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0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4 12:38
策行三國 第1811章 機會

  閻志打量了那女子兩眼,那女子眼神空洞,神情漠然,宛如一具凍屍。閻志心中一動,心中忽生不忍。他見過這樣的眼神,那些被胡人擄過的漢人大多如此,尤其是女子,生死操於人手,她們除了等死,又能如何呢。這女子出身四世三公的袁家,就算不是嫡女,也是養尊處憂,不愁衣食的,先被袁紹當作禮物,送到草原上和親,現在又被烏延當作禮物送到太史慈,哪裡還在半分尊嚴可說。

  死,對她來說並不可怕,甚至是種解脫。

  閻志解下大氅,披在那女子身上,又在她前面蹲了下來,和聲問道:“你和袁公路將軍是什麼關係?”

  那女子木然地看著閻志,過了一會兒,突然打了個寒顫,悄悄地拉緊了身上的大氅。“袁……袁將軍是我的族……族叔。”

  “你認識他的兩個女兒嗎?”

  “認……認識,兒……兒時曾……曾在一起玩耍。”

  閻志站了起來,拍拍烏延的肩膀。“既是送給太史都督的禮物,又怎麼能如此作踐,這可不像送禮。況且她的姊妹是吳侯夫人,深受吳侯寵愛,這事如果傳到吳侯耳中,嘿嘿……”

  烏延一愣,臉龐抽搐了兩下,撓撓髡頭,強笑了兩聲,連忙讓人把這幾個女子帶回帳中,好生照料。那女子絕處逢生,驚訝莫名,看了閻志一眼,淚水奪眶而出。她向閻志躬施了一禮,轉身入帳。那幾個婢女更是抱成一團,失聲痛哭。

  烏延有點尷尬,將閻志迎入大帳,搓著手。“閻兄,這……吳侯和袁家又是什麼關係?”

  閻志哈哈一笑,把大致情況介紹了一下,最後說道:“大人可能不清楚,吳侯不僅和袁家關係密切,對這兩位袁夫人寵愛有加,他還特別愛護百姓,但凡殘害我百姓的,他都不會放過,更別說這些女子是袁家人。你想和袁譚斷絕關係自然是好的,可是這件事做得欠妥。”

  烏延面色變了幾變,眼珠轉了轉,又擠出一絲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閻兄,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閻志想了想。“立功。”

  “立功?”

  “沒錯,吳侯賞罰分明,有功賞,有過罰。你要想受賞,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立功。立功不僅有賞,還有戰利品可分。烏桓人是最好的騎兵,熟悉我漢軍的戰法,長水營、胡騎營的騎士大多是烏桓人,袁將軍當年就做過長水校尉,說起來也和你們烏桓人有幾分交情。如今太史都督率部攻擊鮮卑人,你如果能率部助陣,立下功勞,還擔心什麼呢?”

  烏延有些猶豫。作戰是要死人的,鮮卑人比烏桓人還窮,除了俘虜和戰馬之外,能有什麼戰利品?況且漢人狡猾而貪婪,作戰時烏桓人沖在前面,分戰利品的時候烏桓人就排在後面,萬一再做點手腳,說不定還要賠上一筆。這樣的事他們經歷得太多了,如果坐在對面說話的不是閻柔的弟弟,他根本不想听。

  他不相信孫策。郭圖說過,孫策發布過殺胡令,只要是胡人都該殺。如今太史慈嘴上說要化胡,誰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也許是借刀殺人也說不定。只是太史慈勢大,袁譚又靠不住,他不得不委曲求全,與太史慈拉近關係,以保安全。可是讓他為太史慈賣命,他又不願意。

  閻志也不著急。太史慈連戰連勝,根本不需要烏桓人的幫忙,只能要讓烏桓人保持中立,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等新的捷報傳來,烏延總有著急的時候。倒是那個女子,既與袁夫人相熟,若能藉此機會結交,不失為一個機會。

  ——

  太史慈彎弓搭箭,撒手如霹靂,箭去似流星,弓弦震顫聲不絕,數十步外,又有數名鮮卑人中箭落馬。

  “好箭法!”閻柔由衷地讚了一聲,挑起大拇指。出塞以來,這是太史慈第一次親自上陣,精妙的箭術就連鮮卑人的射雕手也自嘆不如,閻柔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三石硬弓,百步外斃敵,這是戰場上最可怕的殺手。臂力、目力缺一不可,而這些條件在太史慈的身上完美的結合,再加上堪稱神技的矛法,造就了一位傳奇般的騎兵將領。

  跟著這樣的名將征戰,何敵不克?

  “伯溫,右側包抄。”太史慈揚聲大喝。“全殲槐頭!”

  “喏!”閻柔高舉手中長矛。“跟我來。”

  騎士們轟然應喏,撥轉馬頭,跟著閻柔向右側急馳而去。接連數戰,他們已經熟悉了太史慈的戰法,輕騎兩翼包抄,甲騎正面強行突破,漁陽突騎跟進,貼身肉搏,戰術簡單而實用,各部各展所長,充分利用輕重騎甲的優勢,打起來輕鬆寫意。

  漢軍獨有的戰鼓聲響起,公孫續、陽猛也收到了命令,迅速回應,公孫續率領白馬義從猛踢戰馬,快馬加鞭,向鮮卑人的左側包抄過去。陽猛則率領漁陽突騎緊握長矛,做好了接戰的準備。

  槐頭聽到了戰鼓聲,見漢軍包抄過來,尤其是正面的甲騎越來越近,知道無法倖免,只能硬著頭皮下令衝鋒,號角聲響起,騎士們再踢戰馬,加速向前衝擊。面對人馬俱甲的甲騎,他們手中的騎弓就成了擺設,根本無法重創對手,倒不如用戰馬強行撞擊,萬一能撞倒對手,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轟”的一聲,兩軍騎士相遇。

  甲騎騎士雙腿夾緊馬腹,身體前傾,幾乎伏在馬頸上,臀部穩穩地坐在高橋馬鞍上,長矛盡可能的前伸。騎兵衝鋒,沒有太多的花哨,生死只在一瞬之間。

  長矛入體,戰馬相撞,無數騎士被長矛刺中落馬,不少戰馬正面撞在一起,騎士從戰馬上飛起,又轟然倒地。有些騎士迅速爬起來,繼續戰鬥,有的騎士則倒在地上,發出痛苦的慘叫。

  撞擊造成了混亂,更多的騎士來不及減速,相繼撞擊,尤其是速度快的鮮卑騎士。

  太史慈一邊射擊,一邊發出新的命令。看到鮮卑人密集列陣,他就知道槐頭的心思,並準備了應變的戰術。騎兵失去速度就等於人失去了雙腿,大家擠在一起,只能短兵相接,而這一點正是漢軍的優勢。即使是甲騎平時也會花大量時間練習步戰,不像鮮卑人下了馬就只剩下三成戰力。

  失去速度的甲騎立刻下馬,三五成群,結成小陣,有的手持長矛,有的拔出腰間的長刀,向鮮卑人撲了過去。甲騎身披重甲,無須手持盾牌,用的戰刀都是雙手握持的長刀,款式和千軍破有幾分相似,精鋼打造,鋒利堅韌,揮舞開來寒光霍霍,殺氣森然,鮮卑人被砍得傷亡慘重。

  槐頭躲在親衛群中,看著攪成一團的騎士叫苦不迭。他是成功的攔住了甲騎的突擊,但他也失去了速度,眼看著漢軍已經從兩側包抄過來,想脫身是千難萬難,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闕機能及時增援了。在彌加、素利先後被太史慈擊敗後,他和闕機達成協議,由他出面纏住太史慈,闕機率部突擊,趁太史慈無法重整陣型時重創他。

  闕機從來不是他的支持者,彌加才是,但彌加和素利的敗亡讓他們擁有了共同的危機,他又主動擔任最危險的任務,闕機有利可圖,爽快的答應了。

  計劃很完美,但他低估了漢軍的戰鬥力,即使擠在一起,失去了速度,甲騎下馬步戰的戰力依然讓鮮卑人瞋目結舌,優勢甚至更加明顯。在這些身披精甲,手持利刃,結陣而鬥的漢軍騎士面前,鮮卑人顯然不是對手,被殺得步步後退,慘叫聲不絕於耳。

  轉眼之間,鮮卑人就被砍倒一片,撕開一道缺口。

  漁陽突騎正好趕到,從缺口殺入,直撲槐頭的中軍。

  槐頭伸長了脖子,看向北方,闕機應該在那裡出現,可是現在那裡卻連一面戰旗都看不到。

  闕機騙了我,這個懦夫!

  槐頭不敢再戀戰,下令撤退。號角聲一響,早就沒有鬥志的鮮卑人紛紛轉向,向左側衝去,打算強行突圍。騎士們猛踢戰馬加速,陣勢重新緩緩起動,從太史慈的面前百餘步經過。在看到那面戰旗的時候,槐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

  一枝羽箭破風而至,正中他的面門。

  槐頭落馬,當場氣絕。

  又一枝羽箭射到,掌旗兵悶哼一聲,摔落馬下,槐頭的戰旗嘩啦啦的倒下,旁邊的幾個騎士被戰旗裹住,接二連三的落馬,剛剛形成的陣勢一下子又亂了,突圍的機會一閃即逝。

  太史慈收起了弓,嘴角露出淺笑,舉起手,輕輕一揮。

  戰鼓聲雷鳴,漢軍騎士齊聲大呼:“槐頭已亡,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鮮卑人驚駭莫名,紛紛看向中軍的位置。槐頭的戰旗已經消失,中軍淹沒在漢軍的包圍之中,漢軍“降者不殺”的吶喊聲山呼海嘯,伴隨著雷鳴般的馬蹄聲,不斷衝擊著鮮卑人的神經。

  一個鮮卑人扔下了武器,又一個鮮卑人扔下了武器,鮮卑人像是被大風吹過的麥田,一片接著一片的倒伏在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5 01:42
策行三國 第1812章 攻心為上

  三戰三捷,斬首近萬,俘虜一萬五千餘人,臨陣斬將奪旗,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損失遠低於預期,太史慈用戰績證明了自己,宣布了漢軍騎士王者歸來,重新稱霸草原。

  擊敗素利之後,太史慈就宣布要加強對鮮卑人的招降。如果一開始就提這一點,大概會有人以為他怯懦,不敢和鮮卑人正面對決,可是在太史慈用兩場酣暢淋漓的戰鬥證明了自己之後,沒有人懷疑他的勇氣和實力,只會認為這是仁義所致,是顧全大局的英明之策。

  雖然兩戰皆勝,但傷亡還是在積累,諸部的傷亡都超過了兩成,實力較弱的漁陽突騎和閻柔部甚至達到了三成以上。如果不加以節制,與鮮卑人硬打硬拼,傷亡終究會成為沈重的負擔。能勸降就勸降,盡可能的減少無謂傷亡,也就成了大家的共同心聲。

  在槐頭陣亡之後,尚有一戰之力的鮮卑人決定投降。在交戰之前,他們就被百戰部落、野豬部落的敗亡嚇破了膽,此刻剛剛開戰不久就遭受重創,心理徹底崩潰,沒有人願意再堅持,見漢軍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便紛紛放下了武器。

  按照事先的約定,諸部通力合作,將鮮卑人分割開來,讓他們排著隊通過,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吃肉用的小刀,所有的武器都必須交出,否則格殺勿論。

  在漢軍騎士的監視下,鮮卑人依次接受檢查,沒有人敢有任何小動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白白送了性命。鮮卑人和草原上的民族一樣,沒有什麼忠誠觀念,沒有什麼事大得過自己的生死,投降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既然槐頭已經死了,他的部落也就不存在了,他們要想活下去只能投奔其他的部落,既然漢人肯收留他們,投降漢人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說不定還能搬到塞內居住,不用在草原上苦熬。鮮卑人拼死拼活不就是想到塞內生活嗎?檀石槐奮鬥了一輩子也沒能實現的願望,現在卻唾手可得,只有腦子有坑的人才會不願意。

  太史慈坐在山坡上,讓人從俘虜中找來了槐頭的親衛,打聽槐頭的部署。得知槐頭和闕機有約,太史慈很是意外。槐頭都死了,戰鬥也結束了,怎麼闕機還沒露面?槐頭的親衛也說不清楚,但他們都對闕機沒什麼好詞,用鮮卑語痛罵闕機是懦夫,背信棄義。

  太史慈哭笑不得,只得暫時存而不論。

  清點了戰利品後,太史慈將大部分軍械都分給了閻柔等人。鮮卑人的軍械大多比較簡陋,稍微提得上嘴的也就是弓,尤其是貴人所用的弓用料考究,裝飾華麗,可是和木學堂出品的製式弓弩相比,那些弓也就適合個人收藏,不能大用。

  對太史慈來說,有用的戰利品只有一樣:戰馬。

  三戰過後,太史慈繳獲了一萬多匹戰馬。如果以價值論,這是一筆巨款。雖然和付出相比還是入不敷出,可是對於嚴重缺馬的孫策來說,這些戰馬的價值不能僅僅用金錢來衡量。有了這一萬多匹戰馬,他在騎兵上的弱勢就能得到一定的彌補,至少各部都能組建自己的親衛騎了。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將這些戰馬送到孫策的手中。冀州還有袁譚手中,僅靠海船運輸是遠遠不夠的,最好的辦法還是送到遼東,在沓氏上船,再送往青州,由青州發往各戰區。

  不管是哪條路,成本都不低,幽州的特殊地理注定了是一場高投入、低回報的戰爭,可以得利於一時,不能持久。正因為如此,在閻柔等人興奮於戰功赫赫的時候,太史慈已經在考慮如何維持幽州的長治久安,化胡之策已經悄悄的實施。

  他巡視俘虜營,就像關心自己的部下一樣關心這些鮮卑俘虜,察看他們的食宿,關心他們的傷勢,又從中挑選了一些人補充到自己的親衛營,雖然人數不多,但這些特點鮮明的鮮卑面孔跟著他出入鮮卑人的營帳,極大的安撫了俘虜們的情緒。他甚至學會了幾句鮮卑話,和鮮卑俘虜聊天,半生不熟的口音在引起鮮卑人的笑容時,也不知不覺的化解了鮮卑人心中的敵意。

  經過幾天的接觸,太史慈從俘虜中招降了一千多精銳作為義從,由他直接指揮,又挑選了三千多人充任牧者,照顧繳獲的戰馬和牛羊,剩下的人也能基本保證溫飽,並許諾將來會好好安置他們。考慮到這些俘虜主要來自槐頭的雲海部落,太史慈宣布新建的義從營為雲海營。

  在田疇等人的協助下,太史慈迅速穩定了形勢。這時,負責偵察的閻柔也送來了消息,得知槐頭陣亡,闕機已經率部撤退,他還沿途收攏了不少彌加、素利、槐頭的潰兵,兵力超過五萬人。兵力是增加了,但他攜帶的牛羊數量不足,為了能安全的撤回去,闕機正在向白狼山行軍,有打劫烏桓人的嫌疑。

  太史慈和田疇商量對策,向田疇請教遼西烏桓的情況。

  白狼山屬遼西烏桓的牧地。遼西烏桓有五千餘落,是三郡烏桓中實力最強的,一向是三郡烏桓的首領。故中山太守張純曾與遼西烏桓大人丘力居合作,自稱彌天安定王,抄掠邊境,甚至一度進入青徐,連公孫瓚都無法抵擋。後來劉虞為幽州牧,募胡人斬殺張純,恰好丘力居又病死,幽州才算安定下來。丘力居死後由蹋頓主事,蹋頓去年戰死官渡,遼西烏桓一時失去了強有力的統治者,如今威勢不振,偏偏又擁有最好的牧場,闕機打他們的主意也算是個聰明的選擇。

  “子泰,依你之見,我該怎麼做?”太史慈聽完田疇的介紹,不緊不慢地問道。

  田疇思索片刻。“都督,以利害論,遼西烏桓實力雄厚,又與袁氏關係過密。如今蹋頓陣亡,遼西烏桓群龍無首,被鮮卑人襲擊,損失必重,對都督來說並非壞事。可是從道義論,遼西烏桓與鮮卑人不同,他們接受了朝廷的封拜,就算依附袁氏,還是我漢人的附庸。如今都督奉吳侯之命節制幽州,遼西烏桓也是都督要爭取的對象,如果任憑他們被鮮卑人屠戮,難免會讓人失望。”

  太史慈點了點頭。“子泰說得沒錯,遼西烏桓附逆有罪,依法懲處便是,置之不理絕非解決之道。我們去追闕機,擊敗他,順便讓烏桓人看看誰才是幽州的主人。”

  田疇看了太史慈一眼,將沒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本來擔心太史慈會借鮮卑人的刀重創烏桓人,這雖然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萬一闕機得手,搶到了足夠的牛羊,甚至迫使烏桓人為他們而戰,太史慈就要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對太史慈而言絕非好消息。但他沒想到太史慈會這麼容易的接受了他的建議,而且想得比他還遠,還要大膽,一時大出意外。

  太史慈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他並不清楚,但太史慈的勇氣和自信讓他自愧不如。

  “子泰兄,化胡為華,穩定幽州,是一項百年大計,也是吳侯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你是幽州人,通曉胡事,又有見識,此次出征有你相助,我受益良多,此戰結束,我想請你為使者去見吳侯,還望子泰兄不要推辭。”

  田疇心中一動。太史慈讓他去見孫策,自然不是簡單的見一面,而是讓他去匯報戰功。這向來是一件美差,沒有一個君主會薄待報功的使者,況且太史慈深受孫策器重,就算是看在太史慈的面子上,孫策也不會虧待他。

  “多謝都督美意。只不過……”田疇很是糾結。他雖然對名利不甚看重,並不指望在孫策麾下做官,但他對太史慈的欣賞非常感激,能和太史慈這樣的人相交是難得的機遇。“我不好仕宦,無意仕途,若非劉牧賞識,張使君相邀,我也不會在這裡。如今有都督坐鎮幽州,幽州太平可期,我還是想回去讀書耕地,做一個普通人。”

  太史慈笑了起來,探身拍拍田疇的肩膀。“子泰兄,你性情高潔,我是知道的,絕不敢勉強你為吏。只是幽州漢胡雜居,情況復雜,若無子泰兄這樣的智者引導,縱使有鐵騎千群,終究也只是一時威風,難以長久。請你去見吳侯,也正是希望你能領略吳侯意旨,互通有無,共同為穩定幽州獻計。子泰兄,你與吳侯見過面,應該知道吳侯志向遠大,說句臣子不該說的話,改朝換代,一姓之富貴絕非他最在意的事,他要建的是千秋功業。勉強比之,當如漢武尊儒,影響的不僅是幾十年的興亡,更是我華夏衣冠的未來。你既是讀書人,傳聖人之業,豈能置身事外?”

  田疇心動不已,半晌無語。他看看太史慈,幾次想開口拒絕,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太史慈說到了他的心裡,他可以拒絕官職,但他無法拒絕這樣的機會,身為讀書人,從來就不可能真正的出世,立德立功立言,總要做點什麼才行。可是就此為孫策效力,又未免對不起張則。

  見田疇糾結,太史慈哈哈一笑。“子泰兄,你放心,如果你一心歸隱,我絕不勉強。只是希望子泰兄給我一個機會,也給吳侯一個機會。”

  田疇鬆了一口氣,躬身答應。“喏,多謝都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5 01:50
策行三國 第1813章 蠻夷就是蠻夷

  牽招坐在帳篷中,看著面前的奶酪直皺眉。

  來到遼西烏桓的王庭牧場已經兩天,他一直沒見到真正主事的人。蹋頓陣亡,大王難班年幼,部落中幾個首領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牽招早就知道遼西烏桓的情況不樂觀,卻沒想到他們會亂成這樣,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蠻夷就是蠻夷,君臣觀念淡漠,強者為尊,才會混亂至此。若是大漢,別說天子已經十六七歲,就算是只有幾歲,只要有大臣輔佐,也不會出現這種局面。

  “牽子經在嗎?”帳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牽招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驚訝不已,連忙起身出帳。郭圖站在帳外,裹著大氅,肩膀上堆著雪花。見到牽招,郭圖笑了起來。牽招正在說話,郭圖擺擺手,示意帳內說話。牽招不敢怠慢,引郭圖入帳,又命親衛守住帳門,不要讓閒雜人等靠近。

  郭圖入座,看了一眼牽招面前紋絲未動的奶酪。“怎麼,不習慣?”

  “是啊,膩得很,難以下嚥。”

  “拿過來,我正好餓了。”郭圖拍拍肚子。牽招愣了一下,連忙說道:“已經涼了,不能吃,我這才還有乾糧,郭君先將就著充點飢。”

  “涼了為什麼就不能吃?”郭圖笑了一聲,伸手交奶酪取了過來,舀了一大勺送進嘴裡。就在牽招的注視下,郭圖大口大口的吃著,一會兒就將一大碗奶酪吃得乾乾淨淨,連碗都仔細的刮過。見牽招眼神驚悚,郭圖放下銀勺,一聲輕嘆。“子經,等你在冰天雪地裡餓上三天,別說是涼了的奶酪,就算是凍成冰塊的人肉,你都會覺得美味無比。”

  牽招沒說話,驚訝地看著郭圖。身為汝潁系士人的首領,郭圖一向很講究,尤其是郭嘉成為孫策的心腹之後,荊州、豫州的新奇物件源源不斷地出現在郭圖身邊,他幾乎引領著整個冀州的潮流,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模樣。

  郭圖打了個飽嗝,淡淡地問道:“我聽烏桓人說,使君正和劉備在涿郡交戰,勝負如何?”

  牽招回過神來,連忙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郭圖聽說袁譚派牽招來聯絡三郡烏桓,牽制劉備、太史慈,不禁笑了一聲。牽招見他不屑,也不好多說,只好裝沒看見。

  “烏延怎麼說,答應你了?”

  牽招搖搖頭,苦笑道:“太史慈正在塞外作戰,先破百戰部落的彌加,再破神機部落的素利,戰場就在盧水上游,烏延已經嚇壞了,生怕太史慈乘勢殺入他的部落,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郭圖沉吟著,手指輕叩案几,嘴角的鬍鬚輕輕顫動。“子經,你熟悉孫策麾下的幾個都督嗎?”

  牽招不知道郭圖想說什麼,輕輕地搖了搖頭。“正當向郭君請教。”

  “除了他的父親孫堅之外,孫策麾下還有周瑜、魯肅、呂範、紀靈、沈友五個都督,各負責一方,周瑜鎮荊州,魯肅鎮洛陽,呂范鎮睢陽,紀靈鎮任城,沈友鎮青州。周瑜和孫策一見如故,相交莫逆,自不必說。沈友是江東人,據說是陸康引薦,也可存而不論。魯肅是孫策親自去請的,呂範與孫策在汝南的南頓縣見了一面,便被委了重任,紀靈的事情不太清楚,應該是守魯有功,被孫策委以重任。這太史慈的經歷卻最是傳奇,他曾經是孫策的對手。”

  牽招靜靜地看著郭圖,一言不發。

  “周瑜是世家子弟,沈友是吳郡俊傑,名聲在外,魯肅、呂範、紀靈、太史慈四人卻是名聲不顯的寒門子弟,他們與孫策並非故舊,孫策卻能一見便委以重任,而且事實證明這幾個人的確當得起一方之任。你說這是不是有些古怪?”

  “的確是有些古怪。”牽招淡淡地說道:“不過他身邊有郭君從子主持細作,也許是情報收集得好吧。”

  郭圖搖搖頭,撫著鬍鬚。“你還別說,最古怪的就是這我從子。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入了孫策的眼,一下子成了孫策的心腹。”他自嘲的笑了兩聲。“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我,現在才發現有些自以為是了。孫策用他只是因為他自己,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牽招臉上掛著一絲客套的笑容,一言不發。郭圖和郭嘉是叔侄,兩人分別為袁紹和孫策的心腹,他們之間有聯絡是人所共知的事,郭圖究竟有沒有透露情報,又透露了多少,和官渡之戰究竟有多大關係,這是很多人都在猜測,卻又找不到證握的事。袁譚派郭圖出使幽州,未嘗不是對這種傳言的一種回應,只是目前還看不出太多的區別。

  郭圖現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為自己開脫?就算是,他似乎也沒必要對他牽招講這些,他能幫郭圖什麼呢,什麼也幫不上,他自己就是一個被冷落的人。若是郭圖想藉機拉攏他,這也說不過去,他們之前可沒什麼交情,郭圖和吳匡卻有十幾年的交情。

  見牽招不接話,郭圖嘆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外出一年有餘,輾轉近萬里,天天與胡人虛以委蛇,我實在悶得很了,忽然見到子經,一時興奮,失言之處,還請子經見諒。”

  “不敢。”牽招淡淡地說道。

  郭圖站了起來,輕輕地甩了甩袖子。“子經,我知道,因為你老師的事,你我之間一直有些疏遠,我也沒指望與你化敵為友。不過官渡一戰損失太大,麴義、審配陣亡,文丑生死不明,劉和、顏良現在又先後戰死,你是河北為數不多的將才,不要毀在這裡。烏桓人依附強者,好利寡義,如今使君只有冀州,既沒有財力滿足他們的貪婪,又沒有足夠的武力震懾他們,指望他們效力無異於緣木求魚、刻舟求劍。回去吧,也許涿郡有你的用武之地。”

  郭圖轉身出帳。牽招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追了出去。“郭君,你打算去哪兒?”

  郭圖沒吭聲,瞇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前方。牽招也向前看去,只見遠處華麗的王帳前站著一群人,有的剛剛趕到,翻身下馬,有的正跳上馬,快馬加鞭,急馳而去。郭圖回頭看了一眼牽招,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出事了。”郭圖隨即又說道:“子經,我去看看,你做好準備,一旦形勢不妙,立刻離開。”

  牽招迅速權衡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讓侍從去準備馬匹、乾糧。郭圖帶上侍從,向王帳走去。他走得不算快,眼睛卻沒閒著,一直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發現趕來的是各部小帥,來來往往的卻是斥候,斥候行色匆匆,小帥們神情緊張,如同大難臨頭一般。

  郭圖拉住一個相熟的小帥,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小帥見是郭圖,愣了一下。“郭先生,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你們這是怎麼了,慌慌張張的,出了什麼事?”

  小帥四處看看,將郭圖拉到一旁,低聲說道:“鮮卑人殺來了,人數不少,有好幾萬。單于想招集人馬迎戰,可是我們……”小帥一拍手,連聲苦笑,拍著手心。“拿什麼打?”

  郭圖也愣了一下。遼西烏桓原本實力不弱,有五千餘落,兩三萬騎士,可是去年官渡一戰,蹋頓陣亡,帶到官渡的精銳騎士也損失不少,後來遼西烏桓內部紛爭,又折損了一些人,現在王帳還能集中的騎士最多一萬五六千人,而且有不少是老弱,面對數倍於己的鮮卑人,他們的確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鮮卑人不是正和太史慈交戰嗎,怎麼會……”

  “可不是嘛。”小帥欲哭無淚。他們已經收到消息,鮮卑人被太史慈打得落花流水,百戰部落的彌加一戰而亡,他們正為少了一個強敵而開心呢,沒想到鮮卑人打不過太史慈,卻來找他們的晦氣。他們可沒有太史慈的實力,能以少勝多,以遼西烏桓這點實力,他們根本不是鮮卑人的對手,滅族之禍就在眼前。小帥看看郭圖,忽然說道:“先生,我們能不能暫時退到塞內,躲一陣子?”

  郭圖無言以對。遼西太守就是太史慈,烏桓人能不能入塞暫避要太史慈同意才行,他沒資格許諾。遼西烏桓與袁紹父子關係最好,太史慈奉孫策之命入幽州,第一個要對付的大概就是遼西烏桓,這時候自然不可能讓他們進入遼西郡避禍。

  見郭圖不說話,小帥好容易擠出來的笑容漸漸淡了。他歪了歪嘴。“看來先生幫不上忙,那我就不陪先生閒聊了,大王還等著我們出主意呢。”說完,拱拱手,快步離開,將郭圖晾在一邊。

  郭圖的臉上火辣辣的,就像挨了一耳光。他預料到了烏桓人會冷落他,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想當初蹋頓率部助陣,剛到鄴城時看他都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一絲失禮。如今連一個部落小帥都這麼現實,絲毫不給他這個中原名士留哪怕一點面子。

  蠻夷就是蠻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5 12:04
策行三國 第1814章 垂死掙扎

  “郭公?”大帳後轉出一個人影,雖然裹著厚厚的皮襖,依然難掩身材窈窕。

  郭圖轉身一看,原來是和親到嫁給遼西烏西的袁氏宗女袁靖身邊的侍女,本名叫什麼,他記不清了,只記得袁靖叫她秋梅。秋梅二十出頭,正當青春年華,卻隨著袁靖來到塞外,吃了不少苦頭,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臉蛋上有兩團紅。

  此刻看到郭圖,秋梅兩眼發亮。“是使君的援軍來了嗎?”

  郭圖有些窘迫地搖搖頭。“我剛從遼東來,不知使君的狀況。”

  秋梅臉上的喜悅迅速散去,“哦”了一聲,呆立在原處,茫然失措。過了一會兒,帳篷裡匆匆走出一個女子,見秋梅愣在原處,快步走了過來,推了她一下。“夫人叫你呢,發什麼呆?”回頭看見郭圖,臉上立刻浮現出笑容。“原來是郭公,你可來了,夫人正盼著你們呢。鮮卑人快殺來了,使者的援軍什麼時候能到?”

  郭圖還沒說話,秋梅拉了她一下。“夏竹,郭公是從遼東來的。”

  “遼……東啊?”夏竹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還多了幾分同情。

  郭圖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怒意,他揚了揚下巴,傲然道:“夫人在哪裡,引我去見她,我有解圍的辦法。”

  秋梅、夏竹聽了,互相看了一眼,重新露出笑容,向郭圖躬身施禮。“郭公請。”

  郭圖跟著秋梅、夏竹來到後帳。單于大帳很寬大,幾個帳篷聯在一起,如同一座院子,休息的地方在西側,有一個凸出來的地方,剛剛即位的樓班和袁靖就住在這裡。郭圖進了帳,見樓班和袁靖都在帳中,樓班一臉怒氣,正按著刀,來回走動,不停的低吼著。袁靖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冷靜而堅決。

  郭圖看在眼裡,暗自稱讚。袁家的一點靈氣都生在幾個女子身上了。袁靖當初是嫁給蹋頓的,蹋頓陣亡後,她又依照烏桓人的習俗嫁給樓班,不管是蹋頓還是樓班,對袁靖都不敢放肆,尤其是樓班,非常依戀袁靖,言聽計從。

  見郭圖進帳,袁靖瞥了秋梅、夏竹一眼,隨即又露出不失禮敬的笑容。“郭公來了,真是一個好消息。”

  樓班一個箭步衝了過來,緊緊抓住郭圖的手臂,用力搖動。“郭公,是不是援兵來了?”

  郭圖伸手去推樓班的手,樓班雖然剛剛十七,力氣卻不小,郭圖竟然推不開。袁靖見狀,輕輕咳嗽了一聲。樓班像是挨了一鞭子似的,連忙鬆開手,尷尬地摸摸頭。

  袁靖淡淡地笑著:“郭公遠來辛苦,單于不必著急。”

  “是,是。”樓班擠出一絲笑容,連聲答應,眼神卻依然熱烈。

  袁靖衝著秋梅、夏竹使了個眼神,二婢會意,出去守門。袁靖請郭圖入座,親自端來碗羊奶,放在郭圖面前。郭圖端起,見奶色淡黃,有些茶味,不禁奇道:“這是什麼?”

  “羊奶,裡面加了一些茶沫,可以去膩。”

  郭圖很興奮。“你這兒也有茶?”

  “有的,我讓人煮一些。”袁靖說著,又叫來了一個婢女,讓她去準備茶葉和水。婢女去了。郭圖端起熱騰騰的羊奶,呷了一口,連連點頭。加了茶沫之後,這羊奶果然不那麼膩了。

  藉著喝羊奶的時間,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袁譚與劉備在涿郡對峙,根本無力支援烏桓人,鮮卑人大兵壓境,如果沒有援兵,遼西烏桓面對的將是滅族。唯一的機會是太史慈。太史慈是遼西太守,手握萬餘精銳,又剛剛擊敗了彌加,鮮卑人可能就是被他擊敗後才來打劫烏桓的,只要得到太史慈的增援,鮮卑人很可能聞風而退。

  問題在於如此一來,遼西烏桓怕是再也不會聽袁譚的命令了。

  郭圖剛才一時義憤,誇口說自己有辦法。現在喝著羊奶,面對袁靖,冷靜了很多,又覺得不妥。遼西烏桓是大部落,遼西烏桓依附了太史慈,實力不足的遼東屬國烏桓和右北平烏桓自然沒有反抗的餘地,再加上已經投降的公孫度,半個幽州就落入太史慈之手了。

  袁譚就更沒翻身機會了。

  見郭圖端著碗遮臉,半天沒說話,樓班更急了,幾次想開口詢問又不敢,急得直用眼睛瞅袁靖。袁靖卻不動如山,一直等到婢女送上茶水,她才淡淡地說道:“郭公,我倒有個想法,不知可行與否,還請郭公指教。”

  “呃,說來聽聽。”郭圖強作鎮靜地放下茶杯。

  “向吳侯求援。吳侯任命的大將太史慈剛剛在白檀山大破百戰部落,又接連擊敗雲海部落和野獵部落,士氣正旺,如果請他來增援,再加上我遼西烏桓的精銳,聯手擊敗鮮卑人應該不成問題。至於遼西烏桓將來的歸屬……”袁靖瞥了郭圖一眼,淡淡地說道:“就看誰是中原之主了,烏桓人勢單力薄,決定不了那樣的大事,能保住族人平安便行。”

  郭圖暗自一聲嘆息。他知道這位袁靖有主張,想必早就有了計劃,他說不說都改變不了事實。“夫人所言甚是,事急從權,眼下也只能向太史慈求援了。不過,太史慈畢竟是吳侯的部將,他一直是袁氏的對手,眼下雖有求於他,卻不能俯首稱臣,只能以結盟的方式。”

  “那該怎麼做?”袁靖淡淡地說道,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誚。

  郭圖臉上燒得慌,卻裝作沒看見,轉頭看向樓班。“單于,你可聽說過吳侯的故事?”

  樓班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的確聽了不少吳侯的故事,尤其是蹋頓陣亡之後,對這位吳侯又羨慕又仇恨。他既想像孫策那樣建功立業,美人在抱,又恨他殺了蹋頓,想殺了他報仇。

  “吳侯第一次出戰時,也是你這般年紀。”郭圖不緊不慢地說道:“英雄出少年,你父親丘力居當年是草原上的英雄,你的兄長蹋頓也是一方豪傑,你要繼承他們的事業,繼續做遼西烏桓的單于,就不能總躲在這大帳裡,躲在別人的後面。你要站出來,率領部落裡的勇士作戰。”

  樓班愣了一下,眼神發亮。他偷偷地瞅了一眼袁靖。“我……可以嗎?”既像是問袁靖,又像是問郭圖。郭圖進帳之前,他就打算親自統兵迎戰鮮卑人,卻被袁靖阻止了。郭圖是袁紹軍中的長者、智士,他說的話,袁靖總該聽吧?

  袁靖不動聲色。“郭公,這一戰該怎麼打?遼西烏桓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單于雖然有一些支持者,數量卻有限,與數倍於已的鮮卑人作戰,沒什麼勝算可言。”

  “是的,僅憑單于自己的確不夠,可是如果有我們相助,再加上與太史慈聯手,取勝的機會就能大大增加,至少有七成。夫人,天下從來沒有必勝的戰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更能展現單于與眾不同。當此生死存亡之際,單于不挺身而出,還能指望誰呢?”

  袁靖思索片刻,點了點頭。“郭公說得有理,你打算如何助他?”

  “請夫人派人召牽招來,他曾領烏桓突騎作戰,與不少人都熟悉,精通騎兵戰法。單于若能以他為將,以圖為謀士,再以太史慈為援兵,擊敗鮮卑人並非不可能。若能一戰擊退鮮卑人,單于威名大振,將來又有誰敢以為他年少無知?”

  郭圖說完,目光炯炯地看著袁靖。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既能保全遼西烏桓,又不至於讓遼西烏桓完全落入太史慈的掌控之中。

  樓班聽了,興奮不已。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做一個真正的單于,如今機會就在面前,他根本無法抵擋這樣的誘惑。既然孫策能在這麼大的年紀擊敗強敵,一戰成名,為什麼我不可以?他連連向袁靖遞眼色,希望她能聽取郭圖的建議,給他一個機會。

  袁靖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既然保住部落,又能樓班上位,又沒有背叛袁譚,對她而言簡直是再完美不過。但她還是有些擔心。“若不臣服,太史慈能答應嗎?”

  郭圖雖然沒什麼把握,卻還是拍著胸脯,大包大攬。“請單于和夫人放心,吳侯與使君亦敵亦友,將來難保不會有為化干戈為玉帛的可能。太史慈的使命是穩定幽州,遼西烏桓被鮮卑人擊潰絕非他所願。 ”

  袁靖聽了,覺得有理,便答應了郭圖的建議,立刻命人去請牽招。牽招正準備離開,接到邀請,喜出望外,迅速趕到單于大帳,與郭圖、樓班一起商議應對方略。樓班以單于的身份任何牽招為招,統領單于庭的五千騎兵,再以郭圖為軍師,並以袁靖的身份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太史慈,請求太史慈出兵增援,並允許一部分老弱退入塞內,暫避鮮卑人的鋒芒。

  商議已定,樓班在郭圖、牽招的陪同下走出後帳,與各部落的小帥會面,宣布作戰方案。為了安撫人心,樓班採納郭圖的建議,沒有說實話,只說奉袁譚之命,與太史慈暫時結盟,一起對抗鮮卑人。在場的小帥大多認識牽招,知道他的能力,又見郭圖在側,倒也沒有多想,信心大增,各回部落抽調勇士,準備作戰。

  直到這時,牽招才知道太史慈不僅擊敗了百戰部落的彌加,還擊敗了野豬部落的素利、雲海部落的槐頭,三戰三捷,戰果輝煌得讓人心生妒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6 00:43
策行三國 第1815章 我也有甲騎

  白狼山。

  太史慈立馬山坡之上,看著沿著渝水河谷不斷湧出的鮮卑人,眼神平靜。

  近萬精騎已經列陣完畢,正等著太史慈的命令。除了戰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整個陣地鴉雀無聲,就連戰馬都一動不動的等待著戰鬥的開始,只是偶爾搖搖脖子,動動馬蹄。

  烏延喘著粗氣,跟著閻志爬上山坡,來到太史慈的面前。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太史慈的親衛營,心裡有些發毛。在一群漢人騎士中,他看到了不少鮮卑面孔,太史慈的身邊也不例外。

  “見過都督。”烏延停住腳步,拱手施禮,滿臉陪笑。

  太史慈端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烏延,嘴角挑起一抹淺笑。閻誌已經匯報了相關情況,他知道這位烏桓大人已經被嚇壞了。

  “原來是汗魯王。”太史慈輕聲笑道。“或者,我該稱你為單于?”

  “不敢,不敢。”烏延面紅耳赤,連連搖手。汗魯王是他們自稱的,單于是袁紹封拜的,在太史慈的面前這兩個稱號都不是什麼好詞,弄不好會送命。

  “名不正,言不順,大人迷途知返,難能可貴。”太史慈擺擺手。“你的牧地在右北平塞外,就隨右北平太守作戰吧。若能建功,我自會為你請賞。”

  “多謝都督。”烏延如釋重負,向後退了兩步,再拜,轉身跟著閻志走了。他一邊走一邊抹著額頭的油汗,腿有些發軟。太史慈的部下雖然精銳,士氣也的確高漲,可是兵力有限,只有不到萬人,而且還有不少鮮卑人,這仗可怎麼打?闕機可有四五萬人,萬一形勢不利,這些鮮卑人臨陣叛變,那可怎麼辦?

  “怕了?”閻志倒是很輕鬆。有三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為基礎,他相信太史慈不是莽撞之人,既然敢來迎戰,必然有取勝的把握。至於太史慈是怎麼收服鮮卑人的,那是太史慈的事。鮮卑人沒有什麼族群觀念,不同部落之間互相爭鬥也是常有的事,他們爭的就是利,太史慈手中有最鋒利的戰刀,背後有富甲天下的吳侯,想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一手錢,一手刀,天下有多少不能征服的蠻夷?

  “沒有,沒有,既然你們兄弟都相信太史都督,我自然也相信他。”烏延強笑著,卻掩飾不住額頭的冷汗。他越想越後悔,早知太史慈就這點兵力,他絕不會親自趕來增援,派個小帥來應付一下就夠了。

  閻志存心看烏延的笑話,也不解釋。他知道太史慈對烏延印像不好,具體是什麼原因,他卻不太清楚。烏延做的蠢事太多了,誰知道哪一件犯了太史慈的忌。

  他們一起來到公孫續的陣地。公孫續坐在馬背上,瞟了一眼烏延,連搭理他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指了指身後,示意烏延帶著人馬在他後面列陣。公孫瓚在世的時候他就見過烏延,知道這位汗魯王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如果沒有強悍的武力鎮服他,別說看他這諂媚的笑臉,就算跪下來求他,他也未必給你好臉色。

  公孫續倒是和閻志聊了幾句。雖說以前有分屬不同陣營,也有些過節,但現在在太史慈麾下效命,幾次作戰,閻柔都立了功,深得太史慈信任。閻志安撫三郡烏桓,穩住了這些烏桓人,也是有功之人。

  他們說話的時候,山坡下的鮮卑人不斷聚集,在坡下立陣,人越來越多。雖然隔著遠,看不太清楚,但是從陣勢來看,這些應該都是鮮卑人中的精銳,飛馬部落的騎士。

  公孫續揮了揮手。“你回陣吧,看著烏延那畜生,別讓他生事。”

  “擔心他在背後捅你一刀?”閻志開玩笑道。

  公孫續冷笑一聲:“我倒希望他有這個膽量。”

  閻志哈哈一笑,與公孫續拱手作別。幾年沒見,公孫續變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個靠著公孫瓚抖威風的紈絝了,言行舉止自有威嚴。他回到烏延的陣地,烏延眨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公孫續。“閻兄,公孫太守……說些什麼?”

  “沒什麼,讓你安心等著,到時候跟著衝殺就行了。”閻志從侍從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又嘆了一口氣。“這次虧大了,這麼重要的戰事,只能站在一旁看,不能跟著太史都督衝陣,見識一下甲騎的威力,可惜,可惜。”

  “甲騎?”烏延愣了一下,伸長脖子,四處張望。“太史都督麾下有甲騎?”

  “不要急,你馬上就能看到了。”

  說話間,中軍方向響起了戰鼓聲,戰旗搖動,近萬將士齊聲呼喝,如平地驚雷,氣勢驚人。

  “破!破!破!”

  在呼喝聲中,一道沉悶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整齊,戰馬感受到腳下地面的震動,揚首踏足,鬥志昂揚,烏延不得不緊緊勒住韁繩,控制著坐騎。他緊緊的盯著中軍方向,只看到中軍戰旗搖了幾下,很快消失在山坡下。緊接著,轟隆隆的馬蹄聲漸行漸遠,沿著山坡衝了下去。雖然沒有看到甲騎的影子,但烏延還是震驚不已。那些沉重的馬蹄聲必然是甲騎無疑,從聲音的範圍來看,太史慈不僅有甲騎,而且數量不少。

  怪不得他能大破鮮卑人,原來有這樣的利器啊。

  烏延心裡癢癢的,恨不得擠到前面看看甲騎衝陣的神勇,但公孫續佔據了山坡,還沒有起動,烏延無法擠到前面去,只能豎起耳朵傾聽,試圖想像甲騎突陣的情景。他剛才一路走來,已經見識了太史慈部下甲胄的精良,甲騎是騎兵中的重兵器,想來應該比他看到的那些騎士的甲胄還要精緻,絕非鮮卑人那些破爛可比。

  鮮卑人也有甲騎,不知道這次闕機有沒有帶出來,會不會派上陣。

  ——

  闕機仰著頭,看著山坡中奔騰而下的鐵騎,又驚又喜。

  驚的是太史慈不僅有甲騎,而且數量不少,足足有四五百,比他的甲騎還要多,這次算是遇到了對手。喜的是他的兵力遠勝太史慈,這些甲騎再勇猛,最後都會成為他的戰利品。有了這些中原人製造的精良馬鎧,他以後在草原上就更沒有對手了。

  也許這就是東部鮮卑稱霸草原的開始。沒有了彌加、素利掣肘,沒有了槐頭那個自不量力,以大王自居的蠢貨,東部鮮卑終於可以團結在一起,共進退了。

  雖然他是東部鮮卑實力最強的部落大人,擁有近三萬騎士,擁有東部鮮卑僅有的三百甲騎,但他畢竟還沒有強到能碾壓所有人。這次出征,太史慈先後擊敗彌加、素利、槐頭,等於幫他除掉了三個對手,他成了東部鮮卑碩果僅存的部落大人,又收攏了彌加等人被擊潰的殘部,猛增萬餘騎,即使是和中部、西部的幾位大人相比,也有一戰之力。

  唯一的遺憾是太史慈來得太快,居然搶在他前面佔據了有利地形,順著山坡加速,到山坡下時正好達到理想的速度,而自己的甲騎卻沒有足夠的加速空間,只能等太史慈的甲騎衝進河谷之後,從側面發起攻擊。河谷的空間有限,擺佈不下四五萬人,而且他部下也沒那麼多精銳騎士,所以只能安排實力最強的兩萬多人迎戰,其中就包括他當作眼珠子一樣愛護的三百甲騎。

  不過今天他不用隱藏實力,只有甲騎才能對付甲騎,只要能擊敗太史慈,所有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闕機舉起手,下令甲騎出擊。

  號角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波浪一般傳播開去。三百鮮卑甲騎開始衝鋒。他們並沒有正面迎戰漢軍甲騎,而是從側面攻擊,拉長的攻擊線不僅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加速,也讓他們可以攻擊漢軍甲騎的側後方。在兵力略有不足的情況下,這是對他們最有利的戰法。

  騎兵對決,速度是關鍵。速度不足,沒有足夠的衝擊力,速度快了,又很難轉向。馬鎧沉重,甲騎比普通的騎士更難改變方向,一旦達到預定的速度,再轉向非常困難,就算前面是懸崖也無法停住。

  鮮卑騎士的馬鎧也許沒有漢軍騎士的馬鎧精良,但鮮卑騎士的騎術卻有明顯的優勢,把握戰機的能力毋庸置疑。看到漢軍加速完畢的那一刻,闕機的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他要讓這些漢軍甲騎有來無回。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闕機嘴角的笑容凝固了。當鮮卑甲騎衝出大陣,達到衝鋒的速度,眼看著就要與漢軍甲騎接觸的那一刻,漢軍甲騎再次加速,衝向他的中軍,同時甩開了衝到身後的鮮卑甲騎。

  馬蹄起落,蹄聲隆隆,人馬俱甲的漢軍甲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無數道陰冷的目光穿過面甲上的孔洞,落在闕機的臉上,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這怎麼可能?漢軍騎的是什麼戰馬,怎麼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加速?這哪裡是甲騎會有的速度,就算是穿著皮甲的鮮卑輕騎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以這種速度衝鋒,更何況騎士和戰馬都穿著沉重的甲胄。

  難道漢軍的甲胄真的像傳說的一樣不僅堅固,而且輕便,即使甲騎也能像普通騎兵一樣自由加速?

  闕機的腦子一片空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6 12:04
策行三國 第1816章 不一樣的對手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就目前而言,孫策在技術上擁有一定的優勢,但優勢並沒有大到碾壓對手的程度。在保證同等防護效果的情況下,南陽鐵官打造的馬鎧比普通的馬鎧輕兩成左右。不管黃承彥使用什麼辦法,都無法再降。

  但是這兩成重量差距在太史慈的手中成了致命一擊,在鮮卑人以為漢軍甲騎無法再提速的情況再次提速,不僅成功的避過了鮮卑甲騎的側擊,還打了闕機一個措手不及。

  鮮卑甲騎衝鋒陣勢已成,無法及時轉向,眼睜睜地看著漢軍甲騎再次提速,從他們眼前不到十餘步的地方掠過,他們卻無計可施。哪怕對手再慢一點,他們至少也能切下一角,撞倒十餘人,現在卻只有看著對手從面前溜走,然後一頭撞入漢軍甲騎捲起的煙塵中。

  而闕機正面臨征戰以來最危險的境遇,五百甲騎帶著蓬勃的殺意,正向他狂奔而來。他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想被甲騎撞下馬去,活活踩死,他只有硬著頭皮迎上去。

  闕機征戰多年,幾乎沒有多餘的思考,拔出戰刀,疾聲大呼。

  “殺——”

  親衛騎看到甲騎正面衝來,也知道形勢危險,沒有時間多想,立刻踢馬加速。尤其是闕機兩側的親衛騎,早在闕機下命令之前就衝了出去,迅速在闕機面前合攏,用身體形成一道肉盾,避免闕機被甲騎正面衝撞。他們反應很快,也非常勇猛,明知必死卻沒有人後退,甚至沒有一絲遲疑。

  “轟!”甲騎殺到,與闕機的親衛騎衝撞在一起。

  “噗!”長矛入體,洞穿了一個又一個騎士的身體。

  “嚓嚓!”鮮卑騎士手中的長矛刺出,卻大多未能奏效,不是刺空了就是被漢軍騎士身上的弧形甲片滑開了,除了正面刺中,根本無法造成致命的傷害。戰刀的效果更不盡人意,雖然砍出一道道凹痕,擦出一溜溜火星,卻無法給騎士帶來真正的傷害。

  漢軍騎士無視他們的攻擊,端平了長矛,遇人便刺,不管對方穿的是皮甲還是鐵甲,只要刺中就是貫通傷,即使不致命也會讓對方失去戰鬥力。

  這些鮮卑騎士雖然是闕機麾下的精銳,遇到這些人馬俱甲的甲騎卻吃了大虧,一個接一個騎士被挑落馬下,甲騎保持著速度,迅速向闕機逼近。

  “密集防守!密集防守!”闕機氣急敗壞,連聲怒吼。他有使用甲騎的經驗,知道甲騎最怕對方密集防守,一旦擠在一起,失去速度,甲騎連輕騎兵都不如,只能任人宰割。

  在闕機惶急的呼喊聲中,更多的親衛騎策馬前衝,在闕機面前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人牆,戰馬頭尾相聯,幾乎無法動彈,騎士手中的武器也施展不開,眼前全是同伴的身影,稍一動彈就有可能造成誤傷。

  闕機的這個戰術非常及時,見前進的道路已經被堵死,漢軍甲騎自然的調整方向,從闕機的兩側掠過,一枝枝長矛起落,將闕機身邊的親衛接二連三的挑落馬下。闕機的親衛擠在一起,施展不開,損失慘重。等最後一位甲騎從他們面前消失,闕機身邊的防守陣型被削薄了整整一層,傷亡超過兩百人,最外層的戰馬上幾乎看不到活著的騎士。

  闕機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一陣冷汗透體而出,渾身冰涼。征戰多年,他有過用甲騎衝擊敵人的時候,也有過被對方甲騎衝擊的時候,無數次面臨生死,卻從來沒有這一次來得驚險。如果他稍微猶豫一下,慢了那麼一瞬,或者他的親衛騎膽怯一點,沒有及時封堵,他現在可能就已經被甲騎踏為肉泥。

  “大人,大人。”親衛們驚恐的叫了起來,打斷了闕機的慶幸。

  闕機沿著身邊親衛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見一隊騎士正從山坡上衝下來,衝在最前面的騎士幾乎擦著鮮卑甲騎的隊尾殺到,正向他的中軍奔來,太史慈的戰旗正在其中,而太史慈本人策馬衝鋒在前,離自己不到兩百步。他有些恍惚,想不通這些騎士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剎那之間,他就明白了,這些騎士早就發起了衝鋒,只是被甲騎的隊形擋住,看不真切,而他又被漢軍甲騎的衝鋒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沒有注意到太史慈已經發起了第二擊。

  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絕不放過哪怕一點點的機會。

  闕機忽然有些理解彌加、素利了,遇到這樣的對手,即使有優勢兵力也可能被絕殺。

  闕機打起精神,下令密集防守的親衛騎加速,迎戰太史慈。輕騎兵與重騎兵不同,他們不僅有長矛、戰刀這樣的近戰武器,更有弓弩等遠程武器,擠在一起就是最佳的箭靶子。

  闕機的親衛騎再次展現出了強悍的戰鬥力,在極短的距離內加速,而且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前面剛剛出現一點空間,後面的騎士就開始踢馬前衝,馬頭銜馬尾,在加速的同時進行隊形變換,在短短的幾十步距離內就達到了衝刺的速度,密集陣型也基本散開,初步完成了變陣,踢馬向太史慈衝了過去。

  太史慈遠遠地看見,暗自讚了一聲。這是他進入幽州以來見過的最精妙的騎士變陣,不愧是草原上最好的騎兵,孫策麾下的騎士只有白毦士可以做到,其他騎士都無法完成這樣的戰術。

  雖然欣賞,太史慈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拉開了手中的三石硬弓,連發三箭。

  三枝羽箭離弦而去,一枝接著一枝。

  “噗噗噗!”三枝箭連續射中命中目標,闕機面前的三名親衛中箭倒地,在太史慈和闕機之間出現了一道窄縫,兩人隔著百餘步四目相對。

  闕機倒吸一口冷氣,他看到太史慈再一次鬆開弓弦,來不及多想,立刻伏下了身子,趴在馬脖子上。

  “當!”一聲脆響,闕機眼前一陣發黑,兩耳轟鳴,就像被一柄鐵鎚擊中了一般,脖子險些折斷,隨即有熱流沿著臉頰流下。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鮮血,又摸了摸頭盔,頭盔上多了一枝箭,箭頭已經有大半射入頭盔之中,長長的箭羽晃動著,讓他幾乎抬不起頭。

  闕機再次嚇出一身冷汗,頭皮發麻。

  好強的弓,好精準的箭術!如果他不是及時低頭,太史慈百步外的這一箭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漢軍中怎麼會有這樣的神箭手,難道他不是太史慈,而是呂布?

  闕機正在猜疑,太史慈已經和闕機的親衛騎接觸。他收起了弓,挺起一丈五尺長的精鋼長矛,矛頭飛舞,連磕帶挑,一口氣殺起三名鮮卑騎士,從闕機面前掠過,與闕機之間只隔著三名騎士。

  太史慈笑了一聲,矛交左手,從背後掣出一柄手戟,向闕機用力擲出。

  手戟在空中打著滾,呼嘯而來,正中闕機右胸,戟桿餘勁不衰,抽在闕機臉上。闕機痛得大叫一聲,險些摔落下馬。他緊緊的抱著馬脖子,隨著親衛們向前衝去。

  太史慈拔出戰刀,左手長矛,右手戰刀,遠者矛刺,近者刀劈,馬前無一合之將,片刻間連殺數人,向甲騎追去。

  一個照面,闕機兩次受傷,頭上鮮血直流,胸口痛不可當,半邊臉都腫了起來,腦子更是一片混亂。他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戰鬥剛剛開始,他就吃了太史慈的虧,險些連命都送了。

  接下來還怎麼打?他有兵力優勢,可以慢慢和太史慈纏鬥,甲騎再狠,總有疲憊的時候,太史慈的騎兵再精銳,也總會有傷亡,只要他能咬牙堅持,調集人馬四面包圍,總能扭轉局面。可是他受傷了,而且不是微不足道的小傷,一在頭部,一在胸口,流血不止,還能不能堅持到戰局扭轉的時候,他實在沒什麼把握。

  可是現在撤退,這一戰就敗了,一旦被太史慈追著打,損失必然驚人。尤其是那些剛剛收攏來的殘部,比如槐頭的部下,很可能一哄而散,甚至可能反戈一擊,飛馬部落說不定會淪為二流部落,再也沒有機會稱霸草原。

  怎麼辦?闕機心急如焚,卻拿不定主意。頭疼得厲害,胸口也疼得厲害,連吸氣都變得艱難起來,更無法安靜的思考。他想抬起頭看一看,卻覺得頭盔無比沉重,頭骨更是鑽心的痛。他解下頜下的繫帶,摘下頭盔,這才發現鐵製頭盔已經被箭射穿,缺口捲起,像刀片一樣刮人。

  鮮血沿著眉毛往下流,闕機用袖子抹去,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

  太史慈的戰旗正在急速向前,身後留下一路鮮血。闕機瞇著眼睛,仔細辨認著太史慈的路線,他看出太史慈正在轉向,而在他之前的甲騎已經完成了轉向,正向殺向河谷口。

  太史慈想幹什麼,難道他想全殲我這兩萬多騎?闕機震驚不已。對於草原上的人來說,戰鬥從來不以殺傷為目的,最大的殺傷不是兩軍交戰時造成的,而是在追擊過程中不斷累積的,在一個戰場上殺死兩萬人,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即使是再自信的人也不會做出這麼瘋狂的決定。

  可是他卻有一種感覺,太史慈不是草原上的人,他說不定真是這麼想的,而且正在這麼幹。彌加、素利,還有槐頭,他們都是被太史慈一戰重創的,根本沒有追擊這回事。

  闕機渾身冰涼,他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

  太史慈和他以前遇過的對手不一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7 16:55
策行三國 第1817章 大獲全勝

  騎兵與步卒最大的不同就是形勢變化太快,容不得主將安坐中軍,從容指揮,為了能及時掌握情況,發出命令,將領必須親臨陣前,甚至親自披堅執銳,衝鋒陷陣。一個武藝高、指揮能力強的騎兵將領就是整個隊伍的靈魂,有時候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決定勝負。

  鮮卑人與漢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鮮卑人沒有正面對決的習慣,他們更多的保留了游牧民族的習慣,利則戰,不利則走,利用騎兵的速度與對手纏鬥,直到把對手拖死。除非擁有明顯的優勢,可以碾壓對手,又或者有不得已的理由非拼命不可,他們不會豁出命來硬碰硬。

  太史慈有過在遼東遊歷的經驗,又有閻行整理的騎兵戰術概說,對此一清二楚,所以一出手就拿出了戰鬥力最強的甲騎,強行突破闕機的陣地,隨即又親自上陣,率部衝殺,迅雷不及掩耳的重創了闕機本人,擊垮了闕機的親衛營,搶占了優勢。

  親衛營是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的精銳,往往是整個大軍的信心所在。親衛營的陣地被迅速突破,對其他各部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而這些鮮卑騎士的裝備和戰鬥力都不能和親衛營相提並論,在甲騎和太史慈率領的親衛營面前更是沒有還手之力,被殺得人仰馬翻。

  太史慈在飛馬部落的陣地上往來奔馳,如入無人之境,殺入西北角的河谷。這裡是飛馬部落的騎士進入戰場的通道,大部分人都以為前面有兩萬精騎,敵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都很放鬆。等聽到喊殺聲、馬蹄聲越來越近,看到漢軍騎士出現,尤其是數百人馬俱甲的甲騎轟隆隆的殺了過來,頓時大亂。

  甲騎呼嘯殺入,戰馬如風,長矛如林,將鮮卑人的陣地沖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鮮卑人慌亂之際掉頭就跑,也有一些勇士拉弓射箭,或者舉起長矛、戰刀迎戰,卻無法阻擋甲騎的腳步,就像一朵浪花,一閃就消失了。

  甲騎剛剛過去,太史慈等人隨後殺到。飛馬部落的騎士被甲騎殺得魂飛魄散,七零八落,哪裡還有迎戰的勇氣和實力,再一次遭到蹂躪,傷亡慘重。

  谷中頓時大亂,正在入陣的鮮卑騎士被攔住,後面的騎士還不清楚狀況,不斷向前,很快就在谷口聚成一團,你推我攘,叫罵聲混在一起,甚至掩蓋了戰場上的號角聲、戰鼓聲和馬蹄聲。等後面的人聽到戰馬奔馳的聲音,知道前面正在大戰,而且己方形勢不妙的時候,他們都懵了。有的人想擠到前面看看,更多的人則想掉頭撤退,互相擠在一起,亂成一團。

  聽到谷口方面請求命令的號角聲,闕機心急如焚,卻無暇顧及。

  太史慈剛剛過去,陽猛率領的漁陽突騎又從山坡上沖了下來,時機把握得非常好,正是他衝到山坡下,不得不轉向的時候。他面臨著一個困境,要嘛往山坡上衝,要嘛轉身尾隨甲騎。往山坡上衝,不可避免地要減速,面對從山坡上衝下來的漁陽突騎,他必敗無疑。轉身尾隨甲騎,他就不得不將自己的側面暴露給對手,同樣是一個噩夢。

  闕機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選擇轉向,加速逃離。

  陽猛率部衝下山坡,藉著坡度加速,轟然殺入闕機的陣中,再一次重創闕機的親衛營。陽猛挺矛刺倒一名鮮卑騎士,策馬向前衝擊,奔向剛剛轉過彎的鮮卑甲騎,心中充滿了狂喜。跟著太史慈​​作戰實在是太輕鬆了,敵人的每一寸都在太史慈的計劃之中,簡直就像是約好的一般。即使他率領的這些漁陽突騎遠遠算不上精銳,在太史慈的調度下,依然能輕鬆的擊敗對手,獲取勝利。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和闕機最精銳的親衛騎作戰,而且以這麼舒服的姿勢切入,乾淨利落的擊敗他們。

  鮮卑甲騎撲擊漢軍甲騎落空,不得不在坡前轉向,繞了一個大圈轉回來,馬力已經有些不足,騎士們放慢了速度,讓戰馬有個喘息的機會。當他們發現漁陽突騎從闕機的陣中突出,狂奔而來的時候,他們都傻了。倉促之間已經來不及轉向迎戰,也無法加速,只能勉強維持著陣形,放平了長矛迎戰。

  沒有速度,甲騎的威力大減,陽猛率領漁陽突騎從甲騎身邊掠過,將外圍的一些騎士殺死,又呼嘯而過,殺入飛馬部落的陣中。面對那些剛剛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加速的鮮卑騎士,他們不論是軍械還是士氣都有明顯的優勢,幾乎沒費甚麼力氣就洞穿了對方的陣勢,然後撥馬向西,正好接上太史慈的隊形。

  幾乎就在同時,公孫續也衝下了山坡,向闕機發起了第三波攻擊。

  十餘名白馬義從彎弓躍馬,護著公孫續和白馬戰旗,大呼入陣,箭矢如蝗,射向闕機和他的飛馬大旗。闕機被射得抬不起頭,也無法調整陣形迎戰,只得加速逃離,想拉開空間,重整陣型。可是公孫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緊追不捨,追得闕機連停下來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公孫續剛剛過去,甲騎便追了過來。那些被沖散後又重新聚攏,準備追殺公孫續的鮮卑騎士一看甲騎殺到,頓時作鳥獸散。輕騎兵無能正面迎戰甲騎,這是每一個鮮卑騎兵都清楚的道理,面對這些比鮮卑騎士還要凶狠的漢軍甲騎,他們根本沒有勝算,只能逃得遠遠的。

  至此,七八千漢軍精騎在鮮卑人的陣中形成了一個環,將兩萬鮮卑人分成兩個部落,來回衝殺。闕機被公孫續緊緊咬住,已經無暇分心指揮。鮮卑人雖然兵力更多,卻無法發起像樣的攻擊,號角聲此起彼伏,卻得不到一個像樣的命令,只能各自為戰。

  烏延來到公孫續的陣地,居高臨下,總算看清了整個大陣,驚得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寬達數里的戰場上,明明是鮮卑人更多,烏泱泱的一片,但最顯眼的卻是往來衝突的漢軍,尤其是甲騎。這些人馬俱甲的甲騎就像一柄寒光閃閃的戰刀,無情的收割著鮮卑人的生命,所到之處,當者披靡,鮮卑人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太史慈、陽猛、公孫續三部銜尾而追,對失去了陣形的鮮卑人痛下殺手,擴大戰果,留下一路的鮮血和屍體。

  烏延也是久經戰陣的勇士,看到這一幕,他非常清楚,闕機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了,沒有機會列陣,無法形成有效的衝鋒陣型,就算是兵力再多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潰敗是遲早的事。

  “閻兄,我們……該怎麼辦?”烏延試探著問道。

  “別急,再等等。”閻志心花怒放,根本沒什麼心情關注烏延。勝負已定,烏延和他帶來的一千騎士上陣與否已經不重要了,他寧願烏延再等等,至少要等到閻柔上陣再說。

  閻柔在坡上立陣,俯視著整個戰場,自然不是在看風光,而是在等待一擊致命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怎麼能讓給烏延。

  不出所料,當閻柔確認鮮卑人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不可能出現意外,而闕機又被公孫續追得如同喪家之犬,再一次經過面前的時候,閻柔舉起了長矛,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戰鼓聲響起,早就按捺不住的漢胡騎士舉起武器,齊聲呼喝,跟著閻柔衝下了山坡。

  看著山坡上飛奔而來的騎士,闕機一聲慘笑,這柄懸在頭頂的刀終究落下了。他竭力嘶吼,下令親衛營向東突圍,那裡通向柳城,是遼西烏桓的地盤。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只希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號角聲再響,早已沒有鬥志的鮮卑騎士紛紛策馬向東,沿著河谷而行。

  閻柔卻不給闕機逃命的機會,他猛踢戰馬,全速狂奔,很快就追上了闕機,長矛舞動,連挑數名闕機的親衛,大笑一聲,一矛刺中闕機的後腰,雙臂用力,將闕機從馬背上挑起,又遠遠的扔了出去。

  闕機摔落馬下,隨即被紛亂的馬蹄踩中,幾聲慘叫後就沒有了聲息。

  兩名騎士趕上,殺死掌旗兵,砍倒了闕機的飛馬戰旗。

  戰鼓聲再響,將勝利的消息傳向四方。漢軍將士歡聲雷動,士氣大振,齊聲大呼『降者不死』。

  鮮卑人徹底崩潰,再也沒人願意戰鬥,有的策馬逃跑,有的干脆投降。

  聽到勝利的戰鼓聲,遍尋不著闕機的戰旗,公孫續知道閻志已經得手,懊惱不已,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眼神不善。“這閻伯溫,還真是會撿便宜,老子追了這麼久,斬將的功勞卻給了他。”

  “少君侯,你別急啊,太史都督不是說了嗎,只要打贏了,都有功勞。”

  提起太史慈,公孫續心情好了很多。跟著太史慈​​作戰不用擔心功勞的問題,他心裡都有數。閻柔就算有斬將之功,也無法和他相提並論。公孫氏已經和孫策綁在了一起。

  只有烏延那蠢貨,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抓住,帶著人在坡上看戲。公孫續回頭看了山坡上的烏延一眼,冷笑連連,眼神輕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7 19:59
策行三國 第1818章 虛驚一場

  牽招率領烏桓騎兵,沿著渝水河谷向前,一邊走一邊警惕地註視著前方。

  渝水流經白狼山,是白狼山與柳城之間最重要的通道,鮮卑人隨時可能出現。一旦遭遇,很可能就是一場惡戰。樓班年少,牽招是主將,不敢有絲毫大意,嚴格控制著行軍速度,隨時準備應戰,並派出大量斥候向前偵察,打探消息。

  即使如此,牽招還是有些緊張。這次要面對的不僅是兵力數倍於己的鮮卑人,還有太史慈。雖說太史慈答應了烏桓人的請求,暫時是盟友,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誰知道太史慈會不會突然變卦?

  如果太史慈翻臉了,我該怎麼辦?牽招心裡盤算著,想著涿郡的形勢,心裡隱隱不安。天下形勢已然漸漸明朗,孫策獨霸山東,能不能奪取天下且不論,袁譚要想逆轉卻是千難萬難。冀州最後會落入誰手,對他來說是一個不能不關心的問題。

  “將軍,前面有斥候回來了。”一個親衛忽然叫了一聲,抬起馬鞭,指向遠處。

  牽招一驚,回過神來,向前看去。只見一名騎兵飛馳而來,手中搖動的紅旗表示發現敵情。牽招心裡咯噔一下,凝神傾聽,沒有聽到前面有馬蹄聲,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舉起手,下令停止前進,調整陣型,準備應戰。號角聲響起,騎士們紛紛列陣,呼喝聲、馬蹄聲響成一片。

  騎士來到跟前,勒令戰馬,大聲匯報消息,證明了牽招了猜想。前面有斥候發現了鮮卑人,但數量不多,可能是鮮卑人的斥候。

  牽招暗自皺眉。鮮卑人出現在這裡絕不是一個好消息。太史慈在哪兒,是被鮮卑人擊敗了,還是沒趕到?鮮卑人據說有四五萬騎,僅憑烏桓人無法取勝,只有和太史慈聯手才有可能。如果太史慈不能及時趕到,這一戰兇多吉少。

  牽招不敢大意,立刻讓人去通知郭圖。郭圖和樓班一起在中軍,收到牽招轉達的消息後,也清楚其中的利害,立刻讓樓班下令停止前進,準備應變。他親自趕到前軍和牽招商議。兩人很快達成一致,如果太史慈不能趕到,他們就撤回柳城,暫避鮮卑人鋒芒。必要時甚至可以放棄柳城,退到塞內。

  就在牽招和郭圖擔心的時候,後續的消息送到,鮮卑人越來越多,但他們不是斥候,而是潰兵。太史慈在白狼山迎戰闕機,鮮卑人大敗,闕機生死不明,鮮卑人只能沿著渝水河谷向東潰逃,這才出現在這裡。

  牽招和郭圖面面相覷,心裡很不是滋味。

  太史慈已經擊敗了闕機?這怎麼可能。太史慈不過萬人,闕機卻有四五萬人,就算太史慈善戰也不至於這麼輕鬆吧,居然打得鮮卑人無法原路返回,只得冒險沿著河谷向柳城方向逃?

  郭圖畢竟經驗豐富,這樣的事見多了,見怪不怪。“子經,太史慈驍勇,麾下又皆是精銳,擊敗闕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具體經過以後再打聽,眼下你要穩住,別被鮮卑人的潰兵衝陣了陣勢。”

  牽招深以為然。這些鮮卑人被太史慈打敗了,卻不代表他們就沒有危險。困獸猶鬥,為了活命,這些人甚麼事都乾得出來。況且騎兵對決,勝負雖分,傷亡卻未必很大,闕機有四五萬人,潰兵至少以萬數,還是有一定危險的。沒趕上太史慈與闕機的戰鬥也就罷了,再被潰兵打敗可就丟臉了。

  牽招下令騎兵列陣,阻擊、收降鮮卑潰兵。見烏桓人攔路,鮮卑潰兵想奪路而逃,卻被牽招指揮烏桓騎兵迎頭痛擊。得知鮮卑人已經被太史慈擊潰,眼前這些只是喪家之犬,烏桓人士氣高漲,在牽招的指揮下猛擊鮮卑人,鮮卑人固然被打得狼狽不堪,就連樓班都驚呆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部下這麼善戰。

  激戰一日,鮮卑人見突圍無望,有的投降了,有的選擇從小路逃跑。牽招清點了一下,殺死鮮卑人兩千餘人,俘虜一千多,繳獲戰馬兩千餘匹,收穫頗豐,卻沒有看到牛羊、糧草等輜重。他審問了俘虜,這才知道這些鮮卑潰兵都是飛馬部落的精銳,在闕機的率領下與太史慈對陣的,牛羊、輜重都在後面,沒能進入戰場,應該是被太史慈劫了。

  經由俘虜之口,牽招對白狼山之戰有了初步的了解,相信太史慈的勝利絕非僥倖所致,而是精心謀劃的結果。從戰場選擇到出擊順利,他將每一個優勢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一點機會也沒留給闕機。僅此一項,就足以證明太史慈不僅有強悍的個人能力和精良裝備,更是一個優秀的騎將。

  戰鬥剛剛結束,閻志就出現在牽招面前,他是來傳達太史慈命令的,太史慈要求樓班和蘇僕延趕到白狼山述職,同時邀牽招去白狼山,洽談進一步合作的相關事宜。

  牽招很尷尬。當初決定和太史慈結盟是迫於無奈,本想著鮮卑人實力雄厚,太史慈就算有優勢也有限,到時候還可以再談談條件,至少可以讓太史慈無法直接控制三郡烏桓,沒想到太史慈一戰擊潰闕機,大獲全勝,順勢要求樓班和蘇僕延去述職,儼然以幽州之主自居。

  牽招不願去,郭圖卻勸他去。不管他們答應與否,太史慈已經在幽州站穩了腳跟,四戰四捷,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將東部鮮卑打殘了,這樣的武力絕非樓班和蘇僕延所能抵擋的,他們不答應,樓班、蘇僕延也會去,反倒讓太史慈有機可乘。倒不如去白狼山與會,看看形勢,至少能親眼見一見太史慈。

  牽招覺得有理,和樓班商量了一下。不出郭圖所料,聽說太史慈大破闕機,樓班根本沒有和太史慈對陣的勇氣,反倒對太史慈欽佩不已,渴望著親眼見見這位傳奇英雄。牽招只好順水推舟,與樓班、蘇僕延一起趕往白狼山。

  ——

  閻志卻沒和他們一起走。他趕到柳城,面見袁靖。

  烏延的夫人叫袁柯,是袁靖的從妹,兩人原本關係就不錯,一起和親到草原後,同病相憐,親密更甚從前。袁柯托閻志帶來一封信,向袁靖詳述了最近發生的事,提醒袁靖,袁譚力弱,已經無法控制烏桓人。烏桓人欺善怕惡,絕不敢與孫策對抗,俯首稱臣是遲早的事。好在袁衡是孫策的夫人,袁權又深得孫策寵愛,對她們來說,孫策也不是敵人,反倒比袁譚更可靠。趁著這個機會,促成三郡烏桓依附孫策,她們以後就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

  看完袁柯的信,袁靖嘆惜不已。她雖然沒有遇到袁柯那樣的遭遇,但她能想像得到袁柯那一刻的絕望,能理解她此刻的憤慨。可是事關重大,她沒有輕易表態。

  “閻君,你見過吳侯嗎?”

  閻志搖搖頭。“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由太史都督可以想見吳侯風采,必是當世人傑無疑。”

  袁靖打量著閻志。她了解閻氏兄弟的情況,知道他們對孫策沒什麼抵抗力。在籠絡寒門武夫這一點上,袁譚和孫策相比差得太遠,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閻氏兄弟這次立下大功,自然是死心塌地的為孫策效力了。他們未必能像太史慈一樣坐鎮一方,但躋身仕途、建功立業卻沒什麼問題。

  “閻君,尊兄是護烏桓校尉,如今又立了大功,烏桓諸部以後還要仰仗他多多照拂。”

  閻志笑了,躬身道:“夫人,你有沒有想過,樓班將來有可能像金日磾一樣列於朝廷之上,成為中原名族?”

  袁靖眼神微閃。“還請閻君指教。”

  閻志再拜,將太史慈的化胡說詳細地解釋了一遍。太史慈奉命坐鎮幽州,絕不僅僅是為了征服,更要化胡為華,將烏桓人變成與漢人一樣知禮守法的百姓,從根本上解決邊患,烏桓人也好,漢人也罷,都能安居樂業,不分彼此。

  袁靖靜靜地聽著,臉色很平靜,眼神中卻多了幾分驚訝。她是袁氏之女,從小到大都受人尊敬,如今卻和胡人生活在一起,穿著粗劣的胡服,還被迫按照烏桓人的習俗先嫁蹋頓,再嫁樓班,要說心裡不後悔,那是騙人的,只不過她知道高門女子的婚姻從來不能自主,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裡咽。如今有機會重為華夏衣冠,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她心裡很清楚,遼西烏桓是三郡烏桓中實力最強的,只要遼西烏桓低了頭,三郡烏桓就和袁譚沒什麼關係了,袁紹當初的設想也就宣告全盤失敗。孫策也許寵愛袁權、袁衡姊妹,但他鼎立新朝後,袁氏最多只是外戚,而外戚從來都不會長久。從長遠來看,自然不如袁譚問鼎天下對袁氏有利。

  但袁譚能夠成功嗎?

  袁靖遲疑不決。她聽過孫策的很多事,但她沒見過孫策,也不覺得他一定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歷史上先勝後敗的例子不在少數。太史慈連戰連勝,只是戰場上的勝利。能不能將這個勝利維持住,化胡能不能成功,還取決於戰場以外的很多因素。

  見袁靖遲遲不表態,閻志心中明白。“夫人,我言辭笨拙,可能有些解釋不清,太史都督就在白狼山,我幽州名士田子泰也在,你若有什麼疑問,不妨寫封信向他請教,或者請他親自來一趟。”

  袁靖吃了一驚。“田君子泰也在白狼山?”

  閻志笑著點點頭。他就知道袁靖不會相信他,卻一定會相信田疇。

  袁靖沒有再猶豫,斂容施禮。“我當親赴白狼山,當面向田君請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8 05:14
策行三國 第1819章 書生意氣

  田疇捧著一摞文書,低頭走進了太史慈的大帳。

  太史慈正在寫信,抬起頭,見是田疇,笑道:“是子泰兄啊,請坐,我馬上就好。”

  田疇應了一聲,在一旁坐下。太史慈又寫了兩行字,這才放下筆,拿起寫好的信又從頭開始讀了一遍,厚厚的一摞,足足有二十頁紙。他起身送到田疇面前。田疇接過一看,原來是白狼山的戰事經過。他早就聽說過孫策麾下諸將每次戰後都會寫一篇戰記,今天卻是第一次親眼見識,不免有些好奇。

  “這樣的文書還要你親自寫?”

  “當然,寫的過程也是重新檢討的過程,有助於審視得失,不宜請人代筆。況且我自己的安排我自己最清楚,由別人來寫難免有所隔膜,安排不當之處說不定還會有所掩飾。”他笑著說道:“子泰兄也是親歷者,幫我看看有沒有訛誤之處,不吝斧正。”

  田疇看了太史慈一眼,倒也沒拒絕,謙虛了兩句便一行行的讀了起來。太史慈的文風很質樸,談不上什麼文采,但敘述很有條理,從戰前分析到任務安排,再到臨陣交戰,戰後復盤,一一道來,既看不出炫耀張揚之意,也沒有刻意謙虛,就像在敘述一件與他無關的戰事。田疇一邊看一邊感慨,太史慈立下如此驚人的戰功,心態居然還能保持得這麼好,這份養性功夫就算是很多讀書人都做不到。

  “都督是不是太謙虛了?”田疇放下文章,搖搖頭。“我何德何能,得都督如此看重,分功於我。”他是參加了幾乎所有的會議,還隨太史慈上陣衝殺,但他不覺得自己有太史慈在這篇戰記中說的那麼重要。況且他對當官也沒什麼興趣,功勞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

  太史慈搖搖頭。“子泰兄,你的功勞遠遠超出你的想像。你斬首也許不多,但沒有你,招降鮮卑人絕不會這麼容易,我們的傷亡也會更多。以利而言,我們要多支出多少撫卹?以每人一萬錢計,如果換成糧食,可以養活多少人?況且殺傷太重,將來撫化的難度就大,不知要費多少力氣。”

  見太史慈說得誠懇,田疇既開心又覺得有些怪異。他是反對殺人的,但那只是出於仁義,太史慈的理由卻是少花了錢,這與他的本意不符。

  “都督是不是為安撫幽州的費用勞心?”田疇說道。按照以往慣例,朝廷每個月要從青州、冀州割近兩億錢補貼幽州,其中有一大半是賞賜給胡人,以作安撫之用。如今太史慈接管半個幽州,在三郡烏桓之外又增加了不少鮮卑人,費用自然要由太史慈來籌措。

  太史慈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的確在想辦法籌措錢,但這並不是著意減少傷亡的理由,兩件事有關係,卻並非一體。不管在哪兒作戰,傷亡的撫卹總是一項巨大的支出,能減少就盡量減少,畢竟對我們來說,最貴重的永遠是人。”

  田疇贊同的點了點頭,他不完全同意太史慈的意見,但他覺得太史慈最後這一句說得沒錯。身為邊將,能將士卒的性命看得這麼重要,非常難得。

  太史慈輕輕的叩了叩案几,又說道:“既然說到錢,正好有幾句話要說。烏延已經在這裡,樓班、蘇僕延想必也在路上,到時候談判,我想請子泰兄主持。錢糧的事可以商量,但有一條必須堅持。”

  田疇躬身道:“請都督示下。”

  “我們拿出的每一枚五銖錢、每一粒糧、每一匹布都是百姓的血汗,不能用來養肥那些烏桓貴人,所以這些錢不會直接給他們,而是要發放到普通百姓手中。這些錢糧布匹也不是白拿的,他們必須要承擔相當的賦役。”

  田疇一點就透,立刻問道:“都督是說,把烏桓人變成編戶,像漢人一樣徵發賦稅徭役?”

  “沒錯。”太史慈的聲音不高,卻非常堅決。“既然要成為我大漢的子民,這是第一步。”

  田疇笑了,笑得有些苦澀。“都督,恕我直言,這恐怕行不通。漢胡殊異,用管理漢人的辦法來管理胡人,這絕非易事,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引來後患無窮。”

  “我知道這絕非易事,但不能因為不易就不做。”太史慈微微一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化胡為華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可以慢一點,穩一點,但不能不做。往前再推千年,秦開拓疆之前,大半個幽州都是蠻夷,如今也不歸王化了?事在人為。”

  田疇一時語塞,瞪著太史慈半晌沒說話,然後氣極而笑。“都督,你也知道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人生百年,你卻想做千年的事,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

  “做為普通人,這麼想的確有些異想天方。可是作為鎮守一方的將領,我必須想得遠一些。不瞞你說,這不僅僅是我的決定,也是吳侯的決定。你見到他時,不妨與他探討一番。總之,之前的和撫方案已經證明不可取,不可能再實施了,朝廷每年拿出幾億錢換取苟安這種事到今天為止,以後絕不會再做。”

  田疇急了。“都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麼做實在……”他想了想,一聲長嘆。“恕我愚鈍,不能理解,也無法贊同。”他將手裡的戰記還給太史慈,又將那一撂公文送到太史慈面前,拱拱手。“道不同,不相為謀,東部鮮卑四部已定,三郡烏桓也臣服在即,疇多留無益,敢向都督請辭,歸家讀書。”

  太史慈皺了皺眉,瞅瞅田疇。“子泰兄讀什麼書?”

  田疇語塞,心道我讀什麼書與你有什麼關係?這本來就是一句托詞,你不會聽不出來吧?

  太史慈接著說道:“如果子泰兄的志向就是讀書自娛,我無話可說,君子不強人所難,我只能禮送子泰兄歸去。若子泰兄不棄,我願隔三岔五,攜酒與子泰兄同遊,不及其餘。若子泰兄放下不蒼生,還想為幽州百姓做點事,那我覺得子泰兄這麼做未免衝動。你真覺得你讀的那些書裡有治國之術?”

  田疇忍不住笑了。“聽都督的意思,聖人所言亦不及吳侯高明?”

  太史慈也笑了,反問道:“敢問子泰兄,你去長安時可曾見過故太尉楊彪楊文先?”

  提及楊彪,田疇冷靜了些。楊彪是四世三公的弘農楊氏之後,歷任三公,同了名的能臣。如果說幽州這些年名望最高的大臣是盧植,那楊彪就是比盧植還有盛名的大臣。可是他聽太史慈提及過,楊彪現在在吳縣太湖著書,準備研究官制演變,據說是孫策的倡議。

  楊彪是何等樣人?孫策所言如果一點道理也沒有,楊彪怎麼可能聽他的,拋棄危在旦夕的朝廷不顧,躲在太湖著書?孫策這個化胡之說很可能就與楊彪商量過,而且得到了楊彪的讚同。自己不理解也許並不是這個方案異想天開,而是書讀得不夠多,眼界不夠開闊,理政經驗不夠豐富。哪怕最後實在無法理解孫策的做法,至少應該見識一下再說,現在就拒絕太史慈的邀請未免太草率了。

  見田疇猶豫了,太史慈又道:“子泰兄覺得我是荒悖之人嗎?”

  田疇搖搖頭。“都督用兵如神,謀則必中。你若荒悖,我豈不是頑愚木石。只是……”田疇一聲輕嘆,不知道如何再說。他和太史慈相處這麼久,對太史慈佩服之至,可是聽到太史慈要將烏桓人變成編戶的做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太史慈離席而起,來到田疇面前,將那一摞公文放在田疇的手中,拍了拍他的手臂。“子泰兄,我答應過你,絕不勉強你為官,但是我真心希望你不要錯過這次機會。幽州不缺猛士,但是像你這樣的智者實在太少了。既有安撫之策實行了百年也未見效,為什麼不試試新方法?我希望你能夠暫時放下成見,勇敢地嘗試一下。”

  田疇為太史慈的誠意所感動,點了點頭。“就依都督。”他舉起手中的公文,嘴角微挑。“這是我統計好的戰利品,你先想想怎麼分配吧。鮮卑人太窮了,除了戰馬之外,幾乎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牛羊雖然不少,也不夠將士們過冬。當務之急,都督要先調集一些糧食,否則不出一個月,我們就要斷糧了,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

  太史慈接過公文,迅速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與烏桓人談判的事就不用你負責了,你立刻趕去沓氏,面見吳侯。這麼大的缺口絕不是幽州自身能解決的,只有吳侯才能解決。”

  “是啊,這數字這麼大,我擔心吳侯會不會覺得為難。”

  太史慈笑了笑,回到案後,拿起筆,在田疇擬好的公文後面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遞給田疇。“子泰兄,早一天見到吳侯,早一天解決錢糧問題。你現在就出發,海邊有船,他們會載你去見吳侯的。”

  見太史慈說得自信,田疇也有了信心,將手裡的公事交待了一下,隨即起程,趕往海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8 16:36
策行三國 第1820章 真丈夫

  田疇離開白狼山,翻山越嶺,花了四天時間才來到海邊。按照太史慈的提示,在封大水入海的地方遇到了幾個漁民打扮的斥候。得知田疇奉太史慈之命而來,要去沓氏見孫策,他們用小船將田疇送到附近的一個島上。

  島上開滿野菊,空氣中都瀰漫著花香。田疇一時喜悅,忘了旅途勞頓,大有終老於此,再也不問俗事的衝動。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轉過山頭,空氣中的花香淡了些,濃烈的腥味卻撲鼻而來,讓人無法呼吸。田疇不得不掏出手帕,掩住口鼻,還是無濟於事。

  引路的斥候見了,遞過來兩粒黑豆,讓田疇塞在鼻孔裡。黑豆上不知抹了些什麼,有些淡淡的香氣,將衝鼻的腥味沖淡了不少,總算能正常呼吸了。

  跟著斥候走了沒多遠,田疇眼前忽然出現一大片向陽坡地,坡地上立著很多柱子,柱子間牽著繩索,繩索上掛滿了魚乾,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田疇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就是太史慈充作行軍乾糧的魚乾。

  “太史都督需要的魚乾都是這裡製作的?”

  斥候笑道:“這只是一部分,這個島太小,曬不了太多,只是靠著封大水口,圖個方便罷了。像這樣的島還有十幾個,曬得更多。”

  田疇忽然明白了,忍不住啞然失笑。他所擔心的過冬糧食對太史慈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太史慈催他去沓氏見孫策是擔心他一走了之,錯失了機會。看來太史慈對孫策很有信心,相信孫策能夠說服他。

  田疇想起第一次和孫策見面的經過,暗自搖頭。孫策也許志向遠大,但他畢竟太年輕了,這一路又走得過於順利,未免急於求成,居然想將烏桓人與漢人一樣當作編戶。化胡為夏是大志向,但胡人有胡人的風俗,不能一概而論,否則就算是好心也會辦壞事。

  可是如何才能勸服他?聖人之言怕是沒什麼效果,孫策不好讀書,對儒生也沒什麼好印象,引經據典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個腐儒。作為讀書人,他同樣討厭只能坐而論道的腐儒,聖人之言是經世大道,當身體踐行,豈是閒聊的空言大話或者謀官求祿的敲門磚?

  田疇很是苦惱,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斥候將田疇引到一個院子裡,見到了負責引島的都伯。都伯驗看了相關的公文後,派了一艘船送田疇去沓氏。船不算很大,卻有三個帆,由七名水手操作,乘風而行,快如奔馬。田疇也算是經常坐船入海的人,卻是第一次看到船速如此之快。尤其是當船駛離海岸,四周全是一望無際、浪花重疊的海水,遠處的地平線幾乎消失不見時,他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有生以來,他從來離陸地如此之遠。

  北風正勁,船走得很快。第二天早上,當田疇睜開迷糊的眼睛時,船已經進了海灣。眼前又是另一副景象,到處是船,而且是樓船,一眼看去至少有十餘艘。田疇很容易就找到了孫策的座艦,即使身處樓船之中,那艘巨大的樓船也是一個顯赫的存在,就像一座海上浮城,在高達十餘丈的桅杆頂端飄揚著一面繡有浴火鳳凰的巨大戰旗,隔著幾百步都能看到。

  看到這面戰旗,田疇忽然笑了。孫策務實,不相信什麼五德始終,也不相信什麼微言大義,還是就是論事比較好。

  小船通過幾道關卡,在孫策的座艦下停住,有人大聲詢問田疇的姓名,田疇報上名字,上面放下木梯,田疇上了船,剛剛站定,便看到飛廬上有人向他揮手致意。

  “田子泰,別來無恙?”

  田疇定睛一看,也忍不住笑了,躬身行禮。“承蒙君侯掛念,疇安好。”

  孫策連連招手,熱情地招呼道:“上來,上來說話。”

  田疇拾級而上。孫策站在樓梯口等他,見他腳步飄浮,扶欄而行,笑道:“怎麼,這一夜沒休息好?”

  田疇有些不好意思的應了一聲,隨即又驚訝不已。他是昨天早晨上船的,因為船走得特別快,這才一天時間就趕到了。如果稍微慢一些,他很可能在船上過兩夜。

  “君侯怎麼知道我在船上只待了一夜?”

  “風好啊。”孫策伸手指指天。“這風刮了一天了,以這樣的風力,坐這樣的快船,從菊花島到這裡也就是一天時間。如果不是擔心你受不了,說不定還能更快一些,半夜就到了。”

  田疇想起那幾個水手看他時同情的眼神,有些尷尬。

  孫策一邊說笑一邊將田疇引入艙中,分賓主落座。朱然準備了水,請田疇洗漱,又奉上茶和點心,田疇用熱毛巾擦了臉,又喝了兩口熱茶,精神一振,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他欣然入座,感受到了說不出的安穩,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孫策含笑看著田疇。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他卻對田疇並不陌生。太史慈每隔幾天就有消息來,多次提到田疇,知道田疇遲早會出現在他面前,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眼前的田疇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精神疲憊,還有些說不出的惶恐,看起來格外脆弱。

  田疇稍微吃了一些點心,墊了墊飢,隨即奉上太史慈託他帶來的公文。孫策接過,放在案上,手按在木盒上,手指輕拍,卻沒有打開看。

  “子泰到此,想必子義已經大獲全勝,具體經過稍後再說,子泰不妨先說要緊事。”

  田疇盯著孫策看了兩眼。孫策面帶微笑,眼神清澈,自有一股看透人心的睿智,甚至還有一些戲謔,卻不讓人覺得過於銳利。從在島上看到魚乾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太史慈的用意,卻沒想到孫策與太史慈如此默契,連公文都沒看一眼,就知道他趕來有其他的事要談。

  君臣相知若此,何敵不克?

  田疇收斂心神,躬身再拜。“疇不遠千里,翻山越海,是有一事要向君侯請教。”

  “子泰言重了。請教不敢當,你我各抒己見,互相切磋吧。”孫策笑瞇瞇地說道:“子泰文武兼備,又熟諳幽州風土人物,心懷大仁,這麼急著趕來,想必是為了子義的化胡策吧?”

  田疇微愣,有些詫異地看了孫策一眼。孫策名策,禮儀忌諱當面直呼其名,一般都會用別的字代表,尤其是孫策已經貴為吳侯,又有問鼎天下的意思,臣子避諱已經成為一個毋庸言明的默契,太史慈即使是在背後提及也不會直言『化胡策』,而是用『化胡之計』、『化胡之論』代替。孫策卻直言『化胡策』,這讓他不太好接。孫策可以說,他不能說,否則便有冒犯之意。

  “君侯所言正是,我與子義就化胡之計有些分歧。”

  “說來聽聽。”

  田疇定定神,將自己和太史慈爭論的經過一一說來。他說得很直白,沒有引用一句經典,就事論事,將他反對太名慈的理由解釋得清清楚楚,還做了一些拓展。這一路上,他雖然身上海上,心神不安,卻還是做了一些準備,此刻侃侃而談,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君侯是江東人,江東古稱吳越,是楚國故地,再往前,又是百越聚居之地。君侯可能會覺得既然百越之人能為華夏之民,則塞北之胡亦可。然則大錯特錯。何也?江東雖與中原殊俗,卻皆以農耕為主,安土重遷,一旦力不能敵,則不得不俯首稱臣,捨此無以安身立命。塞北之胡則不然,他們逐水草而居,沒有固定的家鄉,利則蜂聚而進,橫行燕山之南,深入河朔。不利則四散而走,退居漠北。縱使千里盡失,於他無所失,於我無所得,不過徒傷士卒性命,空耗錢糧而已。戰不數年,胡人縱有小傷,而我已經國力空虛,不能再戰矣。漢武之時,衛霍橫行漠北,大小數十戰,漠北一時為空,匈奴人也因此虛弱,可是北疆卻未能因此而安。君侯欲建千秋功業,然則以此觀之,有何功業可言?”

  田疇停下來,喝了一口水,讓孫策有個思考的時間。

  孫策眉梢輕揚,打量著田疇,興趣更濃。田疇是讀書人,但他剛才這番話可沒有一點讀書人的酸腐氣,完全是就事論事,頗有見識。尤其是他對南北不同地理環境的對比,更能凸顯化塞北之胡的難處,頗有說服力。以他的經歷而言,這是難能可貴的卓見,不亞於很多久歷政事的官員。

  這是一個非常務實的讀書人,不僅能坐而論道,還能起而行之。更難得的是他對富貴沒什麼興趣,凡事趨義而行,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對這樣的人,可以以理服之,不能以力服之。只有真正說服他,才能讓他為己所用。

  太史慈安排他來,自然是對他寄予厚望。

  “子泰,你說的很有道理,塞北之胡與江南之越的確不同,不可一概而論,不能東施效顰,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塞北之胡雖然難化,卻不得不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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