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9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8 19:10
策行三國 第1821章 千秋功業

  田疇直視孫策,心中驚訝不已,又抑制不住興奮。他並不反對太史慈化胡為漢的想法,如果能漢胡一家,北疆將迎來真正的和平。他反對的是太史慈將烏桓、鮮卑納為編戶的做法,這根本不可能實現,只會激化矛盾,引來更大的災難,所以極力勸阻。

  可是孫策聽他解說時很平靜,又說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顯然早就思考過這些問題,而且有解決之道。他有些相信太史慈所說,孫策有著與他年輕不相襯的沉穩,更有著常人不及的眼界。

  “願聞其詳。”田疇拱拱手,不卑不亢。

  孫策暗自點頭。“誠如你所言,江東與塞北不可等同視之。江東雖曾是蠻夷,卻與中原相似,皆以農耕為主。弱時難以逃脫,強盛時也很有所作為,對中原的威脅有限。楚國雖曾一度問鼎中原,卻無法長久,終究還是得中原者得天下。通常而言,江南雖無大富之家,卻也溫飽有餘,也不會有入侵中原的必要。”

  孫策停了一下,手指輕叩案几。“可是塞北之胡則不然。塞北苦寒,土地貧瘠,只能逐水草而居。縱有牛羊千群,一旦遭遇暴風雪,就可能是滅頂之災。對他們來說,中原是難以抵擋的誘惑,一有機會,他們就會策馬南下。子泰,你對此應該有切身體會吧?”

  田疇微微頜首,品味著孫策的話,既感到欽佩,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是一時說不出來。“君侯所言甚是,這幾十年來幽州深受其害,尤其是鮮卑,幾乎年年入塞。”

  “幽州受到侵擾還只是邊境,并州的情況更嚴重,匈奴人的馬蹄已經深入河東,隨時可能進入洛陽。”

  田疇一聲長嘆。他奉劉虞之命去長安上計時經過河東,知道孫策說的情況並非虛構。“塞北之胡的確比江東之越危害更大,可是正因為如此,才不能操之過急,武力征服雖可奏一時之效,卻消耗極大,極易動搖國本。幽州這些年雖然不斷受到襲擾,比起涼州的羌亂來總要好得多。衛霍當年橫行漠北,未能盡滅匈奴,反讓戶口耗減,光武以柔道治國,不發一卒征伐,匈奴守邊,由此可見,撫比徵更合適。”

  “子泰此言,我不敢苟同。”孫策搖了搖頭。“若無衛霍橫行漠北,匈奴焉能分崩離析?檀石槐在彈汗山立王庭時,朝廷以和親攏絡,卻被檀石槐所拒,柔道何嘗有用?”

  田疇語塞。

  “子泰,我並提倡征伐,窮兵黷武固然絕非治國之道,但主動放棄武力,一味仁義,也絕非上策。光武以柔道治國,募烏桓、匈奴為兵,看似一時得計,其實後患無窮。一國之安全豈能操於異族之手?面對強賊,不思強身自保,卻以錢財賂賊,以賊守門戶,此乃開門揖盜也,智者不取。”

  “可是征伐消耗更大。君侯雖有中原之富,數戰便欠債十餘億。太史都督出征不到一月,消耗的軍需已然逾億,太史都督乃不世名將,又有君侯全力支持,方能速勝,若是換一個人,遷延數月,甚至不能取勝,又不知當消耗多少。利害相較,一目了然。”

  “我以為不然。”孫策抬起手,不假思索的打斷了田疇。“比起征戰消耗的數億錢糧,文恬武嬉的後果更加危險。這次子義出征,速勝鮮卑,的確有些僥倖,換一個人也許不能這麼快,但取勝沒有問題。這一點,我很自信。”

  田疇看著孫策,無言以對。孫策這句話說得極有自信,但他卻很清楚,孫策有自信的本錢。他本人就不比太史慈弱,麾下能征善戰的將領還有不少,也許沒有太史慈那麼優秀,擊敗鮮卑人卻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多花些時間罷了。

  “君侯麾下猛將如雲,擊敗鮮卑人自是不難,可是若不能妥善安置,再逼反了他們,降而復叛,豈不是適得其反?這次之所以能速勝,固然是君侯運籌帷幄,太史都督能征善戰,也與鮮卑人輕敵有關。若非他們驕狂,自投險地,而是引兵遁去,只怕是戰禍綿延,幽州不能安矣。烏桓、鮮卑自有習俗,強迫為編戶不如依其舊俗。”

  “不急。”孫策搖搖手,笑道:“塞北之胡不得不化的原因還沒說清楚,討論如何化胡為時過早。我很快要回中原,下次見面不知道是幾年之後,既然子泰來了,我們就慢慢說,把這件事說清楚,為百年之計定個基調,開個好頭。”

  田疇心裡一動,領會到孫策的意思。孫策和太史慈一樣,對他寄以厚望。他雖然對做官不感興趣,卻不拒絕為這樣的百年大業出一份力,否則他也不會千里迢迢的趕來了。既然孫策願說,他自然願聽。

  “是我魯莽了,請君侯恕罪。”

  “烏桓、鮮卑以外,子泰對幽州以北的事了解多少?”

  “君侯指的是……”

  “比如夫餘,比如丁零。”

  田疇有些慚愧。“我對夫餘、丁零了解有限,其實就連鮮卑,我也不甚清楚。鮮卑人橫跨草原,東西萬里,部落逾百,即以東部鮮卑而言亦有二十餘落,我們真正了解的也不過是百戰、野豬等幾個主要的部落,那些中小部落的情況並不熟悉,遑論夫餘、丁零。”

  “是這樣啊。”孫策抬起手,用尾指撓了撓鬢角,沉吟了片刻。田疇看得清晰,更加不安。過了片刻,孫策又笑道:“那我就簡單的介紹一下吧。根據我們收集到的信息,幽州以北不僅僅有鮮卑人,還有夫餘人、丁零人,其他種族不下十餘種。夫餘在玄菟之北,有八萬戶。”

  “這麼多人?”田疇吃了一驚。八萬戶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幽州戶口最多的郡——涿郡也就這麼多人,其他郡的戶口都不足八萬。這說明夫餘實力不弱,一旦南下,又是一個麻煩。幽州的災難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最開始有東胡,東胡衰落了有匈奴,匈奴人衰落了有鮮卑,鮮卑還沒平定,又有夫餘。

  “是啊,人口不少,雖說現在還沒有南下之意,但是誰又說得清呢,不能不防。”

  孫策叫過朱然,取來一張地圖,鋪在案上,又示意田疇坐近些。田疇沒有推辭,移到孫策對面坐下,探身看地圖。地圖畫得很簡略,應該是剛繪成不久,而且只是示意圖,談不上精準。地圖上標出了一些部落的位置,其中就包括夫餘,在兩座大山之間。田疇一看就皺起了眉。從示意圖來看,西側的這座山好像就是鮮卑人常說的大鮮卑山,是鮮卑人的祖地。鮮卑人是東胡後裔,這裡自然也是東胡的起源之地。現在又有了夫餘,難道這裡竟是塞北之胡的祖源?

  “這是一片平原。”孫策指著兩山之間,標註著夫餘的地方說道:“雖說這片平原還有不少沼澤,氣候也非常寒冷,卻能養活不少人。可是這片土地也有不少問題,生活不易,所以這裡的人天然有一種傾向,一旦種群壯大,一定會走出去,其中南下是最好的選擇。”

  孫策在圖上劃了一道線,在玄菟的位置停了一下。“然後又有兩種選擇:一是進入遼東,一種是沿遼西的海岸進入中原。所以在這裡的戰鬥注定不是一時之計,必然是一個長期的對峙,對人力、物力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孫策指著地圖侃侃而談,向田疇解說東北的形勢。這裡面既有郭嘉剛剛收到的消息,也有他之前的記憶。在中國幾千的歷史上,東北走出了太多的少數民族,在中原立國的不在少數,其中最顯著的自然是女真,這個從白山黑水間走出的少數民族兩度問鼎中原,最後一次還統治全國近三百年,留下了恥辱的一頁。

  如今他來到這個時代,有機會從源頭處理,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這時候的東北與後世的東北還有不少區別,比如後世稱為黑土地的那一片地方現在還有大量的沼澤,不僅不可能開發成北大倉,也不太適宜大量人口居住。可是正因為如此,這裡發源的少數民族天生就在向外開拓的動力。換句話說,如果不加以重視,這裡就是一個麻煩發源地。

  就目前而言,他還沒有足夠的興趣去佔領這片土地,經濟上也不允許,但是他要在這裡建立起一道堅固的防線——不是長城,兩千年的歷史證明,長城攔不住少數民族的腳步,反倒有可能成為中原人偷安的根源——他要在北疆推行漢化,將戰線不斷向前推,同時不斷融合這些發源於白山黑水間的民族,讓他們無法形成氣候。一百年不夠,那就兩百年,兩百年不夠就五百年,漢人的腳步總有一天會佔領那些地方,什麼女真、契丹都沒機會,連毛熊都別出現,這裡只有一個民族,那就是華夏。

  “幽州是整個華夏衣冠的北大門,這道門只能由我華夏衣冠來守,大門內外不能有非我族類,如果有,那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殺了,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二是化胡為我。只有他們成了華夏衣冠中的一員,願意為守護華夏文明而戰,我們才能放心地讓他們擔負起守門的重任,否則便是引狼入室。”

  孫策說完,呷了一口水,看著聽得入神,上半身幾乎伏在案上的田疇,笑道:“子泰,你選哪一個?”

  田疇如夢初醒,慢慢直起身,一聲嘆息。“太史都督說得沒錯,君侯建的是千秋功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9 05:10
策行三國 第1822章 遠慮和近憂

  “非常之功,當待非常之人。”

  孫策含笑看著田疇,有些得意,卻不敢大意。話說到這一步,田疇只是承認這個設想大膽,並沒有認為可行,更沒有主動請纓,這是他的謹慎之處,也是他的可貴之處。人非聖賢,孰能無求,田疇不求富,不求貴,但他畢竟是讀書人,建功立業,留名青史的願望肯定是有的,在這樣的千秋功業面前,他還沒有失去理智,一口應承,足以說明他的心性堅定,與眾不同。這樣的人只要認定了一個目標,一定會堅韌不拔,有始有終,就算遇到困難,他也不會輕言放棄。

  有他輔佐,太史慈如虎添翼,幽州就可以放心了。太史慈極力促成田疇來見,想必也是這樣的考慮。在田疇這樣的名士面前,估計太史慈多少有些不自信,這才請他出馬。

  “君侯錯受,疇感激不盡,只不過千秋功業難以速成,亦非一人之力可任。”田疇緩緩地搖著頭,雙手攏在袖中,神情糾結。“我還是覺得將烏桓人納為編戶有些倉促,恐怕難以成事。”

  “你說得沒錯,這件事……的確不容易。”

  田疇眨眨眼睛,打量著孫策。他不知道孫策是真的同意他的觀點,還是禮貌性的附和。在他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最大,畢竟孫策一直在說化胡為華的事,幽州的諸多胡人中,烏桓人與漢人的關係最密切,化胡自然應該從烏桓人開始著手。

  “數百年以來,烏桓人由塞外遷到塞內,每年的賞賜越來越多,部落大人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不僅支持叛臣造反,更以王位自稱,他們眼裡哪裡還有中原的王朝?這時候讓他們的部落成為編戶,奪去他們治理部落民眾的權力,他們自然不願意。”

  孫策搓著手指,眉心微蹙,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的確有些撓頭。太史慈打得漂亮,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連續四場大捷,直接搞定了東部鮮卑,速度之快超出他的預期,比公孫度投降還要讓他意外。但這也造成一個後果,時間太短,烏桓人又沒有參戰,未必有感覺,更談不上損失。俗話說得好,無知者無畏,萬一他們真的起兵反抗,免不了又是一場惡戰。

  他把握不准,也就難以決定。不過既然太史慈提出了這個建議,他就選擇相信太史慈的判斷。萬一錯了,就當是交學費。

  “那君侯有解決之道嗎?”

  “方案有幾個,但沒有一個有十足的把握。”孫策坦然以告。“所以我還是做兩手準備,萬一烏桓人不服,起兵反叛,太史子義又力不能支,我就率大軍親赴幽州,再戰一場。”

  田疇看著面色從容的孫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孫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這『再戰一場』四字後面卻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生死。

  孫策搖搖手,主動中止了話題。“這樣吧,你遠來辛苦,想來也疲憊了,不如先休息一下,我先看看子義的匯報,考慮一下,明天再議,如何?”

  田疇答應了。這件事的確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全部解決的,先冷靜一下未嘗不可。孫策讓朱然帶田疇去休息,隨即又派人去請郭嘉。他打開木盒,取出太史慈的戰記,從頭閱讀。

  時間不長,郭嘉披著貂裘,搖著羽扇進來了。見孫策在讀公文,他也沒吭聲,在一旁坐下。朱然從爐子上取下銅壺,倒了一杯水。郭嘉將羽扇扔在案上,抱著杯子焐手,一邊呷著茶,一邊打量孫策的神情。

  孫策很快就讀完了,將戰記遞給郭嘉。郭嘉接過,放在案上,卻沒急著看,笑瞇瞇地說道:“太史子義打贏了?”

  “贏了。”孫策回味著太史慈的四場戰鬥,輕拍案几。“絲絲入扣,妙不可言。”他頓了頓,又道:“與周公瑾風格迥異,自有另一番精采。”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郭嘉將公文攤開在案上,一邊看一邊說道:“周公瑾是精通音律的翩翩佳公子,不僅要勝,還要勝得漂亮。太史子義是神箭手,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發則已,發則必中。雖不在意形態,卻美在其中。”

  孫策笑了兩聲,沒有接郭嘉的話頭。郭嘉最近在看《般若經》,還喜歡和人討論這些話題,連說話都有些玄乎,帶著機鋒,頗有後世玄學的苗頭。不過細想想,郭嘉的分析倒也沒錯,周瑜和太史慈的確不是一類人,他們各有各的優勢。如今太史慈威鎮北疆,接下來就看周瑜能不能再立新功,迎頭趕上了。

  郭嘉看文章很快,兩口茶的時間就將二十多頁紙的戰記看完了。他抱著茶杯,皺了皺眉。“太快了。”

  “什麼太快了?”

  “太史子義勝得太快了。勢如破竹,連戰連捷,於戰事本身而言固然是好事,可是於整體局勢而言卻不夠好。”郭嘉又呷了一口茶,幽幽地說道:“別的不說,若劉備邀他去助陣,他是去還是不去?”

  孫策心中一動,斜睨著郭嘉,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麻煩。眼下的情況對他是最有利的,劉備和袁譚在涿郡對峙,誰也拿不下誰。太史慈大敗東部鮮卑,為劉備解決了後顧之憂,劉備可以繼續堅持,可若是劉備邀太史慈去助陣,雙方的平衡又會被打破,涿郡很可能會落入劉備之手。即使劉備不邀太史慈助陣,袁譚收到消息後也可能會撤退。

  太史慈在權謀上還欠些火候,要給他配兩個謀士才行。田疇雖然有才,在這方面卻幫不了太史慈。

  “奉孝,從軍謀處挑兩個人去幽州吧。”

  郭嘉點頭答應。

  孫策將他與田疇討論的內容轉述給郭嘉。郭嘉靜靜地聽完,笑了兩聲。“常說人說幽州有俠氣,果然不虛。只可惜他讀書讀得不好,有點食古不化了,腦筋未免不夠靈活。”

  “比如說?”

  “如果說鮮卑人一時難以制服,還算有些道理,烏桓人嘛,沒那麼難,尤其是遼西、右北平和遼東屬國的烏桓人。”郭嘉放下茶杯,拿起羽扇搖了搖。“主公,烏桓人附漢多年,早已不是純粹的胡人,只不過朝中儒生當道,不知因時而變。他們只知道高談闊論,有幾個見過真正的胡人?”

  孫策擺擺手,示意郭嘉不要急著攻擊儒生。“你是說三郡烏桓可能接受我們的要求?”

  “讓他們直接接受自然不可能,這可是放棄對部落的直接控制權,從此做一個食邑而不治民的列侯,不過與生死相比,我相信他們知道該怎麼選。就算有幾個人逃到草原上去也無妨,正好做個對比,等那些人在草原上爬冰臥雪,被追得惶惶如喪家之犬,不得安生時,所有的怨氣自然平息。”

  孫策捻著手指笑道:“這也行,正好找點事讓子義做。”

  “還有一件事,主公,你別忘了那幾個和親的袁家女子,處理得好,這幾個女子能起的作用也許比子義的精騎還要大。”郭嘉嘿嘿笑道:“她們出身袁氏,最知大勢難違。袁譚自身難保,三郡烏桓被迫向子義俯首,她們除了主公還能指望誰?袁紹送她們去和親,她們肯定不願意,只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去。現在主公要化胡為華,她們又能重為華夏衣冠,豈有拒絕之理?”

  孫策覺得可行。他之所以傾向於同意太史慈的決定,除了相信太史慈的能力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據他所知,魏晉之後不久,烏桓人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沒有作為獨立的勢力出現,應該是和其他民族融合了。他一直沒找到原因,現在想想,說不定就是郭嘉所說,烏桓人依附漢人太久,已經有部分漢化,只是中原激戰正酣,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讓孟公威去一趟吧。”郭嘉說道:“他既通權謀,又善言辭,可以留在子義身邊做謀士,必要的時候還能當說客。”

  孫策笑笑。“行啊,不過他去之前,我要查查他給你送了多少禮,居然讓你這麼露骨地推薦他。”

  郭嘉哈哈大笑。“主公,我這可是秉公直言啊,不信你在軍謀處挑一挑,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孫策清楚郭嘉那點小心思,不過孟建也的確適合這個職務,按功勞、資歷而言也早該外放了,也就不用駁郭嘉面子,只要點他一下,讓他不要做得太過份就行。

  公孫度已降,公孫康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沒幾天就到,太史慈又迅速擊敗了鮮卑人,坐穩戰區督已經不成問題,幽州東部的事大體已定,他也該考慮返回中原了。眼下最關鍵的是兩件事:一是盡可能說服田疇。作為幽州不多的名士,有他輔佐太史慈,聯絡幽州世家,對將來穩定幽州有益。二是將太史慈繳獲的大量戰馬運回去,這是今年的最大收穫,有了那些戰馬,他就可以組建更多的騎兵,彌補一直以來的短板。

  孫策讓郭嘉先安排軍謀處做些準備,到時候請田疇一起參加,讓他見識一下群策群力的巨大優勢,接受對烏桓人進行漢化的安排,然後調配船隻,利用風力弱的時候趕往遼西,接收戰馬。數以萬計的戰馬需要樓船來回走好幾趟,選擇一個最佳路線能節省不少時間。

  郭嘉欣然從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9 17:59
策行三國 第1823章 度遼將軍當度遼

  太史慈的捷報讓整個軍謀處沸騰起來。

  遼東平定,三郡平定,劉備和袁譚還在涿郡對峙,幽州方略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結果,他們終於可以回家了,領了賞賜,過一個快樂祥和的新年。

  孟建和孫邵被選為輔佐太史慈的謀士,打點行囊,準備出發。孫邵字子緒,青州北海國人,孫乾的好友。原本在沈友麾下,後來被調到軍謀處,表現不錯,尤其是在理政方面有一定特長。他與太史慈是朋友,讓他去輔佐太史慈,也是彌補太史慈在理政方面的不足,同時也是振奮青州人的士氣。

  孫策又與沈友商議,調他麾下的部將滕耽接任遼西太守,為太史慈分擔一部分壓力。遼西戶口雖然不多,卻是聯繫右北平和遼東屬國的重要環節,幽州東西部之間的要道,需要交給一個有能力而且信得過的人。滕耽早在沈友入青州的時候便為沈友效力,這兩年跟著沈友征戰立了不少功,該提拔了。

  人事調整大多是之前就有所準備的,現在只是公佈而已。儘管如此,得到升遷的人還是非常興奮,同僚之間互相慶賀,安排踐行,沓氏城裡的酒肆幾乎座無虛席,每天都有人聚飲。

  公孫度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得知太史慈大捷,以萬餘人馬擊敗東部鮮卑的七萬大軍,懊喪不已。太史慈曾經到遼東避難,他卻沒看上太史慈。如今太史慈一戰成名,成為幽州東部戰區督,他卻一敗塗地,真是丟臉。

  過了兩天,孫策派人召公孫度與會,一起商討烏桓人歸化的問題。公孫度收到命令之後,遲疑了好一陣子,本想不去,又擔心孫策不悅,只得勉為其難地來到水寨,登上孫策的樓船。

  會議室裡濟濟一堂,熟識的人互相打著招呼,氣氛熱烈。公孫度站在門口,考慮著是不是找個角落待著,免得受人注意。諸葛亮快步迎了上來,拱拱手。

  “將軍,君侯在等你。”

  公孫度愣了一下,又鬆了一口氣,跟著諸葛亮來到主艙。孫策正和田疇說話。公孫度不認識田疇,也沒當回事,拱手向孫策致意。孫策頜首還禮,示意公孫度入座。

  “升濟,這是田疇田子泰,幽州刺史府別駕,眼下協助太史子義作戰。”

  公孫度剛剛坐好,一聽田疇的名字,嚇了一跳,轉頭看向田疇,仔細地打量了兩眼。“你是右北平的田疇田子泰?”

  田疇笑著點點頭。“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公孫度連忙施禮。幽州地處偏僻,名士非常少,田疇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公孫度沒有見過他,卻聽過他的名字。只是他知道田疇不好仕途,淡泊名利,所以也沒去請。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田疇,而且田疇已經成了太史慈的幕僚。如此說來,太史慈能立下這麼大的功業也就可以理解了。

  田疇與公孫度見了禮。他已經知道公孫度戰敗歸降的事,此刻見到公孫度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兩人重新入座。孫策說明今天會議的主題,主要就是討論將塞內的胡人納入戶籍管轄。

  公孫度撫掌而歎。“君侯所言,我非常贊同。烏桓也好,鮮卑也罷,就該一手征服,一手教化,不能一味遷就。就說這烏桓人,從孝武帝時算起,依附我朝近三百年,時叛時服,到現在還自行其事,不服教化,這怎麼能行?依我看,要嘛為仇敵,要嘛為臣民,不能兩者都不是。”

  田疇忍不住反駁道:“將軍豪氣,只可惜知易行難。”

  公孫度無聲而笑,卻沒有接田疇的話頭。孫策抬起手,笑道:“今天就是討論這個話題,待會兒有機會各抒已見,不必急在一時。子泰,你先去看看,熟悉一下辯論的對手?”

  想到隔壁的軍謀處群英,田疇頓時對公孫度沒了興趣,欣然從命。諸葛亮引著田疇去見郭嘉,引見軍謀處的成員。

  孫策含笑看著公孫度。“聽說太史子義的事了吧?”

  公孫度很尷尬。他聽得懂孫策的意思。“君侯知人善任,堪稱明君。太史子義能征善戰,足為名將。”

  孫策哈哈一笑。“那你呢,有沒有做名將的想法?”

  公孫度沉吟片刻。“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能不能至,以後再說,能心嚮往之便是好事。幽州種族繁多,情況復雜,僅有太史慈一個人是不夠的,你這個度遼將軍不可或缺。說實話,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度遼將軍以前都遠離遼水,既然是度遼將軍,不應該度過遼水嗎?躲在千里之外算怎麼回事?”

  公孫度忍俊不禁。“君臣所言有禮,我也覺得名實乖離,令人費解。”

  “以前的事我管不著,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能做一個名符其實的度遼將軍,先收復玄菟失地,將高句麗打服再說。有信心嗎?”

  公孫度抬起頭,直視著孫策,眉梢漸漸揚起。“君侯有信心,我就有信心。”

  “那就好。”孫策拍拍大腿。“待令郎一到,我可能就要起程了。明年秋天之前,我會為你準備好錢糧、軍械。在此之前,太史慈會調一部分從鮮卑人手中繳獲的軍械給你,你先用著。糧食問題比較麻煩,他收降了幾萬俘虜,糧食不夠用,沒法支援你。所以今年還是以守為主,明年再說。”

  公孫度搖搖頭。“君侯給我軍械就行,糧食我自己想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搶。”公孫度不假思索。“搶高句麗人的,反正要滅他們,餓死和殺死沒什麼區別。”

  孫策思索片刻。“你對這裡的情況最熟悉,斟酌著辦吧,我不干涉。”他掐著指頭算了一下。“你趕到駐地的時候,太史子義差不多也能將軍械送到,我再安排一些軍糧給你,以備不時之需。”

  公孫度躬身施禮。“多謝君侯。”

  孫策交待完畢,這才和公孫度一起來到隔壁的會議室。軍謀們全部出席,沈友也帶著龐統等人趕來參加,孫策身邊的幾個少年也在,原本寬大的會議坐滿了人。除了需要記錄的人有案可伏之外,其他人都隨便找個地方席地而坐,或者乾脆站著。田疇與郭嘉坐在一起交談,臉色很平靜,只是眉宇之間有些憂色。

  孫策入席,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色,郭嘉拍拍手,宣布會議開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19 19:01
策行三國 第1824章 財大氣粗

  孟建、孫邵起身,向眾人拱手施禮,容光煥發。軍謀們都已經知道了任命,這次由他們應辯有畢業考核的意思,紛紛鼓掌叫好,為他們打氣。孟建、孫邵互相看了一眼,孫邵向後退了半步,站在一旁,雙手交疊在腹前。孟建站在地圖前,清了清嗓子,想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些,卻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孟建有點不好意思,拱手作揖。

  田疇也忍不住笑了。在這樣的場合,孟建的表現有失莊重,卻可以理解。雖說這些軍謀都從軍數年,畢竟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孟建二十出頭就能外放,成為太史慈的軍謀主管,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心情激動。孫策麾下年輕人多,沒有老臣坐鎮,在這方面有所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君侯,公孫將軍,今天所議主題是幽州方略中的重要一環:教化蠻夷。要討論這個問題,請容我先簡略的梳理一下華夷之間的關係。須知如今的華夷之辨、華夷之防並非天然合理,甚至算不上古制,三代之前並無華夷之分,反倒是天下一統。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有什麼華夷之別。太史公書亦云,匈奴乃是夏后氏之苗裔,與我中原衣冠共為炎黃之後……”

  孟建的臉色微紅,聲音也有些發顫,不過總算開了口,而且迅速進入了狀態。他侃侃而談,由三代的華夏一體說到春秋的華夷之辨,再說到如今的華夷之防,引經據典,簡明扼要卻立論堅實,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華夷本無別,只是同一源流在不同環境的演變而已,所謂的文明與蠻夷也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為了適應環境不得不做出選擇。

  因此,教化蠻夷本質上並不是消滅蠻夷,而是幫助他們,對雙方都有利,符合聖人德澤天下的理想。

  聽到孟建得出這樣的結論,田疇很是驚訝,忍不住揚聲發問。“敢問孟君,既然華夷無別,只不過因為環境所迫,那鮮卑人侵我邊境豈不是天經地義,而我討伐鮮卑反倒是斷人生路?”

  孟建欠身致意。“敢問田君,可有兄弟親族?”

  “自然是有的。”

  “兄弟親族可以登門入戶,不問而取嗎?”

  “這當然不可。不過若兄弟親族生活困窘,理當互相扶持,總不能殺人。”

  “若是兄弟親族不僅登門入戶,不問而取,還傷我父母,那我是不是可以阻止他?若他屢教不改,那我是不是可以告之官長,施以懲戒?若他持刀相逼,要取我性命,我可不可以奮起反擊?”

  在孟建一連串的反問下,田疇有些理屈。“這個……自然是可以的。”

  “那鮮卑侵我邊境,殺戮我子民,我為什麼不可以發兵討伐?”孟建攤開雙手,從容應對。“草原上生活辛苦,我們可以理解,給予一定的接濟也是可以的,但這必須是你情我願,而不是直接來搶。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能這麼做,更何況分家千年之久的鮮卑、烏桓。所以說,我們要教化,就像流浪在外的兄弟,染了一身惡疾陋習歸來,想要重新認祖歸宗,總得先洗洗乾淨,學些禮儀。”

  田疇笑著拱了拱手,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這只是理論探討,鮮卑、烏桓是不是與炎黃後裔,誰也說不准,但有這個說法總是好的,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拉近一些關係。關鍵還要看後面如何教化,沒有妥善的安排,理論再好也沒有意義。

  田疇沒有等太久,孟建又回答了一些其他人的問題,很快就轉到實際操作。

  他提出了一個分步走的方案。

  首先,集結烏桓部落大人商議,互相溝通,了解他們的意見。在三郡範圍內發佈公告,讓漢人百姓理解教化蠻夷的意義,為接下來能與外族和平相處打下基礎,也讓烏桓百姓了解此舉的良苦用心。

  其次,給出兩種選擇,讓烏桓人、鮮卑人自行選擇。一種是像漢人一樣成為編民,納入戶籍,居住在塞內,繳納賦稅,服兵役、徭役,受災時接受賑濟。部落首領則要學習君臣之道,學習禮儀,遵奉朝廷法度,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放棄對部落的直接控制。一種是保持現有的生活方式,但必須遷徙出塞,不能在漢地居地。他們不需要繳納賦稅,受災時也不會有賑濟,可以通過互市來獲取必要的生活物資。

  最後,提供一定的財力、物力,對成為編戶的烏桓人、鮮卑人進行教化,讓他們讀書學習,改變他們的習俗,放棄以前不好的生活習慣,幫他們成為真正的漢人。

  等孟建說完,田疇還沒說話,軍謀們便看了過來,似乎等著田疇發問。田疇也不謙虛,起身發問。

  “敢問孟君,鮮卑人暫且不提,他們大部分在塞外。烏桓人則不同,幽州、并州緣邊諸郡皆有烏桓人居住,而且在塞外住了很多年,如果他們既不肯成為編戶,又不肯出塞,那該怎麼辦?”

  孟建微微一笑。“惡客臨門,渾身污濁,既不肯洗浴更衣,又不肯離開,那隻有一個辦法:逐客。總不能聽之任之,容他登堂入室。”

  聽到『逐客』二字,田疇不由得想起他與孫策的第一次見面,臉皮微熱。他強作鎮靜。“這麼說就是戰了?”

  “沒錯。太史都督已經證明了我們有這個能力,公孫將軍也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我相信那些烏桓部落大人也明白這個道理,真要開戰,他們能得到的只有鮮血和屍體。”

  田疇皺了皺眉。“若是開戰,即便是太史都督、公孫將軍能征善戰,也需要兩萬騎才能維持戰線,一年需要多少錢糧?”

  “以兩萬騎計,若是保塞,一年大概需要二十億。若是出塞作戰,再增加一倍,大概四十億到五十億。”

  “既然如此,何不依舊例,所需不過兩億左右。”

  孟建笑了。“若是戰,最多十年,烏桓人也好,鮮卑人也罷,我們都可以讓他們亡族亡種,所費不過四五百億。可是田君知道從馬邑之戰以來的這四百年中,朝廷為了安撫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花了多少錢?”他舉起一根手指。“超過兩千億,這裡面還沒算駐軍開支,百姓損失。如果把這些也算上,再翻一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田疇心裡咯噔一下,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看向孫策,眼神炯炯。“兩千億雖多,畢竟是四百年,每年支出不過四五億而已,總比一年二十億甚至四十億、五十億好得多。若是戰禍連綿,需要連續征戰十年,吳侯能承受這樣的支出嗎?”

  孫策點點頭。“若是中原安定,一年四五十億應該沒什麼問題。”

  田疇眉頭緊蹙,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我知道將軍據有五州,戶口殷實,可朝廷鼎盛之時,每年收入不過八十億,除去官俸等各項開支,每年節餘不過二十億,將軍僅在幽州一年便支出四五十億,就不怕幽州變成第二個涼州?”

  孫策笑了。“看來子泰對中原的事了解不多。等有機會,我再為你解說,現在我只能告訴你,若是中原安定,一年五十億沒問題,別說十年,連續打三十年,我都打得起。當然了,這幾年還不行,只能提供二十億左右,先穩住塞內的情況。”

  田疇半晌沒說話。北疆的事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既然孫策說錢不是問題,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孫策的話聽起來有點張狂,但仔細想想,又似乎並非不可能。這人就是一個創造奇蹟的人,高如城池的樓船、堅固而輕便的馬鎧,都是因他而出現,或許他真能做到也說不定。

  公孫度在一旁聽了,喜上眉梢。早就聽說孫策推行新政,振興工商,手裡不缺錢,但他卻沒想到孫策不缺錢到這個地步,一年五十億,連打三十年。這可比當年漢武帝徵匈奴有底氣多了。有這樣的實力做後盾,收復玄菟失地算什麼,高句麗算什麼,我要一直打到夫餘。三十年後天下太平,我七十歲,正好解甲歸田,含飴弄孫。

  郭嘉搖著羽扇,笑瞇瞇地說道:“田君,你對他們的這個方案還有什麼意見?不妨直言,毋須忌諱。”

  田疇強笑了笑,搖了搖頭。只要不缺錢,這件事就沒什麼難的,更何況孟建的方案並不魯莽,看起來還是準​​備得很充足的,既給烏桓人提供了選擇的餘地,又有足夠的武力做後盾,就算有些意外也不至於鬧得無法收拾,大不了再戰幾場而已。可要是真能成功,這絕對是一個好的開始,幽州也許能擺脫戰事不斷的困境,迎來新的契機。

  “既然君侯有信心,方案又值得一試,我自然求之不得。我想,幽州士庶也會樂見其成。”田疇看著孫策,話裡有話。“有了君侯的支持,幽州的困境紓解有望,這就是一個好消息。”

孫策心知肚明,微微一笑。“子泰放心,只要朝廷還信任我,委任我節制幽州事務,該給的,我絕不會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0 05:13
策行三國 第1825章 管寧

  直到會議結束,田疇也沒再問一個問題。他對孫策了解太少了,根本不清楚孫策的真正實力,問也問不到點子上,只會落人笑柄。

  看著一群年青人激烈辯駁,田疇有些失落。他今年二十七,正當青春,一直以為自己是青年才俊,少年老成。可是孫策麾下的軍謀大多都是二十出頭,身邊的幾個少年只有十幾歲,但他們爭論問題時的老練卻讓人刮目相看,絲毫不亞於久經官場的老吏,有很多問題考慮之周全遠超他的想像,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年輕人提出的方案和意見。

  也許一個天才是可能的,可是一群天才……田疇真為劉備、袁譚表示悲哀。他們在涿郡對峙,打得難分難解,孫策卻輕而易舉的奪取了半個幽州,軍謀們討論幽州形勢的時候甚至沒有提及他們一句。

  當然,鮮卑人、烏桓人更悲哀,他們以為自己遇到的只是太史慈,卻不知道太史慈背後站著一群什麼人。太史慈和他擁有的精甲、馬鎧不過是露出水面的一部分,孫策還有更多的實力不為人所知。

  連對手有什麼樣的實力都不知道,不敗簡直沒有天理。

  田疇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都白過了,所有的經歷都不如參加這個會議的收穫來是多。他有一種感覺,天下將迎來一個大的變局,遠非改朝換代這麼簡單,不論是幽州還是他本人都不應該失去這次難得的機遇。

  會議結束之後,軍謀處散去,孫策將田疇再次請到艙中,孟建和孫邵、滕耽也來了。應辯成功,孟建有些興奮,談笑風生。孫邵話不多,安安靜靜地坐著。滕耽話也不多,舉止之間自有一股英氣。

  入座後,孫策對田疇說道:“子泰,你說一下幽州的情況,看看錢糧有多少缺口,我心裡也好有個數。”

  田疇求之不得。幽州耕地少,產出有限,這兩年耕地最多的涿郡又被袁譚佔了,諸郡都有不同的糧食短缺問題。以前有冀州和青徐的補充,問題不大,這兩年青徐征戰,自顧不暇,幽州的日子過得很緊。如今孫策奉詔節制幽州,又答應他解決幽州的錢糧不足,他自然不敢大意,將他了解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幽州前幾年還好,劉牧在世時引中原來的流民在幽州屯田,也能自給自足。劉牧歿後,屯田有所荒廢,後來劉備出任漁陽太守,又在漁陽屯田,收成還算不錯,總體而言卻大不如劉牧時。今年幽州戰事不斷,消耗甚鉅,缺糧的不僅是右北平、遼西等郡。”

  “這樣吧,你回去之後和張使君聯絡一下,看他是什麼意見。我可以提供一部分錢糧,但中原也在作戰,尤其是馬上就要推行三郡烏桓歸化,錢糧缺口也不小,我要統籌安排,恐怕不能及時,也無法滿足你們的全部要求。”

  田疇應了一聲,暗自嘆息。孫策的意思很清楚,錢糧可以給,但不能白給,張則如果不表態稱臣,孫策是不會給的。但張則是老臣,對朝廷忠心耿耿,讓他表態支持孫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孫策又和孟建等人商量了一下相關事宜,基本方案已經定了,具體實施時會出現哪些情況,又將如何處置,孟建等人也心裡有數,孫策只是提醒他們要戒驕戒躁,踏實做事,有事多向田疇這樣的幽州俊傑請教。即使是對烏桓人、鮮卑人也不能太放肆,可以有傲骨,不能有傲氣。

  田疇在一旁聽了,明知這有客氣的成份還是非常滿意。孫策麾下的文武年輕氣盛,才華過人,如果沒有孫策鎮著,這些人難免任性使氣,互不服氣,甚至不聽太史慈命令。

  會議很簡短,也就是一頓飯的時間就結束了。孫策設宴為他們餞行。席間,孫策正式向田疇發出邀請,希望他能助太史慈一臂之力,穩定幽州。

  這一次,田疇沒有拒絕,欣然從命。

  ——

  襄平,大樑水畔。

  孫乾下了車,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遠處的村落,一聲嘆息。兩個少年侍從各抱著一隻木箱,跟在孫乾身後。孫乾看了一眼書箱,踩著厚厚的積雪,舉步向村落走去。

  天氣寒冷,北風凜冽,村落裡幾乎家家都關著門,孫乾走了半天才遇到一個中年人在屋外劈柴,見孫乾三人經過,神情淡漠,眼神中還有些幾分厭煩,彷彿嫌孫乾打攪了他的清靜似的。

  孫乾停下腳步,拱手施禮。“在下北海孫乾,前來拜訪同郡管幼安先生,能否煩請足下告知管先生是哪一家?”

  中年人有些驚訝,露出幾分笑意,熱情了些。“原來是鄉黨。在下也是北海人,姓吳名鐸,住在豐慶里。”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手裡的斧頭,拄關斧頭擦了擦汗。“幼安先生圖清靜,住得有些偏僻,不太好找,你稍微等一下,我劈完這些柴就帶你去,順便把這些柴送給他。”

  “那就有勞了。”孫乾也不著急,抬頭看了看四周。吳鐸家只有三間茅屋,外面用木棍扎了一個籬笆。茅屋的門關著,卻傳來朗朗讀書聲,聲音清脆,像是一個半大孩子。孫乾聽了一會,笑道:“屋中讀書的是令郎嗎?避難不忘讀書,倒是個好學之人呢。”

  吳鐸眉開眼笑。“孫君過獎了,小兒跟著幼安先生讀了幾句書,閒著沒事,拿出來誦讀複習。孫君從青州來?家鄉安好否?”說著往掌心唾了一口唾沫,掄起斧頭,繼續劈柴。

  孫乾也笑了,便將青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吳鐸聽了幾句便入了神,忘了劈柴,盯著孫乾。當他聽說孫策擊敗公孫度,已經接管了遼東時,他興奮的睜大了眼睛。

  “是那位人稱小霸王的江東孫郎?”

  “正是。”孫乾大笑。“你認識太史慈嗎?”

  “認識,認識,他到這兒來過,我見過他。”

  “太史慈如今是遼西太守了。”

  “是嗎?”吳鐸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連聲催促孫乾快說。孫乾便把太史慈隨劉繇過江,與孫策交戰,歸附孫策,被授以重任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吳鐸聽了,很是為太史慈高興,連聲說他當初就覺得太史慈相貌堂堂,與眾不同,將來一定能做大官,如今果然驗證了。

  他們說得熱鬧,在屋裡的吳鐸妻子王氏、兒子吳興也走了出來,和孫乾打招呼,打聽青州的事。聽說青州建學堂,招收普通百姓弟子入學,還能免學費,王氏心動不已,攛掇著吳鐸回家,問孫乾有沒有順風船可搭。

  吳鐸忙活了一陣,劈好柴,紮成兩捆,挑在肩上,領著孫乾進了村落,繞了一段不近的路,來到山谷中,這裡也有幾間茅屋,同樣屋門緊閉,炊煙裊裊。吳鐸上前叫門,門開了,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儒生,白面長須,相貌儒雅,面帶微笑。見到孫乾,儒生笑容微滯,瞅了吳鐸一眼。

  吳鐸說道:“先生,這是北海鄉黨,特地來看你的,帶來了青州的消息。”又對孫乾說道:“孫君,這位便是你要找的幼安先生。”

  孫乾上前行禮,報上姓名。聽了孫乾的鄉音,管寧臉色稍霽,請孫乾進屋。屋裡地方不大,卻收拾得很整齊。屋子中央挖了一個火塘,火塘里燃著柴,上面吊著一個鐵釜,釜裡咕嘟咕嘟的不知道煮著什麼東西。管寧的妻子、兒子一起來見禮,身上的衣服都打著重重疊疊的補丁,卻洗得乾乾淨淨,神色從容,落落大方。

  孫乾欽佩不已。他到襄平一個多月了,早就想來拜訪管寧卻一直沒有來,就是聽說管寧淡泊名利,不願迎來送往。如今一見,果然不虛。他轉身從少年侍從手中接過木箱,放在屋裡唯一的粗木案上,推到管寧的面前。

  “一點心意,還請先生笑納。”

  管寧雙手攏在袖中,眼神淡淡地看著孫乾。“我一家人寄居於此,雖然清苦,幸能溫飽。足下的厚意我心領了,錢財卻大可不必。你也看到了,這裡沒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或是足下方便,請代我向吳侯致意,希望他能行善政,兼濟天下。”

  孫乾笑笑,也不說話,伸手將兩隻木箱打開。木箱裡並沒有錢,只是兩箱書。管寧很意外,伸手翻了一下,一箱是十本《論語》,一箱卻是不同中的書籍,有詩集,有文稿,零零總總有七八種。管寧取出一本《論語》翻了翻,紙質綿軟,文字清晰,墨香怡人。

  “這是……”

  “這是中原郡縣學堂所有的教材,由彭城張子布主編,青州書坊剛剛印行。聞說先生在此課徒,無歸鄉之意,乾特取一匣相贈。”

  “中原郡縣學堂都用這樣的書授課?”管寧驚訝不已。這些書的質量之好,連他都沒見過,堪稱傳家之寶,怎麼中原已經到處都是,連初入學的孩子都能用上了?

  “正是。”

  “這一卷書價值幾何?”

  孫乾舉起一隻手,輕輕搖了搖。管寧眉心微蹙,猶豫了好一會兒。“五百錢?”

  “五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0 16:29
策行三國 第1826章 欲擒故縱

  管寧放下書,雙手重新攏在袖中,嘴角微挑,眼神中多了幾分鄙視。“久聞孫君有口辯,今日算是領教了。寧雖書生,不諳世事,卻也不至於如此輕信易哄。”他頓了頓,冷笑一聲。“你如果說是五十錢,我也許會相信。”

  “就是嘛,這麼好的書怎麼可能這麼便宜。”一直站著沒走的吳鐸在衣服上擦了幾次手,卻還是沒敢伸手來摸一下書。他的兒子跟著管寧讀書,沒有現成的書,只能在用小刀在木板上刻字,刻得很辛苦。如果有一部這樣書,他就不用費心費力的刻字了,肯定很開心。

  孫乾不動聲色,臉上的笑容不變。他等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先生對在下知之甚悉,敢問先生,可曾聽說何人為我所欺?”

  管寧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窘迫。他當面直言孫乾騙他,是因為他覺得這卷書絕不可能是五錢這麼便宜,除此之外,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以他對孫乾的了解,也沒聽說過他有騙人的劣跡,否則他根本不會請孫乾進門。如果這本書的確是五錢,那他就是污人以罪了,非君子所當為。

  孫乾接著說道:“再問先生,以前可曾見過如此模樣的書卷?”

  管寧看了一眼案上的書,搖了搖頭。以前的書要嘛是疊起來的帛書,要嘛是一捲捲的紙,或者是竹木簡牘,從來沒見過將紙裁成一頁頁,切得整整齊齊,再用線訂起來的書。可是這麼做的好處顯而易見,他只是翻了一下就愛不釋手,深感其便利。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敢斷言這卷書絕不止五錢。

  “如果有人我來之前,告訴先生世間有這樣的書,你也會說他是自欺欺人嗎?”

  管寧濃眉緊鎖,沉默片刻,離席向孫乾行了一禮。“寧妄言孫君品性,失禮失禮,死罪死罪。”

  孫乾還了一禮,又道:“先生避居遼東,不熟悉中原的情況,情有可原。”他輕笑了一聲。“不瞞先生說,我若非親眼所見,也是不敢相信的。”

  “這麼說,這些書……真是五錢一卷?”

  “千真萬確。當然,也來之不易。”孫乾順勢將孫策去年在襄陽公佈印坊工藝的事說了一遍,尤其點明孫策這麼做只有一個目標:讓普通百姓也能買得起書,讀得起書。如今孫策治下的中原各州縣都建了大量的印書坊,書價迅速下跌,像《論語》這種普及教材只要五錢一本,詩集之類的書要稍微貴一些,二十、三十都有,但那些和普通百姓關係不大,是讀書人圈子裡的事。青州稍微落後一些,但是速度很快,很多印書坊都在開工,明天開春,新入學的孩子就可以用上這樣的課本了。

  孫乾說完,笑瞇瞇地看著管寧。“書價降了,吳侯的目標已經實現了一半,接下來就不是他能解決的了,要幼安先生襄助才行。我今天來,就是想請先生出山,助吳侯一臂之力。”

  聽了孫策的施政,管寧正感慨萬千,忽然聽到孫乾這一句,微微一怔,隨即搖頭。“寧不好仕途,怕是要辜負吳侯的美意了。”

  “吳侯知道先生淡泊名利,不敢以案牘勞累先生,只是想請先生教授兒童,讓他們能讀懂這卷書。書有了,不識字也是枉然,你說對吧?”

  “讓我教授兒童?”管寧撫著鬍鬚,微微一笑。“我在這裡也做得。”他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箱。“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這些書了。請先生代我向吳侯致意。愚性疏懶,就不當面致謝了。”

  “我一定將先生的謝意轉致吳侯。”孫乾不假思索,一口答應。

  孫乾答應得爽快,管寧反倒有些狐疑了。孫乾特地來請他,他只是拒絕了一下孫乾就不請了,看起來孫乾只是客套,並非一定要請他出山。不過他也沒說什麼,這樣也好,他也的確不想出山。

  管寧讓兒子將兩箱書收起來,又從釜中舀一一些粥,請孫乾三人食用。粥很稀,裡面有一些肉,聞起來很香。管寧告訴孫乾,這是附近的山民送來的野物。這裡原本沒什麼人家,他到襄平之後,有不少鄉黨跟了來,在附近聚居,慢慢形成了這麼一個村莊。他是個讀書人,不善謀生,之前都是到襄平去買糧食,後來人漸漸多了,這些事就由其他人代辦了,他就教孩子們讀書,以示感謝。

  孫乾來之前就花心思打聽過相關的情況,對管寧所說並不意外。青徐渡海而來的難民大多沒有在遼東定居的意思,所以他們住在南部的比較多,比如沓氏、平郭一帶,一旦中原安定,他們就可以返回家鄉。唯獨管寧與眾不同,他住到襄平附近,以示沒有返鄉之意。

  這樣一個人,如果找不到他的興趣點是請不動他的。孫乾遲遲沒有來,就是在找突破口。公孫度投降之後,商路復通,商人帶來了中原的新書,孫乾才買了一些,來訪管寧。那兩箱書中一箱是十卷《論語》課本,另一箱卻是新出的詩稿、文集,其中有兩部非常重要,一部是南陽郡學新抄錄的古碑,一部是吳郡郡學新出的吳越古史考論。現在管寧還沒看到,但是孫乾相信他看了之後,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

  管寧只是對做官不感興趣,對學問的興趣不僅有,而且很濃厚。這種對儒家經典頂禮膜拜的讀書人一旦發現有人企圖推翻既有觀點,他能心平氣和才怪。下一次見面可能就不在這兒了。

  請管寧出山,哪有管寧主動到襄平城裡去拜會太守董襲來得轟動。

  兩人都是北海人,自然而言的說起了家鄉話。聽得鄉音,管寧興致很高,問了不少事。孫乾乘機將太史慈的情況說了一遍,尤其提到了太史慈的化胡論。管寧非常感興趣,一來太史慈是他的故人,他對太史慈印像不錯,如今太史慈有了用武之地,他自然為太史慈高興。二來儒家最重教化,太史慈的化胡論頗合他的胃口。只不過他覺得胡人恐怕難以教化,還不如先對幽州的漢人進行普及教育。他在遼東住了幾年,深感遼東百姓知書達禮的太少,習染胡風的情況卻很嚴重。

  孫乾正有此意,兩人越談越投機,興盡而散。

  送走了孫乾,管寧回到家,將那兩箱書取了出來,準備翻看。夫人王氏在他對面坐下,施了一禮。“夫君,你決定在遼東繼續住下去嗎?”

  “夫人以為不可?”

  “夫君願住,妾便陪你。可是夫君有沒有想過其他人?”

  “其他人?”管寧放下書,抬起頭,看著夫人。“其他人怎麼了?”

  “剛才你們說話的時候,妾看吳鐸的神情,怕是不會在這兒住下去了。”

  管寧想了想,有所領悟。吳鐸的確問了孫乾不少問題,青州是否安定啊,土地如何分割啊,有沒有船可乘啊,的確有返鄉之意。“這有什麼不好?青州安定,百姓又能安居樂業了,回去也好。”他看了一眼王氏。“你也想回去?”

  王氏搖搖頭。“夫君在哪兒,妾便在哪兒。妾只是想,如果他們都回去了,你還能教誰讀書?遼東人嗎?這附近數里之內都沒有幾戶人家,而且這裡離襄平也很近,一旦郡學、縣學招生,他們很可能都會將孩子送到郡學、縣學去,那兒有吃有住,豈不比這裡更方便?”

  管寧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自哂道:“這有什麼不好?我正好可以安心讀書。讀書本非為人,而是為己。”

  王氏沒有再說。她和管寧做夫妻十幾年,對管寧的心思一清二楚,已經看到了管寧眼中的失落,只是不能說破而已。在管寧送孫乾的時候,她大略翻了一下那些書,也猜到了孫乾的用意。她可以陪管寧終老於此,但她不希望兒子管邈也在這異鄉隱居一輩子。

  ——

  不出王氏所料,幾天之內,青州平定,隨時可以返鄉的消息就藉著吳鐸之口傳遍了整個村落,得知吳侯有心在青州推行新政,入籍授田,建工坊、學堂,這些百姓都心動了,不斷有人趕來向管寧辭行,更多的人不敢確定這樣的好消息屬實,便派出代表,趕去襄平打探。

  過了幾天,襄平傳來消息,不僅吳鐸所說的消息完全屬實,新任遼東太守董襲還下達了一道命令,凡是想返鄉的,可以搭乘商船回去,太守府正在統計人數,必要時可以包幾艘船送他們走。但太守府更希望這些青州百姓在遼東定居,凡是願意將戶籍落在遼東的可以計口授田,還有數量不等的安家費,以及子女入學就讀的優惠。

  尤其是最後一個條件非常關鍵,郡學、縣學都是現成的,教材、先生也都在籌備之中,明天開了春就可以入學了,機會非常難得。

  原本平靜的村落一下子沸騰起來,就連那些暫時不想返鄉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趕往襄平打探確切的消息,詢問相關事宜。沒過多久,太守府印製的統一格式公文便貼到了村子裡。看著上面的官印,所有的疑慮和不確定都不翼而飛,幾天之內,村落為之一空。

  就在這個時候,管寧也看完了那些文章,被刺激得暴跳如雷,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顧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出了門去尋好友邴原、王烈,共商大計,為儒門的尊嚴而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0 18:24
策行三國 第1827章 出山

  邴原打點行裝,正準備起程。見管寧冒雪來訪,很是意外。他將管寧迎入屋內,在火塘邊坐下。

  管寧看著一旁的行囊,眼神有些冷漠。“根矩是準備返鄉,還是準備出仕?”

  邴原知道管寧的心思,笑道:“既非返鄉,也非出仕,是應太史子義之邀,去遼西看看。太史子義說遼西讀書人少,學堂裡的經師奇缺,幾個縣學都荒廢了,想請我去教學。本想經過你那邊時向你辭行,沒想到你先來了。怎麼,出了什麼事?”

  管寧顏色稍緩。他知道邴原因為劉政的事欠太史慈一個人情,為的又是教化的事,邴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將帶來的兩部書取出來,放在邴原面前。邴原很是驚訝,看看書,又瞅瞅管寧。管寧一進門就氣息不穩,他本來以為是管寧趕路趕的,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更像是氣的。這兩部書究竟寫了些什麼,居然讓管寧如此生氣?

“這是什麼書,居然惹得你如此大動肝火?”

  “你先看看再說。”管寧捧著熱水,喘了一口粗氣。一想起這兩部書裡的文章,他就火大。這兩部書一個推崇楚,一個推崇吳越。楚也好,吳越也罷,其實殊途同歸。孫策是吳越人,又以小霸王自詡,這兩部書的用意不言自明。

  讀書人怎麼可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邴原拿起書。嚴格來說,這並不是專著,只是文集,一部叫《南陽學刊》,一部叫《太湖學刊》,書名倒是有點相似。邴原翻了一下,封面,書名頁,然後便是文章目錄,每篇文章下面都標註著一個數字,在書頁的邊緣也有數字,應該是對應的,他隨便找了一篇,翻到那一頁,果然如此。

  “這是誰製作的,很是精緻啊。”邴原讚道。

  “嗯,製作很精緻,文章卻滿口胡言。你先看那篇邯鄲淳所作的《聖人入楚碑考》,簡直是寡廉鮮恥。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使已經過去好幾天,管寧還是怒不可遏。典籍上記載得清清楚楚,孔子入楚只到葉縣一帶,並未進入南陽腹地,邯鄲淳卻憑一塊什麼新發現的古碑說孔子曾隨楚昭王入南陽,相聚數日,楚昭王欽佩孔子,想請他做官,孔子卻因為楚昭王之母是秦女,本是太子建之妻,被楚平王所劫,於禮不合,拒絕了楚昭王的邀請。

  在管寧看來,這無異於栽贓。楚平王掠本應該嫁給太子建的秦女為妻,生下楚昭王,與楚昭王何關,孔子何至於如此不通人情。且不說楚昭王有救援孔子之恩,就算孔子真的拘泥,又何必與楚昭王盤桓數日,早點離開不就是了。

  這篇文章只有一個目的:抬高楚人,非議聖人,既迎合了楚人的虛榮心,又暗合孫策動搖儒門獨尊的心思。管寧認定那通古碑是不是偽造的,也對邯鄲淳的人品表示極度懷疑。

  類似的文章不少,兩部書裡都有,從裡到外透著迎合權勢的惡臭。

  邴原看完文章,放下書,思索了很久。管寧見他久久無言,不免有些焦灼,聲音也有些尖利。“根矩,莫非你也贊同此說?”

  邴原一驚,回過神來,瞥了管寧一眼,見他眼神焦慮,端正威嚴的國字臉都有些扭曲,不禁笑了一聲。“幼安,你太心急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接受了太史慈的邀請,就如同華子魚一樣對仕祿動了心,要與我割席斷交?”

  “呃……沒有,沒有,根矩莫要誤會,我只是一時心急。”

  “我理解。”邴原輕輕點擊著案上的書,若有所思。“這篇文章非常可疑,作偽的可能性極大。不過你我著急也沒有意義。這些書印行天下,你我隱居遼東山中都能讀到,中原怕是讀書人人手一卷,你我縱能駁得他體無完膚也沒有意義。要想肅清流毒,只能也將文章流布天下才行。”

  管寧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還是根矩有見識,我來尋你就對了。”

  “我去一趟襄平,見見孫公祐。不過遼西交通不便,戶口又少,暫時怕是建不了印書坊,文章要由你來寫,寫完之後便讓人帶回青州去印。”

  “這可以。”管寧當仁不讓,一口答應。

  “那你和我一起去襄平吧,當面把話說清楚。”

  管寧有些猶豫,只不過考慮到聖人清譽,儒門未來,再加上孫乾來訪,依禮他也應該回該,便很勉強的答應了。

  邴原收拾了一番,辭別了家人,與管寧一起趕往襄平。

  ——

  襄平很熱鬧。剛剛下了一場大雪,街上卻很乾淨,幾乎看不到積雪。人不少,來來往往,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發生過一場戰事。半路上,管寧遇到了吳鐸。吳鐸很興奮,以為管寧也來城中居住,想繼續和管寧做鄰居,得知管寧只是回訪孫乾,他有些失望,卻還是熱情的引管寧、邴原太守府,還堅持要替邴原背行囊。邴原也認識他,爭執不過,只好應了。

  “你不回青州了?”管寧問道。

  “暫時不回了。”吳鐸重新高興起來。“我仔細算了一下,覺得還是留在遼東比較合算,不僅能多得一些土地,還有五年賦稅減免。更重要的我兒子能進學堂讀書,還減免學費。我就想著,萬一哪天先生出山,到郡學做祭酒,他不是又能跟著先生讀書了嘛。”

  看著眉開眼笑,充滿期待的吳鐸,管寧有些慚愧。吳鐸是個樸實的漢子,他兒子也是一個不錯的苗子,讀書很用功。這樣的孩子如果被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儒教壞了就太可惜了,待會兒見到孫乾,一定要問問誰是郡學祭酒,看看其人能不能為人師表,教書育人。

  “這麼好的條件?”邴原很驚訝。“這得花多少錢啊?這董太守是不是帶著金山來的?”

  “可不是麼。我們一開始也不信的,後來到城外碼頭看到一船一船的糧食、布匹,才知道這不是假的。我們幾個都商量過了,到太守府報了名,入了籍,還沒安排住處,也就這幾天了吧。先生在這裡多住幾天,到時候我搬家,請先生來飲酒。”

  “還有酒?”管寧很驚訝。青州人好飲酒,他也不例外。在青州老家的時候還能隔三岔五喝點酒,到遼東之後生計困難,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飲酒了。聽吳鐸說太守府還提供酒,他這咽喉裡的酒蟲就有些控制不住了,癢癢的,不斷地向外爬。

  “有的,有的,一戶一斗,省著點喝,能喝上半個月。”吳鐸舔了舔嘴唇,饞涎欲滴,笑容更加燦爛。

  見吳鐸這般模樣,管寧和邴原相視而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1 05:13
策行三國 第1828章 狐假虎威

  孫乾忙得焦頭爛額。

  遼東平定,遼西那邊又傳來消息,太史慈擊敗東部鮮卑,半個幽州入手,後續事務千頭萬緒,都需要人處理,偏偏太守董襲又是個武夫,對這些事不太在行,搞了幾天就煩了,藉口練兵,把這一攤子事都交給了他。

  聽說管寧和邴原來了,他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起身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了,想了想,轉身回來,叫過一個掾吏,讓他去請長史柳毅。過了好一會兒,柳毅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看看忙碌的掾吏們,他嘴角微挑,也不知是不屑,還是嫉妒。

  柳毅原本是公孫度的親信,公孫度投降之後,董襲接任太守,他這個長史便賦閒了。董襲也沒撤他的職,但也不讓他接觸兵權。長史本是郡丞,在邊郡改稱長史,有掌兵之權。沒有兵權,這長史就成了虛的。他也清楚董襲看不上他,卻因為柳氏在遼東頗有些實力,不能輕易撤掉他,所以他也不主動請辭,就看董襲最後怎麼處理他。

  聽說孫乾請他來,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一搖二擺地來到太守府。入了冬,年關將近,諸事繁雜,太守府有很多事要處理,孫乾是個外鄉人,有些事難免要請教他。

  孫乾在堂上看見,快步走了下來,笑嘻嘻的拱手施禮。柳毅漫不經心的還了禮。

  “孫君召我,所為何事?”

  孫乾笑道:“請柳兄來,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孫君言重了。”柳毅輕哼了一聲。“我不過是一庸人,擔不起太重的責任,孫君還是另請高明吧。”

  孫乾不慌不忙。“管幼安和邴根矩來了,董府君不在,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回來。我這兒又脫不開身,難否請柳兄接待一下?”

  “管……幼安?邴根矩?”柳毅眼睛瞪得溜圓,一時口舌不便,嚼了舌頭,疼得他臉色都變了。他連忙掏出手絹捂著嘴,將血水咽了回去。管寧、邴原都是中原來的大儒,身為公孫度的親信,他曾奉命去請他們出山,但管寧、邴原根本沒理他。邴原還好,至少因為劉政的事到襄平來了一次,管寧則根本沒踏入襄平城一步。如今這二人聯袂而至,拜訪董襲,這是什麼意思?

  董襲一介武夫,學問還不如公孫度呢,管寧、邴原為什麼這麼給面子?就因為他們都是南方人?

  見柳毅面色變幻,孫乾問道:“柳兄有事,抽不開身?”

  柳毅本想拒絕,轉念一想,又決定去見見這二位。一來看看管寧究竟長什麼模樣。聽人說管寧相貌出眾,如神仙中人,他早就想見一面了。二來看看他們究竟為誰而來,反正他不相信是因為董襲。在他看來,這大概率是因為孫乾,孫乾和管寧、邴原一樣都是青州人,互相幫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這樣一來,他們輕視遼東人的傲慢也就坐實了,將來鼓動遼東人抱團反抗的時候也許用得上。

  柳毅接下了這個任務,出了中庭,又考慮了好一會,叫來僕從,吩咐了幾句,這才來到太守府前。管寧和邴原正在和一個年輕書生說話。柳毅看了一眼,見那書生長了一張長臉,面生得很,不像是太守府裡的掾吏,身邊還有一個童子,腳邊放著行囊,說話的口音和孫乾差不多,想來也是青徐一帶的,不免多看了兩眼,心中不安。

  遼東讀書人少,和中原不能相提並論,中原人大量湧入遼東對遼東人的壓力很大,尤其是對他們這些做官的。

  邴原認識柳毅,與柳毅見了禮,向柳毅介紹了管寧和那長臉書生。書生姓諸葛,名瑾,字子瑜,徐州瑯琊人,剛從北疆遊歷歸來,路過襄平,前來拜會。聽說諸葛瑾是徐州人,柳毅心裡便哼了一聲,對諸葛瑾多了幾分提防。

  得知孫乾公務繁忙,暫時沒法見他們,由柳毅接待,邴原也沒說什麼,轉身對那書生說道:“子瑜,不如一起去,如何?聽了你的遊歷,我受益良多,得隴望蜀,還想再多聽聽。”

  諸葛瑾笑著拱手。“樂意之至。”

  柳毅被冷落在一旁,有些無趣,舌頭又疼,也懶得說話。領著邴原三人出了門,來到驛舍,先安排他們住下,坐著聽他們閒聊,等著吃晚飯。

  他們剛剛坐下不久,便有人來訪,三三兩兩,絡繹不絕。見生人越來越多,管寧按捺不住,臉上的不悅越來越明顯。邴原也有些不快,漸漸沉默了。諸葛瑾卻應對自如,與這些來訪的遼東人一一攀談,言辭得體,禮節周到,不僅這些訪客如沐春風,就連對他有敵意的柳毅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很會做人。

  夜幕降臨的時候,孫乾終於來了。一進門就拱手作揖,向管寧、邴原打招呼。見到諸葛瑾,聽他報上名字籍貫,他多看了諸葛瑾兩眼,眼角露出一絲笑意。別人不知道,他就一清二楚,諸葛瑾是諸葛亮的兄長,而諸葛亮是孫策身邊的親信,孫策寄予厚望的天才。這時候諸葛瑾來到遼東,說不定就是孫策的安排,讓他來助董襲一臂之力。

  諸葛瑾自我介紹的時候沒有提諸葛亮,孫乾也沒有說破。

  管寧早就不耐煩了,等眾人見禮完畢,開門見山的說道:“公祐,我對這兩卷書裡的文章有些異議,特來見你,要說個明白。知道你公務繁忙,不敢耽擱你太多時間,就在這兒說,說完你自去忙,也不用招呼我們。我休息一夜,明天自行回山。”

  枯坐了半天的柳毅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原來管寧不是來拜訪董襲,而是來討論學問吧,看這氣勢還有點像是興師問罪。這可有熱鬧看了。

  孫乾早有準備。“是麼?幼安先生有什麼異議,不妨說來聽聽。”

  “在這裡?”管寧皺皺眉。他雖然不好仕途,卻不傻,豈能看不出柳毅的心思。當著遼東人的面與孫乾爭辯,這絕非君子之道,也有失鄉黨之誼。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本來是讓柳毅等人識趣,自行請退,沒想到孫乾卻要當著這些人的面說。

  “就在這裡吧。我學問一般,未必能解答你的疑問,在座的都是遼東俊傑,也許能與你參詳一番呢。”

  管寧目光一掃,雖然沒說一個字,懷疑之色卻連瞎子都看得出。柳毅等人也有些心虛,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當。和管寧討論學問?他們可沒這實力。柳毅起身準備告辭,卻被孫乾攔住了。

  孫乾環顧四周,朗聲笑道:“諸君,奉吳侯之命,董府君臨遼東,興郡縣之學,教化漢胡百姓,這是關係到整個遼東發展的百年大計,疏忽不得。當年文翁興學,開蜀中文脈,如今管幼安、邴根矩二位先生至遼東,與諸君探討學問,你們若是放過這個機會,那就太可惜啦。”

  看著孫乾狡黠的眼神,管寧忽然明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柳毅一愣,也反應過來了,哭笑不得。

  諸葛瑾不明其意,可是看到管寧和柳毅的神情,大致猜到了一些,也不說話,靜靜的旁觀。

  知道上了孫乾的當,管寧也不好當面發作,只好暫時按下爭議,與遼東士人講經說典。柳毅等人在遼東算是讀書人,可是在管寧面前卻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開始還是商討,很快就變成了單方面的碾壓。管寧滔滔不絕,將柳毅等人辯得體無完膚,不得不承認差距太大,無法匹敵。

  孫乾藉著機會,以管寧帶來的兩卷書為例,說明了相關的興學計劃:遼東將來也會效仿中原,將郡中才俊的文章結集,印行天下,與天下讀書人共相探討,發表的文章會有潤筆,學問好的可以聘為郡縣學堂的經師,領一份俸祿。將來文章多了還會印行專著,留名青史。

  當然,文章寫出來還沒有結束,印行天下的同時也要面對天下讀書人的質詢,如果文章的水平不夠,不僅是寫文章的人丟臉,遼東人也跟著丟臉,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選一個學問淵博的大儒做祭酒,在所有的文章發表之前進行審核,確保發表的文章都有一定的水準,經得起考驗。

  最後,孫乾請柳毅等人推薦祭酒人選,不一定要遼東人,只要學問好,哪兒的人都可以。南陽郡學的祭酒邯鄲淳就是潁川人。

  孫乾一通話說完,柳毅等人很矛盾。興學重教當然是好事,著書立說也是揚名立萬的機會,可是要和中原人比學問,他們都有些心虛。這文章寫出來,被管寧這樣的中原大儒一頓猛批,那豈不是丟臉丟到全天下了?想來想去,遼東還真沒有人夠資格做這郡學祭酒。除非像孫乾所說,請管寧、邴原這樣的中原大儒坐鎮把關,否則他們就算寫出文章也未必敢發表啊。

  管寧聽完,盯著孫乾說道:“郡學祭酒只管教學和研究經籍?”

  孫乾含笑點頭。“吳侯說過,最勇敢的武士就應該去戰場,最聰明的文士就應該去做學問。幼安先生就適宜做學問,做官太浪費了。”

  管寧撫著長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1 18:54
策行三國 第1829章 小戲精

  孫策伏在欄杆上,看著波濤起伏的海面出神。

  北風勁吹,鼓足了巨帆,推著巨大的樓船在海面上急馳,海浪拍打著船腹,嘩嘩作響,與艙中甄宓、甘梅等人的歌聲呼應,浸染著一絲絲新年將來的喜慶。

  孫策的心情也和她們的歌聲一樣,輕快得要飛起。

  公孫度一戰而降,太史慈擊破東部鮮卑,甘寧又順利的平定了樂浪,幽州攻略幾乎以完美的結果實現,除了甘寧在樂浪殺傷過多,被新上任的太守張敞告了一狀之外,比他預期的還有好。

  就具體的戰鬥而言,同等的兵力下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在新式軍械和精兵之前,任何對手都甘拜下風。

  這種感覺真好。

  如果腰包不空,那就更好了。不過這一天也不會太久,有生之年肯定可以實現。三十年後,太平可期,我還沒到花甲之年,說不定還有機會率領強大的水師來一次全球航行,去美洲看看。

  身後傳來怯怯的腳步聲。孫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甄宓走路如貓,甘梅走路如溪水,只有長公主劉和走路才會像小白兔,透著一絲絲不安。

  孫策直起身,伸手將劉和的風帽拉好,又握著她的手。劉和的手涼涼的。“外面這麼冷,你怎麼不在裡面待著?”

  劉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攏好鬢邊的一縷髮絲。“見夫君吹得這麼少,我還以為不冷,沒想到……”她裹緊了風衣,靠在孫策一邊,瞇著眼睛,看著船下翻滾的海浪,想說什麼,眨了眨眼睛,卻又沒說出來。

  孫策看得真切,笑道:“想說什麼?”

  劉和吐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夫君,涼州和幽州……哪個更冷?”

  “差不多吧。”孫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幽州是東西走向,南北差距有限。涼州南北跨度比較大,在武都和在酒泉可能會差很多。有的地方可能會比幽州暖和些,有的地方卻可能比幽州還要冷。怎麼,擔心你弟弟?”

  劉和低低地應了一聲。“他和夫君幾乎同時出征,如今夫君凱旋了,他不知道是否順利。涼州人……很殘忍的,萬一……”她伸手掩住嘴,眼神有些驚恐,隨即又往海裡唾了兩口唾沫。“呸!呸!”

  孫策被她逗笑了。他一直沒有收到涼州的消息,也不清楚天子西征的結果如何,但他做了一些安排,按照時間計算,應該已經送到天子面前了,只是不知道他會如何反應。想起天子,他多少有些欣賞,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年能夠支撐到現在,甚至還能組織起一次西征,不管有多少含金量,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真希望他能平安無事,看看他究竟能走多遠。不過天子真要是翻了盤,恐怕不會手軟,孫家也該滅門了。

  “人都是殘忍的,不僅僅是涼州人。”孫策意味深長的說道。

  劉和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垂下眼皮,情緒有些低落。孫策牽起她的手。“外面冷,回去吧。”領著她回了艙。甄宓正和甘梅閒聊,見孫策進來,放下手裡的零食,起身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劉和,一邊遞給孫策,眉間帶著喜色,笑盈盈地瞥了孫策一眼,又瞥了劉和一眼,飽滿豐潤的嘴唇翕動,卻沒有聲音。

  “長公主哭了?”

  孫策笑而不答,入了座。甄宓倚著孫策坐下,仰著頭。“夫君,我有一個疑問。”

  “說來聽聽。”

  “管寧上任伊始,就寫文章反駁邯鄲淳,還用驛傳將文章送到夫君這兒來,分明是意有所指,夫君為什麼不反擊他?難道是覺得他說得有理?”

  孫策“噗嗤”一聲笑了。管寧、邴原、華歆並稱一條龍,管寧是龍頭,在原本的歷史上一生未仕,做了一輩子隱士,被史家稱為三國第一人,現在卻被老鄉孫乾誆出了山,還火氣十足地寫起了辯論文章,真是讓他驚掉了下巴。

  可見人都有逆鱗,儒門的尊嚴就是管寧的逆鱗,觸摸不得。不過他注定要自取其辱,邯鄲淳的那篇文章的確有標新立異的嫌疑,但他標新立異是有底氣的,那塊楚碑是貨真價實的文物,絕非偽造。管寧以為邯鄲淳寫這篇文章是為了拍他的馬屁,孰不知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有王莽這位疑似穿越者,實則一腦門復古心思的理想主義者先鑑在前,他怎麼可能想著靠偽造文物來造勢。

  拜託,我根本不信那些好不好?

  管寧是大儒,學問精深,品德很高,奈何他那些學問都是紙面的,只適合教書。

  這就是眼界啊。一念及此,孫策就忍不住想笑,有一種俯視眾生的得意。

  “他要是找我比武,我肯定接著。寫文章麼,還是算了。”孫策哈哈一笑,摟著甄宓的小蠻腰,突然靈機一動。“要不,你幫我代筆,寫一篇反駁文章?”

  “我可沒這本事。”甄宓咯咯的笑了起來,連連搖手。“我沒有蔡大家那樣的學問,寫不了這樣的文章。那通楚碑的文章我也看了些,連碑文都認不全,更別說與人辯駁了。”她托著腰,眼睛發亮。“不過楚人的文章真好聽,就和楚歌一樣,長短隨意,不像我們燕趙的歌辭那麼規整。我向梅姊姊學了幾首新曲,唱給你聽聽?”

  孫策欣然。甄宓起身,拉著甘梅,在艙內起舞,曼聲吟唱。她們唱的是一隻古曲,音律很好聽,但究竟唱的是什麼,孫策一句也聽不懂。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欣賞甄宓、甘梅的舞姿和歌喉,跟著節奏打拍子,享受絕色小戲精日趨成熟的演技。甄宓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只是不說破罷了。

  現在才是開始。等回到江東,另一對小精靈上場,那才叫有趣。劉和太老實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窗外人影一閃,郭嘉的身影出現在外面。他聽到了裡面的歌聲,沒有立刻進來,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孫策看在眼裡,也沒吭聲,等甄宓、甘梅跳完舞,他鼓掌叫好,這才把郭嘉叫了進來。郭嘉推門而入,拱拱手,衝著孫策使了一個眼神。

  孫策心裡一緊。郭嘉一向放蕩不羈,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不用他說,甘梅就領著甄宓和劉和出去了,順手帶上了艙門。郭嘉在孫策對面坐下,將一隻銅管放在孫策面前,拿起火爐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心裡,呷了一口,目光透過繚繞的茶霧,落在孫策的臉上,帶著幾分明顯的不安。

  孫策拿起銅管,取出裡面的情報。情報上很簡短,只有兩行​​字,卻提到了三個人,兩個地點。

  戲志才失蹤,法正掌事。劉繇現身洭浦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1 19:01
策行三國 第1830章 該來的總會來

  孫策放下情報,心臟怦怦的跳,心頭湧過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看得懂這幾句話背後的信息。

  孫策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盡可能的平靜下來。“公達派人送來的?”

  “是的。”郭嘉遲疑了一下。“荊南的細作人數有限,部署得也比較晚,發現劉繇的蹤跡純屬偶然,當時不敢確認,沒有直接匯報,第二次發現劉繇時已經是八月下旬,報到公達手中又花了一些時間。”

  “戲志才是怎麼回事,能確認嗎?”

  “不能,他六七月份間生了一場病,據說去青城山休養,後來就一直沒有出現,由法正接管了大部分事務,益州的細作潛入青城山已經是九月末,目前還沒有戲志才的確切消息。公達將交州境內零星的情報匯總起來,也只能得出戲志才可能不在青城山,去了交州的推斷,並不敢確認。”

  孫策眉頭皺得更緊。這個真偽難辨的消息最令人頭疼。論大局觀,戲志才可能不如荀攸,可是論情報細作這一行,荀攸也未必能比他強,大概只有郭嘉能和他匹敵。如果戲志才有意欺騙掩飾,荀攸是很難掌握確切消息的。況且益州、交州都離得很遠,情報傳遞延滯嚴重,為了避免耽誤時間,荀攸不得不提前警示,有備無患,小心些總是好的。

  當然這裡面也有抗議的成份。因為公孫瓚的意外陣亡,幽州方略臨時提上日程,不可避免的影響了年前商量好的漢中方略。周瑜信心滿滿地準備立功,結果又被太史慈搶了先,荀攸心裡要是沒想法反倒不正常了。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加強荊州的細作部署,推行既定方略,給周瑜立功機會,是一個不錯的理由。

  遠距離作戰,資訊滯後的弊端暴露無遺。交州太遠,孫堅又是他的父親,他既不能直接下令,又不能遙控指揮,只能讓孫堅獨立作戰,給他配備好相應的物資和兵力是他能做到的全部。就算孫堅主動及時給他消息,到他手中至少也要一個月,根本來不及反應。

  戲志才離開益州有四個多月了,劉繇出現在洭浦關的時間更長,一直沒有消息的高幹很可能也有。許靖、許劭大概也在交州,這些人湊到一起,再加上交州本地的士族,孫堅能不能對付,的確要打個問號。

  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一心想證明自己能打的二弟孫權。

  “交州一直沒有消息來,就是好消息。”孫策說道:“就算戲志才運籌帷幄,劉繇、高幹有一定的戰力,總不能將幾萬人全部圍住,連消息都傳不出來。 ”

  “這個倒不至於。我擔心的是他們將驃騎將軍誘入山中。南方多山,交通不便,瘴氣又多,一旦斷糧,士氣受損,挫折在所難免。”

  孫策深有同感。他也是擔心這個結果。正面作戰,劉繇、高幹都不是孫堅的對手,可是叢林戰的特點就是正面作戰的機會其實並不多,最大的對手也不是人,而是環境。如果被誘入深山老林,即使是裝備精良的正規軍也未必能有什麼優勢。

  千里之外,無法馳援,就算知道孫堅遇到了麻煩,他也無法解決。他能考慮的只有一件事:如果孫堅作戰不利,怎麼辦?是增援,還是收縮戰線,暫時放棄對交州的計劃?如果是增援,能不能再籌集這麼多人馬、錢糧。如果暫時放棄,就算不考慮士氣問題,也要孫堅、孫權能夠撤回,或者乾脆陣亡,如果被困,不死不活,那他想放棄都不可能,只有硬著頭皮增援一條路。而以戲志才的狡猾,這不是不可能的結果。

  三面作戰的弊端正在於此,躲得過初一,未必躲得十五,該來的總會來。

  孫策和郭嘉反復商量,也找不到萬全之策。就算郭嘉是鬼才,他也不是萬能的,鞭長莫及,徒呼奈何。

  最後,孫策做出決定,用六百里加急與虞翻聯絡,讓他籌集錢糧,做好增援交州的物資準備,與孫堅聯絡,提醒他小心。又通知周瑜,讓他趕到桂陽,做好進入交州作戰的準備。周瑜的主力已經轉移到江南,如果孫堅真被誘到洭浦關一帶,由桂陽進入交州是最便捷的路線。

  消息發出,孫策就進入新的戰備狀態,謀劃對交州的戰事,應對可能發生的情況。

  軍謀處再次忙碌起來。

  樓船乘風破浪,日夜兼程。

  ——

  十一月下,郭圖、牽招趕回涿郡,向袁譚匯報了幽州的戰事。

  牽招與太史慈見了一面,親眼看到了被俘的鮮卑人和大量的戰利品,更讓他無奈的是袁靖親自趕到白狼山,與太史慈見了面——她本來是想見田疇的,但田疇受太史慈之邀,去了沓氏見孫策——對太史慈欽佩有加,立刻決定舉三郡烏桓依附孫策,聽從太史慈的指揮。

  實際上早在袁靖之前,嫁給烏延的袁柯就做出了同樣的決定。太史慈擊敗鮮卑人,烏延被嚇破了膽,要將袁柯當作禮物獻給太史慈,幸而被閻志阻止,但袁柯卻因此對袁譚喪失了信心,力主轉投孫策。

  聽完牽招的匯報,袁譚沮喪之極。不到半年時間,幽州東部失守,全部落入孫策的囊中,連袁靖姊妹都對他喪失了信心,鼓動烏桓人投降孫策,支持太史慈。沒有了三郡烏桓和鮮卑人的策應,他擊敗劉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沮授對幽州形勢的突變也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一時束手無策。他的計謀再好,遇到太史慈這樣的對手也無計可施。不到一萬騎兵,還是拼湊起來的聯軍,居然如砍瓜切菜般的連破東部鮮卑七萬八千騎,就算東部鮮卑的精銳數量也限,這攻擊力也稱得上駭人聽聞。如果太史慈率領烏桓、鮮卑騎兵助陣劉備,那該怎麼辦?袁譚這幾萬剛剛練出一點成績的新兵還能撤回去多少?

  這時,郭圖提出一個建議:與劉備講和,分割涿郡。以巨馬水為界,南部歸袁譚,北部歸劉備。太史慈控制了半個幽州,劉備的壓力也不少,如果袁譚能夠主動放棄涿郡,劉備肯定求之不得。

  沮授表示同意。他們現在無法進軍涿縣,最大的麻煩就是守在范陽的關羽。以巨馬水為界,范陽就在袁譚的控制之中,以范陽、易縣為犄角,可以擋住劉備南下的腳步,一旦實力允許,可以再次進逼涿縣,這一戰也不算完全失敗。

  得到沮授的讚同,袁譚沒有多猶豫,派牽招去和劉備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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