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1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31 01:04
策行三國 第1791章 初戰

  公孫模坐在大帳之中,據案大嚼,狼吞虎咽。

  幾個高句麗歌舞妓還在吟唱,嗓音輕亮,歌喉婉轉,公孫模卻沒心思聽,杯盤狼藉的案上擺著一副剛收到的軍令,如果不是軍令上的簽名太過熟悉,他幾乎要懷疑軍令的真偽。

  公孫度居然撤兵了,在沒有攻克沓氏,也沒有擊退孫策,甚至沒有收復虎躍塞的情況下。

  公孫度性格狠戾,忍不得一絲違逆,征戰亦是如此,不得手絕不罷休,發起脾氣來連自已人都殺,這些年南征北討,戰績驕人,和他的性格密不可分。戰而不勝,攻而不取,卻主動撤退,據公孫模所知,這是公孫度自起兵征戰以來的第一次。

  他怎麼撤退,鑽林子撤退回來嗎?公孫模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公孫度可不是這種人。

  公孫模將一大杯酒倒進嘴裡,草草的擦盡手上的油膩,拈起軍令又看了一遍。公孫度的軍令向來簡明扼要,除了讓他派一些人帶著糧草去接應之外,就是讓他守好大營。前一件事,他已經在辦,一千多士卒押著五千多民伕,帶著工具和糧草,既是送糧,也是探路,如果不出意外,公孫度會遇到他們。後一件事,他覺得公孫度有些小題大作,他本來就是來誘擊孫策的,孫策來了正中下懷,他也算沒有白跑一趟。

  他知道孫策驍勇善戰,但孫策畢竟只有一千騎,而他卻準備了足足五千騎,養精蓄銳,就等著孫策上門呢。不過他有些擔心,這兩天一直在刮西北風,孫策的樓船逆風而行,速度很慢,孫策能不能在公孫度返回之前趕到,他實在有些擔心。

  儘管如此,他還是派出了斥候,一部分去海邊,一部分去虎躍塞外,孫策如果來,無非這兩條路,只要把這兩條路看住,一旦孫策出現,他就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以免被孫策突襲。

  早在襄平時,許攸、郭圖就反復提醒過他們,孫策善用騎兵,而且武藝高強,身邊的騎兵都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銳,最擅長突襲,更讓人頭疼的是他坐擁木學堂,器甲之利天下無雙,甲騎幾乎是必然出現的利器,務必要小心對付。

  提到甲騎,公孫度不敢大意。他見識過鮮卑人的甲騎,用來衝陣最好不過,普通弓箭根本無法傷及甲騎根本,哪怕只有數十騎,一旦衝鋒起來,即使有數倍兵力也很難抵擋。不過甲騎無法獨立作戰,需要足夠數量的輕騎兵掩護,否則一旦馬力不足,很容易為人所趁。

  知道孫策有甲騎時,公孫度更加希望孫策早點來。如果搶在公孫度返回之前擊敗孫策,那些製作精良的馬鎧就是他的戰利品了。南陽軍械天下聞名,這些馬鎧不知道要比鮮卑人的那些破爛玩意強多少倍,再配上遼東的優良戰馬,絕對是令人生畏的精銳。

  孫策只有一千餘騎,他能有多少甲騎?公孫模盤算著。即使這一戰是他獨立完成,多少也要讓一些給公孫度,再送一些給其他人,最後能剩下的也就是一半罷了。孫策只有一千騎,滿打滿算,甲騎不會超過三分之一,也就是三百具馬鎧,分一半也就是一百五十具,實在是有些勉強。

  希望孫策還有備用的馬鎧。

  在公孫模的期待中,虎躍塞外的斥候送來了消息,孫策來了。正如事先的估計,只有一千餘騎,不過戰馬數量不少,幾乎是一人雙騎,而且有不少是涼州戰馬。涼州戰馬體型高大,與幽州戰馬區別很明顯,非常容易分辨。

  公孫模又驚又喜,驚訝的是孫策這麼奢侈,在缺少戰馬的情況下居然還一人雙馬,歡喜的是如果能戰勝孫策,不僅可以得到孫策的裝備,還能得到不少涼州戰馬,這可是幽州不太容易見到的戰利品。涼州戰馬餵養起來費事,但身高腿長,力量大,速度快,絕非幽州戰馬可比,即使是不缺戰馬的遼東來說也難得一見。

  公孫模立刻率領騎兵迎戰。為了避免孫策因兵力懸殊而畏戰,他放棄了步卒大陣,讓步卒守護輜重,只率騎兵出戰。這麼做雖然違背了公孫度之前的安排,也有些冒險,但公孫度的計劃一變再變,也不用再擔心,當務之急,擊敗孫策才是重點。

  五千騎,即使是正面迎戰也足以取勝,公孫模對此似心十足。

  ——

  虎躍塞下,兩軍對壘。

  孫策勒住坐騎,胯下的青海驄靜靜的挺立著,一動不動,碗口大的四蹄如鐵鑄一般穩穩的立在地上,只有馬鬃、馬尾被風吹動,多了幾分飄逸。

  郭武、陳武等人在他身後一定排開,龐德率領二百白毦義從散在兩側,他們神情輕鬆,根本沒把對面數倍於己的遼東騎兵放在眼裡,輕聲說笑著,等待著戰鬥的開始。近千親衛騎分作兩隊,在更遠的地方列陣。一些人落在後面,看管著備用馬匹,這些戰馬馱著輜重和戰士連續奔馳了四五十里,體力不足,急需休息,將士們所乘的戰馬則是一路空載,體力消耗有限。

  “這次帶你上陣,是讓你熟悉一下真正的戰場,不需要你殺敵。”孫策用手中的馬鞭輕輕的敲了敲孫尚香的頭盔。“公孫模不過一匹夫,當不得我們孫家三將軍一起出手。”

  “嘻嘻,我知道啦。”孫尚香扶正頭盔,笑嘻嘻的說道:“你看我連長矛都沒帶,只帶了弓箭。”

  “這就對了。”孫策摸摸孫尚香的臉。“你在射藝上有天賦,趁這個機會檢驗一下,不要急,也許開始會緊張,射失一兩箭,那都沒什麼問題,我相信你只要適合了戰場,一定能百發百中。”

  “嗯哪。”孫尚香連連點頭。

  “二位,我妹妹的安全就拜託你們了。”

  “請主公放心。”韓少英、馬雲祿橫矛在鞍,拱手施禮。

  孫策本來沒想帶孫尚香來,但孫尚香堅持要來見識一下戰陣,她的理由很簡單,她隨陳王習射數年,各項技能進展都很順利,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場,無法體驗自己的心境,平時練習畢竟是練習,練得好不代表上了陣就能用得好,所以要親身經歷一下才行。

  孫策覺得有理,便答應了孫尚香的要求。孫家子弟從小習武,上陣都比較早,孫翊九歲便上陣殺敵,孫尚香雖然更小,但她三四歲就開始練習騎馬、射箭,四五年間從不間斷,有了韓少英為司馬後騎射技術更是突飛猛進,除了年輕小,胳膊稍短,拉不開大弓之外,都堪稱一個合格的騎士,該體驗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戰場了。

  危險肯定有,上陣殺敵,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盡可能地做好安全,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命了。原本歷史軌道中的她雖然一身武藝,奈何沒有上陣的機會,這一世,一定要讓她有機會展露自己的風采。

  “令明!”

  “臣在。”龐德大聲響應,撥馬趕了過來。

  “率五十騎,試試公孫模的成色。”

  “喏。”龐德舉起手中長矛,輕輕晃了一圈。五十名白毦義從踢馬出陣,跟著龐德向對面的遼東軍奔了過去。他們迅速加速,舉起縛有白毦的長矛,齊聲大呼,在奔跑中形成陣型,以龐德為鋒,放馬衝擊。

  公孫模看得清楚,不屑一顧。五十騎衝陣,試探虛實?你們又不是甲騎,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舉起手,下令迎戰。號角聲響起,一曲騎士衝出了戰陣,分作兩列,向龐德等人抱抄過去。右側的騎士猛踢戰馬,衝在前面,拉開弓,準備用弓箭射擊,左側的騎士略慢一些,舉起長矛,拔出戰刀,等著與龐德等人短兵相接。能左右雙射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習慣向左射擊,右側是死角,所以他們也不用擔心龐德等人會用弓箭攻擊他們。

  龐德經驗豐富,一看遼東軍的陣勢就明白了他們的心思,他大喝一聲,撥轉馬頭,向手持弓箭的遼東騎士貼了過去,左手舉起騎盾,右手悄悄從馬背上的革囊裡取出了短矛。這五十騎都是他帶來的涼州騎士,短矛是他們的絕技,射程雖然不如弓弩遠,殺傷力卻非弓弩可比。

  “噗噗噗!”遼東騎士率先射出了手中的箭,箭矢破風而至。

  白毦士們舉起騎盾,護住面門和胸腹。箭矢射在騎盾上,射在他們的甲胄上,發出或沉悶或清脆的撞擊聲,有戰馬中箭,卻奔跑更急。

  百餘步的距離,眨眼即至,遼東騎士剛剛射完兩三枝箭,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二十步。龐德一聲斷喝,五十名白毦士同時擲出了短矛,然後摘下馬鞍上的長矛,猛踢戰馬,加速衝向公孫模的本陣。

  在他們身後,三十多名遼東騎士被短矛射中,翻身落馬,原本還算整齊的陣勢為之一亂,戰馬奔馳過去,地上卻橫七豎八的躺了一群人,血流滿地,充滿痛苦的哀嚎讓人心驚肉跳。

  公孫橫看著急速接近的龐德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什麼武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1-31 12:05
策行三國 第1792章 一將無能

  義從騎基本以關中人和涼州人為主,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騎術精湛的中原騎士,組建以來,先後經歷陳到、馬超、龐德三任統領,多次隨孫策出戰,作戰經驗豐富,裝備也是各部中最好的。跟著龐德出擊的這五十騎全是龐德的老部下,配合默契,即使是在兩軍陣前,依然流暢地完成了戰術動作,劃了一道弧,出奇不意的衝到了公孫模面前。

  公孫模看到龐德等人衝了過來,大驚失色,立刻喝令身邊的親衛騎上前接戰。

  騎兵將領必身先士卒,最容易遭到對方衝擊。作為親衛騎,最重要的任務不是殺死敵人,而是保護主將。看到龐德等人衝來,他們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等公孫模下令,本能的踢馬加速,衝出陣勢,踢馬狂奔,打算強行截斷龐德等人的衝擊路線,遮護住公孫模的正面,保證公孫模的安全。

  剎那間,近百名騎士在公孫模面前展開生死之戰,雙方都使出了最強的手段,不敢有絲毫大意。

  “殺!”龐德怒吼,手中鋼矛刺出,矛頭顫動,磕開對手的矛頭,搶先刺中對手的胸口。精鋼打造的矛頭挾戰馬衝擊的速度,輕而易舉的洞穿了對手的鐵甲,前心入,後心出。矛頭一刺即收,將騎士挑落馬上,矛頭彈起,又刺向第二名騎士,再殺一人。

  龐德衝鋒在前,精鋼長矛舞出一團銀光,馬前無一回之敵。

  白毦士緊隨其後,長矛起落,血花四濺,一個接一個遼東騎士被挑落馬下。這些遼東騎士有的手持長矛,有的手持戰刀,都有鐵甲護身,也算是裝備精良,可是在龐德等人面前,他們的裝備不值一提,身上的鐵甲不如南陽鐵官出品的新款明光鎧堅實輕便,擋不住精鋼長矛一擊,手中的長矛、戰刀不僅質量不如,連長度都遠遠不及,差了一大截,矛法同樣望塵莫及,兩矛相交,不是被攔開就是被磕偏,就像中了巫術一般,拿捏不穩。

  早在馬超在任的時候,義從騎就根據孫策的要求嘗試使用一丈五尺的長矛。長矛越長,對騎士的騎術和矛法要求都越高,即使是白毦士,練習了兩年時間也僅有一半人能夠熟練使用,而這五十騎正在其中。

  三尺的長度優勢讓他們可以佔盡先機,輕而易舉的殺死對手,而堅實輕便的明光鎧則保護他們免受傷害,縱使對方的武器突破防護,砍中了他們,也很難造成致命傷害,充其量只能在甲胄上刺出一個個凹坑,擦出一串串火星,出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高下立見,龐德率部從公孫模的眼底掠過,留下五六十具屍體,速度不減,殺向公孫模的後陣。

  驚呼聲四起,後陣的騎士根本沒有準備,很多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拿出來,面對狂奔而至的龐德等人,他們能做的只有避讓,即使有人衝了上去,也不是龐德等人的對手,紛紛落馬。

  龐德順利突破兩道陣勢,又撥轉馬頭,從另一側殺了回來。這次更加順利,遼東軍騎士都背對他們,能做的只是踢馬逃離,卻無法返身接戰。

  聽得身後的喧嘩和慘叫聲,公孫模後悔莫及。孫策的親衛騎果然驍勇善戰,區區五十騎就有如此戰力,千騎上陣,又該是如何的威勢?還是該聽許攸的建議,帶著步卒結陣。

  但是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公孫模生怕龐德從自己背後殺來,喝令親衛騎密集結陣,用戰馬和人的身體組成防線。親衛騎們立刻行動,近兩百名騎士撥轉馬頭,護住公孫模的後背。

  看到公孫模的中軍戰旗搖動,亂相初顯,孫策冷笑一聲,舉起手,下令甲騎出擊。他所料不差,公孫模空有五千騎,但他本人卻是個廢物,區區五十騎就讓他手忙腳亂。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戰鼓聲響起,右側的陳到舉起手中長矛,厲聲長嘯。

  陣型一變,三百人馬俱甲的具裝甲騎出陣,聚集在陳到身後,形成矢形陣,隨著陳到踢馬加速,向公孫模的中軍奔去。秋日的陽光下,精工打造的鎧甲、長矛閃著寒光,三百匹騎就像一座稱動的鋼鐵之城,轟隆隆地向遼東騎士碾了過去,速度雖然不是很快,氣勢地足以讓人窒息。

  看到甲騎出列的那一刻,公孫模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

  他估計到孫策可能會有甲騎,數量大概在三百左右,但是當三百甲騎真的出現在面前時,他還是低估了甲騎的威懾力。他見過鮮卑人的甲騎,但數量有限,而且那些甲騎黑乎乎的,像一團烏雲,而眼前的甲騎卻明亮無比,像一輪耀眼的紅日,讓人不敢逼視。

  甲騎越來越近,沉重的馬蹄聲像一道驚雷,驚天動地,遼東軍駭然失色,連戰馬都不安的打著噴鼻,刨著地步,公孫模緊緊的勒住坐騎,痴痴的看著越來越近的甲騎,張大了嘴巴,睜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將軍,將軍!”親衛連聲呼喚。

  公孫模猛然驚醒,回頭看了一眼,見親衛臉上蒼白,神色緊張,這才反應過來,嚇出一聲冷汗,連忙嘶聲喝:“衝鋒!衝鋒!”他實在太緊張了,以致於聲音沙啞,根本沒敢出來,但親衛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聲喝令,傳令兵舉起了號角,用力吹響。

  “嗚——嗚——”

  號角聲響起,遼東軍騎士開始踢馬加速,但他們的陣勢卻不夠嚴整,有的人是被對面的甲騎嚇住了,本能的想逃跑,有的人還沒從龐德等人的衝陣中驚醒過來,正擔心背後會殺出一彪人馬,有的向前加速,有的卻遲疑不定,陣型稀稀拉拉,混亂不堪。

  公孫模連聲叫喊,聲音都變了。甲騎直直地衝著他殺來,用意甚明,他已經亂了陣腳,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是該用弓箭射,還是應該派親衛騎上前攔截,又或者是及時撤退,避其鋒銳?

  在公孫模慌亂中,一部分親衛騎衝出陣列,迎向甲騎,雖然知道沒什麼用,還是習慣性的彎弓射箭,射出一陣箭雨。

  甲騎視而不見,端平了長矛,向前衝鋒。

  箭雨落在甲騎的甲胄上,『叮叮噹噹』一陣亂響,火星四濺,卻無法阻擋甲騎分毫。

  “轟!”甲騎與公孫模的親衛騎相撞。

  “噗!噗!”長矛入體,洞穿遼東騎士的鐵甲,將他們推下馬去。披著精鎧的戰馬邁著不急不徐的步伐,繼續向前衝擊。馬背上的騎士臉上罩著面甲,只露出兩隻眼睛,帶著比秋風還要肅殺三分的殺意,無情地碾過遼東軍騎士的屍體。

  公孫模的親衛騎雖然奮力向前,卻還是無能為力,不論他們是用弓箭射還是用長矛刺、戰馬砍,都無法傷及這些甲騎,更擋不住他們的步伐,眼睛睛地看著甲騎踩著他們的身體,奔向公孫模。

  “射!射!”公孫模嘶聲大叫。

  一陣陣的箭雨射出,連公孫模本人都拉開弓射擊,卻還是無濟於事,甲騎撞開一個又一個衝上去的親衛騎士,越逼越近,公孫模已經能感覺到面甲後面陰冷的目光。

  “撤!撤!”雙方相隔五十步,公孫模慌了,撥轉馬頭,開始逃竄。他有與甲騎對陣的經驗,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甲騎的衝擊力絕非普通騎士可以抵抗,但甲騎也有弱點,變速和轉向都比較慢,橫向裡逃跑是好的辦法。況且他的身後是密密麻麻的親衛營,急切之間,他根本沒有機會逃脫。

  公孫模判斷也很準確,逃得很及時,甲騎沒有調整方向,也沒有加速,只是像一口重劍一樣,一往無前,將公孫模的親衛騎大半斬落,只剩下數十騎隨公孫模逃出一劫。聽到身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公孫模冷汗涔涔,連頭都不敢回,踢馬狂奔。

  看到公孫模的戰旗搖動,向西側逃竄,孫策舉起手中的霸王殺,踢馬出陣。

  戰鼓聲雷鳴,郭武、陳武率先奔出,謝廣隆等人散在孫策兩側,孫策帶著孫翊、孫尚香,開始加速,白毦士緊緊跟上,親衛營的五百騎士則從另一個方面奔了出去,截擊公孫模。

  聽到戰鼓聲,公孫模驚慌失措,下意識地撥轉馬頭,向自己的後陣方向奔跑。剛跑了沒多遠,前面又有鼓譟聲起,龐德率部迎面趕來。公孫模叫苦不迭,再次調整方向,向自己的中軍奔去。

  孫策率部追上,不緊不慢的綴著公孫模,像趕羊似的趕著公孫模在陣中來回奔突,即不衝上陣斬殺他,又不讓他脫離視線,總在差一刻就能趕上的形勢,逼得公孫模沒命的狂奔。遼東軍雖然兵力優勢明顯,完全可以從四麵包圍,卻不敢正面阻擋公孫模,只能從兩側夾擊,奈何他們的戰力有限,不僅沒能留住孫策,反倒被削下一層又一層的皮,傷亡慘重。

  遼東軍群龍無首,詢問的號角聲一聲接著一聲,卻始終得不到公孫模的回應,只看到公孫模的戰旗在陣中東奔西突,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將遼東軍的陣勢攪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 00:42
策行三國 第1793章 兵敗如山倒

  孫尚香跟在孫策身後,拉開弓,鬆開勾弦的手指,“嗡——”絲繩輕顫,羽箭離弦而去,一閃之後,已經在數十步之外,正中一名遼東騎士的咽喉。

  “十七!”她興奮的叫著,又抽出一枝箭,搭在弦上,眼睛一瞟,便發現了目標——一名看起來是軍侯的騎士,隨即拉弓急射,目標應弦而倒。

  “十八!”

  “休息一會兒吧。”孫策說道:“你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了,別累著,傷了筋骨。”

  “不會的。”孫尚香眉毛色舞。“我每天要連續射五百箭呢,這才剛活動開。”

  “你平時練箭畢竟不是戰場,第一次上陣,難免會緊張,會比平時更容易累,不要貪多,慢慢來。”

  “哦,好吧,我休息一會兒再射。”孫尚香心情非常好,將弓放回弓囊,掄著胳膊,做起了放鬆運動。韓少英、馬雲祿看在眼中,忍俊不住,又有些羨慕。孫尚香運氣好,有孫策這樣的兄長照顧引路,將來成就不俗。與孫策相比,她們的兄長簡直不值一提。

  在孫策親自引導下,孫尚香的安全有足夠的保證,除了最開始隨著大軍衝鋒,眼前全是人影,耳畔全是喊殺氣、馬蹄聲,有點慌亂,連續射失了幾箭之外,之後越射越穩,十中七八,十箭之後,已經能游刃有餘的選擇目標,而不是看到敵人就射,適應戰場節奏的速度令人難以置信,只能說她天生就屬於戰場,絕不僅僅是孫策推崇男女平等的標誌這麼簡單。

  跟著這樣的奇才,還用擔心什麼前程?韓少英、馬雲祿盡心盡力的保護著孫尚香,將偶爾衝到面前的騎士一一挑落馬下。她們的武藝或許不能和郭武等頂尖高手相比,卻也不弱於普通白毦士,足以讓無數男子汗顏。這既得益於她們從小練習騎射、武藝,也得益於孫策改良的矛法,讓她們能克服體力的先天不足,以柔克剛,憑精湛的矛法取勝。

  一千餘騎殺入遼東軍陣中,往來奔馳,追得公孫模叫苦不迭,卻又不敢停下。先機已失,無力回天,就算他有勇氣和孫策決一死戰,孫策也不會給他轉身的機會。只要他速度稍慢,孫策就能趕到他的身後,要了他的命。

  不到半個時辰,遼東軍的陣地已經千瘡百孔,潰不成軍,不少騎士已經撤出戰場,往大營方向逃竄,之所以還沒有全面崩潰,只是因為公孫模的戰旗還在,而雙方的兵力也相差懸殊,孫策不敢輕易分兵,以免力量不足,被遼東騎兵反噬。

  孫策趕著公孫模殺了兩個來回,見遼東軍大勢已去,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這才決定給他們最後一擊。

  孫策踢馬加速,追上公孫模,霸王殺左劈右砍,將兩名斷後的親衛斬殺馬上。郭武、陳武等人紛紛加速,從兩翼包抄過去,打算截下公孫模。他們和孫策一樣,騎的都是上等的涼州戰馬,速度快,耐力長,平時都是精心餵養,體能遠勝普通戰馬,這一下全力衝擊,幾個起落就趕上了公孫模。聽得身後慘叫聲四起,公孫模轉頭一看,見親衛被殺得落花流水,毫地還手之力,不禁連聲叫苦,拼命踢打戰馬提速。

  孫策追到他身後,大喝一聲:“阿香,射死公孫模。”

  “好咧。”孫尚香歡快的應了一聲,輕踢馬腹,再次加速,趕到公孫度身後,拉弓搭箭,嬌叱一聲:“公孫模!”一箭射出。

  公孫模下意識的轉頭看去,被一箭迎面射中,應聲落馬。

  陳武躍馬趕上,挺矛直刺掌旗兵,掌旗兵落馬,公孫模的戰旗嘩啦啦倒地,就此消失。

  江東軍騎士齊聲歡呼,數百人的吶喊壓過了所有的噪聲,也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當發現公孫模的戰旗消失,只剩下孫策的戰旗迎風飄揚時,遼東軍士氣崩潰,再也沒人願意送死,紛紛撥轉馬頭,如鳥獸散。

  孫策隨即下令追擊,一路掩殺。

  ——

  張敞坐在大營中,手裡拿著一卷書,但心思早就不在書上。

  作為公孫模的司馬,他非常擔心公孫模的安危。作為公孫度的族弟,公孫模的能力遠遠不及公孫度,但公孫度無人可用,只能族人,付公孫模以重任。可是公孫模並不清楚這一點,他總覺得這是他應得的榮耀,頗有自得之意,時常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決定來。

  違背公孫度的預定計劃,不帶步卒,用騎兵迎戰孫策,便是其中之一。公孫模不聽勸,覺得五千騎兵對付一千多騎兵綽綽有餘,無需步卒列陣,讓張敞帶著步卒留守大營。公孫模的理由很充足,張敞無法說服他——如果以五倍兵力還不能取勝,這無疑是對公孫模能力的質疑——但他還是覺得這麼做非常不妥。

  他在考慮要不要寫一封軍報,將公孫模違背軍令的事報告給公孫度,但他又擔心公孫模知道了會生氣,萬一公孫模取勝歸來,知道他在背後告黑狀,公孫模絕不會善罷甘休。就算鬧到公孫度面前,公孫度終究還會是偏向公孫模的。

  畢竟是五比一的兵力,公孫模應該不會敗吧?

  “司馬,公孫將軍敗了。”一個軍吏衝了進來,臉色蒼白。

  “誰敗了?”

  “公孫將軍,他被孫策擊敗了。”軍吏上氣不接下氣。“外面有騎兵逃回來了,是他們說的,將軍被孫策追得到處跑,陣勢已亂,怕是兇多吉少。”

  張敞“騰”地站了起來,盯著軍吏看了兩眼,厲聲喝道:“胡說什麼,將軍有五倍的兵力優勢,怎麼會……”他起身離席,奔出大帳,衝上一旁的高台。還沒到高台之上,他就看到了撤回來的騎兵,成百上千,烏泱泱的一片,根本沒有隊形可講,一個個穿過營壘之間的空檔,各自回營。

張敞驚駭不已,轉身向南看去,地平線上,煙塵滾滾,更多的騎士正在撤退。粗粗一看,至少也有千人以上,加上已經回營的,公孫模率領的五千騎兵只怕已經回來了一半。

  敗局已定,而且是潰敗。

  雖然不知道公孫模為什麼會敗,而且敗得這麼快,但張敞還是立刻做出了決定,下令各營緊閉營門,做好戰鬥準備。這裡離虎躍塞不到二十里,孫策擊敗公孫模之後,一定會追到這裡來。大營裡有公孫度需要的糧草,公孫模可以敗,糧草不能丟,否則公孫度撤回後無法堅持戰鬥,就連逃回襄平都成了問題,幾萬大軍沒有糧草,後果比被孫策擊敗還要嚴重。

  就在張敞氣急敗壞的連聲下令時,遠處響起了戰鼓聲,一隊騎兵衝出了地平線,像趕著羊群的狼一樣趕著一群潰兵衝了過來,不少落後的騎兵被他們殺死,剩下人的玩命的狂奔。從張敞這個角度看過去,簡直不可思議,明明追擊的騎兵還沒有逃跑的人一半多,只要有人沉住氣,轉身結陣而鬥,勝負難料,可是就沒有人敢這麼做,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膽量都沒有。

  兵敗如山倒,這句話一點也不錯,這些招募來的漢胡騎士根本沒有死戰的勇氣,他們只能以強凌弱,以多欺少。不,他們今天是被少的欺負了,五千人被一千人擊敗,而且一敗塗地。

  張敞再次下令擊鼓,命令潰敗的騎兵各自回營,擅自出營者斬。

在中軍戰鼓聲的指揮下,潰敗而回的騎兵總算是穩定了一些,各自返回大營,緊閉營門,準備憑藉大營堅守。進了大營,幾乎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逃出生天。孫策的甲騎再強也無法衝擊大營,這條命算是保住了。不過當最後撤退的騎士帶回公孫模陣亡的消息時,不祥的氣氛又重新籠罩了整個大營。

  公孫度的脾氣他們都清楚。主將陣亡,每個人都難辭其咎,就算不送命,嚴厲的處罰也無法避免。幾個統兵校尉不敢怠慢,紛紛趕到中軍,向張敞問計。

  張敞看著趕到營外,重新列陣的江東軍騎士,正在疑惑為什麼沒看到公孫模的戰旗,聽說公孫模陣亡,嚇了一跳,尖聲喝道:“當真?”

  一個校尉點點頭。“我親眼看到孫策追著將軍打,兩個人的戰旗一前一後,後來將軍的戰旗就不見了。”

  另一個校尉說道:“一點沒錯,我也看到了。孫策一直在追將軍,將軍被他追得不能回頭,連我們的陣地都被他衝亂了,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敗得這麼快。”

  其他幾個校尉連聲附和。既然公孫模已經死了,他們將責任推到公孫模的身上,也能為自己開脫一些,況且公孫模被孫策趕得到處亂竄,衝亂他們的陣地也是實情,並不是撒謊,就算公孫度懷疑也找不出毛病。

  張敞目光一掃,就明白了這些人的用意。他雖然是公孫模的司馬,卻和公孫模沒什麼交情可言,現在要保住大營還要靠這些人出力,他沒必要為了一個公孫模得罪他們,自找麻煩。

  “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校尉們拍著胸脯,賭咒發誓。

  “既然如此,那我就擬軍報,向遼東王匯報,煩請諸位一起簽字。”張敞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我們能守住大營,遼東王也許會將功折罪,免了諸位敗軍之罰。”

  校尉們互相看看,心領神會,大聲應喏。“願聽司馬指揮。”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 11:54
策行三國 第1794章 夜襲

  孫策勒住坐騎,打量著遠處的大營,讚了一聲。沒想到公孫度手下居然還有能敗而不亂的,倒是個意外。不過對他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以千餘騎兵攻擊有萬人守護的大營無異於以卵擊石,一不小心,被對方反撲,就是一個雞飛蛋打,滿盤皆輸的結果。

  孫策決定等步卒來再說,但他也沒有輕易撤退,而是在大營前列陣叫罵,又派人將公孫模的屍體和戰旗送到大營前,展示給營中將士觀看,耀武揚威了一番,這才緩緩退去,返回虎躍塞。

  一路上,到處是受傷的人和馬。兵力相差太大,孫策竭盡全力還是只能擊潰公孫模,這一路追殺擴大了戰果,但離全殲還有相當距離,估計逃回大營的潰兵至少有三千,甚至更多。

  孫策命人一路收集戰馬,只要能牽走的都牽走,至於那些受傷倒地,不能再走的士卒,則由他們自生自滅。他做不到像甘寧那樣殺人,也沒能力救死扶傷,只能做到這一步。

  回到虎躍塞,清點戰果,檢核傷亡,結果令孫策非常滿意,損失不大,傷亡不過百,收穫卻不小,僅是能用的戰馬就有七百多匹,還有一些受了傷的也可以宰了充當肉食,供將士們改善伙食。至於甲胄武器之類,孫策連撿的興趣都沒有。

  傍夜時分,郭嘉派人送來消息,海上風大,樓船逆行困難,他決定由甘寧率領水師走海路,他自己率領步卒走陸路,正在趕路,估計明天中午能到。

  聽到這個消息,孫策有些擔心,連夜行軍太危險。根據虎躍塞守卒的情報,東山關還有公孫桓率領的兩千騎,之前是準備通過虎躍塞支援公孫模的,結果虎躍塞被甘寧奪取,公孫桓無法通過,就退回東山關了,是不是還在,現在說不清楚。但即使公孫桓率領的騎兵撤走了,東山關也有好幾千步卒,萬一他們收到消息,打個伏擊,也夠郭嘉難受的。

  孫策考慮了一下,決定帶義從騎去接應郭嘉,陳到則率領親衛騎在虎躍塞休息。如果遇到麻煩,他會派人回虎躍塞通知陳到,不到四十里,一個時辰就能趕到,不會耽誤大事。如果沒事,親衛騎可以休息一晚上,恢復體力,以備再戰。白天的戰鬥中,親衛騎體力消耗最大,急需休息,尤其是甲騎。

  商量已定,孫策帶著義從騎出了虎躍塞,一人雙馬,去迎郭嘉。

  ——

  公孫桓坐在馬背上,隱在一片樹林裡,看著遠處逶迤而行的江東軍,冷笑不已。

  這些江東軍太狂妄了,居然在陌生的地形連夜行軍,真當我們潰不成軍,無力反擊了嗎?

  公孫桓早上收到公孫度的命令,知道公孫度決戰不果,決定放棄沓氏,避孫策鋒芒,退守汶縣。為了防止孫策追擊,公孫度要求他多守東山關三日,為他斷後。公孫桓很是驚訝,決戰兩日,未分勝負而走,這不是公孫度的風格。他想來想去,覺得這可能又是許攸的計劃,這些中原人就喜歡玩陰謀詭計。

  公孫桓得知孫策從陸路趕往虎躍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孫策的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截擊,為此懊悔不已。仔細詢問斥候後,得知孫策率領的只是騎兵,沒有步卒,他猜想隨後還可能有步卒從此經過。原因很簡單,孫策騎​​兵數量太少,不可能單獨行動,必然有步卒配合。這兩天風大,從海上走速度會很慢,還不如從陸路行軍來得方便,四十多里路,也就是一兩天的路程。

  他隨即帶著兩千騎兵和三千步卒離開了東山關,趕到這裡設伏。孫策的步卒如果從陸路趕往虎躍塞,這裡是必經之地。他本來想的是襲營,沒想到江東軍根本沒紮營,連夜趕路,這讓他既興奮又惱怒,有一種被人羞辱的感覺。

  遼西公孫是大族,但他們畢竟只是幽州的大族,不入中原人之眼,更何況公孫度又是遼西公孫的支庶,和遼西公孫已經比較疏遠,別說中原人看不上,就連遼東人都看不起他們。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加在意別人的尊重與否。公孫度追殺李敏,甚至憤百掘其祖墳,這是出於此。

  這些江東南蠻居然如此輕視我等,連夜行軍,若不痛擊之,豈能氣平?

  公孫桓唾了一口唾沫,拔出戰刀,猛然向前一指。

  傳令兵早有準備,舉起號角,鼓足了腮幫子,用力吹響。『嗚嗚』的號角聲響起,步卒弓弩手從藏身之處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弓弩,射出密集的箭雨,騎兵則踢馬衝鋒,沿著山坡迅速加速,衝向山谷的江東步卒。

  剎那間,漫天的箭雨從天而降,箭上綁著的引火物熊熊燃燒,就是一顆顆流星,照亮了江東軍的陣地。

  公孫桓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江東軍行軍陣列中的點點寒芒,分佈得極有規律。在戰馬衝出十餘步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那應該是江東軍步卒身上的甲胄和手裡的戰刀。剎那間,他的心頭掠過一陣不安。這些南蠻是反應快,還是早有準備,走路還披著甲,提著刀,隨時準備戰鬥?

  通常情況下,步卒行軍時是不會披甲的,甲胄會放在輜重車上,減輕負重,節省體力。兩軍交戰之際可能出於謹慎,披甲而行,但戰刀不放在鞘中,而是提在手上,這未免謹慎過頭了。

  如果說是反應快,那反應也太快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公孫桓已經下達了出擊的命令,騎兵已經沿著山坡開始加速,就算想撤回命令也來不及了。公孫桓心一橫,就算你有準備,就算你訓練有素,反應快,難道你還能比我的騎兵更快嗎?偷襲不成,我就強攻,兩千騎也足以踏破你的陣地,讓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公孫桓舉刀長嘯,再次下令加速沖鋒。

  話音剛落,幾聲厲嘯破風而至,公孫桓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放低了身體,伏在馬背上,同時舉起了騎盾。『嗖嗖』幾聲,幾枝箭從公孫桓的頭頂掠過,其中一枝箭射中了公孫桓的頭盔,扯得公孫桓脖子一緊,差點喘不上氣來。身後的號角聲嘎然而止,傳令兵悶哼一聲,翻身落馬。

  不好,南蠻軍中有神箭手!

  “小心強弩!”公孫桓大聲叫道,親衛們也反應過來,紛紛舉起騎盾,保護傳令兵和掌騎兵。即使如此,還是有兩名親衛被射中,滾鞍落馬。

  『嗖嗖嗖!』箭矢破空聲不絕於耳,公孫桓被射得抬不起頭來,戰馬起伏之間,肩膀一痛,便挨了一箭,虧得他有精甲保護,總算沒有射穿,但箭上的餘勁還是震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

  好強的勁道,至少是六石弩。孫策軍中怎麼會這麼多的神箭手,居然在夜裡也能射得這麼準?弩的射速慢,一兩個弩手絕對射不出這麼密集的箭雨,少了不能少也有五六人,甚至可能更多。

  公孫桓叫苦不迭,卻無計可旗,只能硬著頭皮向下衝。

  兩百多步的距離,轉瞬即到,前面的騎士已經衝到了江東軍的跟前,正準備躍馬撞入,沖在最前面的兩匹戰馬突然摔倒,馬背上的騎士措手不及,手舞足蹈的飛了出去,落入江東軍的陣中,沒等他們爬起來,就被殺死在陣中。

  轉眼之間,又有數名騎士馬失前蹄,衝鋒的陣型受到了干擾,出現了一些混亂,但大部分騎士還是順利的衝下了山坡,衝到了陣前。公孫桓也在其中,他率領親衛騎,撥轉馬頭,沿著江東軍的隊列,直向中軍撲去。中軍的位置很明顯,不僅在戰旗,還有一輛非常顯眼的大車,非主將莫屬。

  難道孫策本人就在這裡?公孫桓心潮澎湃。如果能一戰斬殺孫策,這可是奇功一件。他一邊想著,一邊舉起戰馬,厲聲大喝:“衝!”

  “喏!”兩名親衛大聲應諾,躍馬撞入,挺起手中長矛,直向大車衝去。

  “殺!”一聲斷喝,像驚雷一般突然炸響,一個高大粗重的身影出現在公孫桓的視野中。此人手握兩柄短戟,左右一盪,一名騎士就被他拍翻在地,另一名騎士直接被他擊飛,就連戰馬都被他擊倒,轟然落地,滑到大車前。

  這是什麼人,力量如此驚人?公孫桓後背冒起一陣涼氣,突然想起一件事。許攸、郭圖都說過,孫策身邊有兩個勇士,一個叫許褚,一個叫典韋,都有驚人神力,武藝高強,這莫不是其中之一吧?

  公孫桓睜大了眼睛,觀察對手的兵器。郭圖說過,許褚好用刀,典韋好用雙戟,這是他們最明顯的區別。從這個特徵來看,此人應該是典韋。

  片刻之間,公孫桓的戰馬已經衝到跟前,眼看著那鐵塔一般的身影舞起雙戟,又掃落兩名騎士,公孫桓頭皮發麻,無奈之下,只得舉起盾牌護住面門,一提馬韁,操控著戰馬飛身躍起,撞上大車,與此同時,他鬆開了夾緊馬腹的雙腿,向戰馬的另一側跳下,險而又險的避開了典韋拍落的鐵戟。

  『轟!』戰馬撞中了大車,大車側向翻倒,在地上翻轉數圈,『嘩啦』一聲散了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 01:01
策行三國 第1795章 不對等戰爭

  突擊得手,公孫桓心中狂喜。雖然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但是擊破了孫策的中軍,重創了車中的人,甚至可能是孫策本人,這件大功可以抵得上任何損失。

  戰場混戰,夜色已深,雖然戰場上到處是火光,卻無法看得真切。公孫桓只看到大車裡滾出兩個人,究竟是誰卻無從判斷,他顧不得多想,不顧危險,站起身來,長刀一指。

  “殺孫策!”

  “殺孫策!”騎士們奮不顧身,縱馬衝撞。一名騎士從公孫桓身邊經過,伸手將公孫桓拉上馬背,一起衝入陣中。戰馬藉著坡勢加速,雖然無法達到全速,衝擊力依然驚人,即使是典韋也無法長時間正面硬撼,只得向兩側閃開,看著遼東騎士魚貫入陣,盡情踐踏。

  倉促之間,公孫桓無法看清地上的人,但他敢肯定這兩人有死無生,被這麼多戰馬踐踏,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會被踩成肉醬。

  可惜無法親手砍下孫策的首級。公孫桓暗自遺憾。

  戰馬由山坡上衝下來,急切之間無法轉變,只能順著地形往前衝。所到之處,勢如破竹,江東軍士卒向潮水一般向兩側讓開,沒有人敢輕攖其鋒。

  江東精銳,不過如此,在騎兵面前都不堪一擊。公孫桓心中快意之極,忍不住放聲大笑。他跟著騎兵向前衝鋒,一口氣衝出兩三百步,貫穿了江東軍的整個陣地,眼看著就要衝到對面的山坡上,這才勒住坐騎,準備返身再戰。

  公孫桓一回頭,卻發現身後騎士數量有限,稀稀拉拉的最多兩三百餘騎,大部分都沒有跟上來,再向遠處一看,見原本向兩側分開的江東軍又如潮水般合攏而來,將衝陣的騎士夾在中間,大砍大殺,本該策馬衝鋒的騎士不知道為什麼失去了速度,戰馬嘶鳴著,在原地轉著圈,不少戰馬已經倒在地上。

  公孫桓暗叫不好,騎兵失去速度,優勢盡失,只會成為步卒砍殺的目標。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非常清楚,如果不盡快扭轉這個局面,他是沒有機會慶功了,就算不死在這裡,兩千騎士的損失也會讓他衝擊孫策中軍成功的戰績黯然失色,能功過相抵便是僥倖。

  這兩千騎士是公孫度的親衛騎,遼東騎士中的精銳。

  “吹號,加速!吹號,加速!”公孫桓連聲大喝,身邊卻沒人響應。公孫桓氣得大叫:“傳令兵,傳令兵何在?”喊了一圈見無人響應,知道傳令兵很可能在之前的那一陣箭雨中喪生了,只得改口叫道:“誰有牛角號,誰有牛角號?”

  “將軍,我有。”一個騎士大聲響應,衝到公孫桓身邊。公孫桓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牛角號,深吸一口氣,用力吹響集結加速的命令。

  “嗚——”

  號角聲剛響了兩三聲,箭矢破風聲應聲而至。公孫桓還沒來得及舉起盾牌,已經被亂箭射中,一時間疼痛鑽心,摔落馬下。他身邊的騎士也被這陣箭雨射得死傷慘重,戰馬中箭,來回打圈,四蹄亂踏,公孫桓根本沒機會站起,被接連踩了幾下,當場氣絕。

  沒有了號角聲,遼東騎士徹底失去了指揮,前面的被困在陣中,無法脫身,後面的還在繼續向前衝,雖然他們看到前面形勢不妙,想勒住坐騎,停止前進,但山坡上加速容易,減速卻難如登天,大部分人身不由己,被裹脅著衝進陣地,困在其中,只有最後三百餘騎勉強剎住,匆匆退回坡上。

  江東軍席捲而回,將遼東騎士圍住,箭如雨下,刀矛並加。

  郭嘉坐在一輛輜重大車上,搖著羽扇,連聲冷笑。“射!全部射死!毀了本祭酒的豪華馬車,都該死!你們賠得起嗎?一幫窮鬼。”

  許禇帶著四百義從在郭嘉身邊列陣,重重疊疊,人人身著重甲,手提大盾,確保郭嘉的安全,以免他被流矢射中。雖說騎弓的射程通常只有六七十步,但戰場之上,誰也不敢說哪支箭會要人命,為保萬全,許褚採用了最穩妥的陣型。

  公孫桓在東山關的情報,郭嘉一清二楚,他也知道這些騎兵是公孫度的精銳騎士,如果能順手除掉,對接下來的戰鬥大有助益,震懾力不亞於在正面作戰中擊敗公孫度的步卒。軍謀處設計方案,各部緊密配合,故意露個破綻,誘公孫桓自投羅網。

  為了確保能夠第一時間殺死公孫桓,毀掉這些騎兵的指揮中樞,郭嘉特地讓自己的豪華馬車為誘餌,吸引公孫桓衝擊中軍,以謝寬為首的甲等射手則被集中起來,強弓硬弓,聞聲而射,哪裡有號角聲,就往哪裡射。黑夜之中無法保證命中率,那就用密集打擊來保證殺傷力。這個戰術取得了完美的效果,雖然沒能在第一波攻擊中射殺公孫桓,卻在公孫桓企圖扭轉形勢的時候攻擊得手,一個集射完成了任務。

  號角聲再也沒有響起來,這些騎士失去了指揮,又失去了速度,就是待宰的羔羊。

  江東軍訓練有素的優勢被發揮得淋漓盡致,騎兵突陣的劣勢又被緊緊抓住,勝利自然水至渠成,順理成章。眼看陣中的騎士回天無力,郭嘉下令董襲、朱桓向兩側的山坡發起反擊,搶占高地,進入戰鬥的第二階段。

  戰鬥如火如荼,近萬江東子弟兵號呼酣戰,大殺四方,殺得遼東步騎潰不成軍,豕突狼奔。

  ——

  孫策勒住坐騎,側耳傾聽,然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前面喊殺聲震天,但激昂的戰鼓聲和幾乎無法聽到的號角聲表明郭嘉已經取得了全面優勢,戰鬥已經進入一面倒的階段,他無需趕過去助陣。黑夜之中,雙方都無法明辨敵友,突然有騎兵出現,反而會對雙方造成誤導,萬一遼東軍士氣復振,翻了盤,那可就是笑話了。

  孫策下了馬,在一旁的坡上坐下,聽著遠處的戰鼓聲,心情大好,就連疲憊都減輕了很多。到目前為止,雖說離徹底擊敗公孫度,控制遼東還有一段距離,他卻已經清楚了雙方的虛實,公孫度的親衛步騎都已經展現了實力,雖說不弱,卻不是他的對手。

  那些錢沒有白花,精兵路線是走得通的,只要把握好度,別讓這些精兵成為少爺兵,花架子,以少勝多就不會是孤例,而是常態。等技術水平再進一步,形成真正的代差,優勢會更加明顯,橫行天下不是夢。

  僅就眼前而言,控制了遼東,解決了戰馬緊缺的劣勢,已經沒有人能擋得住他前進的步伐了。即使天子平定了涼州,他也有足夠的底氣迎戰,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打得漂亮,打得輕鬆而已,勝負已經沒有什麼懸念。

  荀彧,你和張紘的賭局輸定了啊。

  ——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山谷的時候,戰鬥進入尾聲。

  聽得戰鼓聲沉寂下來,孫策穿過戰場,來到郭嘉面前。郭嘉眼圈有些黑,但精神很亢奮。最終的統計結果還沒出來,但看看陣中的屍體便知道這是一場大勝,尤其是斬殺了公孫桓本人。公孫桓被戰馬踩爛了,但從他的甲胄還能看出他的身份,再加上隨身拾的官印,足以證明是他本人無疑。

  公孫模、公孫桓都是公孫度的族人,加上之前被周泰斬殺的公孫安,公孫度的手足已經被斬落了三個,就算他是八爪魚,現在也會疼得鑽心。

  交流完情況,感慨之餘,孫策不免有些同情公孫度。遼東本來人才就不算多,他出身又不好,有點本事的人都看不上他,他只能用自家兄弟。公孫氏是遼西算大族,畢竟底蘊不夠深厚,與胡人相比還有一定優勢,和中原交手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橫行北疆,被稱為白馬將軍的公孫瓚遇到袁紹只能吃癟,雄據遼東,數年間割據一方的公孫度遇到他也只有跪的份。公孫度是一個人在戰鬥,他卻是領著一群立功心切的精英,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等級上。

  “公孫模陣亡了,但他的大營裡還有近萬步卒,加上逃回去的騎兵,實力依然不弱。”孫策把戰況向郭嘉做了通報。雖說整體形勢已經明朗,可是具體到每一場戰鬥,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郭嘉想了想。“公孫模麾下有個司馬叫張敞,在遼東算是有幾分小智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在主持大局的人應該是他。”

  “有什麼辦法嗎?”

  “讓孫乾去一趟。孫乾與張敞有過接觸,清楚他的軟肋。”

  孫策也有此意。他到達青州之後,就委任孫乾為使者,讓他到遼東與公孫度談判。孫乾雖然沒能勸降公孫度,但他卻和公孫度麾下的文武搭上了關係,獲取了不少情報,情報網的建立也和他的努力分不開關係。既然他和張敞有過接觸,現在派他去勸降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從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張敞能在這種形勢下保持鎮定,沒有方寸大亂,水平不在公孫模之下。他沒能成為主將,只在公孫模麾下做一個司馬,自然和他不是公孫度的族人有關。有機會就要利用,平定遼東之後不可避免地要用一些遼東人做官,就從這個張敞開始吧。

  孫策叫來孫乾,讓他準備一下,去見張敞。只要張敞願意舉軍投降,可以保他二千石。

  孫乾欣然領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 14:31
策行三國 第1796章 人心潰散

  孫乾只帶了一個侍從,單騎來到張敞的大營,報名求見。

  守營的都尉隔著營門打量了他一會兒,派人去中軍通傳。時間不長,張敞趕到,讓人打開營門,隔著營壕對孫乾大聲說道:“公祐兄,如果你是來勸降的,就不必多費口舌了。我雖然不是孫將軍的對手,但遼東王待我不薄,我的家人都在襄平,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背棄遼東王,只能勉為其難,與孫將軍糾纏,等待遼東王的增援了。”

  孫乾微微一笑,心中明鏡也似。張敞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身邊的將士聽的。畢竟只是司馬,不是主將,那些將領是因為形勢危急,暫時聽他調遣,如果他要投降,其他人未必肯聽他的,萬一起了衝突,他弄不好立刻會送命。

  “仲仁兄是忠義之士,我早就仰慕,不敢以巧言污仲仁兄清名。我今天來,只是通報一個消息。”孫乾拱拱手,不慌不忙地說道,彷彿面對不是數百疑懼不安的遼東軍將士,只是一群鄉黨。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印囊,扔過營壕。“昨天夜裡,公孫桓率部襲擊我軍,已經被我軍擊敗,臨陣戰歿,麾下五千步騎損失大半。”

  張敞大驚,撿起印囊,打開一看,果然是公孫桓的印信。他驚得半晌無語。孫策昨天剛剛臨陣斬殺公孫模,夜裡又擊敗公孫桓,而且都是臨陣斬將,這簡直是勢如破竹,無人能擋啊。面對這樣的對手,如何能敵?

  孫乾的聲音很響亮,而且吐字清晰,張敞身後的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震驚不亞於張敞。他們沒有見過孫策的威風,卻知道公孫模、公孫桓都是公孫度的族人,遼東重將,在一日之內接連戰敗被殺,實在過於駭人。

  孫乾等了一會,讓張敞勉強平靜下來,又大聲問道:“仲仁兄,公孫度舉兵以來,號稱戰無不勝,這次卻不勝而走,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想,他給你的軍令中大概沒有提及沓氏城下的戰況吧?”

  張敞默不作聲,既不發問,也不承認。

  孫乾便把公孫度在沓氏城與孫策大戰兩日,連敗七陣,公孫安授首,折損三校尉、七都尉,軍侯、都伯十餘人,損失將士近萬的事情說了一遍。他說得很詳細,連那些陣亡的將領名字、營號都說得清清楚楚,無可辯駁,聽得張敞和他身後的將士驚駭不已。

  公孫度率領的步卒是遼東最精銳的步卒,也擋不住孫策的進攻,他們又有什麼機會可言?公孫度起兵以來,戰無不勝,這次遇到孫策卻是一戰也不能勝,無論是步卒還是騎士,都是一觸即潰,雙方實力差距也太了。若非知道公孫度的確已經退兵,他們根本不會相信孫乾的說辭。現在公孫模、公孫桓的慘敗就在眼前,他們不得不認真考慮孫乾所言的真實性。

  張敞沉默了良久,拱拱手。“公祐兄,請入營說話。”

  孫乾欣然從命,隨張敞入營。張敞陪著孫乾往裡走,同時派人擊鼓聚將,他故意走得很慢,走到中軍大帳門口的時候,諸將也陸續趕到。這些人有不少認識孫乾,見孫乾在此,而張敞又神情凝重,便大致猜到了可能是什麼事,當時便有人發怒,甚至拔出了戰刀,宣稱自己絕不背叛公孫度,要與孫策血戰到底。

  張敞也不說話,看著他們表演,等他們都說完了,這才取出公孫桓的印信,讓諸將傳看。諸將愕然。他們都知道公孫桓,那可是不亞於公孫模的大將,統領的是公孫度身邊的親衛騎,實力猶在昨日戰敗的騎士之上,怎麼也死了?

  孫乾把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最後環視諸將,問了兩個問題:你們認為公孫度是吳侯的對手嗎,誰才是遼東真正的統治者?就算公孫度暫時逃過一劫,返回襄平,你們能擊敗吳侯,立下戰功,以贖公孫模陣亡之罪嗎?

  大帳內鴉雀無聲。孫乾的兩個問題問到了他們最擔心的事:從長遠看,雙方實力差距明顯,公孫度肯定不是孫策的對手,敗亡是遲早的事。為一個必敗的人賣命,值不值?從近期看,就算他們不背棄公孫度,公孫度也不會放過他們。公孫度性格狠厲,公孫模陣亡,他肯定要追究責任,尤其是昨日參戰的騎兵將領,臨陣脫逃,依軍法輕則罷免,重則斬首。擊敗孫策,將功贖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最後,孫乾提出一個選擇題:你們是願意支持公孫度,家破人亡?還是願意支持吳侯,建功立業?

  答案不言自明。眾將互相看了一會兒之後,紛紛起身施禮,願聽吳侯將令,把剛才要為公孫度奮戰到底的誓言拋諸腦後。

  看著這些前倨後恭的遼東將領,孫乾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背後有強悍的武力支撐,效果就是不一樣。兩個月前,這些遼東人可沒有這麼客氣,果然是邊鄙之人,信服武力而是不知仁義,不打不乖。

  ——

  公孫度站在山坡之上,看著跋涉前進的步騎,濃眉緊皺。

  身後不遠處,江東軍的戰旗若隱若現,戰鼓聲隱約可聞,沈友的人馬又追上來了,不知道這次是凌操還是嚴白虎,又或者是那個叫周泰的少年。

  公孫度後悔莫及。早知道這些江東蠻子這麼擅長走山路,他絕不會取道丘陵,簡直是挖坑埋自己。這裡根本沒有大路,每前進一步都很艱難,有的地方甚至要開路。江東軍追得又緊,他留下斷後的人馬接連被擊潰,傷亡雖然不大,對士氣的影響卻非常嚴重,有不少士卒戰敗之後就沒回來,不知道去了哪兒,也許投降了,也許躲到山裡去了。

  再這麼下去,他擔心走出大山的時候剩下的人有沒有一半。

  公孫度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卻掩飾不住心中的失落。這幾年南征北討,他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大的困難,而且一錯再錯,意外一個接著一個,已經無法回頭。

  孫策縱橫中原無敵手,果然不是虛言,袁紹敗得不冤。

  想到這一點,他心裡就有些說不出的憤懣。孫策是江東寒門,論出身還不如我呢,為什麼孫策在幾年之間就能創下如此基業,我卻被孫策打得不能還手?這幾年在遼東無敵,原本還覺得天下大亂,自己有機會割據一方,甚至可以逐鹿中原,現在看來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

  “升濟,形勢堪憂啊。”許攸收回目光,打量著公孫度,毫不掩飾眼中的憐憫。接連數日的戰鬥,他已經清楚公孫度身邊這些所謂精銳的實力,別說不是孫策的對手,就連公孫瓚的部下都比他們強得多,也就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欺負高句麗、扶餘人,遇到真正的精銳立刻現了原形。

  公孫度沉默以對。他現在不想和許攸說話。許攸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用了許攸的計策,他也不會落到這一步。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計是許攸出的,決定卻是他做的,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孫策的戰鬥力如此強悍,步卒正面作戰,他根本不是孫策的對手,兩倍的兵力優勢都無法取勝。

  可惜現在知道已經遲了。他只希望能撤出這片丘陵地,趕到汶縣,在開闊地與孫策再戰。孫策只有不到兩千騎,他會發揮遼東軍騎兵的優勢,讓孫策知難而退,用實際戰績回應許攸對他的蔑視。

  許攸忽然扯了扯公孫度,向遠處指了指。公孫度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士卒逆著隊伍走來。山路本來就狹窄,將士們牢騷滿腹,現在有人逆行,情緒更加激動,雖然沒有人喝斥,卻有意無意的扛擠,讓那人走得跌跌撞撞,非常艱難。

  公孫度一眼認出那是信使,心情突然忐忑起來。看這信使的神色,恐怕不是什麼好消息,難道公孫模那邊出了事?他迅速考慮了一下,又覺得應該沒什麼好擔憂的。公孫模有步卒近萬人,騎兵五千,就算正面作戰,孫策也沒什麼。何況公孫模還有大營可守,孫策應該沒那麼容易得手。難道是公孫模不聽命令,出營迎戰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真的該死了。

  信使趕到面前,雙手遞上一份軍報。一看軍報上的封泥,公孫度心裡就咯噔一下。

  封泥上是司馬張敞的印,不是公孫模的印。

  公孫度後脖頸直冒涼氣,連指尖都有些發麻。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公孫模死了,營中無將,司馬張敞接管了指揮權。他連忙打開軍報,軍報內容很長,張敞詳細的敘述了公孫模出戰的經過,看到公孫模不帶步卒,只率領騎兵迎戰孫策,公孫度便知不妙,氣得破口大罵。

  “豎子,竟敢違抗我軍令,著實該死!”

  許攸從公孫度手中接過軍報,迅速掃了一遍,臉色也陰了下來。公孫模戰死,大營堪憂,糧草很可能會落入孫策之手。如此一來,公孫度就算走出這片丘陵也無法補充糧草,空有數萬大軍也無濟於事。

  “你這幾個族人怎麼這麼沒用?一個比一個無能。”許攸忍不住罵道:“五千騎敗給孫策一千騎,你怎麼能讓這樣的人擔任大將?”

  公孫度勃然大怒,反唇相譏。“我的族人雖然無能,卻是力戰而死,你許子遠倒是智計過人,不也一樣敗給了孫策,葬送了袁本初的大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3 00:48
策行三國 第1797章 心灰意冷

  許攸盯著公孫度看了好一會兒,臉色鐵青,眼神也變得猙獰起來。

  “原來你一直覺得官渡之戰是我的責任?”

  公孫度有些後悔,當此危急之時,與許攸發生衝突並不明智,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只會擾亂軍心。他心裡知道了,卻不肯示弱,冷笑道:“縱使不是,也不能說你有功。”

  “這麼說,此戰失利也是我的責任了?”

  公孫度沉默,心中說不出的失落。他沒有諉過於許攸的想法,只是對許攸的狂傲自負不滿,這才出言反擊。他知道許攸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但他沒想到許攸的反應如此激烈,竟有當場翻臉的意思。由此可見,在許攸眼裡,他從來不是什麼遼東王,他永遠是那個來自遼東的邊鄙之人,帶著洗不淨的寒酸氣。

  縱是遼西大族,如何能入中原名士之眼?況且他只是小吏之子,因為機緣湊巧,與太守死去的兒子相仿,這都得以舉孝廉為郎,如同入贅過繼,向來為人不齒,在這些中原名士眼中更不值一提。

  許攸當年就曾調侃過他,如今依然不改,以為他窘迫便可臣使之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直到現在,許攸別說是稱臣,就連最基本的尊敬都沒有,還是居高臨下的看他,把他當作那個什麼也不懂的邊鄙之人。在這一點上,他連郭圖都不如。郭圖至少還能保持禮節上的尊敬。

  公孫度忽然間意興闌珊,連和許攸計較的心情都沒有了。“許子遠,你建言,我納策,勝負在我不在你。我無諉過之意,你也不必如此過激,只是請你不要出言不遜,辱及死者。”

  許攸見公孫度神色蕭索,也意識到是自己出言不遜刺激了公孫度。他想說幾句道歉的話緩和一下氣氛,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僵著臉,轉身看向別處。

  青山莽莽,似乎沒有盡頭,遠不是地圖上看到的幾條曲線那麼簡單。公孫度說至少還要三天才能走出去,可他卻有一種感覺,他也許沒機會走出這片山了。公孫模陣亡,援兵群龍無首,糧草岌岌可危。孫策只派沈友來追擊公孫度,他本人卻去攻擊公孫模,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孰輕孰重,孫策拿捏得很清楚。他身邊不僅有郭嘉,更有軍謀處,群策群力,絕不會放著這樣的機會不用。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鐘,這樣的道理讀過兵書的人都知道。他也知道,但他沒想到公孫模不知道,居然主動迎孫策,而且不帶步卒,只率騎兵應戰。

  更讓人無語的是他居然戰敗了,還送了命。五倍的兵力優勢啊,他要犯什麼樣的錯才能打成這樣?他不是想故意激怒公孫度,形勢緊急,他們應該緊密合作才對,他只是實在氣不過,這才一時失言。

  秋風拂動,滿面生寒,也吹涼了他的熱血。

  莫非這就是命?束髮便與何顒、袁紹奔走,以天下為己任,如今已經年過半百,華髮漸生,卻連一點希望也看不到,反被年輕後生追得如同喪家之犬,先敗於官渡,再敗於遼東,平生摯友不是含恨而終,便是漸行漸遠,如今已經找不到幾個同道,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偏僻之地苦苦掙扎,與一群莽夫為伍。袁紹都無法戰勝孫策,公孫度又有什麼機會?勢已至此,再堅持下去,也不過白白送了公孫度的性命而已。

  許攸轉身看著公孫度。“升濟,恕我直言,你不是孫策的對手,勉強無益,不如趁著還有一點本錢在手,向孫策稱臣吧。此人雖年少,卻有英主之姿,又能用人,雖不能讓你割據一方,卻能讓你一展所長,二千石不足慮。”

  公孫度驚訝地看著許攸,不明白許攸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許攸知道公孫度心中疑惑,也不解釋,接著說道:“你與沈友接洽吧。沈友是江東人,光武時沈威卿(沈戎)之後,也算是世家子,文武兼才,孫策對他期許甚高,你向他投降,送他一份大禮,他必投桃報李,不會虧待你。”

  公孫度不屑地笑了一聲:“子遠覺得我敗局已定,準備棄我而去了?”

  許攸苦笑著搖搖頭。“升濟,袁使君派我來遼東,只是希望你能牽制孫策兵力,讓他無力西顧。我來遼東,只是想借你之力擊敗孫策,證明自己的才智,如今孫策已至,袁使君之計已成,我卻無力回天,再堅持下去只會毀了你。你我朋友一場,我不能這麼做。孫策不來追你,出虎躍塞,自然是圖謀糧草,公孫模已然陣亡,大營裡的糧草豈能倖免?你就算走出這片大山也無糧草可用,焉能反敗為勝?與其戰敗而降,不如當機立斷,免造無辜殺傷,也算是積點陰德。”

  “那你去哪兒?回冀州?”

  “我啊……”許攸抬起頭,看著遠處的群山,思索良久,搖了搖頭。“我可能去益州。”

  公孫度本想勸他留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雖然還不想向孫策投降,但他也知道許攸說得對,他不是孫策的對手,敗局已定,許攸留下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許攸一生自負,又與曹操有交情,去益州投奔曹操自然比留在遼東強。益州是大州,戶口百萬,又有險可守,絕非遼東可比,許攸也許能找到證明自己的機會。遼東太弱,就連那些青州逃難來的士人都不願意離下,又何況許攸這樣的黨人中堅呢。

  公孫度也有些心灰意冷,沒有挽留許攸的心情。正在這時,又有信使趕來,這次是關於公孫桓的。公孫桓昨夜統步騎五千伏擊孫策,結果反被孫策伏擊,傷亡慘重,公孫桓本人生死不明,估計是兇多吉少。

  聽了這個消息,公孫度萬念俱灰。他沒有再說什麼,讓人牽來一匹健馬,帶了一些乾糧,送給許攸。許攸也不客氣,牽著馬,與公孫度拱手作別,離開了隊伍,消失在山林之間。

  看著許攸離開,公孫度心裡空落落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過了好久,他叫過一個軍吏。

  “去見沈友,我要議和。”

  ——

  傍晚時分,一片山谷之中,公孫度扶刀而立,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親衛,靜靜地看著遠處,臉色雖然很平靜,嘴角卻咬得很緊,如鐵鑄一般。

  一千騎兵在山坡上列陣,殺氣騰騰,隨時準備翻身上馬,沿著山坡發起衝擊。雖然答應了與沈友議和,公孫度還是難忍失落,故意擺出這個陣勢,想給沈友一個下馬威,挽回一些面子。

  蹄聲特特,兩騎從遠處輕馳而來,在公孫度面前十餘步停住。沈友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衛士,大步走來。他一身精緻的明光鎧,腰間懸著戰刀,步履矯健,身姿挺拔,既不失儒雅又英氣勃勃,顧盼有神,絲毫不以公孫度身後山坡上的騎士為意。

  公孫度一看便暗自讚嘆,羨慕不已。這個年輕人運氣真好,剛剛弱冠就主宰一州,自己這麼大的時候還在讀書呢,視野不出玄菟郡,後來到了洛陽為郎沒少因見識少被同僚恥笑。

  “使君英武,不愧是江東少年俊傑。”

  沈友哈哈大笑,拱手施禮。“府君不必自謙。若非吳侯親至,友也無法擊敗府君。勝負乃兵家常事,府君能迷途知返,棄暗投明,不失英雄氣度。”

  公孫度鬆了一口氣,對許攸多了幾分感激之情。許攸雖然為人自負,品德也一般,但才智卻無可非議。正是他看破了孫策要提攜江東系,重點栽培沈友的用意,這才建議他與沈友議和。沈友曾被他擊敗,急需機會證明自己的實力,自然不會拒絕議和。

  議和不是投降,有談條件的空間,這是許攸為他出的最後一計。憑心而論,他這次戰敗雖然與許攸的計劃有關,卻不是許攸的責任,雙方戰力相差太遠,許攸的計劃再好也無法落實,這才是根本原因。也正因為認識到這一點,公孫度雖然不怎麼情願,也只能接受許攸的建議,與沈友議和。公孫模已經戰死,糧草落入孫策手中的可能性很大,他已經沒有再戰的能力,不如嘗試議和,如果能夠達成一個不錯的條件,就此休戰,也是一個選擇,實在談不攏,再想他法也不遲。

  公孫度開門見山。“吳侯將如何處置我?”

  沈友打量著公孫度,拱拱手,溫和的微微一笑。“敢問府君之志。”

  公孫度哼了一聲:“難道吳侯能遂我所願?”

  沈友笑著搖搖頭。“府君誤會了。易云:君子進德修業。德業相配,自然前程似錦,功成名就。德不配業,則難免自取其咎,縱一時得逞,也不過轉眼煙雲,智者不取。府君想知道吳侯將如何處置你,最簡單的方法便是看看你的志向與德行是不是相配。如果志大於德,那恐怕要讓府君失望,談也無益,不如你我各歸本陣,繼續廝殺,一決雌雄。”

  公孫度轉身看了看山坡上的騎兵,故意冷笑道:“如果談不成,使君恐怕就回不去了。”

  “無妨。”沈友笑容不變。“江東人才濟濟,如我者數不勝數,即使我沈家也不乏其人。只是不知道府君戰死在這片山中,還有沒有人能繼承你的遺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3 13:06
策行三國 第1798章 拿得起,放得下

  公孫度無言以對。

  他之所以接受許攸的建議,與沈友議和,絕不是因為怕死。從這片山裡逃出去,甚至逃回襄平,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但人逃得掉,形勢卻無法逆轉,孫策遲早還會進軍襄平,他總不能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山裡去,與蠻夷為伍。

  他想建功立業。許攸說孫策能用人,他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沈友與他見面之後,一直以府君相稱,自然是只肯承認他的遼東太守職務。以這個職務議和,孫策大概還會讓他做一個太守,只不過不會在遼東,而是換一個郡,正如當初孫策的要求。交戰不力而降雖比戰敗而隆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到哪兒去。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志向就沒什麼實現的可能,議和也就沒什麼意義,至少對他個人而言如此。

  他不會殺沈友——殺了沈友也沒什麼意義,解決不了眼前的困境——只是示威而已。但沈友一步不讓,倒讓他有些下不了台,怒意不斷積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沈友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公孫度,眉梢輕揚,嘴角微挑。

  公孫度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強笑道:“使君好氣度,置生死於度外啊。”

  “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沈友收起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得遇明主,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自然要全力以赴。我之所以來見府君,正是相信與府君有相惜之意,願與府君共扶明主,為天下蒼生謀福祉,成就一番功業,封妻蔭子。問府君之志,正在於此,若府君所謀太大,非我所能答應,那只好不自量力,再與府君一較高下。”

  公孫度順勢接過沈友的話題。“邊鄙之人,能有什麼志向可言,說出來也只是令使君發笑而已。”

  “願聞其詳。”

  公孫度揮了揮手,示意山嶺上的騎士退去。騎士聞令,牽著戰馬下了山坡,退到三百步以外,只見旌旗獵獵,蹄聲特特,卻沒有一人一馬發出雜音,倒有幾分精銳氣度。沈友看在眼中,讚了一聲:“難怪府君能在數年間南征北討,無敵於遼東,這些騎兵想必有功。”

  公孫度笑而不答。這是他最精銳的親衛騎,幾乎每次出戰都是勝負手,他能在遼東稱王,這些騎兵都是有功之臣。“聽聞吳侯身邊也有一支親衛騎,屢立戰功,以使君之見,我這些騎兵能與他一戰嗎?”

  沈友微微一笑。“口說無憑,府君如果有興趣,將來可與吳侯試試手,就算敗了也無妨。”

  “聽使君的意思,我必敗無疑?”

  沈友笑得更加燦爛。“府君遼東無敵,君侯天下無敵。”

  公孫度驚訝地打量著沈友,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虛偽,但沈友的眼神很真誠,他不免有些詫異。以沈友的家世和才華,他如此佩服孫策,實在有些不正常。就算表面上要保持恭敬,多些有些言不由衷罷吧。可是他一點也看不出沈友有這樣的意思,反倒看出了幾分景仰之情。

  公孫度不禁好奇起來。許攸說過,孫策是寒門出身,他父親孫堅是孫家入仕的起點,在此之前,孫家就是身份卑賤的商人,而沈友卻是世家出身,沈家在吳郡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年的名士沈戎,這樣的家族在吳郡就算不是頂尖世家,也是名列前茅的,沈友又少年成名,如何會對孫策這麼佩服?

  “使君有三妙之名,可曾與吳侯交過手?”

  “交過手,一招落敗。”沈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傷早就好了,疤痕仍在,時刻提醒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作非份之想。”

  公孫度翻了個白眼。這讀書人就是討厭,句句帶刺。許攸如此,沈友也是如此。

  沈友哈哈一笑,緩緩從腰間拔出戰刀,耍了個刀花。“府君,不如這樣吧,你我比一場,你要是贏了我,我願向吳侯進言,保你將來牧守一方,成就不在我之下。如果你輸了,不妨聽我一言,且從小處著手,以俟將來。府君正當壯年,至少還有二十年可用。吳侯知人善任,必不會委屈了府君才具。”

  公孫度很驚訝,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沈友能說這樣的話,說明他是有誠意的,否則不會提出這麼豐厚的條件。他與沈友相比,也就是武藝有一搏的機會,論學問,他肯定不是沈友的對手。沈友號稱三妙,刀法精湛,輸給他不丟人,萬一贏了,也是為自己贏得一個較高的起點。

  公孫度欣然同意,拔出戰刀,與沈友拉開距離,對面而立。

  持刀在手,沈友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殺氣隱生,與剛才那個談笑風生的少年判若兩人。公孫度暗自稱奇,他也見識過不少高手,當年在洛陽遊歷,看過的遊俠、劍客不少,許攸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個剛剛弱冠的少年身上看到這樣的氣度卻是第一次。

  “玄菟公孫度,請使君指教!”

  “吳郡沈友,請府君指教!”

  兩人握刀在手,來迴轉了兩圈,公孫度一聲厲喝,邁步上前,揮刀猛劈。沈友不慌不​​忙,左躲右閃。公孫度本來擔心沈友會憑刀利砍斷他手中的戰刀,但幾次接觸,發現沈友只是利用精妙的刀法化解他的攻擊,並沒有大力劈砍的意思,不禁暗自佩服。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如果只是憑著兵器鋒利取勝,反倒落了下乘。

  公孫度主動進攻,連砍數刀,都沒能占得上風,沈友點到即止,游刃有餘,隱而不發,公孫度自知沒有取勝的機會,主動抽身而退,倒提戰刀。“使君刀法精妙,度甘拜下風。”

  沈友含笑還禮。“府君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幽州俊傑。”

  ——

  孫策收到孫乾回報,得知張敞等人願降,如釋重負。張敞等人投降不僅避免了一場惡戰,還得到了大量的糧草補充,他的底氣更足了,大可以逸待勞,等公孫度從山里鑽出來,再戰一場。

  張敞有功,他迅速兌現了諾言,委任張敞為樂浪太守,其他諸將暫時各領本部,不作調整,以免心生疑懼。與此同時,他派董襲、朱桓趕往平郭、汶縣,接管兩縣防務,並將公孫模從兩縣徵發來的百姓遣散。沒有了百姓,這些遼東軍降卒就算想做點什麼事都不方便,只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大營裡等候處置。

  就在孫策打算等甘寧率領水師趕到,將糧食裝船的時候,沈友送來公孫度請降的消息。孫策很是意外,他從來沒想過公孫度會投降。不過看了公孫度的要求之後,他有點理解了。

  除了家族的利益之外,公孫度要求掌管一郡,或者主掌一軍,兵力不低於兩萬人,不離開北疆,最好是不離開遼東一帶。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征討扶餘,他想把這件事做完。如果孫策同意,並給予一定的支持,他還想徹底征服高句麗。

  看完沈友的報告,郭嘉半天沒有表態。

  孫策理解郭嘉的擔心。兩萬步騎,在遼東絕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又掌握在公孫度這樣一個梟雄手中,這無異於又增加了一個不穩定因素。萬一公孫度是緩兵之計,等他率領主力離開,公孫度再反手一擊,遼東還是他公孫度的,這一戰等於白打。就算接受公孫度投降,也不能按照這個條件來,要么將他調離遼東,要么削減他的兵力。但郭嘉不好直言反對這個建議,因為公孫度向沈友投降,這就是沈友的功勞,關係到整個江東系。他如果反對,就算孫策不懷疑他,別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沈友背後還有一個龐統,與孫策的關係也非常密切。

  不僅郭嘉如此,軍謀們也大半表示反對,認為風險太大,不宜全盤接受。

  但孫策有自己的想法。除了要讓沈友有立功的機會之外,他並不太擔心公孫度反覆。往好處想,公孫度不是劉備那樣的人,反复的事未必幹得出來。往壞處想,就算公孫度將來會反复,重奪遼東,至少也要一年半載。有了這一年半載,他已經能在遼東站穩腳跟,公孫度未必有機會重奪遼東。以公孫度的聰明,他大概會認命。如果他不能確保遼東的安定,就算公孫度現在是真投降,將來也會有其他想法。

  關鍵還在於自己,不在於公孫度。

  孫策與郭嘉商量了一番後,郭嘉有些勉強地接受了孫策的意見。

  孫策安排孫乾去一趟沈友處,負責與公孫度談判。孫乾之前就與公孫度見過面,由他出面談判最合適不過。他原則上同意了公孫度的要求,但有些細節還是要商量一下的,有些事項要進行調整。與此同時,孫策又請來了張敞,向他詢問從青州來的避難百姓在遼東的具體位置,他打算從裡面挑一些人擔任官職。

  得知公孫度也降了,張敞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不安。公孫度投降,戰事結束,他們的家人就不會有危險,但他和郭嘉等人的擔心一樣,生怕公孫度會反覆,到時候再報復他們。得知孫策要闢召青州士人為吏,治理遼東,他樂見其成,一口氣報上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其中不乏管寧、邴原、王烈這樣的名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8 09:15
策行三國 第1799章 一將難求

  “你熟悉這些名士嗎?”孫策倒了一杯水遞給張敞。

  張敞受寵若驚,雙手接過,呷了一口,溫熱的水沿著喉嚨直到腹中,不僅嗓子舒服了很多,心裡也熱乎乎的。他在公孫模麾下任司馬這麼久,公孫模從來沒給他倒過一杯水。孫策雖然年輕,少年富貴,成就遠非公孫度兄弟所能企及,卻如此禮敬他一個降將,縱使是籠絡人心也難能可貴。

  張敞苦笑著搖搖頭。“不瞞君侯,只不過這幾位都是中原名士,學問、道德皆非臣能望其項背,雖然見過幾次,卻沒什麼交情可言。君侯若是想請這幾位出仕,臣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不過……”他頓了頓,看起來有些猶豫。

  孫策見狀,笑道:“仲仁,有什麼就說吧,不必顧忌。”

  “喏。”張敞拱拱手。“臣推薦一個人,也許可行。”

  孫策笑了。“是哪位賢士?”

  “君侯麾下大將,太史慈太史子義。”

  孫策很意外,他還以為張敞要介紹什麼親朋好友呢,沒想到他說的卻是太史慈。太史慈是青州人,又曾避難遼東,倒是有可能認識這幾個人,但他一直沒提過這幾個人,想來關係也一般。張敞這個推薦怕是有些想當然。況且太史慈遠在涿郡,脫不開身。況且太史慈是武人,未必能入那些名士之眼。

  張敞一直盯著孫策看,見孫策不以為然,又說道:“君侯可曾聽說過劉政其人?”

  孫策搖搖頭。

  “劉政也是北海人,與邴原同郡,有勇略,為人雄豪,公孫府君久知其名,聽說其來遼東,擔心有所不利,便派人抓捕他,不准任何人收留他,否則與其同罪,劉政無處可逃,無奈之下,只得去投邴原。邴原將他藏起,後來正好太史慈返回青州,便托太史慈帶劉政返鄉。因此,邴原欠太史慈一個人情。如果由太史慈出現邀請,哪怕是作書一封,多少也會好些。”

  孫策恍然。原來還有這麼一個故事,他倒沒聽太史慈說過。這麼說起來,劉政這個名字的確有些印象,只是不太清楚,一時沒想起來。

  “子義在涿郡,來去要耗不少時間呢。”

  張敞再拜。“君侯,臣提此議,其實還有一些私心。”

  “說來聽聽。”孫策笑了。通常來說,把話說到明處的私心都不是私心。

  “喏。君侯,遼東有編民六萬餘戶,再加上不在籍的胡人和渡海而來的中原人,總戶口在十萬以上,乃幽州一大郡,對穩定幽州至關重要。遼東漢胡雜居,民風剽悍難制。治世之時,尚須恩威並施,如今天下不安,無恩可施,只能威服。太史慈明於武略,又隨君侯征戰多年,能鎮守一方,他若能任遼東太守,再輔以邴原等青州名士,則遼東可安,否則縱有邴原之智也無法施政。邴原乃是明智之人,知力不能及,未必敢接受君侯之邀。”

  孫策眉梢輕揚,有些心動。他本來就有讓太史慈鎮守遼東的計劃,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公孫瓚死了,只好讓太史慈先去遼西。遼西戶口太少,只有聯合右北平、遼東屬國才有一定的影響力。如今公孫度投降,他可以將太史慈調過來了。

  見孫策意動,張敞又解說了一通。遼東形勢複雜,不僅是漢胡雜居這麼簡單,而且和好幾個胡人種族接壤,既有高句麗、扶餘,還有烏桓、鮮卑,這些胡人或分或合,錯綜複雜,動輒生怨,普通人根本無法壓制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恩威並施,在武力鎮服的基礎上再輔以利誘,歷任遼東太守中治績好的大多是通曉軍事的,如祭肜、度尚,原因很簡單,胡人崇尚強力,沒有強悍的武力做後盾,他們是不會把你放在眼裡的。邴原的道德學問沒話說,武力未免不足,遠不如太史慈適合。

  聽完張敞的解釋,孫策覺得有一定道理。不管要不要調太史慈來,至少新的遼東太守必須是一個有較強軍事能力的人,邴原之類的名士只能輔佐,不能當家做主。

  孫策謝了張敞,送他離開後,看著他寫下的那份名單,有些頭疼。太史慈的確是個合適的遼東太守人選,但太史慈剛剛上任遼西太守,很多事剛剛展開,涿郡戰事還沒結束,調太史慈來豈不是前功盡棄。再說了,這一戰與太史慈沒有多大關係,讓他接任遼東太守也要考慮參戰諸將的情緒。

  諸葛亮、朱然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孫策。孫策來迴轉了兩圈,見他們二人臉色平靜,便順口問道:“孔明,義封,你們覺得張敞的建議如何?”

  諸葛亮和朱然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諸葛亮說道:“主公,張敞說的形勢大致沒錯,但他說非太史子義不可,未免言過其實。”

  孫策挑挑眉,示意諸葛亮接著說。諸葛亮又道:“正如張敞所言,遼東漢胡雜居,形勢複雜,需要一個通曉軍事,最好精通騎戰的大將坐鎮。太史子義是個合適的人遠,卻絕非唯一的一個,只不過張敞不清楚,為穩妥起見,藉著辟除邴原等人的機會,推薦太史子義出任遼東太守,力促其事,以免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

  “是的,張敞擔心公孫度反復,希望接任遼東太守的人足夠強悍,讓公孫度不敢有非份之想。太史子義是青州人,又與邴原等人相識,有青州流民相助,能迅速掌握遼東。可是從長遠而言,這未嘗不是個隱患。太史子義是武人,邴原等人以名士自居,未必能奉其號令,萬一再挾民意,反客為主,反倒讓太史子義左右為難,嚴則傷鄉黨之義,寬則有縱容之嫌,縱使君侯信他,也難免惹人非議。”

  孫策點點頭。“那你說說,除了太史子義,還有誰可以接任遼東太守?”

  “陳叔至,董元代,都可以。”

  孫策明白了諸葛亮的擔心。正因為太史慈是青州人,與邴原等人相熟,他們反而對太史慈沒什麼敬畏可言。這些人的號召力比太史慈大,那些青州流民更願意依附他們,不願意依附太史慈,一旦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太史慈反而會被掣肘,還有可能引發對他不利的流言蜚語。

  陳到是一個合適的人遠,但親衛騎不能無人統領,陳到不能動。董襲的忠心無虞,但他更熟悉步卒戰法,對騎兵作戰不熟悉,未必適合做遼東太守。他的優勢也許就是他的江東系身份。

  孫策有些頭疼,他麾下將領不少,精通騎戰的人卻不多,而在北疆作戰,不精通騎戰是無法勝任的。不僅要精通騎戰,能獨立統兵,還要有理政的能力。遼東情況復雜,暫時不可能實行軍政分離。可惜,陳武等人都太年輕了,暫時還不能獨當一面。

  想來想去,還就是太史慈最合適。

  孫策一時難以決斷,讓諸葛亮把郭嘉請了來。郭嘉聽完孫策的想法後,也覺得這個人選不太容易。諸葛亮的擔心有一定道理,太史慈與邴原等人共事未必能佔上風,但除了太史慈之外,的確又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像太史慈這樣的人實在不多。

  郭嘉最後提了一個建議:讓太史慈任戰區督,節制右北平、遼西、遼東、遼東屬國、玄菟、樂浪諸郡軍政,將各郡騎兵集中起來,由太史慈統一指揮。遼東太守可以另派人選,主要負責境內的政事,分擔一部分軍事——主要是步卒的訓練指揮——協助太史慈。為了能盡快控制遼東,可以從立功將士中挑選一部分人到各縣任職,負責軍事。

  孫策覺得這個辦法不錯,降低了遼東太守的軍事要求,人選一下子多了起來,董襲也可以勝任了。等他熟悉了騎兵戰法,再讓他做個完整的遼東太守,分擔太史慈的一部分責任也不遲。

  思路一開,原本棘手的問題便迎刃而解。孫策讓顧徽寫信,先派人去向邴原等人致意,探探他們的口風。如果他們願意接受辟除,那就委任他們為郡史、縣令等職,協助太史慈、董襲控制遼東,如果不樂意,也不勉強。遼東是邊郡,對軍事素質的要求要遠遠高於對文化素質的要求,名士的作用其實非常有限。

  即使如此,孫策也沒有敷衍了事。他正要重建青徐,這些青州人還是能派上用場的。顧徽寫完草稿後,他仔細讀了兩遍,又提了幾條意見,讓顧徽潤色一下,等孫乾回來,派孫乾去一趟襄平。與公孫度談妥之後,孫乾反正要去襄平見公孫康,正好兩件事一起辦了。

  在耽誤了兩天時間後,甘寧終於率領水師趕到。這一路逆風行駛,他是吃了不少苦頭。得知戰事已經結束,孫策擊潰公孫模,逼降了一萬多遼東步騎,他扼腕嘆惜,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孫策隨即給他一個任務:送張敞上任,撫略樂浪,並抓捕張岐歸案。

  甘寧大喜過望,美滋滋的去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8 12:31
策行三國 第1800章 惺惺相惜

  公孫度站在大帳門口,看著快步走來的孫乾,神情有些尷尬。

  數月以前,孫乾曾經多次求見,但他一直不肯見,後來勉強見了一次,態度也不好,沒等孫乾說完便很粗率的結束了。他從來沒想過向孫策稱臣,萬萬沒想到會一戰敗北,而且敗得一點迴轉的餘地都沒有。

  斷糧在即,如果議和不成,他就不得不考慮壯士斷腕,如何將最精銳的將士帶回襄平。即使是最樂觀的估計,他也只能帶走一兩千騎兵而已,步卒無論如何是無法餓著肚子走上數百里,還是在孫策追擊的情況下。

  “府君,別來無恙?”孫乾笑盈盈地向公孫度行了一禮。

  公孫度暗自嘆息。當初孫乾稱他為府君時,他大發雷霆,只是口才不給,辯不過孫乾。如今孫乾再稱他為府君,他連發火的資格都沒有了。別來無恙?我這像無恙的模樣嗎?公孫度強作鎮靜,拱手還禮。

  “我一如既往,倒是公祐越發精神了。”

  孫乾笑道:“那是因為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有多高,從不敢對自己有太高的期望,略有寸進便欣欣然矣。”他意味深長的打量了公孫度一眼。“若能與府君達成協議,我應該可以升上一級,佩犀印黑綬,以我這年紀,也算是小有成就,若能不懈精進,將來不失二千石。”

  公孫度眉梢輕顫。“那我就先賀公祐高升了。”心中卻是有些驚訝,孫乾這麼自信,看來他很信任孫策啊,否則就算孫策給了他承諾,他也不至於宣諸於口,萬一將來兌現不了,豈不丟臉。

  孫乾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這本來就是一句試探的話,公孫度明白了他的意思,願意玉成,說明他的確有議和之心,並非緩兵之計。看來這次戰敗對他的信心打擊不小,公孫度一向自負,絕不是那種肯輕易低頭的人。

  公孫度將孫乾迎入帳中,分賓主落座,寒喧了幾句,孫乾便說明來意。“沈使君已經將府君之意轉達吳侯。說實話,吳侯麾下諸將是不太願意與府君議和的,大營易手,糧草無憂,他們更願意與府君做最後之對決,戰而勝之,以絕後患。”

  公孫度臉色鐵青,沉默不語。雖說是議和,但他的確沒什麼翻盤的機會,換了是他,是否接受投降都難說,更別說是議和了。孫乾雖然已經坐在這裡,但最後能不能談得成,依然未可定論。

  “不過吳侯激賞府君豪氣,願意給府君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證明自己?”公孫度愣了一下,品味著孫乾的話,眼神中多了幾分疑惑。孫乾的稱呼已經明確了孫策不會讓他繼續做遼東王,孫策只承認他的遼東太守,而且不肯讓他留在遼東,那他該怎麼證明自己,又證明自己什麼?這句話不在他的考慮之列,讓他一時搞不清孫策的用意。

  見公孫度不解,孫乾也不著急,循循善誘。“府君數年間南征北戰,無一日安逸,為的是什麼?”

  公孫度撫著頜下短鬚,神情有些異樣。我這幾年如此辛苦,究竟為的是什麼?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這個目標現在是不可能實現了。那我還能追求點什麼呢?

  孫乾靜靜地看著公孫度,等了好一會兒,見公孫度無法回答,這才輕聲笑道:“郭圖、許攸為府君謀劃,想必也為府君解說過吳侯其人,不知他們可曾提起吳侯的一番宏論?”

  公孫度鬱悶之極,暗自嘆息。他根本不明白孫乾在說什麼,明明在說他呢,怎麼又扯到孫策了?孫策有什麼宏論,他一無所知,郭圖、許攸都沒提過。孫乾這是在提醒他與孫策的差距嗎?兩軍對壘,孫策對他瞭如指掌,他卻對孫策一無所知,只能靠郭圖、許攸來提醒,焉能不敗。

  “還請公祐指教。”

  “吳侯讀書不多,但知道甚明,論事鞭辟入裡,常有出人意料之高見。乾雖在青州,未曾面聆,卻聽說他在南陽講武堂演講,所言也許能解府君當前之惑。”

  “哦?”

  “吳侯當日為講武堂畢業生解說為士之道,言有三重境。第一重境,乃是為私,為自己,為家人,為家族,皆是一姓之私。建功立業,加官進爵,皆屬此類。府君讀書修業,以孝廉為郎,出而任職冀州,如今又坐鎮遼東,光宗耀祖,即在此境之內。”

  公孫度眉頭一挑,似笑而非笑。孫策論說三重境,孫乾說他只在一重境內,明褒而實貶,輕視之意甚明。這讓他很不舒服,忍不住反唇相譏。“敢問第二重境。”

  “第二重境,乃是為公,治國平天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皆屬此類。府君南征北討,東擊高句麗,西卻烏桓、鮮卑,北拒夫餘,庶幾近乎。吳侯亦有此志,欣賞府君,這才力排眾議,願助府君一臂之力,讓府君境界圓滿。將來青史之上,府君縱不能與衛霍齊名,也當與李廣、程不識比肩。幽州二公孫,公孫伯珪揚名於西,府君力戰於東,皆不愧幽州之雄。如今公孫伯珪不幸戰歿,吳侯不希望府君明珠暗投,浪費了這難得的雄逸之氣。”

  公孫度瞇起了眼睛,盯著孫乾,久久未語,心中卻泛起一股暖流,瀰漫身心,彷彿回到剛剛被舉為孝廉,仕途就在眼前展開,建功立業翹足可待的青澀時光。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是什麼了,個人的榮華富貴終究只是眼前,青史留名,為後人傳誦才是真正的不朽。他原本希望能化家為國,化私為公,功業與名聲皆不朽,如今受挫於孫策,割據遼東已然不可得,唯一能希望的自然是封侯拜將,征討蠻夷,將來留名青史。雖不如鼎立新朝來得威風,卻也足慰平生。

  原來孫策是因為這個才願意與我議和。公孫度心裡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慚愧。他原本以為孫策願意接受議和是不想兩敗俱傷,如今看來,自己低估了孫策的心胸。提到公孫瓚,他更覺得臉上發燒。孫策之前就曾邀他出兵,為公孫瓚復仇,卻被他拒絕了。他才不想為孫策的私心勞師遠征呢。如今才知道孫策對公孫瓚不僅僅是利用,更有一番英雄相惜。相比之下,自己的眼界未免太窄了些。孫乾說他在第二重境而未滿,實在是抬舉了他,他充其量也就是摸到了第二重境的門而已。

  “敢問第三重境。”公孫度收起矜持,向孫乾躬身施禮。

  孫乾笑著搖搖頭。“這第三重境過於玄遠,我理解也不深,不敢妄言。將來府君面見吳侯,不妨當面向他請教。如果府君沒有異議,我們不妨先議議眼前之事。餓著肚子論道,可不是真正的論道。”

  公孫度恍然,指著孫乾哈哈大笑。孫乾果然是善於應對,調起了他的興趣,又嘎然而止,一下子又回到眼前的談判,讓他措手不及。他拍拍大腿,慨然道:“那就請公祐說說吳侯打算如何安置我吧。”

  孫乾點點頭,說明來意。考慮到公孫度熟悉夷情,又有用兵之能,孫策打算委任他為度遼將軍,駐地設在玄菟郡,或是西蓋馬,或是高顯,總之要在大河邊,方便南方的糧草、軍械轉輸,也方便幽州的貨物南運。具體在哪個地點,要與熟悉遼東形勢的公孫度商量著定。

  公孫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吳侯要為我提供糧草,還有軍械?”

  孫乾笑瞇瞇的糾正道:“不是為你提供,是為度遼將軍提供。”

  公孫度心情大好,也不在乎這點區別。他早就知道中原的軍械好,如今又剛剛碰得頭破血流,如果孫策真能提供軍械給他,即使不是最好的,只要讓他的將士披甲率達到孫策的水平,再加上充足的糧草供應,他就可以打得那些高句麗人、扶餘人滿地找牙,建功立業絕不是虛言。

  公孫度與孫乾談得很順利,爽快地答應了整編人馬、以其長子公孫康為質等一系列的要求。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公孫康現在駐守襄平,他不到孫策面前,議和無疑是一句空話。換作是他,他也會提同樣的要求,甚至更加苛刻。再者,有公孫續的例子在前,他也不擔心孫策會虐待公孫康,除非他自己出爾反爾。萬一他戰死了,他相信孫策會讓公孫康繼承他未竟的事業。

  兩人達成初步的協議之後,孫乾立刻派人送回孫策的大營。一天后,孫策的回覆到了,除了幾個細節,他幾乎全盤接受了公孫度的要求——這本來也沒超出他給孫乾的授權——同時已經準備好了糧草,正派人送到合適的地點,公孫度一到就可以接收,先吃飽肚子,然後再談整編的相關事宜。

  公孫度非常滿意,帶領人馬轉道出山,在預定的地點遇到了帶著糧草接應的董襲。董襲已經知道他即將接任遼東太守,心情非常好,見到公孫度之後,態度很客氣,與公孫度交換了禮物,又陪著公孫度來到孫策的中軍大帳。

  公孫度與孫策見面,談了半天,相見甚歡,當即寫了一封信,由孫乾帶給公孫康,命令公孫康將軍權交給隨後趕到的董襲,自己趕到平郭來面見孫策,充當質子。

  孫乾帶著公孫度的書信告辭而去,趕往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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