的戰刀。好在與董卓相比,孫策不那麼嗜殺,只誅首惡,不及其餘,只要不反抗,一般不會殺人滿門。

  莊園大門打開,陳珪走出莊園,走過吊橋,來到劉成的面前,拱拱手,淡淡地說道:“明府履郡,尚未恭賀,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劉成端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你既然一箭不發便開門,想必知道我為何來此,又何必多此一問?”

  陳珪暗自嘆息。“珪自取禍殃,不敢苟活,只願明府能暫歇雷霆之怒,不要殃及無辜。”

  “無辜?這莊園裡有無辜的人嗎?”

  陳珪面色一寒,眼皮控制不住的猛跳。他慢慢抬起頭,盯著劉成。“明府是要趕盡殺絕,滅我陳氏?”

  劉成毫不退縮地看著陳珪,歪了歪嘴,抬起眼皮,看著重新關門的大門和拉起的吊橋,不緊不慢地說道:“陳珪,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濫殺無辜的人,該死的,一個也不能活。不該死的,一個也不會枉殺。只是你如果想和我討價還價,那可就想錯了。你回去吧,我擊鼓三通,三通鼓罷,如果你們還不開門就縛,即以抵抗論處,我會下令進攻,你陳氏還能剩下幾個人,我就不敢說了。”

  說完,劉成也不看陳珪,下令擊鼓。

  雄渾的戰鼓聲一起,陳珪臉色大變。他死死地盯著劉成,唇邊的鬍鬚顫抖著,恨不得撲上去咬劉成一口。劉成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撥轉馬頭,來到郡尉林雨面前。

  “三通鼓罷,如果陳家還不投降,立刻發起攻擊。”

  “喏。”林雨躬身領命,回頭大聲下令,郡兵們轟然應喏,刀盾兵舉起盾牌,拔出戰刀,弓弩手上弦搭箭,做好射擊的準備。壯丁們喊著號子,將準備好拋石機推了上來,一步步逼向莊園外的小河。

  陳珪看在眼裡,再次悲嘆。他不敢再怠慢,三通鼓的時間並不長,更要命的是如果陳應控制不住情緒,下令射擊,那就等於宣戰,再想投降就遲了。他轉身向莊園奔去,一邊走一邊揮手,示意陳應不能攻擊。但是他還是盡了,城頭一聲吶喊,戰鼓聲炸響,數十名弓弩手射出了手中的箭,尤其是望樓上的強弩,短矛般的箭矢呼嘯而至,直奔郡尉林雨。

  林雨早有準備,揮了揮手,親衛擁上前,用牛皮大盾護住了他。

  “噗噗!”兩聲悶響,弩箭射在牛皮大盾上,兩面大盾被洞穿,大盾後的士卒被射殺,悶哼一聲,嘴角帶血。林雨看了一眼那兩枝弩箭,冷笑一聲。“好大的膽子,小小的莊園居然配備這樣的強弩,是想謀反啊,來人,傳我的將令,開始攻擊!”

  一聲令下,戰鼓聲一變,強勁而急促,如狂風暴雨。伴隨著激烈的鼓聲,強弩手開始射擊,一蓬箭雨躍上空中,撲向陳家莊園,尤其是角樓,受到了重點打擊,數十枝弩箭呼嘯而至,進行壓制式射擊。

  聽到戰鼓聲響,陳珪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他停住腳步,看著從頭頂飛躍而過的箭雨,渾身冰涼,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高舉雙手,仰天大呼。

  “蒼天無眼啊,我陳氏滿門忠烈,卻落得如此下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 08:48
策行三國 第1718章 我對你有信心

  孫策看著匣中陳珪兄弟父子的首級,聽林雨解說完交戰的經過,尤其是聽到陳珪臨終前的感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滿門忠烈?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你如果說自己是烈士,勉強還能接受,忠卻一點也不靠邊。

  林雨有點心虛,求助地看了劉成一眼。劉成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孫策看到了林雨的眼神,擺擺手。“該殺的就得殺,不過滅人滿門的事要謹慎,影響不好。”

  林雨鬆了一口氣,躬身答應。“喏。”

  “劉國相,你說呢?”

  劉成點了點頭。“將軍所言甚是,陳珪兄弟父子自然是該死的,但陳氏族人以及部曲、奴婢罪不至死,這麼殺有違天和,也容易讓人非議,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聽到沒有?”孫策看看林雨。林雨是林風的弟弟,原本與是個遊俠兒,武藝不錯,作戰也勇猛,原本隨林風駐守吳郡,今年剛剛被推薦出仕,孫策安排他來下邳做郡尉,是希望他能發揮所長,沒想到這小子立功心切,殺心太重,居然將陳家滅了門。

  “聽到了,聽到了。”林雨連聲答應,不敢回嘴。

  “功過相抵,賞賜沒有了,還要罰。”孫策坐了回去,拍拍案几扶手。“以後每個月到郡學聽兩次課,爭取一年時間內把孟子讀完。有什麼不懂的,向劉國相多請教。做郡尉不是在軍中做都尉,要控制住自己的殺心,即使是迫不得己,非殺不可,也是殺一儆百,不能濫殺,明白嗎?”

  “明白,明白。”林雨笑嘻嘻地連聲答應,退在一旁。

  孫策命人為劉成、林雨設座,商量善後事宜。林雨這件事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雖然他加強了軍中將士的文化學習,大多數人都識文斷字,讀寫公文命令無礙,但畢竟是軍隊,文化修養總體偏低,就算是講武堂也以講授兵法為主,每天想的就是怎麼殺死對手。做郡尉不是一回事,雖然也難免會遇到窮凶極惡的對手,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普通百姓,就算有錯也罪不至死,如果都像林雨這麼搞,難免會有無辜者。

  警察和軍人畢竟不是一個概念,這個時代的人不清楚,他卻非常清楚,既然已經看到了這種不良苗頭,當然要予以解決。這退役老兵回家做亭長的確是一個加強控制的好辦法,但思維和做事方式要加以調整,否則不利於內部團結。

  劉成對孫策的觀念非常贊同,本來有些意見,現在也消了大半。他向孫策匯報下邳國的情況。經過陶應的努力,豫州世家已經基本清剿完畢,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恢復民生。青徐是黃巾大亂的重災區,徐州沒有青州嚴重,但損失也不小,再加上笮融之亂、劉和入主時發生的幾次戰事,下邳的人口損失比較大,大概只剩下以前的六成。劉成希望孫策下令遷到江南的徐州百姓回家,彌補人口不足的問題。

  孫策沒有立刻答應劉成。徐州固然重要,但江東更重要,讓人口回流必然會影響江東的發展,這和他向南的戰略有衝突。劉成站在下邳相的角度看問題,高度不夠,情有可原,他要從整體戰略考慮,不能隨意更改,尤其是徐州刺史還沒有敲定人選的情況下。

  和劉成、林雨談了半天,招待他們吃了一頓便飯。劉成和林雨告辭以後,孫策和當值的諸葛亮、楊儀閒聊,問他們應該如何處理徐州的事。徐州的人口本來就不多,現在損失又這麼大,如果不管不問,跨海擊遼東的戰略實現會有困難。

  諸葛亮是瑯琊人,對徐州比較熟悉。他提出一個建議,從地理上來說,青州、兗州、徐州應該整合考慮。這三州以泰山為中心,就像是泰山延伸出去的三個角,泰山既將三州分隔開來,又起到溝通串聯的作用。考慮徐州的問題應該以泰山為中心,統籌三州進行考慮。在兗州尚由曹昂控制的情況下,青州、徐州更不能分開。青州是前線,耕地有限,人口損失比徐州還要嚴重,糧食供給的負擔大部分要依靠徐州。如果徐州不能迅速恢復,勢必會影響向北進攻的戰略。

  孫策表示同意。“人口不足,徐州如何才能盡快恢復?”

  諸葛亮說道:“徐州的耕地本來就算不多,出了名的地小人眾,最盛時五十七萬餘戶,二百七十餘萬口,就算損失六成,尚有二十餘萬戶,一百餘萬口,足以耕種徐州的土地。有所不足,也可以通過增加耕牛,使用新式農具來解決。只要這些人能安居樂業,糧食產量的減小不會太嚴重。徐州沿海,大部分耕地集中在泗水以西,泗水以東的灘塗地並不適合耕種,倒是適合養豬,可以將大部分的人口集中到泗水以西,耕種產量高的良田。在泗水以東建一些養豬場,派一些人看守就行,豬食性雜,吃野草就行,肉可以補充糧食不足,皮可以製革,民用、軍用都可以。”

  諸葛亮侃侃而談,隨口報出一串串的數字。孫策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這就是舉一反三的天才,只要引對了路,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太年輕了,過了年才十六,如果是二十六,現在就能將徐州交給他負責,肯定比陶氏兄弟出色。

  他們正說著,郭嘉快步走了進來,滿臉喜色。“將軍,張長史有消息來,他已經和趙溫談妥,朝廷詔書已下,趙溫在南陽等長公主的車駕,屆時一起前來傳詔。”

  孫策聽了,也很高興。“朝廷答應我們的條件了?”

  “基本上都答應了,只有一點區別,改封將軍為吳侯,以吳郡為食邑,卻沒有給將軍王爵,說是要等將軍平定幽冀,立下不立之功再封王。”

  郭嘉說著,將張纮的書信遞了過來。孫策看了,啞然失笑。朝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到了這一步還死死拽住最後一塊遮羞布不放,不肯封王,也許天子還沒有最後認輸,還指望著拿到那些軍械、糧食後能平定涼州,然後率涼州精銳出關,橫掃關東。

  要平定涼州,三億哪夠,三十億還差不多。

  孫策曲指一彈書信。“有了詔書,進攻幽州就名正言順了。奉孝,你來得正好,我們剛剛在商量徐州的事,孔明建議在徐州屯田,你一起聽聽,出出主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做徐州刺史。”

  郭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將軍,現在不宜調整徐州刺史人選,還是由陶商擔任比較合適。”

  “我擔心他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可以安排得力助手。陶應已經轉任九江太守,再把陶商調離,會有人疑心將軍涼薄,對收拾人心不利,就連丹陽人都可能有意見。等上兩三年,再將陶商轉任他職,順理成章。”

  孫策想想,覺得郭嘉所言也有道理。徐州現在需要安定,需要休養生息,不宜動作太大,尤其是發生了陳氏滅門事件之後。陶商才能一般,也沒什麼野心,這種人最適合做傀儡了。在這段時間內,他大部分時間都會留在徐州,諒陶商也沒膽量搞事。

  “誰做他的助手比較合適?”

  “呂岱。”

  孫策笑了。這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呂岱在他身邊一年多,做事穩重,既有大局觀又細心,是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才,況且他是廣陵人,由他來協助陶商,最能安撫徐州人心。

  “行,就他了。”

  孫策隨即讓楊儀出去找呂岱。郭嘉又對諸葛亮說道:“孔明,你兄長外出遊歷,可曾回來?”

  “快了,年前有書來,說是等天氣暖和些,道路好走了,他就準備回徐州。”

  “他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去了遼東,後來又一路向西,去了漁陽、廣陽一帶。”

  “現在在哪兒?”

  “上次書信裡說在代郡,現在在哪兒也說不准,可能會進入冀州。”

  郭嘉點了點頭,沒有再問。過了一會兒,呂岱跟著楊儀走了進來。他還不知道孫策找他有什麼事,拱手施禮。孫策開門見山,問他如何治理徐州比較適合。呂岱想了一會兒,提了幾點意見,和諸葛亮的說法大致接近,只是他的著眼點是安撫徐州人心。

  “讓你去刺史府協助陶商,怎麼樣?”

  呂岱也沒多想,點頭答應。郭嘉見狀,提醒道:“呂定公,將軍讓你去刺史府可不是做將軍的耳目,而是做將軍的爪牙,你知道這裡面的輕重嗎?”

  呂岱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看著孫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確如郭嘉所說,只是以為去監視陶商,做孫策的耳目,沒想到孫策會讓他實際負責什麼事務。刺史府是負責全州事務的——至少名義上如此——他出仕不久,只在劉和主政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郡吏,還沒有負責具體政務,現在突然要將一州事務交給他,他有些忐忑。

  “將軍,我……怕是難荷重任。”

  孫策擺擺手,示意呂岱不要緊張。呂岱的確沒有太多的實踐經驗,但他這一年參加了無數次會議,有些會議記錄還是經他之手整理的,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理論,只是缺少一個實際操作的機會罷了。以他的性格,這不是什麼難事,若非如此,郭嘉也不會推薦他。能將他的幕府各項事務安排得妥妥貼貼,還能管不好一州?

  “定公,我對你有信心,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

  呂岱熱血上湧,躬身領命。“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1 12:04
策行三國 第1719章 平穩過渡

  葛驛山。

  陶商下了車,抬頭看了一眼山坡上的嬌俏身影,鬆了一口氣。他讓隨從在山下等著,自己拾步登山。天氣回暖,前兩天剛剛下了一場春雨,原本枯黃的山坡迅速披上了綠裝,多了幾分生氣。幾朵野花在路邊的草叢中悄悄綻放,雖不起眼,卻透著無盡生機。

  陶商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他且看且行,還在一叢野花前駐足欣賞了片刻,好半天才來到甘梅面前,含笑致意。“妹妹安好,這個新年過得不錯吧,聽說你進了孫家祠堂?”

  甘梅一襲深綠色的春衫,更襯得膚白如玉。她巧笑嫣然,欠身施禮。“托阿兄的福,還算不錯。只是我進入徐州這麼久,直到現在才見到阿兄,阿兄這地主之誼可是有所欠缺。”

  陶商苦笑。孫策進入徐州快兩個月了,但一直在廣陵、下邳境內,沒有進入東海,名義上說是廣陵、下邳還有一些叛亂未平,需要進一步肅清,可他心裡卻有另外的想法。當初他父親陶謙臨終時,將徐州一分為二,南部的廣陵、下邳歸陶應,附孫策,北部的瑯琊、東海歸他,附袁紹,兩面下注。計劃不錯,但他沒想到事情的變化會這麼快,沒到一年時間,袁紹官渡大敗,居然傷重不治,陶謙的計劃也徹底破產。

  這讓他的處境變得極為尷尬。袁紹死了,袁熙被沈友擊退,黃河以南的大半個青州都被沈友奪了,瑯琊、東海自然也不例外。但孫策一直沒有明確對他的處理,如今到了徐州也遲遲沒有進入東海境。他不知道孫策在想什麼,生怕一來就被孫策扣住,所以一直在觀望,直到甘梅發出邀請。

  “妹妹就不用取笑我了。我的處境,你應該很清楚,不是不肯來,是不敢來。”

  “怕將軍殺你?”

  陶商自嘲地笑笑。“我可不就只剩一條命了。”

  “那你就不用擔心了。”甘梅掩唇而笑。“將軍體諒姑父的一片苦心,也知道你的無奈,並無追究之意,你這徐州刺史還可以繼續做下去。”

  陶商訝異地看著甘梅。“我還能繼承做徐州刺史?”

  “當然,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姑息養奸了。”甘梅頓了頓,又道:“淮浦陳氏的事,你知道了吧?”

  陶商點點頭。“知道,我的門檻都快被人踩爛了,所以我躲出來了。”他有點明白孫策的意思了。淮浦陳氏是徐州數得上的大族,陳珪的叔祖父陳亶官至廣漢太守,叔父陳球官至太尉,陳珪本人官至沛相,連續三代二千石,還出過三公,這樣的家族在徐州屈指可數,影響力非同小可,居然被滅了門,整個徐州的世家都震動了。如果這個就叫不姑息養奸,那他這個刺史就等於會在柴堆上,隨時可能引火燒身。

  陳氏被滅門的消息傳到東海,群情激奮,不少人鼓動他與孫策為敵,發兵響應袁譚,阻止孫策進入東海郡。陶商雖然不是什麼能臣,卻也不傻。他才不相信那些人呢,他們是擔心步陳氏後塵,被孫策剷除,可不是為了他。他當然也沒必要為了這些人和孫策叫陣,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袁譚是孫策的俘虜,他能打得過孫策?

  “我能力有限,恐怕難孚重任。”

  “那你有什麼計劃,卸去徐州刺史,離開徐州?”

  陶商不吭聲。他當然不甘心,這是父親陶謙留給他的基業,總不能三年喪期未滿就丟了。他是長子,不能像弟弟陶應那樣灑脫。如果可以放棄,他也不會這麼糾結了。

  見陶商沉默,甘梅說道:“做事要有始有終,勉力做滿一任吧。然後是留任還是調任,再依形勢而定。將軍知道你有難處,為你安排了幾個助手,你不用太操心。這幾年,他會長駐青徐,有什麼事,他會為你撐腰的。”

  陶商嘴裡發苦,點了點頭。他這個徐州刺史還可以繼續做,但只剩一個名義,還是孫策給父親留下的一點體面。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指望太多,做完這一任,喪期也滿了,想必父親也能理解。

  見陶商應了,甘梅也放下了一個負擔。她笑道:“聽說將軍當初曾在這裡與劉和大戰,你能不能為我講講那場戰事,讓我也能想像一下將軍當年的風采?”

  “敢不從命。不過我只是聽仲允說過,並沒有親身參與。”陶商環顧四周,看看泛著春綠的山峰,講起了一年多前的那場戰事。

  ——

  孫策設宴接待陶商,雙方把酒言歡,其樂融融,看不出一點芥蒂。見陶商如此坦然,孫策也放了心。雖說陶商沒什麼反抗的實力,但他真要不配合,或者掛印而去,畢竟臉上不好看。陶謙和孫堅是同僚,後來又是盟友,陶謙剛死了一年多,他就強奪徐州,難免會讓人非議,有絕情之嫌。

  他遲遲沒有直接和陶商聯絡,就是這個原因。做足了勢,讓陶商感覺到壓力,然後再讓甘梅出面邀請說和,溝通意見,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讓任何人找到把柄。至於實際權力,他早有安排,徐州四郡國的守相和郡尉都換上自己人,就連刺史府都掌握在呂岱手中,陶商安安穩穩做個傀儡,渡過權力交接期。

  第二天,陶商帶著呂岱返回東海,安排迎接孫策的相關事宜。

  孫策又在下邳停留了幾天。在這幾天時間內,劉成發佈公告,通報了陳氏被滅門的原委,將陳氏與袁紹、劉和等人勾結的事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遍。對林雨誤判形勢,殺戮過重的事也沒有隱諱,原原本本的道來。孫策隨即讓陶商以安東將軍、徐州刺史的名義下達公文,宣布對林雨的處罰,並警告境內所有文武官員,要分清敵我矛盾,不得以貪殘好殺為能。

  與此同時,孫策以都督八州軍事的身份發布招賢令,在徐州辟除掾吏。

  隨著公文陸續送達各鄉里,越來越多的百姓了解到了詳情,也感受到了孫策的誠意。淮浦陳氏的悲劇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除了少部分人兔死狐悲,大部分人並沒有太真切的感受,相反,孫策推行新政的決定讓他們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

  三月中,大批糧食、耕牛、農具送到徐州境內,陳氏漸漸被人遺忘,春耕開始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2 00:26
策行三國 第1720章 虛虛實實

  徐琨勒住坐騎,看著一群軍服鮮豔的騎士奔馳而來,眉毛輕揚,嘴角上挑。

  在這山花爛漫的春季,看著一群豆寇年華的少女輕衫快馬,靚麗中不失英氣,活潑中不失沉穩,果然賞心悅目。不僅徐緄心情大好,就連他身後的騎士們都眉開眼笑,你用胳膊肘捅捅我,我用肩膀擠擠你,眉眼生春。不過他們也清楚,這些女騎士是孫策妹妹孫尚香的羽林衛,不能太放肆,只是笑,卻沒人敢出言輕薄。

  羽林衛們也看到了徐緄一行,紛紛勒住坐騎。孫尚香和徐節踢馬來到徐緄面前,脆聲叫道:“阿兄。”

  徐琨已經收到家書,知道徐節隨軍,成了孫尚香的軍師,此刻看到徐節倒也不驚訝,只是第一次看徐節穿軍服居然非常合身,自有一股挺拔之氣,不免多看了兩眼。

  “軍中辛苦,還習慣嗎?”

  徐節吐了吐舌頭。“開始有些不習慣,現在好多了。不過這只是隨將軍出行而已,連真正的行軍都算不上,更別提作戰了。我努力適應,希望能習慣軍中生活。”

  徐琨很滿意。“努力,我們徐家可不能拖了孫家的後腿,要不然你嬸嬸會不高興的。”

  “知道了,謝阿琨教導。”徐節嘻嘻一笑,揚揚手,向徐琨告別,帶著羽林衛們飛奔而去。

  徐琨得意地對身邊的衛士戴員說道:“看到沒有,我徐家也要出一位女俊傑了。”

  戴員看著遠去的羽林衛背影,咂著嘴說道:“說來也是,以前怎麼沒發現女子這麼能幹,不僅能讀書寫字,做工製器,還能騎馬射箭?孫將軍真不是等閒人。只是這麼一來,我們男子的壓力就大了,沒點真本事,以後官沒女人大,爵位沒女人高,連打架都打不過,豈不是太丟臉了。”

  眾人大笑,擁著徐琨向大營馳去。接近大營,一隊騎士沿著大營外的官道馳來,人數不多,也就十餘騎,但清一色的白馬,看起來特別顯眼。當頭一個年輕人,一手挽韁,一手挽弓,身後的騎士馬背上多有野物,看起來像剛剛打獵歸來。

  徐琨心中一動,勒住坐騎,揚聲道:“前面可是公孫少將軍?”

  公孫續聞聲看了徐琨一眼,放慢速度,停了下來。“足下是……”

  “在下吳郡富春徐琨,現鎮守彭城。”

  公孫續聽了,不敢耽誤,連忙拱手施禮,見徐琨看向馬背上的獵物,不免有些尷尬。“這個……閒來無事,生怕荒疏了武藝,出去遊獵一番,鬆鬆筋骨。”

  徐琨笑了笑。“少將軍收穫頗豐,射藝不俗,不愧是白馬將軍的兒子。不過冬天剛過,鳥獸瘦弱地力,肉既不好吃,跑得也不快,怕是埋沒了少將軍的射藝。 ”

  公孫續面紅耳赤,匆匆拱了拱手,找了個理由,匆匆走了。徐琨看著他繞過大營,皺了皺眉,神情間有些不屑。來到中軍大營,到大帳前,徐琨報名而入。孫策正在帳中議事,郭嘉也在座,還有一個客人,年約三旬有餘,面旁微黑,風塵僕僕,精神卻有些亢奮,正拍著膝蓋,手舞足蹈。

  孫策見徐琨進帳,連連招手。“子瑜,快坐,快坐。”又介紹道:“這位是漁陽太守劉備劉玄德的使者,簡雍簡憲和。”

  徐琨連忙拱手致意。“久仰久仰。”

  簡雍哈哈大笑,看看孫策和郭嘉。“孫將軍,郭祭酒,你們平時是怎麼譏諷我的,能不能說兩句讓我聽聽,也讓我有個準備,別真當自己有什麼大名留在中原了。”

  徐琨忍俊不禁。他沒見過簡雍,但聽人說起過簡雍,的確不是什麼好名聲——劉備等人大多如此,朝秦暮楚的人最讓人看不起了。徐琨鎮守彭城多年,這類話聽得不少。只是他沒想到簡雍這麼大度,和孫策說話也如此放鬆,放鬆得近乎放肆。他看了一眼孫策,孫策嘴角微挑,笑而不語,只是眨了眨眼睛。

  徐琨會意,笑道:“簡先生,他們不好意思說,我倒可以說兩句,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先生不要介意。”

  “你說,你說。”

  “聽說簡先生有古義士之風範,明知劉玄德非英主,卻矢志不渝。小黃城外,劉玄德陷於袁譚軍中,若非簡先生,只怕不會有今天之漁陽太守。簡先生有如此大功,想必如今一定是劉玄德的心腹。既如此,不遠千里,跨海而來,難道劉漁陽又被袁譚困住了,請孫將軍去救?”

  簡雍瞅瞅徐琨,挑挑眉,微微一笑。“將軍是孫將軍外親,還是等孫將軍告訴你吧。徐將軍,莫以成敗論英雄,劉漁陽出自寒門,仕途不易,受些挫折在所難免,並無可笑之處。以車騎將軍之英武,不也有西華之敗麼?”說完,拱拱手,向孫策拱手告別。“孫將軍,我等你的消息。”

  孫策微微頜首,讓諸葛亮帶簡雍出去休息。等他們出了帳,郭嘉笑道:“看來劉備最近佔了不少便宜,志滿意得,這驕狂之氣都跨過大海了。將軍,我看談判也談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晾他一段時間,讓劉備吃點苦頭再說。”

  孫策不置可否的笑了兩聲,轉向徐琨,問起徐州的情況。徐琨知道孫策這次招他來不會是普通的見一見,肯定有重要任務,早就做了準備,立刻拿出文書,侃侃而談。

  ——

  簡雍出了大帳,跟著諸葛亮來到安排好的客帳。諸葛亮交接完畢,正準備告辭,簡雍叫住了他。

  “你是瑯琊人諸葛孔明嗎?”

  “正是。”諸葛亮靜靜地看著簡雍,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請稍等。”簡雍命人取來行李,從裡面取出一隻木盒,遞給諸葛亮。諸葛亮看了一眼,卻沒有去接,眉心微蹙。“先生這是何意?”

  簡雍笑了。“這是你兄長諸葛子瑜託我帶來的家書,你不必多心。”

  諸葛亮接了過來,看了正好上面的封泥,的確是兄長諸葛瑾的私印。他剛準備打開木盒。簡雍伸手按住。“我臨行之前,子瑜特地關照,讓你私下拆看,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我想我也算是別人,所以你不宜讓我看到,還是帶回去,方便的時候再看吧。 ”

  諸葛亮眼神微閃,將木盒收起,又向簡雍致謝,這才轉身離開。簡雍送到帳門前,看著諸葛亮步履矯健地離開,瞇起了眼睛,神色有些古怪。副使劉修跟了過來,輕聲說道:“先生,能成嗎?”

  簡雍回頭看看劉修,沒吭聲。他回到帳中,靠著案几坐了一會兒,搖搖頭。“德然啊,你待會兒出去走走,想辦法打聽一下公孫續的大帳在哪裡,盡可能和他見一面。袁譚吞併幽州之意甚明,不可能講和,公孫續卻是可以成為盟友的。他跟著孫將軍這麼久,多少應該能聽到一些消息,了解一下,對我們接下來的談判有好處。”

  劉修點頭答應,轉身出去了。簡雍仰靠在憑几上,仔細回想著與孫策見面的經過,每一個細節都不敢放過,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有助於揣測孫策此刻心思的端倪。幽州戰事一觸即發,孫策的決定影響甚大,劉備剛剛做了一次黃雀,他不想給孫策這樣的機會。

  諸葛亮站在不遠處,隱在一頂帳篷後面,看著劉修走了過來,笑著迎了上去,拱手施禮。劉修剛剛看過他,有些驚訝,連忙還禮。

  “足下這是要去哪兒?”

  劉修有些不安,看看四周。“隨便轉轉,隨便轉轉。”

  “哦,那倒也是,春暖花開,葛嶧山風景正美,是個遊覽的好季節。幽州現在還很冷吧?”

  “對對,幽州要到四月末、五月初才會暖和些,現在還很冷。”

  “是啊,每次想到家兄在幽州遊歷,我都非常擔心他的身體。他受不得風寒,稍微冷一些就咳嗽,當初勸他不要去幽州遊歷,他就是不聽。足下可曾見過家兄,他現在還咳嗽嗎?”

  劉修有些窘迫,眼珠轉了轉,強笑道:“哦,好多了,好多了。”

  “是嗎?那可太好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名醫?”

  “這個倒是沒聽他說,只知道他現在雖然還咳,卻不算嚴重。”

  “是這樣啊,那就多謝了。”諸葛亮拱手致謝,轉身告辭。劉修剛剛鬆了一口氣,諸葛亮又折了回來。“有件事,我可能要提醒足下,你出去轉轉可以,不過盡量不要與白馬義從見面,更不要讓公孫少將軍知道你們來了。”

  劉修心中一緊。“為何?”

  諸葛亮一聲輕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說公孫將軍之死​​與劉漁陽無關,可是劉漁陽與公孫將軍稱兄道弟,有同門之誼,公孫將軍戰死時,劉漁陽作壁上觀不說,還趁機取了安次城,如今更是將公孫將軍的部屬收為己有,公孫少將軍豈能沒有疑心?他年輕​​衝動,萬一一言不和,傷了足下,豈不遺憾,就連孫將軍都過意不去。”

  劉修本來就有些心虛,被諸葛亮這麼一說,心裡更沒底了,面色變了幾變,強笑著點點頭。諸葛亮拱手告辭,快步走了。他回到中軍大營,走進中軍大賬旁邊的斥候營,找到一個相熟的細作,將木盒遞給他。

  “你幫我看看,這木盒裡的東西有沒有被人調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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