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1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9 00:37
策行三國 第1801章 人心散

  易縣。

  劉備勒著坐騎,看著兩百步外的易縣,喟然嘆息。

  圍城月餘,他還是找不到破城之策。雙方兵力相近,他的士卒雖然訓練有素,相對而言更有優勢,但袁譚據城而守,有城牆保護,袁譚麾下的新卒信心大增,頂住了劉備的數次猛攻,而且進步明顯,已經有些精銳的徵兆。

  直到這時,劉備總算明白過來袁譚是在拿他練手。他從孫策那兒學到了練兵之法,袁譚也學到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小。這次未能攻占易縣,以後只怕也不再有機會。冀州的戶口優勢絕非幽州能及,何況他還沒有真正掌握幽州。

  孫策什麼時候能擊敗公孫度,佔據遼東?總之漁陽以東已經不是他能染指的了,太史慈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一念及此,劉備心裡就不是滋味。孫策說得好好的,與他南北夾擊袁譚,結果他這邊開了戰,孫策卻撤了,平原之戰根本沒開始。斥候已經送來消息,臧洪和牽招已經撤到東光,再不撤,他就可能遭受袁譚內外夾擊。

  白忙一場,涿縣沒拿下,涿郡怎麼吃進去的還得怎麼吐出來,唯一的戰果就是斬殺了顏良。但顏良本來就是袁熙的部下,他的陣亡對袁譚來說影響非常有限,在另外一個意義上甚至是好事。如果能奪取涿縣,或者斬殺張郃,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劉備又嘆了一口氣,撥轉馬頭,轉身回營。他搖搖馬鞭,意興闌珊。“德然,你去一趟雲長營中,通知他斷後,掩護大軍撤退。”

  劉修應了一聲,撥轉馬頭,剛準備離開,劉備又叫住了他。劉修勒住坐騎,看著劉備,等待他新的指示。劉備想了想,放低了聲音。“再去一趟太史慈營裡,請他協助雲長。”

  劉修會意,領命而去。太史慈掌管的是騎兵,不能攻城,這些天一直閒著,沒事就和閻柔等人喝酒比武,走得很近。關羽不出戰的時候,也會與太史慈一起談武論兵,很是投契。劉備對此很不滿,他總覺得太史慈不是來助陣的,而是來交朋友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請太史慈助陣了,白白消耗了那麼多糧草——三千騎士,六七千匹戰馬,這可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劉備很肉疼,但太史慈是協助關羽的,這些糧草都是由關羽負責籌措,關羽可拉不下面子剋扣太史慈的糧草,劉備也不好多說什麼,免得關羽不快。

  劉修走了,劉備搖搖頭,苦笑道:“憲和,我是不是又上孫策當了?”

  簡雍皺皺眉。“府君,你這麼想……很危險。”

  劉備一愣。“危險?”

  簡雍『嗯』了一聲,用力地點點頭。“勝負乃兵家常事,偶有不遂,反思不足,捲土重來便是。如果動輒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上了某人的當,是信心不足,還是想推卸責任?”

  劉備也覺得此言不妥,很是尷尬,嘿嘿笑了兩聲,想找幾句話掩飾一下,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強作鎮靜,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信馬由韁,向大營走去。簡雍追了上來,與劉備並肩,歪著頭,打量了劉備兩眼。

  “府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嗯?”劉備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簡雍不僅僅是責備他,還提了一個問題。他有些惱怒,反問道:“憲和以為是何原因?”

  簡雍撫著鬍鬚,若有所思。“我與府君相識三十餘年,沒見過府君諉過於人,想來應該是信心不足所致。面對袁譚,府君沒有戰而勝之的信心。”

  劉備臉色陰沉,一聲不吭。他被簡雍說中了心思,卻更加憋悶。孫策已經劍指幽州,如果如果連袁譚都不能戰勝,無法控制冀州,又哪來的機會戰勝孫策?孫策逐鹿天下,我卻連幽州都出不去,如何是對手?如果將來還是要向孫策俯首稱臣,當初又何必離開豫州?

  ——

  劉修來到關羽的大營,剛進營門,就看到中軍大帳前圍了一群人。他暗自搖頭,關羽又和太史慈比武了。雖然受了重傷,關羽卻是一個坐不住的人,傷勢稍好,他便與人比武。他武藝好,能和他放對的人屈指可數,一向以沒有對手為憾,如今遇到太史慈,他恨不得天天與太史慈比試一番。

  劉修悄悄地站在人群中,踮起腳尖向裡看。果不其然,關羽正與太史慈對陣。他們今天比的是騎戰,一旁站了兩個親衛,牽著三四匹馬。關羽身材高大,體重逾於常人,戰馬不耐久戰,遇到普通人,勝負也就是兩三個回合之間,自然不用換馬,可是對上太史慈,他不得不多備幾匹戰馬以防馬力不支。

  劉修看了一眼那幾匹備馬,見精神似乎都很足,還沒有上過陣,說明關羽和太史慈剛剛上場,交手時間不長,便決定等一等再說。關羽脾氣不好,如果剛開始就被打斷,他會很生氣,等他和太史慈打上一陣,不分勝負,或者看他形勢不妙的時候再去打斷,情況就會好很多。

  關羽和太史慈戰得更酣,也沒注意劉修的到來。他用的不是青龍偃月刀,而是一桿馬矟。這種長一丈八尺的騎矛的確適合關羽使用,尤其是對太史慈對陣時。太史慈用的就是一桿一丈五尺長的精鋼長矛,比普通騎矛長三尺,也比青龍偃月刀長,關羽大概是覺得憑刀利取勝勝之不武,乾脆用馬矟,太史慈如果覺得吃了虧,也可以用馬矟,只要他有那武藝。

  太史慈用的還是他的精鋼長矛,門戶守得極嚴,即使以劉修的目光來看,關羽也沒什麼取勝的機會。太史慈的武藝很好,要勝關羽卻沒那麼容易,尤其是在這種不能全力以赴,不得不有所節制的情況下,能守得住門戶,不為對手所趁,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兩人二馬盤旋,矛來矟往,大戰數十回合,不分勝負。關羽胯下的戰馬卻有些力量不濟,藉著一個分開的機會,關羽轉身去換馬。太史慈沒有換,只是放慢了速度小跑。這時,有一個騎士擠到他身邊,拉住馬韁,與太史慈說了幾句,太史慈有些意外,問了幾句,隨即點了點頭,撥馬回陣。

  關羽也上了馬,正要返身再戰,一轉眼,看到了人牆外圍的劉修,不禁皺了皺眉,蠶眉微蹙,向劉修招了招手。劉修無奈,只好擠進人群,來到關羽面前,拱手施禮。

  “何事?”

  “府君有命令。”

  “既有命令,為何不說?”關羽很不高興,手一伸。“拿來!”

  “是口令。”劉修也很無奈。他雖是劉備的族弟,但關羽連劉備本人都不放在眼裡,哪裡會對他有什麼好的態度。“府君決定放棄易縣,撤回涿縣,令將軍斷後。”劉修又看看太史慈。“太史府君依舊協助將軍。”說著,向太史慈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太史慈輕踢戰馬,來到跟前,在馬背上欠身施禮。“請從事回報劉府君,我會依令行事。”

  得知劉備要放棄易縣,關羽心情很不好,也沒心情比武了,將馬矟扔給周倉,翻身下馬,向大帳走去。太史慈見狀,也下了馬,與劉修並肩進帳。關羽站在帳中,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劉修一眼,哼了一聲,又轉向太史慈。

  “子義,你覺得如何?”

  太史慈笑道:“雲長兄,我覺得劉府君這個決定沒什麼問題。易縣急切難下,袁譚又有援兵趕到,早些撤退,減少損失,也是情理之的事。”

  “退回涿縣,袁譚就不追了?”

  “他如果追,那就在野戰中擊敗他。天氣漸冷,這場戰事勢必要成對峙之勢。既然如此,退回涿縣對我們自然更有利。”

  道理並不復雜,關羽也知道速勝已經不切實際,先退一步未嘗不是辦法。他話題一轉。“剛才是吳侯的消息嗎?他拿下遼東了?”

  劉修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太史慈。太史慈笑道:“雲長兄果然是眼尖,一語中的。沒錯,吳侯剛剛擊敗了公孫度,公孫度識時務,已經決定向吳侯稱臣了。吳侯改任公孫度為度遼將軍,委以夷事,又任董元代為遼東太守。”

  “董元代?”關羽撇了撇嘴。“他雖有些勇力,於騎戰卻不精通,未必是公孫度之敵。以吳侯的謹慎,怕是有另外的安排吧。”他瞅了太史慈一眼,微微一笑。“子義又升職了?”

  太史慈搖搖手。“慚愧,吳侯任我為幽州東部督,節制右北平以東的軍事。唉,能淺任重,我實在是忐忑得很啊,以後還要雲長多多襄助。”

  關羽嘴角微挑,手撫長鬚,一聲輕嘆。“子義得遇吳侯,誠乃人生幸事。”

  太史慈瞥了劉修一眼,笑道:“雲長所言甚是,能得吳侯信任,乃慈之所幸。不過雲長也不必自謙,吳侯對雲長一向敬重,只是感慨雲長忠義,成人之美。若是雲長當初留在豫州,這幽州東部督未必是我。”

  關羽心中失落,卻強笑了兩聲。“哈哈,這幽州東部督就不說了,子義是實至名歸,遼東太守嘛,我倒是自信比董襲更能勝任。”

  “區區遼東,豈能與涿郡相比。涿郡可是劉府君的本郡,又是幽州門戶,任雲長為涿郡太守,這可是劉府君對雲長的信任。”

  太史慈一邊說一邊衝關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劉修面前說這些,以免生疑。劉修聽了關羽的話,臉色已經不好了。關羽聽得懂太史慈的意思,卻沒把劉修放在眼裡,視若未見,兀自遺憾。涿縣未下,他這個涿郡太守是做不成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9 12:41
策行三國 第1802章 鼠目寸光

  劉備猛抬頭,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麼?孫策平定了遼東?”

  劉修連連點頭,氣喘吁籲。他一路從關羽的大營裡奔回來,差點跑斷了氣。他知道劉備可能不信,他也有點狐疑。公孫度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在遼東經營了五六年,一直沒有對手,怎麼可能在旬日之間就敗了,而且敗得這麼徹底?

  這會不會是孫策虛張聲勢?

  劉備看向簡雍,簡雍也皺著眉,卻不像劉備那麼驚訝。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哦』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劉備等了一會兒,簡雍卻沒有解釋,劉備不耐煩了,催促道:“憲和,有話直說無妨。”

  簡雍這才意識到劉備一直在等他的意見,連忙說道:“府君,此事看起來不合常理,細想卻也正常。公孫度雖是主,但他遠離襄平,趕到沓氏圍城,其實是捨長取短。沓氏周邊山地多,不利於騎兵突襲,卻利於步卒作戰。且沓氏離襄平五六百里,糧草轉運不便,他大概是想憑兵力優勢速戰速決,未能如願,這才一戰敗北。”

  劉備點了點頭。他覺得簡雍說得有理,公孫度奔襲沓氏看似得計,其實很冒險,他不知道孫策的長處正是陣而後戰,正面作戰,他肯定不是孫策的對手。但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公孫度縱敗,有騎兵優勢,撤回襄平再敗總是沒問題的,又怎麼可能就此稱臣,放棄整個遼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劉備不得而知。可是孫策速取遼東,對他的壓力驟增。太史慈為幽州東部督,節制右北平以東,幽州就只剩下了一半。如果不能攻克涿郡,他將被壓制在漁陽、廣陽之間,兩面受敵,一旦幽州世家再從中作梗,他的處境將非常艱難。

  劉備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能放棄涿郡,必須搏一搏。他有些後悔,當初就不應該貪圖易縣,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如果集中精力攻涿縣,也許現在已經得手了。現在再退回去,重新布防,打造攻城器械,肯定要拖到下雪之後,在冰雪中圍城對將士是一個艱鉅的考驗。

  劉備派人去請關羽、田豫等人,又親自趕到一旁的關靖帳中。關靖正在帳中讀書,一邊讀一邊捻著鬍鬚,輕聲吟哦,看到劉備進帳,連忙放下書,起身相迎。劉備笑道:“元安好雅緻,讀的什麼書?”

  “哦,剛剛收到的一部詩集,是吳侯登鬱洲山時所作的詩賦。”

  “吳侯還會作詩賦?”

  “也不僅僅是他,還有他隨從的文武。”

  關靖轉身將書轉來,遞給劉備。劉備接過一看,是一部新書,墨香尚濃,紙張平整,褶皺很少,封面上題著《鬱洲山詩集》五個字,倒是孫策的手筆。劉備信手翻到目錄,見孫策的詩列在第一,便又翻到正文。詩很短,寥寥幾句。劉備不禁揚了揚眉,暗自發笑。孫策的武藝的確是好,堪稱天下第一,但他讀的書還沒自己多呢,哪會作什麼詩?不過是位高權重,麾下文武吹捧罷了。他一邊腹誹著,一邊將那幾句詩吟了一遍。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劉備歪了歪嘴,將詩稿還給關靖。“元安,這詩好在何處?能否為我解說一二?”不等關靖說話,他又說道:“這前兩句頗有雄豪之氣,的確不錯,可是這後兩句急轉直下,令人不解。他前呼後擁,理應興致勃勃,為何愴然而淚下?莫不是秋風起,使人傷懷?”話音未落,嘴角便挑起一抹調侃之意。

  關靖虛握著拳頭,擋在嘴前,輕輕咳嗽了兩聲。“不瞞府君,我也不明其意,只覺得韻律上佳,有蒼涼之意。聽府君此問,也覺得似有不妥,轉折未免生硬了些。”

  “就是嘛。”劉備哈哈大笑,將書還給關靖。“小小的鬱洲山而已,何至於此。我想他大概是習染齊魯之風,效夫子登泰山之意,只可惜文采略遜一籌,畫虎不成反類狗爾。”

  關靖陪著笑了兩聲,不想再和劉備討論這個話題。“府君今日怎麼這麼清閒?”

  劉備這才想起來意,收起笑容,將他剛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又向關靖請計。聽說孫策已經平定了遼東,關靖很驚訝,半天沒說出話來。他掐著手指算了又算,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從孫策離開平原的時間算起,這場戰事前後可能不到十天。十天時間擊敗公孫度,平定遼東,這怎麼可能?

  “消息屬實?”

  劉備苦笑著搖搖頭。他理解關靖的心情,但他也不清楚這情報是不是屬實,現在只是太史慈的口頭轉達,沒有確切的證據。他也希望這是一個假消息,但他卻不能不防,萬一是真消息呢?

  關靖很快鎮定下來,沉吟良久。“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從長遠而言,公孫度不是吳侯的對手,遼東易手是遲早的事。一旦吳侯控制了遼東,解決了戰馬不足的短處,不論是長安的朝廷還是冀州的袁譚,都不他的對手,除非所有人都聯合起來。可是聯合這種事通常來說只能支撐一時,難以長久。時間長了,難免會被吳侯各個擊破。關中有山之固,冀州有河之險,幽州就有些難了。府君當早做決定為好。”

  劉備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撫著鬍鬚。“依元安之見,我當如何應對?”

  關靖反問道:“府君以為,天下英雄幾人?誰又能最終獲鹿?”

  劉備沒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之後,一聲輕嘆。“依我看,天下能稱英雄者,只有兩人爾。一則天子,一則吳侯。天子西征,成則中興有望,敗則拱手讓人。”

  關靖點了點頭。“府君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等等。吳侯的捷報既至,天子的消息應該也快了。”

  “涿郡如何,是棄是戰?”

  “漁陽、廣陽的秋收已經結束,冬麥也種了,剩下這幾個月閒著無事,不如圍城。只是天寒地凍,府君要做好防寒的準備才好。另外還有一件事,冬天到了,烏桓人、鮮卑人隨時可能叩塞,騎兵當隨時待命,準備馳援,以免損失太大。”

  劉備點點頭,心有同感。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讓太史慈、公孫續回去就是了,還節省了一筆不小的開支。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就算關羽有意見也無法拒絕。想到得意處,劉備不禁輕笑出聲。

  關靖看得真切,卻佯作未見。他俯身拿起詩集。“府君,我稍微收拾一下,馬上就過去。”

  劉備應了一聲,轉身出帳。關靖送他出帳,放下帳門的那一刻,他搖了搖頭,一聲嘆息。劉備看不懂孫策的詩也就罷了,還看不懂眼前的形勢。天子西征怎麼可能取勝,朝廷打了近百年都沒能平定羌亂,天子能在一年半載內平定涼州?或許可以取得一時勝利,但終究是必敗之局。劉備執迷不悟,不趁著還有實力在手向孫策稱臣,非要輸得一無所有再認命,將來的結果也許還不如公孫度,甚至不如公孫瓚。

  我怎麼會選擇了他?關靖很是後悔。

  等諸將聚集,劉備宣布了自己的最新決定。他打算退回涿縣,與張飛合兵,繼續圍困張郃。如果袁譚追擊,他們就在涿縣城下決戰。如果袁譚不追,他就圍城,一直到城內的糧食消耗完為止。張郃沒能收穫秋糧,他能依靠的只是城裡的存糧,堅持不了太久。

  關羽很意外,卻也沒多說什麼。拿下涿郡,受益最大的就是他。其他人也沒說什麼,就這麼決定了。田豫提出了和關靖一樣的擔心,劉備順手推舟,希望太史慈、公孫續能夠趕回右北平和遼西,準備抵禦胡人的進攻。

  太史慈慨然答應。

  關羽很不高興,但他沒有理由留下太史慈。秋收結束之後,簡雍、劉修已經率領漁陽、廣陽的突騎趕到,劉備現在不缺騎兵,而右北平、遼西也的確面臨胡人的進攻,需要太史慈趕回去布防。只是如此一來,他不僅缺了一個得力助手,也失去了一個談得來的知音。

  太史慈離開,不僅關羽失落,閻柔也覺得沒意思了,主動請辭。劉備挽留了一番,卻無法改變閻柔的決定,只好同意。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他設宴為太史慈、閻柔送行,還送了一筆禮物。禮物是從戰利品中挑選的,數量有限。劉備向太史慈表示歉意,還沒拿下涿縣,收穫不多,希望太史慈能夠諒解。

  太史慈收下了,轉手分贈關羽。他很坦然的說,吳侯已經準備好了充足的物資,不需要這些,還是留給需要他的人吧。

  閻柔見狀,也將自己所得轉贈給關羽。

  關羽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玄德,涿縣雖然未下,周邊諸縣收穫卻不少,那些財物都去哪兒了?是被人貪墨了,還是又還回去了,我怎麼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若非子義相助,我們焉能搶收涿郡秋糧,困住張郃?戰事尚未結束便趕人走,如此薄待友軍,是誰出的主意?”

  劉備臉上火辣辣的,比關羽的臉還有紅。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0 00:52
策行三國 第1803章 這怎麼可能

  太史慈長身而起,擺手笑道:“雲長兄,切莫如此。劉府君豈是吝嗇之人,此乃顧全大局之舉也。數萬大軍征戰,日費千金,縱有些積儲也入不敷出。且涿郡是府君本郡,鄉黨之間不宜過於苛刻,否則必為鄉人所怨。府君又付雲長重任,他也不希望你接任涿郡時處處皆敵。這是府君對你的關愛,你不可誤會了。”

  關羽蠶眉微蹙,哼了一聲,推了推鬍鬚,斜睨著劉備。“當真?”

  劉備感激不盡,連忙附和道:“雲長,你與子義相契,我難道就與子義是外人?想當初在青州,子義奉孔文舉之託來求援,我便激賞其義氣了,又怎麼會捨不得一些薄財?實在是捉襟見肘,不得不如此。再者,子義是吳侯大將,吳侯富甲天下,錢糧皆非子義所需,子義需要的是騎兵,我打算調撥兩千漁陽突騎,助子義一臂之力。子義,如此可好?”

  太史慈拱手施禮。“多謝府君。”

  劉備起身離席,來到太史慈面前,拉著太史慈的手臂,感激不已。“子義啊,說起來,你我相識還在吳侯之前,可惜我福薄,不能與子義為友,好在你如今坐鎮幽州東部,我們也算是重續前緣,將來我拿下幽州西部,也許會有機會與子義並肩作戰,此誠上天對我等的厚待。”他轉身又看向關羽。“雲長,你與子義為友,切磋琢磨,可不僅僅是比武論藝,還要學學子義的眼界,莫讓我被吳侯笑話了。”

  關羽有點尷尬,強笑了兩聲,算作對劉備的回應。他也知道剛才失言了,劉備心裡不舒服,若非太史慈解圍,今天這個結難解。可是要他承認自己不如太史慈,他不能認同。劉備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他的責任,而是劉備自己的責任,就像一時心癢,居然要取易縣一樣,但凡知道一點兵法,都不會做出如此魯莽的決定。為了這件事,他可沒少和劉備爭論,卻沒有任何作用,以至於現在進退兩難。在這種時候,劉備不想著如何爭奪主動權,卻想著讓太史慈離開以節省開支,未免小家子氣。

  劉備見好就收,沒有勉強關羽,逼得太緊,萬一關羽再發脾氣,反而不好收拾。

  劉備安排了兩千漁陽突騎配合太史慈作戰,又答應送閻柔一批糧食和軍械,盡顯慷慨之意。這次閻柔沒有拒絕,糧食和軍械對他來說都很急需。冬天將至,胡人隨時可能入侵,他必須做好迎戰的準備。

  劉備隨後宣布了最新的作戰計劃:包圍涿縣,哪怕在涿縣城外過冬也在所不惜。要完成這樣的計劃,他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足夠的糧草,六七萬步騎,每天消耗的糧食和草料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再加上冬天取暖的燃料,這些都必須搶在下雪之前解決,否則不用袁譚進攻,他自己就支撐不住;一是解決胡人入侵的威脅。他將漁陽、廣陽的兵力都調來包圍涿縣,後方空虛,一旦胡人入侵,他很難抵抗。

  劉備將這兩個問題統一處理。首先,他決定堅壁清理,將漁陽、廣陽、涿郡三郡的百姓盡可能集中起來,命令他們帶上可以帶走的物資,要嘛就近入城,要嘛趕到涿縣來充當民伕,總之不給袁譚或者胡人留下打劫的機會。請太史慈率領漁陽、右北平和遼西的騎兵,主動出擊,出塞攻擊胡人部落,讓胡人自顧不暇,又派趙雲、田豫統領麾下騎兵,隨時準備馳援塞內諸縣,與胡人、袁譚展開一場以騎對騎的游擊戰。

  眾將領命,分頭準備。很快,劉備率主力先撤,沿途收集糧草、物資,關羽斷後,阻擊袁譚,且戰且退,將袁譚引入涿郡,伺機決戰。

  太史慈、閻柔隨劉備撤過巨馬水後便與劉備分開行動。閻柔與太史慈依依惜別,托太史慈向孫策致意,他返回薊縣後,將盡一切可能的勸說張則與孫策合作,爭取能統率騎兵與太史慈一起出塞作戰。太史慈也托閻柔向張則致意,表明孫策的合作之意。

  兩人拱手作別。

  ——

  劉備撤軍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易縣城內,袁譚召集文武議事,制定作戰方案。

  經過大半個月的戰鬥,袁譚不僅守住了易縣,挫敗了劉備的進攻,還讓麾下的新卒得到了鍛煉,見過了鮮血,成績斐然。劉備曾經擊敗麴義,對諸將的壓力很大,這次能擊退劉備,對諸將重塑自信有非常積極的作用,就連袁譚本人都深有感觸。

  這一切都是受益於沮授的謀劃,諸將對沮授佩服有加,養成了習慣,凡事都先請教沮授,然後再向袁譚匯報。如今有了新情況,要製定作戰方案,他們也下意識的看向沮授。

  沮授有些不安,袁譚卻笑著擺擺手,示意沮授不必多慮。

  沮授略作思索,便提出了建議。對劉備的撤退,他並不意外。劉備攻城不下,撤退是遲早的事。他撤退之後的動向也不難猜,無非兩種可能:一是放棄涿郡,退回安次,明年再說;一是繼續圍攻涿縣,困死張郃,逼著他們決戰。

  “涿郡是幽州門戶,於我軍而言,佔領涿郡,便是在幽州伸進了一隻腳。於劉備而言,失去了涿郡,他不僅面臨我軍威脅,也無法向西擴張,將代郡、上谷控制在手中。如今孫策正在遼東作戰,一旦孫策擊敗公孫度,揮師西進,他將腹背受敵,無處可逃。因此,他對涿郡勢在必得,繼續圍困涿縣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諸君切不可有僥倖之心。”

  沮授環顧諸將,目光最後落在袁譚的臉上。“使君,天氣漸冷,天子西征的成敗很快就要揭曉。不管結果如何,奪取涿郡都對我們非常重要。孫策正在攻擊遼東,這個冬天是我們全取幽州西部的最後機會。如果不能搶在孫策之前拿下漁陽以西諸郡,一旦孫策席捲而來,我們就很難再踏足幽州,以後也無法得到戰馬,即使孫策不攻擊冀州,冀州也很難獨全。”

  袁譚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劉備撤走,他原本還挺高興的,聽沮授這麼一分析,他才清楚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孫策步步緊逼,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旦被孫策控制了幽州,他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幾乎是必敗之局。如果能搶在孫策到來之前擊敗劉備,奪取漁陽以西諸郡,他還有一線生機。

  “請公與為我謀劃。”袁譚恭恭敬敬地向沮授行了一禮。

  沮授還禮,繼續分析形勢。既然劉備選擇繼續作戰的可能性極大,現在就要準備,冬天將至,衣物、糧草、薪柴,這些都要提前準備好,否則這一戰最大的敵人就不是劉備,而是嚴寒天氣。不過這也不必著急,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張郃受傷至今已經有一個多月,即使還不能上陣搏殺,至少不影響指揮作戰。劉備劫掠鄉黨的時間雖然持續不長,卻已經留下了壞印象,涿縣城裡的世家應該會支持張郃戰鬥,所以劉備短期內破城的可能性不大,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做準備,不必急著出城追擊,大可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沮授隨即提出了三條建議:派人聯絡田豐,讓他徵發民伕,調集糧草等必須的物資,尤其是防寒的衣物,爭取搶在河水結冰之前運到軍中;徵發附近的百姓,收割沼澤地裡的蘆葦、乾草,充當草料;諸軍加強演練冬季作戰的戰術,並與即將趕到的臧洪、牽招一起合練,做好戰鬥的準備。

  最後,沮授又提出一條:派人聯絡鮮卑、烏桓諸部大人,請他們出兵攻擊幽州,夾擊劉備。尤其是鮮卑人,自從檀石槐主事以來,鮮卑人強盛,在彈汗山立王庭,離邊境不過三百里,旦夕可至。如今檀石槐雖然死了,他的兒子和連不能服眾,幾年前戰死,鮮卑各部不能統一,相互攻殺,損耗很大,本來就有侵邊的動機,如果能引他們攻擊漁陽、右北平一帶,足以對劉備、太史慈形成壓力。將來袁譚要控制幽州,也要面對鮮卑人的威脅,應該趁早著手,物色扶植能夠為己所用的部落首領,加以籠絡。

  袁譚欣然從命,按照沮授的計劃分部諸將。沮授講得清楚,諸將聽得明白,各自領命而去。大堂上安靜下來,沮授起身,正準備告辭,一個親衛帶著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此人風塵僕僕,臉色憔悴,眼睛裡充滿血絲,嘴唇乾裂起皮,一看就是連續多日不眠不休的趕路所致。如果不是親衛扶著,他站都站不穩。

  袁譚心中不安,看了沮授一眼。他認得此人,是郭圖身邊的親信,肯定是遼東那邊出現了意外情況,而且是不好的情況。

  沮授抬起手,不動聲色的示意袁譚。“使君,無妨,就算孫策善戰,擊敗了公孫度,也對大局沒什麼影響。寒冬將至,江東兵不適應遼東氣候,孫策為人又謹慎,凡事謀定而後動,不會貿然行動的。”

  袁譚贊同的點點頭,讓信使將消息呈上來。消息是郭圖親筆所書,確鑿無疑,但消息卻比沮授猜想的更嚴重。沓氏一戰,孫策不僅擊敗了公孫度,而且迫降了公孫度,遼東已經落入孫策之手,幽州形勢將迎來巨變。

  袁譚和沮授面面相覷,異口同聲的說道:“這……怎麼可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0 12:07
策行三國 第1804章 應變如流

  多智如沮授,也完全沒想到遼東之戰會是這個結果,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解說。

  袁譚更是長吁短嘆,掩飾不住內心的沮喪。自從任城被俘之後,他就沒有再低估過孫策,將孫策當作最難對付的對手,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但他發現自己還是估計不足。十天之內平定遼東,這怎麼聽也不像是真的。公孫度縱橫遼東數年,一向跋扈,他怎麼會輕易向孫策俯首稱臣?

  “這不會是……誤傳吧?”袁譚喃喃自語。郭圖並沒有親歷戰場,也許是消息有誤。

  “應該不會。”沮授很快冷靜下來,重新拿起郭圖的親筆信,又看了一遍。“公孫度為什麼會在沓氏與孫策對壘,許攸又去了何處?”

  袁譚轉過頭,打量了沮授兩眼,心裡有些不高興。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黨爭?

  沮授輕彈手中的信紙。“使君,你仔細想想,尤其是時間。”

  袁譚轉了轉眼珠,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轉身命人取來之前收到的情報,與剛收到的一對比,立刻發現了問題。從幾個時間節點來看,公孫度返回襄平,趕到沓氏,沈友馳援,被公孫度擊退,向孫策求援,孫策放棄平原,趕到沓氏,一系列的事件聯繫起來,很容易發現其中的問題:公孫度到達沓氏的速度快得讓人不敢相信,這只有一個解釋:他不是按部就班的出師,而是輕軍急行,突然包圍了沓氏,準備的時間非常短,遠遠談不上充足,他甚至來不及準備足夠的糧草。

  出奇制勝是好事,但出奇如果不制勝,那就是災難了,最容易遇到的問題就是糧草、輜重跟不上。

  沮授沉吟道:“公孫度大概是低估了江東軍的戰力,正面決戰失利,又被斷了糧道,不得不降。唉……”沮授一聲長嘆,搖了搖頭。“驕兵必敗,公孫度這些年戰無不勝,輕敵在所難免,偏偏又遇到了孫策這種算無遺策的對手,受挫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袁譚仍不死心。“就算交戰不利,也不至於一而降吧?”

  “使君,以孫策用兵的習慣,不出手則己,一出手必然是連續重擊,如蛆附骨,不死不休。公孫度以前遇到的都是利則戰,不利則散的胡人,何曾見過這樣的對手,一時不察,落了下風,就很難再逆轉形勢。常言道,嶢嶢者則折,皎皎者易污。公孫度心高氣傲,目無餘子,一朝戰敗,反不如其他人能委屈求全。使君不見公孫瓚乎,一旦戰敗,寧可自殺,也不肯逃走。”

  袁譚感慨不已。“燕趙多烈士,誠非妄言。”

  “是啊,燕趙多烈士,卻少智者。”沮授揮揮手,彷彿趕走幾隻蚊蠅。“此等人只合為猛士,不足為王者。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有誰能平步青雲,不受挫折?使君,公孫度不足論,孫策拿下遼東,解決了戰馬短缺的問題,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袁譚深有感觸,原本鬱悶的心情也舒緩了一些。是啊,有幾個成大事的人沒有受過挫折呢,群雄逐鹿,能走到最後的那個往往不是最強大的,而是最堅韌的。漢高祖曾經數次損失折將,光武帝也曾遭遇兄長被殺,自己連悲傷都不能的窘境,可是他們都咬著牙堅持住了,這才有機會問鼎天下。

  他看著沮授恢復了鎮定的眼神,慶幸不已。有一個智士參謀果然不一樣。

  沮授和袁譚商量了一番。孫策佔據遼東,對幽州的形勢影響極大,感受到威脅的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劉備。劉備收到這個消息,更會鋌而走險,力爭迅速拿下涿郡,佔據幽州西部諸郡。涿縣之戰已經不是可能,而是必然,除非袁譚放棄涿郡。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沮授攤開地圖,反復權衡,最後提出一個方案:孫策本人不可能長期駐紮在遼東,他必然要委派一個將領為遼東太守。孫策麾下擅長騎戰的將領本來就不多,能治民的更少,他很可能會委任太史慈為遼東太守。如此一來,右北平、遼東、遼東屬國就失去了主心骨,公孫續、公孫范都不足為慮,正是三郡烏桓出擊的好機會。如果能擊敗公孫范、公孫續,佔據三郡,也能對孫策的幽州方略起到一定的干擾作用。如果能順勢西進,夾擊劉備,那就再好不過了。

  但三郡烏桓有個問題,沒有強悍有力的首領。三郡烏桓原本以丘力居為首領,丘力居死後,其子樓班年幼,便由從子蹋頓接管事務,但蹋頓不久前又戰死在官渡,三郡烏桓群龍無首,已是一盤散沙,怕是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脅,反倒可能被太史慈各個擊破。要想將三郡烏桓集結起來,應該派一個人去統籌大事。

  “可惜劉公衡不在了,否則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袁譚說道,神情有些懊喪。三郡烏桓與袁氏關係原本極佳,否則他們也不會派兵協助袁紹出戰,但官渡一戰大敗,袁紹死了,蹋頓也死了,他們之間的聯繫就弱了。若劉和不死,還能藉助劉虞的余澤,現在劉和也死了,他已經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與三郡烏桓聯絡。

  原本還有一個人也適合:閻柔。袁紹曾經幫助閻柔殺掉護烏桓校尉邢舉,關係一直不錯。但袁紹死了,劉虞、劉和也先後去世,閻柔與袁譚的關係便疏遠了,不久前還隨劉備進攻顏良,現在自然不能再用。

  沮授推薦了一個人,從事牽招。

  袁譚知道牽招,但沒想到沮授會推薦牽招擔此重任,一時有些猶豫。牽招是安平國觀津縣人,袁紹入主冀州之後,闢牽招為從事,還曾讓他掌烏桓突騎,也算是器重,但牽招與袁紹之間有一個心結,影響了袁紹對牽招的進一步信任和重用。

  牽招是同縣大儒樂隱的弟子。中平年間,樂隱受車騎將軍何苗辟除,去洛陽赴任,後來董卓亂政,何苗、樂隱被殺,而殺死何苗和樂隱的吳匡就是袁紹一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樂隱是間接地死在袁紹手下。牽招一直想為樂隱報仇,後來還殺死一名曾參與其事的袁紹近臣,袁紹雖說沒有處罰他,但也不肯真正重用他,只是口頭上稱讚了幾句,不久就藉故剝奪了牽招的兵權。

  袁紹不肯重用牽招還有一個原因:牽招與劉備的關係非常好,堪稱刎頸之交。在劉備叛離袁紹之後,牽招也受到了影響,再也沒有獨立領兵的機會。這次若不是形勢緊急,袁譚也不會讓他統騎兵去救平原,而這本身也是避免讓牽招與劉備對陣。

  三郡烏桓與冀州之間隔著漁陽、右北平,牽招等於脫離袁譚的控制,別領一部,這無疑很危險。

  見袁譚神情疑惑,沮授說道:“牽招因樂隱之死,一直耿耿於懷,但吳匡死了,參與其事的人也被他殺了,現在連令尊也過世了,這件事可以放下了。牽招與劉備有故,但他是忠義之人,不會因私害公,使君大可放心,我沮授願以身家擔保。牽招智勇雙全,又熟悉烏桓風俗,派他去統率三郡烏桓必能奏功。”

  見沮授願以身家擔保,袁譚不好拒絕。他也清楚,現在是非常之時,冒些風險也是值得的。他接受了沮授的建議,派人召牽招前來,委以統率三郡烏桓之任。

  牽招接到命令,很是驚訝,但他什麼也沒說,隨即帶著數十餘部曲出發了。

  ——

  數日後,袁譚收到消息,劉備撤向涿縣,一路徵發民伕,將附近諸縣收刮一空,擺明了是堅壁清野,不給袁譚任何獲得補給的機會。

  很快,關羽也撤出了易縣,退守范陽。在沮授的要求下,斥候們注意到太史慈、公孫續、閻柔的戰旗都不見了,率領騎兵協助關羽的是趙雲。

  袁譚知道一切正如沮授所料,劉備鐵了心要拿下涿縣,這一戰已經不可避免。但他也不著急,張郃傷勢漸復,劉備的搜刮也讓涿縣的世家對他充滿了反感,與劉備的里應外合可能性極低,在斷糧之前,涿縣被劉備攻破的可能性不大。他按部就班的準備,派人調運糧草,收取易水河畔的蘆葦,準備各種過冬的物資,直到一個月後,田豐調撥的糧草送到,袁譚才帶著人馬再次進入涿郡境內,步步為營,向范陽逼去,不到一百里路,他足足走了五天,沒給關羽任何偷襲的機會。

  關羽給劉備送了個消息,然後緊閉城門,擺出一副堅守的架勢。袁譚也沒客氣,將范陽城團團城住,打造攻城器械,準備攻城。范陽雖然不是郡治,城防不如涿縣堅固,卻也是一個古城,春秋時時屬燕國,燕昭王曾在此築黃金台以招攬天下賢才,非普通縣城可比。關羽在此立陣,阻擊袁譚,也是地盡其利。袁譚想攻破范陽也非易事,只能按部就班的圍城,打造軍械,同時監視劉備的一舉一動,讓劉備不能全力攻城。

  劉備試探著趕來救援,袁譚卻不願和他正面接觸,立刻率部後退。見此情景,劉備知道速勝無望,只好咬著牙,耐著性子,包圍涿縣,做長期對峙的準備。

  雙方誰也不肯先退,厲兵秣馬,等待對方露出破綻,一決勝負。

  十一月末,涿縣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1 01:10
策行三國 第1805章 以德服人

  盧龍塞。

  太史慈勒住坐騎,抬頭看向城樓。閻柔站在城頭,興奮的揮著手,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漢子。太史慈不認識,但他一見此人便有一種親切感,彷彿遇到神交已交的同道。

  “子義兄,稍等啊,我這就讓他們開門。”

  閻柔喊了一聲便消失了,只剩下那年輕漢子站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太史慈。太史慈拱了拱手,年輕漢子笑著拱手還禮。城門開了,閻柔快步奪了出來。太中慈翻身下馬,與閻柔見禮。

  “城上那人是誰?”

  閻柔笑了,側過身子,低身說道:“州別駕田疇田子泰,奉張使君之命,協助子義兄作戰。子義兄,這次我能成行,田子泰可是有功之人。”

  太史慈會意。張則派田疇來助陣的意義很複雜,可以說他是表明態度,表示支持,也可以說是就近監視,知己知彼。不過他並不擔心,孫策已經奪得遼東,解決了戰馬資源的短缺,暫時不會覬覦幽州西部諸郡,而遼東原本就不在張則的控制之內,也談不上什麼衝突,有合作的可能。至於田疇,孫策對他說過,田疇是可以爭取的人才,如今出現在面前,他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太史慈入了城,田疇也從城上下來,再次與太史慈見禮,通報姓名。太史慈笑道:“常聽吳侯說起田君,不意在此見面,實在是三生有幸。聽說田君是右北平人,有田君相助,我們就如同多了一雙慧眼,再也不用擔心迷路了。”

  田疇客氣了幾句,看向太史慈身後的隊伍,讚了一句。“都督所率皆是精銳,此戰必能橫行無忌。能有機會見識一下都督的風采,也是我的榮幸。”

  太史慈微微一笑,倒也沒有謙虛。他率領的騎兵雖然數量不多,只有兩千人,卻都是精銳,每一個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遼西戶口都不多,總共不到萬戶,但百姓被烏桓、鮮卑騷擾太久,早就等著反擊的機會,加上他募兵的條件優越,公告貼出去沒多久,應募的健兒就蜂擁而至,足足五六千,他一一考核,從中精挑細選了兩千騎,又挑了兩千人充實到附近各縣城,加強防務。兩千精騎集訓了半個月,披上準備好的新甲,士氣高昂,看起來就與眾不同,絕非盧龍塞的這些戍卒可比。

  田疇頓了頓,又道:“武力既弘,文德可期。我聽伯溫說都督有化胡之論,疇甚是好奇,不知能否有幸聽都督解說?”

  太史慈笑道:“正當與田君共商大計。”

  田疇點點頭,沒有再說。他之所以勸張則接受閻柔的建議,派騎兵協助太史慈出戰,又主動請纓來做嚮導,一方面是因為他與孫策有約,一方面也是對太史慈的化胡論很感興趣。他雖然不像閻柔那樣與鮮卑人、烏桓人關係密切,但他也不贊成簡單地殺戮,因為他很清楚,幽州漢胡混居,已經很難分清了,分辨華夷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可行性。太史慈倡化胡之論,足以說明他不是一個思維簡單的武夫,比大多數讀書人都有見識。孫策派這樣的人來負責幽州事務可謂知人善任,從側面也說明了孫策不是高談闊論之輩,而是非常務實的人。

  田疇將太史慈引入塞中,盧龍塞空間有限,容不下所有的騎兵,只能在塞外紮營。閻柔、田疇帶來的三千騎兵也是如此。太史慈與閻柔見面之後,先送給他一百套甲胄、軍械。閻柔驚喜莫名。他從劉備那裡得到了一些軍械,但數量非常有限,質量也不怎麼好,太史慈送的軍械比劉備的那個還好,和太史慈的部下所穿是一個款式,當然是最好的。有了這些甲胄裝備親衛騎,他的安全又多了幾分保障。

  閻柔看著塞外衣甲鮮明,挺立如松的騎兵,暗自琢磨著什麼時候也能像他們一樣成為孫策的部下,全部裝備最好的軍械。

  盧龍都尉田靖是田疇的族兄,對太史慈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設宴款待。公孫續之前送來消息,他正在趕來的路上,最多兩天就可以到達。太史慈詢問了相關的情況後,非常滿意。他隨即和田疇、閻柔交換情況,商量出塞的計劃。

  田疇首先介紹了情況。

  隨著第一場大雪的降落,幽州正式進入冬季,按照往年的經驗,草原上的胡人隨時可能入侵,尤其是鮮卑人。鮮卑人與烏桓人一樣,都是東胡遺種,但他們之間又有些區別。鮮卑人興起比較晚,又被烏桓人阻隔,受大漢的影響比較小,除了短時間依附於匈奴人之外,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自由發展,與漢人的關係比較疏遠,加上鮮卑興起的時候正是大漢國力衰弱的時候,所以他們對大漢沒什麼敬畏可言,檀石槐甚至拒絕了朝廷和親的建議,每年入境劫掠,張狂之極。

  相比之下,烏桓人則早在本朝初年就依附朝廷,在很長時間內都是朝廷募兵的對象,北軍五校中的長水營就以烏桓騎兵為主。烏桓人之所以現在成了麻煩有兩個原因:一是朝廷權移高門,安撫政策變了味,原本是朝廷對烏桓人的懷柔,現在變成了個人施恩,烏桓人不向朝廷效忠,卻感激堅持安撫政策的官員,具體而言就是袁紹、劉虞。烏桓人派兵助袁紹作戰就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們只是以為袁紹能夠鼎立新朝,想依附袁紹,並不是想和漢人為敵。

  田疇建議,這次出塞作戰應該以鮮卑人為主要目標,只要能重創鮮卑人的主力,烏桓人不用打就服了。自從丘力居病死,蹋頓又戰死在官渡之後,烏桓人已經四分五裂,有足夠的空間進行斡旋。閻柔的弟弟閻誌已經趕往三郡烏桓的駐牧地,與各部落首領接洽,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太史慈聽完田疇的介紹,覺得有理。他兵力有限,不能舉目皆敵,如果烏桓人肯改弦更張,充當馬前卒,對他來說並不是壞事。

  太史慈隨即向田疇介紹了自己的化胡論。根據南陽、吳郡諸多學者的研究,三代的華夷與春秋的華夷不是一回事,與現在的華夷同樣不是一回事。就拿孔子說過的九夷來說,原本是指魯國以東的東夷,也就是現在徐州境內的人,徐州的徐就出自九夷之一的徐夷,如今九夷早已經融入華夏,九夷的後裔有不少成了徐州的大族,徐姓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華夷之辨就不是一個固定的標準,而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胡人經過教化,可以變成華夏衣冠,而華夏衣冠一旦衰弱,也有可能變成蠻夷。身為士,不僅僅要維護文明,更要拓展文明,德化四方,不能固步自封,只是給點錢糧,治標不治本,而應該努力化蠻夷為華夏,天下一家,只有如此,才能徹底解決邊患。

  太史慈說得誠懇,田疇也聽得認真。聽了閻柔的介紹之後,田疇就覺得太史慈絕非等閒武夫,如今親耳聽太名慈解說化胡論,雖然沒什麼引經據典,但立論紮實,眼界也高,絲毫不亞於那些高談闊論的儒生,非常合他的胃口。田疇曾奉劉虞之命去長安獻貢,接觸過不少飽讀詩書的官員,但那些人大多固守華夷之別,卻看不到華夷之間有轉化的可能,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傲慢,以至於對邊郡人都抱有鄙視之心。

  像太史慈這樣致力於化蠻夷為華夏的中原人曲指可數,甚至可以說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即使是孫策,當初見面時也只是說要橫行漠北,驅逐胡虜,沒有提出化胡這樣的高論。不過孫策任命太史慈為都督,負責幽州事務實在是太英明了,這個人選萬裡挑一。

  田疇非常滿意,與太史慈一見如故,引為知交。

  兩天後,公孫續率部趕到盧龍塞。他不僅帶來了三千騎兵,還帶來了不少乾糧,包括大量的魚乾。孫策招募了不少漁民在海中捕魚,將捕上來的魚分割內大小適中的肉條,用鹽醃成魚乾,能夠保存幾個月而不變質,食用的方法也簡單,只要燒一些開水,將魚乾放進去煮就行,連鹽都不用放。萬一連燒水都沒時間,也可以生嚼,就是口感稍微差一些。魚乾方便攜帶,又比糧食耐飢,可以帶得更多,走得更遠。

  公孫續之所以現在才來,就是在等這些魚乾。

  看了那一袋袋的魚乾,田疇等人目瞪口呆。他們早就知道孫策有錢,也捨得花錢,但眼前這一切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全員披鎧也就罷了,連吃飯這樣的小事都這麼肯花心思,還有什麼事是他們想不到,做不到的?

  但他們不得不承認,用魚乾代替部分糧食是一個創見,不僅緩解了幽州人口不足,耕地有限的弱點,還保證了將士們的體力——普通士卒哪有將魚當飯吃的,偶爾吃一頓都不容易。吃魚當然要比吃糧食更耐飢,天天有魚有肉吃的人體力當然要比只能吃糧食的人好,也方便得多,更適合連續作戰的騎兵。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學的,沒有樓船,不能到海中捕魚,僅靠漁民在海邊捕點魚根本無法滿足數千騎兵的補給需要。公孫續帶來的這些魚乾都是從大魚身上切割下來的,魚刺都被處理了,僅這一項就讓人無法效仿。

  太史慈撥了一些魚乾給閻柔。閻柔所領騎兵甲胄不足,戰鬥力也一般,但是他們熟悉地形,騎術精湛,是最好的斥候,讓他們帶上一些魚乾做乾糧,可以走得更遠,行動更加便利,無形中等於放大了偵察範圍,能比對手更快一步。

  太史慈的慷慨和大度獲得了閻柔等人的一致擁護,他們心悅誠服的接受了太史慈的指揮。

  又過了兩天,閻志傳來消息,三郡烏桓的首領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放棄袁氏,擁護孫策,但蹋頓之死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不久前公孫度的易幟更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都想看看形勢再做決定。與此同時,閻志還傳來一個消息:東部鮮卑的幾個部落大人都接到了袁譚的邀請,打算出兵擾邊,進攻漁陽、廣陽諸郡,迫使劉備撤兵。

  太史慈與田疇商量。田疇說,從檀石槐起,鮮卑人分三部,各領其地,一般不會越界。東部鮮卑是指從右北平向東,一直到夫餘境,他們如果擾邊,最西端就是盧龍塞,不太可能進入漁陽、廣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說明參與其事的不僅僅是東部鮮卑,還有可能包括中部鮮卑,甚至鮮卑王庭也在其中。

  東部鮮卑的中心在白狼山,鮮卑王庭則在彈汗山,他們如果聯手入侵漁陽,最可能的集合地點是在燕山以北的白檀山。尤其是東部鮮卑,他們的南側就是烏桓人的牧場,在烏桓人保持中立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從東而來,這裡幾乎是必經之地。

  閻柔也支持田疇的看法。

  太史慈決定,全軍趕往白檀山,捕捉戰機,如果能先擊破東部鮮卑的聯軍,這一戰就拔得了頭籌,搶占了先機。與胡人作戰最難的不是擊敗他們,而是找到他們。既然鮮卑人主動送上門,沒有不打的道理。

  很快,太史慈率部出塞,在田疇的引導下奔向白檀山。大雪封山,冰天雪地,在山中行走非常困難,即使有地圖也未必有用,可是有田疇這個熟悉地形的嚮導,太史慈省了很多力氣,也少吃了不少苦頭。

  五天之後,他們趕到白檀山,先期派出的斥候送來消息,東部鮮卑諸部全軍出動,總兵力約七萬餘人,前鋒百戰部落的一萬餘騎。

  聽了百戰部落四個字,田疇就笑了。“看來鮮卑人內部的王位之爭還沒有結束,一有機會和王庭聯手,彌加就迫不及待的趕來了。”

  閻柔放聲大笑。“趕來有什麼用,等他的可不是魁頭,而是我們。”

  田疇一聲嘆息。“是啊,上次漢軍出塞還是二十年前的事,鮮卑人大概已經想不起漢軍是什麼模樣了。這一次,希望能讓他們重拾對我漢軍的敬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2 12:04
策行三國 第1806章 田疇的心結

  太史慈嘴角微挑。“子泰兄,鮮卑人的王位之爭是怎麼回事?”

  田疇稍微解釋了一下。鮮卑人原本並沒有王位,不同的部落互不統屬,有利則合,無利則分,互相爭鬥也是常有的事。檀石槐憑自己的強力獲得了各部落的支持,組成東西萬里的大聯盟,又在彈汗山立王庭,鮮卑人這才有了王者的概念,也有了王位之爭。

  檀石槐有兩個兒子。長子槐縱,性情肖似檀石槐,很年輕的時候就統兵在外征戰。次子和連,武藝一般,卻擅長耍弄陰謀,一直留守王庭,籠絡了不少人。檀石槐死後,他就奪取了王位。和連能夠得手,和槐縱長期征戰在外,無暇關注王庭事務有關,也和鮮卑人剛剛有王位的概念,沒有建立起長子繼承製有關,當槐縱發現和邊的支持者更多時,他也就很自然的放棄了。

  但和連本人並沒有檀石槐那樣的能力,無法維護鮮卑聯盟的存在,鮮卑人也沒有什麼忠誠的概念,和連繼位的那一刻就有不少部落脫離了聯盟,恢復了之前的獨立狀態。和連志大才疏,一心想繼承乃父的功業,頻頻起兵攻擊漢境,結果在一次戰鬥中兵敗身亡。

  和連死了,他的兒子騫曼還小,在此之前,槐縱也被和連逼死了,鮮卑的幾個部落首領意見不一,有的支持騫曼,有的則支持槐縱的兒子槐頭。彌加是東部鮮卑四大人之一,實力不弱,他一心想支持槐頭繼位,以便東部鮮卑控制王庭。

  聽完田疇的介紹,太史慈問了一個問題。“東部鮮卑之前不能干涉王庭的事務嗎?”

  田疇搖搖頭。“鮮卑人立國不久,不知君臣之義,各部落對王庭只有貢奉、征戰之責,其餘的事都自行處理,不聽王庭詔令,王庭在代郡以北的彈汗山,已屬西部鮮卑的地盤,中部鮮卑猶可相聯,東部鮮卑卻被隔離在外,沒什麼機會影響王庭的決定。可是論淵源,鮮卑興起於東部,東部鮮卑相當於鮮卑祖地,如今卻被排斥在外,自然不服。”

  太史慈微微一笑。“聽起來,這有點像燕魯等姬姓後裔被後起之秀欺負的意思啊。”

  田疇眉心微蹙,面露不豫。“子義,此言不當。些許蠻夷之輩,豈能與我中原衣冠相提並論?”

  太史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子泰兄,與中原衣冠相比,秦、楚皆是蠻夷,可是秦滅六國,楚又滅秦,漢則興於巴蜀,據秦地而有天下,真要說起來,中原衣冠焉在?”

  田疇啞口無言。

  太史慈伸手拍拍田疇的肩膀。“子泰兄,吳侯志向高遠,個人功業於他而言不過是道的第一重境界,他真正追求的是維護中原衣冠,以華變夷,而不是被夷人所變,讓六國為秦所滅這樣的事再也不會出現。所以,不論是鮮卑人還是烏桓人,又或者是匈奴人、羌人,也不管他們有君無君,想入侵中原,毀我衣冠,殺我百姓,我們都不會答應。”

  田疇臉有些發燙。太史慈提到萬里之外的羌人自然不是無心之言,正是對他刻意提及漢軍的回答。天子遷都長安,引羌人入關中,頗有當年秦滅西戎,劍指中原之意,那天子是中原衣冠還是蠻夷之君?相比之下,孫策才是維護中原衣冠的人啊。

  世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田疇有些迷茫,一時沒有了方向。

  “伯溫,你熟悉這彌加嗎?”太史慈轉換了話題,沒有再逼田疇。這種事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要留點時間讓他自己思考。

  “略知一二。”閻柔說道,有意無意的瞟了神思不屬的田疇一眼,嘴角微挑。田疇是幽州名士,他是流落於胡人之中的武夫,一向只有聽田疇教訓的份,沒有和田疇辯論的資格。如今見田疇被太史慈難住,心裡頗有些得意,就算是自己辯贏了田疇一般。

  閻柔為太史慈解說了一下東部鮮卑的情況。東部鮮卑有四部大人,分別是彌加、素利、闕機和槐頭。槐頭是槐縱的兒子,年輕比較小,實力有限,素利、闕機不怎麼看好他,但彌加有實力,支持他。如今彌加率部先行,很可能是想先勝兩陣,佔點便宜。

  對鮮卑人來說,漢軍不堪一擊,唯一能夠稱道的就是軍械。北疆漢軍的裝備雖然不全,卻比鮮卑人強太多了。東部鮮卑遠在塞外,與漢地之間還隔著烏桓人,工匠奇缺,鐵器對他們來說是難得之物,有的人還在用石製箭頭。這些年中原大亂,有不少百姓逃亡塞外,在鮮卑人的地盤上討生活,鮮卑人才漸漸有了鐵匠,能夠打造一些甲胄、武器,可是總體而言還是比較簡陋。有掠奪的機會,他們是不會放過的。

  “吳侯麾下將士軍械精良,聞名天下,想必彌加是衝著子義兄你來的。”閻柔笑道。

  太史慈也笑了。“那我可得好好準備一下,不能讓他們失望。”

  閻柔大笑,公孫續也笑了,摩拳擦掌,要給這些鮮卑人一個教訓。太史慈和田疇商量了一下,決定將計就計,利用彌加的輕敵心想誘擊彌加,減少己方傷亡。田疇建議在索頭水設伏。草原上行軍離不開水源,彌加遠來,肯定會在索頭水休整一兩天,補充飲水。

  太史慈接受了田疇的建議,開始分配任命。他麾下有遼西新練的騎兵兩千騎,公孫續統領的右北平騎兵三千騎,閻柔率領的雜胡騎兩千餘,還有劉備支援的兩千漁陽突騎,由漁陽人陽猛統率。

  根據各部不同的裝備和戰鬥力,太史慈決定親率遼西騎兵為誘餌,先行衝擊彌加的大營,遇到抵抗後便退走,將彌加誘入伏擊圈,再由閻柔、公孫續、陽猛三面合圍。

  閻柔表示反對。“都督,不是我懷疑你的能力,而是你對地形不熟,之前也沒有與鮮卑人交過手,未必能把握分寸。不如由我來做誘鉺,先立點功勞。”他抬起手,示意太史慈不要急。“就眼下的諸部來說,遼西騎兵裝備最好,漁陽突騎也是當之無愧的精銳,白馬義從更是聞名天下的驍騎,則你們三部負責攻擊,必然是攻無不克,我麾下騎兵的優勢在於熟悉地形,也清楚鮮卑人的作戰方式,逃跑更是拿手好戲,攻堅也許不如諸位,誘敵卻是再合適不過。”

  公孫續和陽猛低著頭不說話。他們從小生活在幽州,很清楚誘敵這種事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很難。騎兵衝鋒時如果把握不好分寸,衝得太猛了會與敵人糾纏在一起,無法脫身,衝得太淺了又起不到激怒敵人的作用,萬一控制不好,誘敵變成了實戰,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滅。公孫續有自知之明,不敢冒險。陽猛則早得劉備吩咐,他是來助陣的,跟著撿點便宜還行,讓他充當主力,他是堅決不幹的。

  太史慈看向田疇,田疇說道:“我覺得伯溫所言有理。”

  太史慈沒有勉強,接受了閻柔的建議。

  ——

  索頭水。

  彌加輕踢戰馬,衝上了一旁的緩坡,極目遠眺。

  剛剛下了一場大雪,群山被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在陽光下亮得有些刺眼。彌加瞇起了眼睛,視線沿著隱約可辨的山脊緩緩移動,心情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如果能把握住,不僅可以將槐頭送到彈汗山,還有機會將三郡烏桓一口吞下。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自從檀石槐死後,他們就不聽鮮卑人的號令,還幫著漢人作戰。如今蹋頓死了,三郡烏桓成了一盤散沙,正是收拾他們的時候。

  征服了三郡烏桓,鮮卑人就可以進入富饒的漢地,不用在風雪中苦熬了。檀石槐一輩子未能實現的願望現在終於有機會實現了。完成了這樣的偉業,誰敢再說我只是檀石槐的狼犬?

  悠長的號角聲響起,騎兵們紛紛勒住坐騎,放慢速度,沿著河流散開,戰馬要喝水,人也要洗把臉,各部在指揮的位置立營,準備休整。離白檀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他要養足精神,不能讓柯最、慕容風那些人看扁了自己。

  當然,最好是能搶在他們到達之前先殺入漁陽。漁陽有鐵,漁陽太守劉備又擅於經營,麾下將士的裝備冠於幽州諸郡,如果能得到一些甲胄、武器,自己的實力又將有明顯的提升。至於右北平的公孫續和遼西的太史慈,那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是沒長大的小子,一個是來自中原的漢人,他們哪是自己的對手。

  要顧忌的倒是閻柔。袁譚的使者說,劉和死後,閻柔等幽州人和袁譚斷了聯繫,反而成了劉備的幫手。這個說翻臉就翻臉的無恥漢人,這次非殺了他不可。

  彌加正在暢想未來,忽然聽到遠處有急促的號角聲響起。他皺了皺眉,轉頭向號角聲響起看去,只見數騎沿著山谷奔出,一邊急馳一邊吹響號角報警,同時舉起手中的紅旗猛搖。在大地的映襯下,象徵著敵襲的紅旗分外刺眼。

  彌加吃了一驚,目光向騎兵身後的山谷看去,正好看到一隊騎兵從山谷裡衝了出來,衝在最前面的是一群衣甲鮮明的騎兵,簇擁著一面大旗。

  彌加認識這面大旗,這就是他剛剛想要殺死的漢人:閻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3 01:36
策行三國 第1807章 閻柔衝陣

  “加速!加速!”閻柔舉著手中精鋼打造的長矛,連聲大呼,不如此,無法表達他心中的快意。

  看到彌加的羊皮大纛出面在那個山坡上時,他就知道自己賭贏了。鮮卑人愚蠢而驕狂,他們的思維簡單得讓人不敢相信。行軍之際,彌加還是沒有任何應有的警惕,只當作平時轉移牧場。將驕兵惰,他麾下的士卒也輕忽得令人髮指,斥候懶得爬到高處細看,策馬而行,隨便看一看就算過去了。在他潛伏的時候,至少有三撥斥候從他面前百步餘經過卻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此刻數千騎兵分散在河谷間,飲馬洗臉,有的人甚至解下了馬鞍,等著紮營休息,根本沒有作戰的準備。

  將驕兵惰,自尋死路。

  千餘精騎沿著山谷飛奔而出,漢胡騎士興奮的呼喝著,舞動手中的戰刀,騎射好的拉開弓,搭上箭,向兩側目瞪口呆的鮮卑人進行射擊,羽箭離弦而去,濺出點點血花。

  鮮卑人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看到奔騰而來的漢軍騎士,他們愣在原處,不知道該怎麼辦。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草原上看到成建制的漢軍騎兵了,年紀輕的甚至不知道漢軍也曾有進入草原作戰這樣的事,突然看到這些多人,他們手足無措。

  是該上前廝殺,還是該暫避一時?聽說漢軍軟弱可欺,只能躲在長城、要塞後面死守,從來不敢野戰,擊敗他們應該不難。可是這些騎兵殺氣騰騰,甲胄鮮明,又像是不好惹的樣子,而且他們已經開始衝鋒,貿然衝上去只怕佔不著便宜。

  在鮮卑人猶豫的時刻,閻柔已經率部殺到,他身上穿著太史慈贈送的精甲,手中拿的是太史慈贈送的精鋼長矛,身邊是一百裝備了新式甲胄武器的親衛,再看看那些裝備簡陋得像乞丐一般的鮮卑人,他心裡平生一種自豪。

  些許蠻夷,也敢來挑戰我大漢威嚴?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華夏衣冠。

  “殺——”閻柔熱血沸騰,精鋼長矛斜斜前指。緊隨其後的傳令兵再次吹響號角,發出攻擊的命令。

  親衛騎擁著閻柔率先入陣,精鋼打造的長矛刺出,將貿然衝上來或來不及逃走的鮮卑人挑落馬下,鋒利的矛頭輕而易舉的刺破了鮮卑人的皮甲和胸膛,從前胸入,後胸出,鮮血飛濺。

  隊列中的騎士鬆開了弓弦,射出了一枝枝羽箭,射向二三十步外的鮮卑人。不少鮮卑人中箭,倒在河水中,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清澈的河水。

  閻柔等人就像一柄鋒利的利劍,刺入鮮卑人的大陣之中,所到之處鮮血飛濺,人仰馬翻。閻柔率領親衛騎攻堅,後面的騎士則用手中的弓箭和戰馬任意殺肆,將被閻柔等人衝亂了陣型的鮮卑人殺死。鮮卑人本來就沒有準備,面對快馬利刃,他們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就連逃跑都來不及反應。

  轉眼之間,閻柔突進大陣兩百餘步,殺死兩三百餘人。

  遠處的鮮卑人看到閻柔的戰旗迅速接近,紛紛跳上馬背,向兩側逃跑,但他們的前面是索頭水,雖然不深,卻極其寒冷,衝入水中的人和馬都被刺骨的河水凍得叫苦不迭。後面是不斷湧來的同伴,想退也不是易事,擠作一團,更多的人選擇了沿著河流向前逃跑,渾不管前面越走越窄,就是死路一條。

  彌加立馬高處,看得真切,又氣又急。他很想沿著山坡衝下去,截斷閻柔的隊型,可是他又沒有足夠的把握。閻柔沿著索頭水衝過來,身邊就是冰冷的河水,他藉著坡勢是可以迅速加速,可是加速之後如果不能及時減速,他很可能會直接衝進河裡。

  更讓他不安的是閻柔展現出的氣勢。

  閻柔的位置很好認,有大纛,有那一群穿著精甲的親衛簇擁著,閻柔就像黑夜裡的火把無法忽視。可是與大纛和精甲相比,這些騎士的殺氣更加強烈,即使隔著兩三百步也能感受得到。看著部落裡的勇士被他們殺死,沒有還手之力,彌加感覺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恍惚之間,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一場惡戰,想起了那些瀕臨絕境,餓得脫了形依然號呼酣戰的漢軍騎士。鮮卑人在檀石槐的指揮下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他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就連檀石槐本人都受了重傷,久治不癒,幾年後便英年早逝。

  彌加緊緊的勒著手中的韁繩,屏住了呼吸。

  閻柔策馬奔到坡下,勒住坐騎,奔得正歡的戰馬人立而起,前蹄騰空虛踏,迎風長嘶。閻柔雙腿夾著馬腹,手中長矛直指坡上的彌加,厲聲大喝:“彌加,來戰!”

  彌加隔得比較遠,聽不清閻柔的邀戰,但他看得懂閻柔的意思,勃然大怒,真想踢馬衝下山坡,與閻柔一較高下,但他很清楚,這個漢人不僅狡猾,而且武藝不弱,單打獨鬥,自己未必能勝。與其冒險,不如憑藉兵力優勢殺死他。

  “吹號,圍攻閻柔!”彌加厲聲喝道。

  號角聲響起,更多的鮮卑人開始集陣,陣型已亂的騎士向兩側避讓,為遠處的騎士讓開衝鋒的通道,數百騎士在幾百步外立陣,開始加速,向閻柔衝了過來。

  閻柔哈哈大笑,衝著彌加舉起左手的小指,撥轉馬頭,向遠處的鮮卑騎士衝了過去。

  彌加看懂了那個手勢,氣得血往上湧,原本白晳的臉漲得發紫。他恨得咬牙切齒,目不轉睛地看著相向而馳的騎士,期盼著這些鮮卑騎士能夠擊敗閻柔,砍下他那根囂張的手指。

  閻柔踢馬飛奔,放平了手中的長矛。最近這幾個月,他與關羽、太史慈朝夕相處,常常在一起練習武藝,受益良多,雖然還不足以和關羽、太史慈放對,卻也足以傲視群雄,根本不會將這些鮮卑人放在眼裡。

  “嗖嗖嗖!”對面射來數十枝羽箭,鮮卑人的射手開始發起攻擊。

  “舉盾!”閻柔厲聲大呼,舉起了騎盾。這種圓形的鋼製騎盾既結實又輕盈,並不比普通的皮盾費力。盾剛舉起,羽箭便到了,射得騎盾“叮噹”作響,還有一些箭矢射中了閻柔等人的戰甲上,大部分箭矢都被戰甲彈開了,只有少部分箭矢射個正著,嵌入甲板之中,卻沒能造成真正的傷害。

  親身體驗了新式戰甲的堅固,閻柔等人心中大定,再次加速,悍然沖向鮮卑人。

  “殺!”閻柔怒吼著,長矛挺刺而出,揮舞著戰馬迎面衝來的鮮卑騎士避讓不及,被一矛刺中胸膛,摔落馬下。閻柔抖動長矛,劃了半個圈,格開一柄長矛,再次刺入另一個鮮卑騎士的咽喉。眼前寒光一閃,閻柔眼角余光看到一道刀光,立刻聳起肩膀,夾緊了脖子。

  “嗞啦——”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鮮卑騎士手中的戰馬從閻柔的肩甲上劃過,擦出一溜火星,在戰甲上留下一道口子,卻沒能傷著閻柔。鮮卑騎士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閻柔搶圓長矛,狠狠的砸在他的脖子上,摔落馬下。

  閻柔扭頭看了一眼肩甲,哈哈大笑,這種以大片甲葉組成的新式戰甲就是好,大量的弧形不僅能讓戰甲更貼身,還有化解攻擊的作用,除非對方攻個正著,否則很難造成真正的殺傷。

  “太史子義夠義氣!這些的寶甲真是千金難求。”閻柔興奮難以自抑,大叫一聲。

  “校尉說得沒錯,這些戰甲真是太好了。”一個親衛興奮的叫道,他滿身是血,卻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他的甲胄上也添了幾個刮痕,看得出都是對手都是想取他性命的,卻被甲胄擋住了。

  “殺!”閻柔舉起長矛,向前一指。

  “殺!”親衛們轟然應喏,再次催馬向前。

  兩軍相遇,一瞬即分,閻柔等人憑藉的身上的堅甲和手中的利刃,殺得鮮卑人人仰馬翻,發起衝鋒的鮮卑騎士傷亡過半,大驚失色。閻柔突破了他們的陣勢,見遠處又有鮮卑人集結,不再戀戰,撥轉馬頭,開始撤退。從彌加所在土坡前經過前,他再次舉起了左手小指。

  他身邊的親衛也不約而同的舉起小指,發出一陣哄笑,擁著閻柔揚長而去。

  彌加氣得眼前直冒金星,下令追擊,一群騎士沿著河谷追了過去,留下狼藉的戰場。倒地的鮮卑騎士至少有五六百具,受了傷的更是不計其數,而漢軍騎士的遺體卻屈指可數,在無數遺體中,有一具非常顯眼,身上的甲胄說明他是閻柔身邊的親衛。

  彌加派人將那具屍體取了過來,仔細觀察。騎士死於一枝射中面門的箭,身上也中了幾箭,但不致命。彌加派人取下渾然一體的頭盔,曲指輕彈,眼神比打摩光滑的頭滑還要亮。

  閻柔居然有這麼好的甲胄,而且不是一套兩套,是近百套,這可是一筆難得的戰利品啊。別的不說,這種整體鑄造的頭盔以前見都沒見過,不僅可以防箭,就算挨上兩鐵鎚也不會有大問題。這麼好的甲胄,就算送給槐頭做繼承王位的禮物也足夠了。

  彌加很快就做了決定:追,就算是一直追到漢境,也要追上閻柔,將這些價值連城的甲胄全部搶過來,絕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3 01:44
策行三國 第1808章 第一戰

  閻柔帶著親衛騎斷後。

  他清點了一下傷亡,共計損失二十三人,其中包括一名親衛。還有一些受傷的人,但總體而言比他預計的要少很多,比起殺傷而言,這些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新甲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防護效果非常理想,除了兼具輕便和堅固的優點之外,板狀弧形甲片的防護效果尤其出色,有效的保護了胸腹等要害部位,除非正面被矛刺中或被強弩射中,很難造成致命傷害。與之相反,他們手中的長矛和戰刀則能輕易的撕開對手的防護。

  裝備了新式軍械的親衛騎就是一枚無堅不摧的矛頭,對撕開對手的陣勢提供了不小的幫助。眼下最大的不足反而是騎士的戰力,正面對衝,反衝力太大,騎士僅憑雙腿夾緊馬腹難度很大,很容易從馬背上摔下去,即使加高鞍橋也無濟於事。

  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大人,鮮卑人追上來了。”一個親衛打斷了閻柔的沉思。

  閻柔轉身而望,見一些鮮卑騎士已經繞過山角,越追越近,馬蹄聲沿著山谷滾滾而來,可以聽出不同的層次感,說明有大量的騎兵追了下來,沿著河谷數里之遙。不知是彌加被激怒了,還是發現了那名陣亡的親衛,看到了新甲,貪心大起,不管怎麼說,他都上當了。閻柔心中歡喜,命令其他的騎士繼續向前,自己則率領親衛騎停了下來,撥轉馬頭,再次發起衝鋒。

  又是一次摧枯拉朽的戰鬥,閻柔重創了追得最近的一隊鮮卑騎士,留下數十具屍體,揚長而去。這一次他走得非常從容,連受傷墜馬的親衛都沒有落下,扶上馬背,一起撤退。既然已經吊起了彌加的野心,他連一片甲葉都捨不得留給彌加。

  閻柔熟悉地形,穿山越谷,如閑庭信步,鮮卑人雖然兵力雄厚,卻無法展開,只能跟著閻柔鑽山溝。在被閻柔打了幾次反擊之後,他們再也不敢追得太緊,只能遠遠的綴著。

  彌加很生氣,但也沒辦法。他派人繞道去圍堵閻柔,但閻柔幾次變道,讓他的計劃都落了空,白白消耗體力。一個不慎,又被閻柔安排的幾百騎兵打了個伏擊,險些連戰旗都奪了去。

  彌加暴跳如雷,發誓非要追上閻柔不可。他堅信,論長途追擊,漢軍絕不是從小生活在草原上的鮮卑人對手。當年檀石槐就是憑這個優勢戰勝臧旻、夏育等人,讓數萬漢軍血灑草原的。而且他斷定,漢軍之中最難對付的就是閻柔,只要能抓住閻柔,剩下的太史慈等人不堪一擊。

  彌加追,閻柔逃,萬餘騎兵一前一後,在群山中周旋了兩天,繞了一個大圈,慢慢向白檀山靠攏而去。

  這時,彌加不僅和素利、闕機脫離了聯繫,就連應約而來的槐頭都有些懵了。他趕到預定地點,卻只看到一些交戰後的痕跡,彌加本人卻不見蹤影。

  ——

  太史慈站在山坡之上,看著遠處的群山。

  遠遠的山頂,有一名騎士站在山坡之中,搖晃著手中的旗幟,指示著敵軍將至。太史慈的目力極佳,甚至超過絕大多數負責瞭望和傳遞消息的斥候。

  敵軍將至,戰鬥即將展開,可是在太史慈的心目中,勝負已定。彌加追擊閻柔兩日,人睏馬乏,又遭遇伏擊,除非運氣逆天,否則他根本沒有倖免的可能。

  一戰全殲近萬鮮卑騎兵,這個戰績足以讓他立足幽州,坐穩幽州東部督的位置。但他並不覺得開心,反倒有些不解。既然鮮卑人如此不堪一擊,為什麼二十年前漢軍出塞會一敗塗地,幾乎全軍覆沒,直接導致臧旻、夏育、田晏三員經驗豐富的將領被貶為庶人、

  臧旻是討平許昭父子的名將,連孫堅都曾在他的麾下作戰。夏育、田晏是段颎麾下的將領,守邊多年,他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名將,仕途卻不順利。臧旻還好一些,後來又重新起用,官至二千石,夏育、田晏則徹底消聲滅跡,再也沒能重入仕途,征戰一生,只落得晚景淒涼。

  光武重儒術,武人難出頭,連涼州三明都不過如此,何況是其他人。如果不是遇到吳侯,我哪有一展拳腳的機會。

  太史慈一聲輕聲,無盡感慨。

  遠處傳來隱約的號角聲和馬蹄聲,又有數十騎衝出了山谷,進入白檀山前的谷地。那些騎士一邊策馬奔騰,一邊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戰旗。太史慈下達準備出擊的命令,傳令兵搖動戰旗,給四面埋伏的騎兵發出信號。敵軍將至,他們不能用戰鼓或者號角傳令,只能用戰旗傳遞消息。

  看到太史慈的回應,閻柔的部下按照預先計劃的路線,沿著山坡向西急馳而去。很快,山谷中湧出更多的騎兵,他們隊形鬆散,但士氣高昂,策馬從山坡下經過,有的舉起手中的武器,有的用長矛挑著鮮卑人的髡頭,向埋伏在山坡兩側的袍澤炫耀戰功。

  幾撥騎兵過去之後,閻柔也出現了,粗粗看去,他身邊的親衛騎數量變化不大,戰馬體力也保持得不錯,騎士策馬馳騁,不時回身射擊。就在太史慈等人的注視下,閻柔還完成了一次反衝鋒,斬殺數人,逼得鮮卑人不得不放緩腳步,派出騎兵從兩側包抄。但閻柔沒給他們包圍的機會,撥馬再次撤退,引得鮮卑人窮追不捨。

  看著閻柔繞過山坡,鮮卑人的主力終於出現了,彌加的戰旗赫然在列。在千餘親衛騎的簇擁下,彌加進入谷地,來到坡前,太史慈一眼看到了大纛下面的身穿華麗甲胄的彌加,嘴角不禁一挑。

  “那人就是百戰部落的大帥彌加嗎?”太史慈伸手一指。

  “應該是他,戰旗是他的。”田疇沒有太史慈這麼好的目力,但他看得清彌加的戰旗,見彌加一路追擊閻柔到此,雖然兵力不少,但士氣低落,隊形更是無從談起,知道這一戰勝負已定,心情也格外輕鬆。他剛才粗略的看了一眼閻柔的隊伍,估計閻柔的損失也非常有限,比預期的要好。由此可見,太史慈提供的甲胄和魚乾效果明顯,讓閻柔擁有了不少優勢。

  太史慈看著百戰部落的鮮卑騎士已經大半入谷,下令擊鼓。

  命令一下,早已準備好的鼓手用力敲響大鼓,戰鼓聲如驚雷一般在山谷上空炸響。眨眼之間,兩側的山坡上就響起了回應的戰鼓聲,數十面戰鼓交相呼應,來回震盪。

  在戰鼓聲中,無數隱身於山坡後的騎士衝上山坡,沿著山坡開始加速,馬蹄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漸漸聯成一片,與戰鼓聲應和,雄壯威武。

  公孫續高高舉起手中的雙頭鋼矛,厲聲長嘯。“白馬——”

  “無敵!”數十名白馬義從在他身側,大聲呼喝著,拉開手中的角弓,全力射擊。此時此刻,他們彷彿又回到了跟著公孫瓚衝鋒陷陣的時光,有幾個騎士甚至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卻依然啞著嗓子,嘶聲大呼,盡情宣洩著自己心中的豪情。

  “白馬——”

  “無敵!”更多的騎士大聲狂呼,跟著公孫續和白馬義從策馬加速,沿著山坡呼嘯而下,殺向亂成一團的鮮卑人。

  聽到戰鼓聲,看到山坡上出現的騎兵身影時,百戰部落的鮮卑人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中了埋伏。當他們看到白馬公孫的戰旗,聽到數千騎兵高呼“白馬無敵”,沿著山坡飛奔而下時,後背直冒涼氣。公孫瓚曾經長期擔任遼東屬國長史,和鮮卑人無數次交手,白馬將軍、雙頭鐵矛的赫赫威名讓很多鮮卑人不敢小視,此刻看到公孫續等人奔馳而來,他們彷彿又看到了公孫瓚,下意識的便想避開正面。

  藉著山坡加速,公孫續等人先射出一陣箭雨,然後衝入鮮卑人的陣中。他們不求殺傷,策馬狂奔,迅速切割鮮卑人的陣勢。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給鮮卑人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借助戰馬的速度,長矛刺破鮮卑人的戰甲、胸膛,戰刀割開鮮卑人的皮甲、咽喉,追擊兩日,筋疲力盡的鮮卑人根本擋不住這些如下山猛虎的漢軍騎士,被殺得四處奔逃。

  在那一側,陽猛率領兩千漁陽突騎也衝下了山坡,殺進了鮮卑人陣中。雖然劉備關照過,他們只是助太史慈一臂之力,立功多少並不重要,可是眼前的形勢再明顯不過,鮮卑人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時候不搶功勞什麼時候搶功勞?不用太史慈關照,這些漁陽突騎就決定全力以赴,不是為太史慈,而是為他們自己。

  五千騎兵以千人為一隊,在各自校尉、司馬的率領下,在鮮卑人的陣中穿插奔馳,迅速切斷了彌加的退路,殺得鮮卑人人仰馬翻,慘叫連連。鮮卑人雖然極力組織反擊,但側面受敵,體力又不支,敵人從兩側殺來,就像剪刀一樣剪斷了他們的陣勢,兵不見將,將不見兵,號角聲此起彼伏,卻無法傳遞任何有效的信息,空有優勢兵力卻無從發揮,一交戰便陷入全面被動。

  彌加頭皮一陣陣發麻。他沒有理會身後響成一片的號角聲,只是死死盯著的山坡。他相信,最致命的一擊肯定會從那裡發起,那裡才是正面突擊的最佳位置,兩側的騎兵只是為了截斷他的退路而已。

  對面的山坡上,數千騎兵沿著山坡依次排開,每個人都穿著閃亮的甲胄,舉著長矛,整個隊型就像一口寒光閃閃的環刀,隨時可能呼嘯而下。隊型的中央,一將橫矛立馬,威風凜凜,一面大纛在他身後,在風中微微拂動,上面繡著一隻浴火鳳凰,火焰升騰,鳳凰展翅欲飛,昂首欲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3 11:50
策行三國 第1809章 時乎運乎

  田疇立馬太史慈身後,看著太史慈一動不動的身影,由衷欽佩。

  太史慈武藝高強,射藝、矛法都堪稱絕世高手,但他絕不是匹夫之勇,他是指揮若定的大將,知道怎麼將各部優勢發揮到最大。閻柔誘敵,公孫續、陽猛突陣,百戰部落已經中伏,後路被截,敗亡在即,太史慈卻不急於出擊,僅是亮出陣勢牽制谷中的彌加,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以便公孫續、陽猛盡情衝殺。

  聽說太史慈去過遼東,又追隨過劉繇,最後卻還是成了孫策的部下。這大概就是運數吧,除了孫策,沒人能讓太史慈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也沒有人能盡太史慈所長,讓他建功立業。

  馬蹄輕響,閻柔提著長矛,單騎而來,拱手向太史慈稱謝。“多謝都督。”閻柔眉開眼笑,精神亢奮,伸手抹著肩甲上的一道傷痕。“有了這精甲長矛,我們簡直是如虎添翼,與鮮卑人交手十幾年,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你不用謝我。”太史慈笑道:“等將來見了吳侯,你可以謝吳侯,或者向黃大匠父女道謝也可以。這些甲胄、武器都是他們父女的智慧。”

  “是啊,是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閻柔樂得合不攏嘴。“不僅是黃大匠父女,還有本草堂的醫匠們,他們研製的傷藥太好了,簡直是起死回生。唉,以後可得對讀書人客氣點,他們的功勞太大了。”

  閻柔說完,抑制不住開心,放聲大笑。太史慈也笑了。田疇心裡卻是一動。他與閻柔相交日久,閻柔對他一向很客氣,但他也清楚,閻柔這樣的武夫對讀書人的敬意只是迫於無奈,表面文章而已,背後不知道怎麼說他呢,像今天這樣發自肺腑的感激讀書人是非常難得的事。

  黃大匠父女是什麼人,本草堂的醫匠又是怎麼回事?田疇忽然發現,自己雖然和太史慈相處了好些日子,卻沒真正聽太史慈說過中原的事,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太史慈向他請教幽州的形勢。如今太史慈對幽州的形勢已經大致了解,他卻對中原一無所知,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傲慢。

  田疇臉有些發燙。

  “伯溫辛苦了,傷亡如何?”太史慈問道。

  “輕傷的不算,總共折了三百多人,其中包括十一名親衛。”閻柔咂咂嘴,用手中的長矛指指谷中的彌加。“都督,待會兒讓我衝陣吧,我要殺了彌加,將那些新甲奪回來了。”

  “不必急在一時。”太史慈露出微笑。“甲胄再好,也不如百戰老兵,好好療傷,能多救一個人都是好的。你這一次立了大功,吳侯不會虧待你的。”

  閻柔大笑。有了太史慈這句話,他就放心了。

  說話的時間,公孫續、陽猛已經率部突擊了兩個來回,將彌加的後陣殺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他們先後退回山坡,撥轉馬頭,就像搭在弦上的箭,隨時準備再次發起衝鋒。倖存的鮮卑人忙不迭的逃離,再也不願意面對他們的正面衝擊。

  彌加率領的前軍已經成了孤軍,進不得,退不得。

  太史慈舉起了手,輕輕向前一揮。

  “咚咚咚……”戰鼓聲響起,身披精甲,手持長矛的騎士們鬆開韁繩,輕踢馬腹,戰馬開始加速,沿著山坡奔馳。他們跑得併不快,但陣勢嚴整,轉換流暢自然,賞心悅目。

  騎兵向兩側分開,讓出正面,一些人馬俱甲的精騎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一騎,兩騎,十騎,越來越多的甲騎出現在戰陣的最前端,匯成一個方陣,像一柄銀光閃閃的重錘,向谷中彌加砸去。

  彌加倒吸一口冷氣,手腳發麻,渾身冰涼。

  太史慈居然準備了這麼多甲騎?

  公孫續早就知道甲騎的存在,倒也不怎麼驚訝,只是覺得這五百甲騎同時出陣簡直太酷了,僅是列陣衝鋒就讓人有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正面看著這些甲騎碾壓過來,別說是彌加,換了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好。

  公孫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對面山坡上的陽猛,心中暗笑。他心裡清楚,太史慈擺出這樣的陣勢,目標不僅僅是彌加,還有一心想敷衍了事的漁陽突騎。劉備想糊弄太史慈,但太史慈是那麼好糊弄的人嗎?這些漁陽突騎既然來了,就別想再回到劉備身邊去了。

  對面山坡上的漁陽突騎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沿著山坡衝下的甲騎,就像石化了一般。即使隔著寬闊的山谷,公孫續也能感覺到他們的震驚。

  五百甲騎藉著山坡加速,進入谷中時已經達到了預計的速度,雖然並非全速奔跑,氣勢卻依然驚人。正當其衝的鮮卑騎士驚駭莫名,紛紛撥馬逃離,他們深知甲騎的可怕之處,正面衝擊絕無勝算。

  彌加也撥轉馬頭,決定逃跑。草原上出現甲騎的時間比中原更早,即使是那些粗劣的馬鎧也能讓甲騎擁有輕騎兵無可匹敵的衝擊力,更何況這些配備了精甲的漢軍甲騎,哪怕身後還有白馬義從、漁陽突騎虎視眈眈,他也寧願逃跑,至少還有一線生機,與甲騎對陣必死無疑。

  草原上的民族從來沒有死戰的習慣,利則蜂聚,不利則雲散。將旗一動,鮮卑人就崩潰了,原本就不算堅固的陣型如春冰渙解,前面的還擠在一起,後面的已經策馬狂奔,加速撤退。

  “轟!”甲騎入陣。鋒利的長矛刺穿鮮卑騎士的甲胄和身體,披甲的戰馬撞得鮮卑騎士的戰馬踉踉蹌蹌,昂首悲嘶,騎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隨即被沉重的馬蹄踩中,痛得慘叫。

  甲騎如水銀洩地,不慌不忙的向前挺進,堅決而無情地殺死面前所有的敵人,迅速消融著鮮卑人的陣勢和生命。從兩側山坡上看去,只看到一道銀線不斷向前延伸,其他的顏色迅速被消解,被淹沒,只剩下無盡的驚恐和絕望。

  身穿精甲的輕騎兵開始加速,從兩側包抄,對潰敗的鮮卑人痛下殺手。一匹匹戰馬奔馳而過,一枝枝利箭騰空而起,射入鮮卑人的陣中,濺起點點血花。兩側山坡的騎士也拉開弓,將一陣陣箭雨傾瀉到鮮卑人的陣中。

  彌加心急如焚,連聲嘶吼,下令撤退。甲騎正面強突,輕騎兩側掩殺,這是騎兵的經典戰術,鮮卑人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鮮卑人的拿手好戲,只是他從沒想過漢人也會用這樣的戰術,而且用得比他們還得心應手。論起工匠技術,中原人向來優勢明顯,可是騎兵一直是草原人的優勢,如今居然被漢人打得一敗塗地,以後在草原上還怎麼立足?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彌加只想著怎麼才能逃出去。

  前面不僅有正在轉身的騎士,還有剛剛被白馬義從、漁陽突騎蹂躪過的陣地,滿地的血污和屍體讓撤離變得異常艱難,他們無法加速,只能小心翼翼地的避開同伴的屍體,以免絆倒,而兩側山坡上的箭雨更讓他們苦不堪言,沿著陣地兩側迅速向前挺進的漢軍騎士更讓他們心急如焚。

  身後慘叫聲越來越大聲,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甲騎殺到了身後。彌加轉過身,絕望地看著那些銀光閃閃的甲胄。他原本想追上閻柔,將那些新甲佔為己有,此時此刻,當數百具新甲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什麼也不想要,只想逃走。

  甲騎轟然殺到,兩柄一丈五尺長的長矛刺到面前,將彌加挑了起來,又遠遠地扔了出去。

  彌加最後看了一眼山坡,看了一眼那人,那旗。

  太史慈橫矛立馬,巋然不動。戰旗隨風,輕輕吹拂。

  ——

  白狼山。

  牽招勒住坐騎,看向不遠處的山坡,眉心微蹙,手往腰間的戰刀悄悄地移了三寸。

  山坡上,數十騎士靜靜地立著,當先一人身披大氅,手挽韁繩,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牽招一行。見牽招停住,他鬆開馬韁,緩緩下坡,來到牽招面前。

  “廣陽閻志,見過牽君。”

  牽招打量著閻志。閻志很年輕,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出頭,但滿面風霜,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心思機敏之人。他笑得很從容,一副勝利者的得意。

  牽招心中不快,冷笑道:“閻君來得好快。”

  閻志大笑,他揚揚手。“牽君不必客氣,要說來得快,來得早,我自愧不如。郭圖、許攸早就經過此地,再往前數,袁紹的使者和宗女來得更早。不過這種事從來就不是比誰來得早,誰來得快,而是看誰身後的力量更值得依靠。牽君,你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想必已經見過烏延,不知道他有沒有答應你出兵?”

  牽招眉頭皺得更緊。烏延是右北平的烏桓大人,有眾八百餘落,自號汗魯王,袁紹曾經封他為單于,又嫁宗女給他,這些年禮物不斷,算得上關係親密,但他與烏延見面時,烏延卻推三阻四,不肯答應出兵協助。牽招私下裡一問,才知道閻志不久前已經來過,烏延答應了閻志的要求,保持中立,既不入侵三郡,也不讓鮮卑人通過他們的駐地,實際上已經是屈服於太史慈。

  烏延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孫策實力強橫,不久前一戰擊敗強人公孫度,佔據了遼東,而袁譚卻是孫策的手下敗將,如今僅有冀州一州,實力無法與孫策相提並論。雖說袁氏對烏桓人有恩,但生死存亡面前,袁氏的那點私恩並不足以讓烏桓人為他們賣命,烏延不想像蹋頓一樣死在中原,死在孫策的手下。

  “牽君,識時務者為俊傑,袁使君不是吳侯的對手,天下終究是吳侯的,你又何必為袁氏賣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4 00:36
策行三國 第1810章 牆頭草

  牽招冷冷地說道:“君子愛人以德。天子在長安,吳侯雖跋扈,未有鼎立新朝之意,你又何必著急。且五德有常,吳侯既以朱雀為號,當為火德,不能為新朝之君明矣。閻君若想做從龍之臣,只怕會失望的。”

  閻志微怔,隨即放聲大笑。他拱拱手。“久聞牽君隨大儒讀書,學業有成,佩服佩服。我讀書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吳侯能用人,戰無不勝。袁本初倒是以舜帝后裔自居,奈何官渡一戰,兵敗身亡。”閻志意味深長地看著牽招,頓了頓,又道:“況且我聽說吳侯不好讀書,他信不信這五德說也未可知。”

  “他不信,不代表五德說不對。”牽招哼了一聲,輕踢馬腹,昂然向前,與閻志拱手作別。袁譚急著等烏桓騎兵解圍,他沒有時間和閻志閒扯。

  閻志勒馬讓開,看著牽招從眼前經過,漸漸走遠,又揚聲道:“牽君,希望你的學問能教化烏桓人,多讀書,不要動輒擾邊入塞劫掠,讓三郡百姓能過個安穩年,也算是功德一件。”

  牽招微滯,勒住了坐騎,回頭看了閻志一眼,欲言又止。他揚了揚手,繼續策馬加速。騎士們緊隨其後,從閻志面前經過,有人側著打量著閻志,眼神複雜,卻沒有人和閻志交談。他們隨著牽招一路走來,在烏延那裡碰了壁,知道這一路的辛苦很可能只是白費心思,情緒都有些低落。

  看著牽招等人遠去,閻志收起笑容,歪歪嘴,神情不屑。他自知學問淺薄,與牽招辯論只是自取其辱,所以直指要害。太史慈要化胡為華,袁譚要籠絡胡人,看似手段相似,但目的卻不一樣,太史慈是為了邊疆安定,避免百姓受難,袁譚卻是引胡人入侵,就算牽招學問再好也無法為袁譚掩過飾功。

  況且烏桓人也好,鮮卑人也罷,都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他們更看重的是利害。袁紹戰死,袁譚屢戰屢敗,孫策卻一戰而定遼東,這些烏桓人才不會聽袁譚的邀請,去招惹孫策呢。如果太史慈能旗開得勝,擊敗鮮卑人,這幽州的形勢就明朗了,就算牽招能說出花兒來也沒人會聽他的。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實力最重要。

  閻志撥轉馬頭,招呼隨從騎士跟上來,向烏延的牧地走去。不管怎麼說,牽招剛剛去過,他總要去看看形勢,以免烏延變卦,節外生枝。

  走到半路,閻志收到閻柔派人送來的消息。太史慈在白檀山大破百戰部落的彌加,斬首三千餘級,俘虜五千餘人,彌加陣亡,百戰部落精銳近乎全滅。

  閻志放聲大笑。他想了想,叫過一個騎士,讓他轉身去追牽招,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騎士領命,撥轉馬頭,飛馳而去。閻志想像著牽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心情更好,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放聲高歌。騎士們聽說閻柔立了大功,知道閻氏兄弟這次轉換陣營是個明智的決定,將來功名可就,富貴可期,也興奮不已,跟著閻志一路奔馳,灑下一路歡快的歌聲。

  ——

  牽招勒住坐騎,看著神情拘謹卻掩飾不住得意的騎士,半晌無語。

  “胡說什麼?!”牽招的隨從厲聲喝斥,怒視趕來報信的騎士,恨不得拔刀砍了他。他們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聽到這個消息更是來火,抑制不住的想砍人。哪有這麼無聊的,特地趕了上百里路,就是為了送個消息,看我們的笑話?

  牽招心情也不好,但他還不至於如此失態。他拱拱手,向騎士表示感謝,又讓人送了騎士一些水和乾糧。騎士拜謝,撥轉馬頭走了,牽招卻久久無語。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挫敗感。本來以為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沒曾想還沒開始就失敗了。太史慈一戰全殲百戰部落精銳,大有孫策的風格,再想到之前他重傷張郃,又聯手關羽斬殺顏良的戰績,牽招既羨慕又遺憾。

  他相信閻志不會無聊到用假消息來騙他,他也相信太史慈有這樣的能力。正面作戰,漢軍騎士並不弱,太史慈得到了孫策的支持,裝備了最好的軍械,又有幽州最著名的精銳騎兵白馬義從和漁陽突騎助陣,就連閻柔都充當了誘餌,一個騎兵將領所能期望的優勢全部集中在太史慈手中,焉有不勝之理。

  換成我,這一戰也會大獲全勝。

  牽招暗自嘆了一口氣,踢馬向前。

  ——

  盧水西,右北平烏桓駐牧地。

  閻志勒住坐騎,抬頭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愉悅。他知道沿著這條河向前就是盧龍塞,就是長城,長城的背後有數千戶百姓。今年,他們可以過一個安穩年了。

  一路走來,烏桓人的帳篷佈滿了河谷,看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他知道,這些烏桓人想必已經收到太史慈大捷的消息,生怕太史慈趁機奔襲他們的牧場,自保尚且不及,哪裡還有底氣入塞劫掠。

  這些蠻夷果然是不打不聽話,溫良恭儉讓與他們無緣。

  十幾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在閻志一行面前停住,戰馬轉著圈,馬背上的騎士熱情的打著招呼。閻志定睛一看,嘴角笑意更濃。烏延居然親自出迎,這可是第一次。上次他到這兒來的時候,烏延也只是站在大帳外面迎接,已經算是格外禮遇了。

  閻志踢馬上前,熱情的回應。“大人親迎,我如何受得起。”

  “受得,受得。”烏延哈哈大笑,親熱地摟著閻志的手臂。“遇到牽招了吧?”

  “遇到了,兩年前白狼山。”

  “我可沒什麼也沒答應他。”烏延撓撓髡頭,粗壯的手指刮過油膩的面孔,刮得亂糟糟的鬍鬚沙沙作響。“我答應了你,就絕不會食言,哪怕袁譚送再多的禮物也不行。”

  閻志微微一笑。這狡猾的烏延又想兩邊收禮,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有太史慈這把刀在,由不得你敲詐。“大人做得對,袁譚現在哪裡還有什麼禮物送人啊,最多是幾句空話。你要是信了他的可就上當了。”

  烏延眨眨眼睛,有些尷尬,隨即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袁家都自身難保了,哪裡還有好處給我。閻兄,什麼時候向太史都督引薦引薦,讓我也見見這位中原來的豪傑?”

  閻志瞅瞅烏延。“大人真想見太史都督?”

  “當然。”烏延胸口拍得咚咚響。雖然是大冬天,他卻敞著貂皮大氅,一副不怕冷的模樣。不過從聲音可以聽出,他的袍子裡面穿著鐵甲。冬天太冷,這些烏桓人都喜歡在鐵甲外面罩一件皮袍,免得鐵甲冰冷,粘掉手上的皮。不過正常情況下,烏延在自己的駐地是不會這麼穿的,烏桓人冶鐵工藝一般,鐵甲比較笨重,行動不便,邊緣打磨也不夠光滑,罩在外面的皮襖很容易被磨壞。“我們草原上的人最敬佩勇士,太史都督殺了彌加,又擊敗素利,我欽佩得很啊。這樣的勇士,我自然要見一見。”

  閻志心中一動。太史慈擊敗了素利?素利是野豬部落的大人,鮮卑人中的勇士,在鮮卑人與烏桓人的幾次戰鬥中,不少烏桓人吃過素利的苦頭。太史慈在全殲百戰部落後又擊敗野豬部落,這行動速度可真夠快的。

  “大人消息很靈通啊。”閻志意味深長的笑笑。

  烏延嘿嘿笑了兩聲,心裡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太史慈出盧龍塞,在白檀山除近擊敗彌加,又在濡水上流擊敗素利,野豬部落的屍體沿著濡水都流到他的部落了,搞得人心惶惶,他連覺都睡不安穩,生怕太史慈一時舉起,沿著濡水殺過來,端了他的部落。早一天和太史慈見面,拉上關係,部落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但他主動求見又很沒面子,通過閻氏兄弟介紹是最好的辦法。

  “我可以向太史都督引薦大人,只是不知道大人能拿出什麼樣的禮物。”閻志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也知道的,太史都督的主公是吳侯,吳侯佔據中原,富甲天下,在幽州做生意的商人十有八九都是中原人,一般的禮物可入不了太史都督的眼睛。若是以前,大人拿出幾百匹馬也就夠了,可是現在太史都督擊敗了彌加和素利,繳獲的戰馬不知幾千匹,你再拿幾百匹馬怕是不夠了。”

  烏延滿臉的橫肉抽搐了兩下。他也正為這件事後悔呢。閻志上次來,勸他出兵助陣,他沒答應,閻志又勸他送幾百匹馬給太史慈,還向他保證太史慈不會虧待他,肯定會回報厚禮,他還是沒同意,現在情況有變,他就算同意也不沒用了。

  “我為太史都督準備了一件特殊的禮物。”烏延咧咧嘴,皮笑肉不笑。“他一定會喜歡的。”

  閻志很好奇。“是嗎?”

  烏延沒說話,引著閻志來到大帳。大帳外跪著幾個年輕的女子,被剝去了皮襖,只穿著中衣,反縛雙手,跪在帳前的雪泥中,凍得臉色發青,嘴唇發紫。閻志一眼看了出來,這些女子都是袁紹之前嫁給烏延的宗女和陪嫁婢女。

  烏延翻身下馬,來到那個女子面前,用馬鞭挑起她的下巴。“我準備把這個女人獻給太史都督,以表誠意,你覺得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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