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6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4 02:44
策行三國 第1920章 暗流

  袁譚心中湧過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知道孫策的實力很強,不能力敵,更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對付的,可孫策主動兩路進攻益州還是讓他意外。如果情況屬實,這是一個不祥的信號,孫策的發展速度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快,除了三面圍攻,沒有人能單獨面對他。

  在田豐、沮授、郭圖等人的計劃中,形勢是分明的,機會也是有的。曹操主動進攻荊州,吸引孫策的注意力,將孫策的注意力引到易守難攻的益州、交州方向。一旦孫策的主力深入叢林,久戰不克,師老兵疲,袁譚就會在冀州發動攻勢,逼孫策在數千里的戰線上疲於奔命,以群狼搏虎之勢消耗他的實力,延滯他的發展速度,甚至拖垮他的經濟,然後再一哄而上,瓜分他的屍體,相互之間再決勝負。

  如今形勢是按照預定的方向發展,趨勢卻有些不對頭。孫策對益州勢在必得,咄咄逼人,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拿下益州,所有的計劃都有可能落空。一旦益州落入孫策手中,天下形勢就難以逆轉,對所有人都不利。

  袁譚不願意相信,但他卻不能不早做準備。集結人馬、調運糧草都需要時間,他必須搶在曹操支持不住之前出兵,牽制孫策,等孫策拿下益州,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幽州還沒有平定,與劉備的聯盟也不穩固。如果他進攻中原的時候劉備擋不住太史慈,甚至再次反復,與太史慈結盟,冀州的形勢堪憂。還有并州。賈詡的態度如何?他如果倒向孫策,從并州東進,可以直接進犯冀州腹地,威脅同樣不可小覷。

  袁譚心中忐忑,沮授也很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誰,在情報得到確定之前,他無法做出判斷。可是荊州南部離冀州太遠了,滯後延重,有可能貽誤戰機。從常理來說,就算孫策實力很強,由漢中或者武陵方向進攻益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半年以上,消息滯後幾天並無影響。可是孫策這幾年的戰績實在太驚人了,與他有關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測,總要多加幾分警惕。

  袁譚隨即撤後。臘月二十八,他返回鄴城,與田豐溝通之後,正式與崔烈見面,接了詔書。

  詔書說什麼並不重要,大家心裡有數。袁譚最關心的是周瑜從武陵進兵的消息真偽。崔烈一口咬定情報可靠,周瑜正在從江陵移屯武陵,將溯沅水而上,進入牂柯,爭奪益州南部。袁譚等人卻是將信將疑。周瑜移屯武陵也許是真的,可是誰知道他是不是疑兵?黃忠率部進攻漢中已經數月,連一個房陵都沒拿下,周瑜穿過武陵進入牂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即使不懂軍事,看一眼地圖也能看出兩個戰線的難易。

  武陵不是那麼好打的,幾千里的山區、叢林,人煙稀少,大軍所需的糧草完全依賴運輸,山裡的蠻夷又剽悍好鬥,不服管束,秦漢以來,但凡涉及到江南的戰事都是興師動眾,損耗驚人。孫策謹慎,不可能不了解這些戰例。

  聽起來更像是進行為了讓他們出兵而編造的謊言。

  崔烈是前輩,袁譚不能當面說他說謊,只能旁敲側擊,又找了一些藉口,一是拖延時間,等待確認,二是討價還價,再要一些好處。袁譚提出的問題很多,其中一個便是進行對賈詡、劉備和曹昂的安排。這三個人都與他接壤,又與孫策關係密切,他們是什麼態度,對冀州影響很大。

  崔烈說,進行對曹昂早有安排,專門安排了使者去兗州傳詔,只不過曹昂與孫策有姻親關係,所以是密使,消息沒有公佈。劉備那邊也好說,他馬上就要去幽州傳詔。張則已經回到長安,向天子匯報了劉備的情況,朝廷將籠絡劉備,至少可以保證他為袁譚擋住太史慈,護住冀州後翼,甚至有可能讓他派兵協助袁譚。

  至於賈詡,那就更不用袁譚擔心了。涼州人入朝,他們早就和賈詡聯絡,取得了默契。若非如此,賈詡能做并州牧,還兼管著河東、弘農?人都是自私的,涼州人尤其如此,賈詡也不例外。這是涼州人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說到涼州人,崔烈的言語變得有些刻薄。他是當年力主棄涼的中堅,如今看著涼州人遍布朝野,戾氣難免有些重。在長安不能放言,如今回到了冀州,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顧忌。

  儘管崔烈說得慷慨激昂,袁譚還是將信將疑,最終也沒給崔烈一句準話,倒是提出了一個要求:河內。考慮到曹昂在兗州,他希望朝廷能將河內劃歸他節制,將來有機會,他想從河內進兵,威脅洛陽。

  崔烈早有準備,一口答應。河內目前是模糊地帶,沒有明確的歸屬,基本上由當地世家自治。名義上,河內是京畿,當由朝廷管理,但朝廷遷都長安之後,潼關以東都失去了控制,賈詡等人一度進入河內,卻被袁紹打得鼻青眼腫,灰溜溜的退了回來。袁紹官渡兵敗,袁譚退守鄴城,也放棄了對河內南部的控制,只保留了北部數縣。魯肅奉孫策之命鎮守洛陽,但他只能控制河南,對河內的影響非常有限。至於張燕等黃巾餘孽,那就更不用說了,只能偶爾流竄到河內打劫,根本無法立足。

  將河內交給袁譚管理,對朝廷來說沒什麼損失。河內為三河之一,有史以來就是京畿重地,世家、豪強的根基深厚,別人都控制不住,只有袁譚有可能。袁譚控制河內,與魯肅夾河對峙,本身也符合朝廷的要求。必要時與河東世家聯合,還能逼賈詡就範。

  崔烈特別提醒袁譚,河內世家眾多,溫縣司馬便是其中之一。溫縣司馬也算是名門之後,原本是武職,最近幾代人由武轉文,服膺儒學,數世二千石,去年逝世的家主司馬儁官至潁川太守,當世家主司馬防本人官至洛陽令、京兆尹,曾簡拔過曹操,算是曹操的故主,如今賦閒在家,生了好幾個兒子,其中不乏人才,袁譚要想在河內站穩腳跟,應該禮敬司馬防,闢除他的兒子為吏,拉攏河內世家。

  袁譚很感激。他敷衍崔烈,崔烈卻是真心誠意地為他著想,出謀劃策。

  送走崔烈後,袁譚與田豐等人商量,決定委任荀衍為河內太守。與世家打交道,自然是荀衍這樣的世家子弟更合適。與此同時,袁譚派主簿耿苞去溫縣,拜會司馬防,闢其子為吏。

  ——

  除夕,昌邑,州牧府。

  曹昂靠在憑几上,托著腮,看著搖晃的火苗出神。

  丁夫人坐在一旁,正和丁如意閒聊,夏侯衡、夏侯霸圍在一起玩遊藝,曹英則擠在孫尚英身邊,不知道說些什麼,嘀嘀咕咕的,小臉通紅,不知道是被火烤的還是害羞的。

  應該是說出嫁的事。她和孫翊有婚約,如果不是年齡太小,早就成親了。前兩天,孫策派人送了禮物來,其中就有孫翊給曹英的幾匹上等衣料,讓曹英很是開心,在小姊妹們面前很有面子。

  過了年,就讓她去襄陽吧。曹昂心中做了決定。他招了招手,曹英看見,立刻湊了過來,伏在曹昂肩上,摟著曹昂的脖子,親暱的問道:“阿兄,有什麼吩咐?要發厭勝金錢嗎?”

  “你阿兄窮,發不起金錢。你想要金錢,明年去襄陽吧。”

  “哼!吝嗇。”曹英手一揚,一枚金燦燦的厭勝金錢出現在曹昂面前。“我不用去襄陽也有。”

  “哪來的?”

  “嫂嫂給的。”曹英做了個鬼臉,衝著孫尚英笑了笑。聽到她的話,一旁的夏侯衡三兄弟都轉過頭來,看到金燦燦的厭勝錢,都瞪大了眼睛,夏侯衡、夏侯霸年紀大些,不好意思開口,八歲的夏侯稱卻沒這個顧慮,轉了過來,央求道:“英姊姊,英姊姊,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看一下可以,可不准搶。”曹英故作大方的遞給夏侯稱,眼睛卻不肯挪開片刻,也不鬆開繫繩,生怕夏侯稱搶了厭勝錢就跑。夏侯稱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父親,丁夫人最憐惜他,別人不敢和她搶東西,唯有夏侯稱敢。真要被他搶了去,她未必能討得回來。

  “二將軍沒送你兩枚?”

  曹英羞惱,搶白道:“他又不是我兄長,為什麼要給我厭勝錢?你怎麼沒給嫂嫂厭勝錢?”

  曹昂大笑,拍拍曹英的手。“阿英,明年就讓你出嫁吧,反正你現在也是孫家人了,連說話都幫著你嫂嫂。”

  “你是說嫂嫂還是孫家人,不是我們曹家人?”

  “呃……”曹昂自知失言,有些窘迫。他偷偷看了一眼孫尚英,莫名的有些心虛。孫尚英究竟是曹家人還是孫家人,他還真不敢斷定。他們的確有感情,可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身不由己。這些事曹英不懂,但孫尚英肯定懂。

  丁夫人見狀,皺了皺眉。“子修,郗慮突然來訪不是返鄉省親這麼簡單吧?是不是帶來了什麼消息?你可得有定性,不要被人迷惑了,做了別人手裡的刀,親者痛,仇者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4 02:52
策行三國 第1921章 左右為難

  在丁夫人面前,曹昂不敢放肆,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正要向阿母禀報。”

  丁夫人哼了一聲,示意曹昂快說。前幾天,高平人郗慮來訪,行蹤詭秘,與曹昂、陳宮見了面。接連幾天,一向早晚請安的曹昂都沒露面,她派人去問,只說曹昂與陳宮、毛玠商量事情,卻不說具體是什麼事。她便懷疑郗慮來得不正常,只是不好問。曹昂雖不是她生的,卻是她養大的,今天見曹昂神情不定,便猜與郗慮有關,忍不住便問了一聲,果不其然。

  丁夫人看了丁如意一眼。“如意,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到我房裡去,把給孩子們的禮物都拿來。還有些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他們分了,開開心心地過年。”

  丁如意會意,起身招呼。聽說發壓歲錢了,還有好吃的、好玩的,一群孩子頓時來了精神,紛紛起身,跟著丁如意去後院。曹英也想去,卻被丁夫人叫住。

  “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一起聽聽,以後到了夫家也好有點分寸,不要亂了章程。”

  曹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丁夫人,見她這麼說,只好坐了回來,還故意不以為然。“阿母說得是,我才不跟他們爭東西呢。”乖巧地坐在孫尚英身後,抓著孫尚英的手。孫尚英嘴角帶笑,神情平靜,倒是一點也不緊張。

  堂上只剩下母子、夫妻四人,曹昂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郗慮以省親為名,實際上是帶著朝廷的密詔來的。朝廷要求曹昂出兵配合朝廷的行動,協助袁譚進攻豫州,牽制孫策。事成之後,曹家可以封王。

  曹昂很為難,原因有兩個:一是曹操正在與孫策交戰,他如果拒絕朝廷的要求,父子就成了敵人;一是兗州戶口有限,實力不足,既不是孫策的對手,也不是袁譚的對手。不管他是協助袁譚攻擊孫策,還是協助孫策阻擊袁譚,都會喪失獨立性。

  而兗州人現在還不想站隊,他們更想保持當前的超然地位。他夾在中間很為難。

  丁夫人聽了,伸手摸著曹昂的臉,嘆了一口氣。“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說?一個人扛得不累嗎?”

  曹昂苦笑。“我本打算過了年再對阿母和夫人說的,反正這件事也沒那麼快。況且……”他遲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丁夫人一眼看破,撇嘴笑道:“又打算棄官而走,歸隱譙縣?”

  曹昂很無奈。“阿母,我實在是想不出解決之道,只能走為上計。”

  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她也清楚,雖說曹昂是州牧,可這件事能做決定的不是他,而是陳宮、毛玠等人。沒有了兗州世家的支持,他什麼也不是。他既不能與孫策作對,又不能父子為敵,夾在中間不好做人,歸隱田園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很可惜,他連這樣的選擇都沒權力。他讓出兗州,孫策和袁譚必然要爭,這一戰還是要打,說不定還會打得更激烈,屆時兗州生靈塗炭,這幾年的心血將付之東流。

  丁夫人轉向孫尚英。“尚英,你可有什麼好辦法?”

  孫尚英淡淡地笑笑。“我不懂這些,也說不上來。阿母出身高門,閱歷多,又待夫君如己出,不管你和夫君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能理解。”她看向襁褓中的兒子果果,神色從容。“我對兄長有信心,沒有人可以擊敗他。阿母和夫君如果願意,不妨派使者去襄陽,問問他的的意見,也許能有解決之道。”

  丁夫人點點頭。“子修,我覺得尚英說得有理,你應該派使者去一趟襄陽,問問吳王的意見,讓他知道你的難處。只要他相信你,支持你,沒人能為難你。”

  曹昂看了一眼曹英,低聲說道:“我也正有此意。阿英過了年就十五了,我想派人去襄陽,與吳王商量一下婚事,順便向吳王請教應對之計。”

  “甚好。”丁夫人又有些遺憾,輕聲嘆道:“只是阿英這一去,以後再想相見就難了。唉,當年她就像果果一樣小,一轉眼,她也要出嫁了。不過這樣也好,雖說鑠兒早夭,我總算將你們倆兄妹撫養成人,將來見到你們的生母,也問心無愧了。阿英啊,過了年,你回一趟譙縣,拜祭一下你的生母,告訴她你要出嫁了。”

  見丁夫人傷感,曹英也紅了眼睛,膝行到丁夫人身邊,抱著丁夫人,低低應了一聲。

  曹昂低頭不語。孫尚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悄悄的取出手帕,塞到曹昂手中。曹昂接過,拭了拭眼角,又看了看孫尚英。

  “多謝夫人。”

  ——

  襄陽。

  孫策坐在火塘邊,看著熱舞的橋氏姊妹,笑容燦爛,打著節拍助興。

  這對姊妹花是越長越好看了,而且這舞跳得越好看,這小腰扭得多歡,這眼神多靈動。既有馮宛、甄宓的美貌,又有劉和的舞技,還有著幾分神似袁權的風韻。這對姊妹花這段時間一直在袁權身邊學習廚藝,大橋學到了手藝,小橋卻將袁權的眉眼身態學了個七八分,一顰一笑都有幾分神似。

  見孫策笑得開心,甄宓有些拈酸,湊到孫策身邊,眉梢輕挑。“夫君,待會兒我跳個胡旋舞,好不好?”

  “你還會胡旋舞?”孫策轉過臉,看著近在咫尺的玉臉,吸了吸鼻子,用鼻尖在甄宓的小臉上蹭了蹭。“好香。你什麼時候學的胡旋舞?阿和教的?”

  甄宓小臉發燙,卻不肯退縮,貼在孫策耳邊說道:“是西域舞,我向蔡夫人學來的。”

  孫策恍然。最近甄宓是和蔡琰走得比較近,原來是學胡舞去了。蔡邕、蔡琰父女不僅學問好,藝術造詣也是一流,不論是繪藝還是音樂、歌舞都是行家。老蔡邕別看一把年紀,跳起舞來也是活力四射,堪稱一絕。當年從五原赦歸,五原太守王智想看他跳舞,主動起舞相屬,結果老蔡邕就是不給他面子,後來酒醒了,又怕王智報復,這才浪跡江湖十年。

  “好,好。”孫策連連點頭。除夕守歲,還有什麼比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跳舞唱歌開心。人生得意須盡興,辛苦了一年,今天就是享受勞動成果的時候,不看戰報,不看公文,不看書生打筆仗,只看美人跳舞。

  “那我去準備一下。”

  “還要準備?”

  “當然,跳胡舞,當然要穿胡服。”甄宓擠擠眼睛,起身去了。

  孫策看著甄宓雀躍的背影,很是驚訝。至於麼,這麼開心?看來這胡旋舞一定很驚艷。若非有把握一鳴驚人,她不會這麼興奮。

  “待會兒好好看,阿宓為了練就這胡旋舞,可是吃了不少苦頭。”袁權含笑說道:“我看著都暈,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練出來的。”

  一直端坐著沒怎麼說話的袁衡也說道:“阿宓看似柔弱,實則心性堅韌,有燕趙烈士風氣。她將來的成就可不僅僅是能歌善舞。大王可有安排?”

  看著袁衡一本正經的說話,孫策忍不住想笑,坐直了身子,啞著嗓子,以深厚的男中音一本正經地說道:“敢問王后有什麼建議?”

  他本來斜倚著,神情放鬆,忽然正經起來,不僅袁衡不習慣,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習慣,就連正在跳舞的大橋、小橋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齊唰唰地看著袁衡。袁衡窘得俏臉通紅。袁權瞋了孫策一眼,又輕推了袁衡一下。“一家人守歲,又沒有外人,別像個老夫子似的。你看,大橋、小橋的舞跳了一半就停了,罰你鼓琴一曲,為她們伴奏,也讓夫君聽聽你這半年的成果。”

袁衡求饒地看著孫策,孫策眨眨眼睛,佯作怯怯。“你要鼓什麼琴?文王操還是陽春白雪,我可只聽得懂下里巴人。”

  “你聽聽不就知道了。”袁權忍著笑,命人取為琴几,擺在袁衡面前,又對劉和說道:“阿和,你也幫襯一下,與阿衡合奏一曲。幾個姊妹之中,也就是你的瑟藝最好了。”

  劉和領命,命人取了瑟來。瑟與琴相似,只是弦更多,聲音也偏低沉,常與琴合奏,襯托琴音。諸妾之中,劉和的藝術細胞最好,琴瑟皆能。

  袁衡坐在琴前,神色頓時從容了幾分,眉眼也變得生動起來。她微微側身,向孫策致意,又對橋氏姊妹笑道:“有勞二位妹妹再跳一曲。”

  小橋曲身行禮,笑嘻嘻地說道:“能為王后伴舞,是我們的榮幸。不知王后要彈什麼曲子?”

  袁衡難得的俏皮。“你且聽聽。”說著,衝著劉和使了個眼色,手指輕捻,撥動琴弦,“叮”的一聲輕響,隨即一串滑音,如泉水叮咚,又如美人嘆息,弦音未落,劉和也了一下弦,低沉的弦音正好接住,如同情人初見。

  小橋眉頭一挑,鼓掌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姊姊,我來跳男曲,你跳女曲。”說著,身形一變,昂首挺胸,左手虛扶,彷彿按著腰間長劍,昂首正步,一派軒昂氣勢。

  孫策一看,頓時絕倒。他知道袁衡、劉和要彈什麼了,蔡琰那首風靡荊襄的《胡笳十八拍》。這首曲子一經發布,立刻引來擁躉無數,有好事者為此編了舞,模仿周瑜、蔡琰夫婦共舞,小橋此刻扮演的正是萬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周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4 03:00
策行三國 第1922章 入陣曲

  袁衡撫琴,劉和鼓瑟,大橋、小橋對舞,孫策等人打著節拍助興,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只是換了衣服,興沖衝趕來的甄宓裹著貂裘站在一旁,臉上的神情不太自然。

  孫策轉頭看見,連連招手。“阿宓,快來,快來。”

  甄宓擠出一絲笑容,怯怯地湊到孫策身邊坐下。“大王。”

  見甄宓頭上戴著一種沒見過的頭飾,身上裹著厚厚貂裘,貂裘下擺離地一尺,秀足趿著一雙繡履,露出雪白的足踝,似乎沒有穿足衣,竟是裸著的。不免有些奇怪,寒冬臘月,雖說屋裡生著火,終究還是冷,甄宓這是要跳什麼舞?

  “你跳的是什麼舞?”孫策一抬頭,卻見甄宓神情不太自然,不解其意,也沒多想,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掀起衣角,將甄宓的腳蓋了起來,又拈起甄宓的貂裘看了看,裡面果然只有一件單薄的舞衣,不免心疼。“冷不冷?”

  甄宓的小腳動了動,臉上泛起微紅。“不冷。只是……”

  “有什麼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剛才疏忽,忘了向大王和王后禀報,待會兒要用鼓吹伴奏,要不……還是算了吧。”

  聽到鼓吹二字,孫策一下子明白了甄宓​​的小心思,也意識到袁衡撫琴不僅僅是因為冷場,而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鼓吹是軍樂,是大將軍的專用儀仗,動用鼓吹伴奏是需要他首肯的,從禮儀上說,也需要袁衡這個正妻同意。甄宓剛才不說,現在才說,有擅寵的嫌疑。以她的聰明,疏忽這種失誤是不太可能出現的。

  他一向對這些禮儀不太在乎,也不會攔著她,只有袁衡會反感,可是在這個情形下,袁衡反對會讓人覺得古板,有冷場的嫌疑。袁衡剛才提醒他,就被不明所以的他對懟了,袁權退了一步,讓袁衡撫琴陪罪,又拉著劉和鼓瑟、橋氏姊妹跳舞,實際上是在搶甄宓的風頭。甄宓看出了形勢不對,不敢正面迎戰,只能放棄。

  “這個疏忽實在不該。”孫策點點甄宓的鼻尖,擠擠眼睛。“還不趕緊向王后請罪。”

  甄宓會意。孫策這是同意了,還要為她撐腰,要她補個形式,給袁衡一個面子。她抬頭看向袁衡,袁衡專心撫琴,目不斜視,輕笑道:“既然大王答應了,你趕緊準備吧。”

  “謝王后。”甄宓又道:“也不用全副鼓吹,有胡鼓和橫笛就行了。”

  袁衡沒說話,算是默許了。孫策看出其中的尷尬,悄悄撓了撓甄宓的腳心。甄宓怕癢,想笑又不敢笑,勾起腳趾躲閃著,也不看孫策,轉頭欣賞大橋、小橋的對舞。

  這變了種的《胡笳十八拍》歡快、纏綿,原本就是標準的靡靡之音,甜得發膩,如今被編成舞蹈,多了視覺效果,更加直觀,看著小橋一副直男模樣,讓人想到文武雙全的周郎,少女心爆棚,孫策卻有些犯酸。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他這個孫郎雖然武功蓋世,奈何略輸文采,終究不如風流倜儻的周郎有人緣,連自家妻妾、弟妹都覺得周郎更帥,簡直是打臉。

  淺薄的年代,淺薄的人啊。

  一曲舞罷,堂上氣氛熱烈,不僅橋氏姊妹跳得俏臉泛紅,觀舞的人也用力的拍手鼓掌,孫尚香更是衝了過去,抱著小橋用力親了一下,大笑道: “你真是太帥了。”

  孫策看看甄宓,眉毛微挑。“看你的了。”

  甄宓下巴微揚,眼神自信。“定不負大王、王后所託。”扶著孫策的肩膀挺身站起,雙手一撩,貂裘沿著身體滑下,露出一身閃閃發光的緊身舞衣,將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處。孫策一看就知道,這件舞衣絕不是藉來的,而是量體裁衣,精心製作的。

  看得出,甄宓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難道她那麼有信心。

  甄宓高抬腳,輕落足,脫去了絲履的雪白玉足劃過一道弧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孫策,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腳轉動著腦袋。甄宓走到舞場中央,踮著腳尖,繞著火塘走了一圈,雙手虛扶,身體挺直,隨著步伐的邁出,頭上的銀飾丁當作響,節奏分明,偏偏又攝人心魂,自有一番神奇的韻律。

  孫策一下子被吸住了。他有種感覺,甄宓這支舞絕對能勝過剛才橋氏姊妹花跳的對舞。

  “這是……”孫尚香舉起手,不停的虛點著,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具體的名目。孫策也有這種感覺,這種節奏很熟悉,但他一直想不起來是哪支舞。他對歌舞不太熟悉,平時看得不少,卻沒用心記過。

  “咚,咚咚,咚咚……”胡鼓響了起來,兩個趙女拍打著腰間的胡鼓,扭著腰,擺著胯,雀躍入場。另兩個趙女吹起橫笛,悠長高亢的笛聲一下子多了幾分激昂之氣,彷彿置身於大戰之前的戰場,兩軍對壘,鼓角齊鳴,有勇士策馬而出,在兩軍陣前炫技挑戰。

  孫策明白了,這支舞果然是要用鼓吹來伴奏的,琴瑟太優雅,體現不出屬於戰場的激情豪邁。

  隨著胡鼓與橫笛的節奏,甄宓翩翩起舞。她的動作不復雜,一看就能明白,卻剛勁有力,節奏感極強,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起舞。沒過一會兒,孫尚香就拉著徐節入場,隨著甄宓舞動,孫翊、孫朗雖然沒有入場,卻也坐不穩,隨著節奏搖頭晃肩,興奮異常,就連一向文靜的孫匡都跟著晃身體。

  孫策也有跳舞的衝動,但他卻沒有動。他伸手拉過袁衡的手,輕輕打著拍子。

  甄宓的舞姿彷彿有一種魔力,誘惑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沒有加入的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扭動身體,打著節拍。尤其是當她雙手虛扶,雙腿彈動如策馬奔騰的時候,自有一番颯爽。孫尚香最帶感,雖然舞姿不如甄宓標準,氣勢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彷彿率領著千軍萬馬橫衝直撞,當者辟易。不知不覺的,甄宓就將她推到了前面,自己與徐節並肩做了孫尚香的護衛,三人的動作神奇的同步,讓人懷疑她們是不是早就演練過的。

  看著一群少女圍著火塘扭動,齊聲呼喝,演繹著屬於戰場的激越和雄壯,孫策心中豪情萬丈。

  這才是屬於我的舞蹈,周瑜、蔡琰那你儂我儂的靡靡之音不值一提。

  “喲,這是什麼舞,真好看。”郭嘉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掃了一眼,便忍不住驚嘆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節奏。漢人性情開朗,情感充沛,不論男女都能歌善舞,郭嘉也是此道高手,天天和趙國來的歌舞伎廝混在一起,對這種節奏的音樂一點也不陌生,瞟了一眼就明白了要害,一路舞到孫策面前。

  “到時辰了?”孫策一邊看著舞蹈,一邊大聲問道。新年之夜,子時來臨的時候,他要登城接受將士們的恭賀,同時派發新年紅包,與民同歡。

  “還早著呢。”郭嘉湊到孫策身邊,一邊舞動,一邊說道:“昌邑有消息來,侍中郗慮返鄉之際,拜會曹昂,兗州世家最近頻繁出入州牧,可能有異動。 ”

  孫策轉頭看了郭嘉一眼,冷笑一聲:“你猜曹昂會怎麼選?”

  郭嘉微微一笑。“曹昂不頂用,陳宮、毛玠才是關鍵。不過朝廷這麼做怕是拿住了曹昂什麼軟肋。”

  “無妨,不管他們玩出什麼花樣,我以實力破之。”

  郭嘉大笑。“正當如此。”他將目光轉向場中的舞者,嘖嘖稱讚。“三將軍越來越有氣魄了,不愧是大王的妹妹,也不知道哪個小子有福氣娶她。”

  “你家那小子行不行?”

  “算了,算了。”郭嘉一臉遺憾地連連搖手。“我家那小子人前是虎,到了三將軍面前就成了鼠。這不,今年都沒敢露面,死活不肯來,連厭勝金錢都寧可不要。”

  孫策大笑。一物降一物,郭嘉放蕩不羈,在他面前都照樣開玩笑,他兒子郭奕也遺傳了他的家風,一向浪蕩,唯獨在孫尚香面前慫得一逼,連大氣都不敢出。

  “行了,我出去喝酒了。”郭嘉不捨的看了一會,轉身離開。今天是除夕,是一年之中難得可以敞開喝酒的日子,他可不願意放過這個好機會。

  “去吧,去吧,注意點節制,要是喝多了,明天就徹底禁酒。”

  “唉唉唉。”郭嘉連聲答應著,匆匆溜走了。

  孫策很快就忘了曹昂的事。朝廷的反應早在計劃之中,曹昂會有什麼反應,他大致心裡也有數。不管曹昂怎麼選,他都有應對方案,不會影響大局,唯一受影響的大概就是妹妹孫尚英。不過孫尚英也不是小孩子,她決定嫁給曹昂的那一刻就應該有心理準備。

  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擔心的,看這群垂死掙扎的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希望他們能有點真本事,好讓我將這九把刀磨得更鋒利一些。

  孫策心情大好,看著甄宓從面前舞過,大聲問道:“阿宓,這是什麼舞?”

  “高加米拉。”

  “什麼?”

  “希臘之王,亞歷山大,征服波斯之戰的入陣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5 00:42
策行三國 第1923章 見微知著

  在建安四年的鐘聲中,孫策與王后袁衡、弟弟孫翊、妹妹孫尚香一起,登上城樓,接受將士們的歡呼,派發新年紅包。

  這些將士隨他出征,不能回家過年,他自然要優待他們。義從營、親衛營是嫡系中的嫡系,是真正的子弟兵,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能落。自從定下了哪些人在新年期間當值,相當工作安排就已經展開,不能回家的將士們不僅可以接家屬來同住,享受額外的津貼,還有與孫策一起過年的機會。

  僅此一項,孫策就要支出近億錢。如果加上正在房陵作戰的黃忠部、在武陵集結的周瑜部,費用還要再翻一番。所以說行軍作戰,沒有家底是真的玩不起。沒錢寸步難行,有錢才可以為所欲為。黃忠部進入漢中的預算是一年三十億,周瑜率部入武陵的預算是一年五十億,以孫策的財力目前也只能做到這些,其他方向只能防守,無力進攻,否則他就有資金短缺的危險,一旦發生意外就只能殺雞取卵。

  他眼前的這一萬多精銳就是他的殺手鐧,當然要用心養護,以備不時之需。

  城裡城外一圈走下來,已經丑時將盡,就連孫策都覺得疲憊,更別提袁衡了。好在袁衡去年已經經歷過一次,有所準備,全程滴水不漏,盡顯王后風範,得到了將士們的一致擁戴。

  如果袁術真的成了鬼,看到這一幕也應該瞑目了。

  回到府中,甄宓等人都已經休息,只有袁權還帶著侍女等著。孫策一進門,熱騰騰的粥、爽脆的芥菜絲就在案上擺著。喝一口粥,夾兩根芥菜絲,滿嘴生香,整個人都像活了一般。

  “好吃,好吃。”孫尚香很快就喝完一碗。“嫂嫂,再來一碗。”

  “不能喝得太多,壓床胖。”袁權伸手刮了一下孫尚香的鼻子,笑道:“熱水準備好了,趕緊去洗個澡,睡覺,明天早上起來吃好的。”

  “就一口,就一口。”孫尚香央求道:“今天跳那什麼入陣曲太開心了,早就餓了。”

  “你說你,跳個舞而已,比真的上陣還用力氣。”袁權無奈,又給孫尚香添了一勺。孫尚香笑嘻嘻地一口喝盡,抹抹嘴,衝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孫翊也喝完了,向袁權賀了新年,匆匆回自己的房間。

  孫策慢慢的喝著粥,等到袁衡也喝完,才放下碗。“姊姊也早點休息吧,累了一天了。明天還要起早。”

  “我沒什麼事,剛才已經小睡了一會,你們抓緊時間擦擦身子,明天早要見客。”

  孫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最多兩個時辰過後,文武官員、襄陽的士紳就要趕來賀新年,他們至少還要忙一天。王冠不是那麼好戴的,越是這種時候越是累人,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能逼得人發瘋,整個正月都不會有清閒的時候。

  守歲半夜,又巡視軍營,他和袁衡都出了一身汗。軍營裡的衛生搞得再好,多少也會有些異味,不抓緊時間擦洗一下,明天見客時會有異味,就連香囊都掩蓋不住,難免讓人笑話。這樣的事,孫策基本不懂,張紘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理論足夠,實踐經驗卻不足——只有袁權能搞得定,四世三公的積累和年齡帶來的積驗優勢在此時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孫策不喜歡用侍女,只要袁權在身邊,這些事都由袁權侍候。熱水準備好了,孫策泡在熱水桶裡,渾身舒泰,疲憊也去了大半。袁權捲起衣袖,用瓜絡為他搓背,忙前忙後,一言不發。孫策也不說話,自顧自的想著心思,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等差不多洗完的時候,孫策說道:“阿衡表現得非常好,將士們都很喜歡她。”

  “我聽說了。”袁權低著頭,用巾衣擦去孫策身上的水。

  孫策從袁權手中取過布巾。“你去洗漱吧,今天就睡在這兒。”不等袁權拒絕,他又說道:“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袁權抬起眼皮,看看孫策,應了一聲,轉身去洗漱。孫策擦淨了水,上了床,倚靠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袁權洗漱完畢,和袁衡一起走了進來,低著頭,一起上了床,袁衡睡在裡側,袁權睡在外側。孫策張開雙臂,一左一右,將她們摟在懷中。袁衡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孫策的臂彎裡。

  孫策輕拍袁衡的背。“今天的《胡笳十八拍》彈得不錯,你和阿和合奏很好聽。”

  “是長公主襯得好。”袁衡低低地說道。雖然孫策要求所有人都將劉和當普通人看待,但袁衡一直稱劉和為長公主,不肯失了禮節。

  “阿和襯得再好,你如果彈得不好,她也補不回來。”孫策頓了頓,又道:“後半闕彈得比前半闕好。”

  “我……”袁衡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喪。她今天與劉和合奏本有壓制甄宓的意思,前半闕很自信,可是甄宓換了舞衣出來,賴在孫策懷中,又藉著孫策的名義迫使她同意用鼓吹伴奏,讓她心裡不太舒服,後來便有些亂,爭勝之心更強,不知不覺的倒是更投入些。孫策不太懂音樂,都能看出她的情緒,別人自然看得更清楚。

  “知道為什麼嗎?”

  “請夫君……”袁衡準備起身坐起來,卻被孫策按住。“我……”

  “爭強好勝,本來就是你這個年齡最自然的情緒,自然的最美。你有你自己的美,不要學別人,也不要學姊姊,更不必急。等你到了姊姊這個年齡,該有的都會有,只會更好。”

  袁衡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看孫策,又不敢問,只好求助的看向袁權。袁權思索片刻,輕嘆道:“夫君,是我急了,用意太過。阿衡,你聽夫君的,以後隨性些,不要太勉強。”

  袁衡應了一聲,乖巧地點點頭,閉上了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她的確太累了,不僅身體累,心更累。做一個合格的王后實在太累,有太多的事需要留意,說每一句話都要小心,一點也不敢大意。孫策身邊的女子太多,出類拔萃的不少,她壓力很大。

  見袁衡睡得這麼快,袁權憐惜不已,伸手輕撫袁衡的臉。“讓夫君費心,是我的錯。”

  “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這擔子挑得太久,一時卸不下來。阿衡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王后,伯陽明年成了親,你也該放心了。你要是再把他們當孩子一樣,什麼都管,恐怕會適得其反。”

  袁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明明比我還小兩歲,為什麼我感覺在這些事情上你比我更有經驗?你那幾個弟弟妹妹都親你,就連伯陽、阿衡都願意和你親近,看到我反而有些拘謹,是不是因為我管得太多了?”

  孫策笑笑。“因為我相信他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巧舌如簧,我看看你這臉皮是不是又厚了些。”袁權抻手捏捏孫策的臉。“不過我愛聽。等伯陽成了親,我就什麼都不管了,一心做你的女人。”

  ——

  正月十三,宛城。

  進了城門,馬車就慢了下來,車旁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毛玠拉開車簾,看著衣著光鮮,神情悠閒的行人,有些詫異。“沒想到宛城還這麼熱鬧,我還以為要戒嚴呢。”

  坐在對面的衛臻也很意外。“是啊,看起來比洛陽還要太平些。”

  毛玠深有同感。他和衛臻從昌邑一路西行,先經過陳留,後來又去了洛陽。洛陽不僅不如宛城熱鬧,氣氛也很緊張。據辛毗說,新年前後,荀衍突然率部進駐溫縣,魯肅不敢大意,增加了孟津、五社津等津口的駐兵,還親自率騎兵臨河巡視,加強了對河內的情報刺探,這個年都沒過安穩。

  黃忠率部進攻漢中,南​​陽也是戰區範圍,宛城卻這麼平靜,讓人有些想不通。

  “賣報!賣報!”一個少年從車旁經過,一邊舉著手裡的紙捲,一邊大聲吆喝。“周都督移兵江南,曹阿瞞望風而逃——”

  毛玠一驚,連忙拉開車窗,大聲叫道:“賣報的……”

  少年聞聲停住,回到車前,一邊將手裡的紙捲遞了過來,一邊打量了毛玠一眼。“最新報紙一份,零售一錢,謝謝惠顧。先生,你是外地人吧?論戰合集要不要?十個錢,從第一期論戰到最新的,所有文章一篇不落,一共十二份,絕對超值。”

  毛玠忍不住笑了一聲。“好啊,來一份。”

  少年將新報紙收了回去,從後面的布袋裡取出一份裝訂好的合集,遞給毛玠,又說道:“先生相貌儒雅,一看就是飽學之士,南陽學報來一份?上面有遼東郡學郡學祭酒,青州隱士管幼安的最新文章,字字如刀,犀利得很哪。”

  毛玠也知道這件事,管寧任遼東郡學祭酒,寫文章和南陽、吳郡兩個郡的郡學隔空吵架,文章沿著驛站來往,熱鬧得很,他也看過幾篇,興趣頗濃,聽說有最新的文章,自然不肯放過,便又買了一份。

  見毛玠出手大方,立刻有小販湊了過來,有的賣點心,有的賣水果,有的賣各種小物件,琳瑯滿目,好在價格都不貴,毛玠來者不拒,買了一大堆東西,不僅案几上堆滿了,連座位上都擺了不少。

  好容易等小販們散去,衛臻拿起一顆橘子,一邊剝皮一邊打趣道:“孝先兄,你不會是想拿這些做見面禮吧?”

  毛玠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笑容。“公振,你沒有注意到嗎?漢中正在作戰,周瑜又準備進入武陵,南陽的物價卻比兗州低。吳王兩線作戰,猶有餘力啊。”

  衛臻眼角抽了抽,沉默了半晌。“還是孝先兄見微知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5 00:57
策行三國 第1924章 投名狀

  “南陽的物價已經漲了不少,尤其是糧食,漲了有三成之多。”南陽太守閻象皺著眉,憂色忡忡。“好在百姓家裡還有點餘糧。”

  毛玠虛握拳頭,擋在嘴角,用了好大力氣才將嘴裡的茶水嚥下去,沒有噴出來。儘管如此,還是有一些茶水湧進了鼻腔,刺痛難忍。

  百姓家裡有餘糧,也就意味著上漲的糧價暫時還沒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他們還可以出售餘糧牟利。只要他們沒有貪婪到賣光餘糧,等不到秋收,理論上,他們就可以一直不受戰爭的影響。

  怪不得南陽這麼平靜。比起南陽,兗州還沒開戰,物價已經有波動了,曹仁在年前忙得不可開交,就是因為有百姓擔心開戰,趁著過年的機會拖家帶口的往豫州跑。豫州每年開春都會招工,包吃包住還有錢拿,對兗州百姓的吸引力很大。兗州、豫州的邊境又長,跑起來很方便,根本攔不住。

  解決這個問題也是毛玠此行的目的之一。

  衛臻也哭笑不得。他覺得閻象炫耀的嘴臉很令人討厭,更令人……羨慕。這南陽太守做得真舒心啊,本來以為只有陳留太守張邈自在,沒想到閻像也這麼自在。

  “府君理政有方,令人欽佩。”毛玠忍著淚水,強笑道:“聽說南陽的布商現在都不去關中做生意了,可有此事?”

  閻象笑瞇瞇地看著毛玠。“久聞功曹為人廉潔,崇尚節儉,怎麼關心起這些財貨之事來了?”

  毛玠笑道:“府君見笑了。玠也是飲食男女,又不能餐風飲露,雖不好財貨,卻不能不關心兗州民生。幸得曹牧器重,出使南陽,自然要向府君請教一二。”

  閻象微微頜首。“關中行布榷,與民爭利,商人無利可圖,自然不願去。”

  “那多出來布都銷往何處了?就兗州的情況來看,似乎沒什麼變化啊。”

  閻象撫著鬍鬚,笑意盈盈。他知道毛玠來訪就有談生意的目的。兗州夾在豫州和冀州之間,銷往冀州的商品都要被兗州抽利,這原本就是孫策為了照顧曹昂的決定。南陽銷往冀州的商品中,布匹的數量不少,兗州人從中獲利豐厚,當然想更多一些。

  “功曹由陳留來,有沒有問過張府君?”

  毛玠說道:“當然要向他請教。陳留的商稅有所增加,但增加得不多。”陳留雖屬兗州,卻不在曹昂的控制之中,張邈兄弟是獨立的。陳留在染料產地、紡織中心,染坊很多,織機以萬數,有很多布匹在陳留織,在陳留染,然後直接銷往四方,大部分利潤都進了張邈兄弟的荷包,曹昂是分不到肥的。他經過陳留時,問了張邈相關情況,張邈當然不會坦白,但從市場上打聽來的情況看,基本情況還是屬實的,南陽原本運往關中的布匹並沒有改道去冀州,至少大部分沒有。

  “可能是交通問題吧。”閻像也沒有興趣為毛玠解疑,找了個顯而易見的理由。“一船當十車,順水而下,不過三五日便可到揚州,比經兗州去冀州更方便。”

  毛玠無奈,只得岔開話題,聊起了眼下最熱鬧的論戰。閻象顯然對曹昂沒什麼好感,沒興趣幫他解決經濟問題,這件事還得去找孫策。在見孫策之前,他與南陽的官員士紳多接觸,多打聽一些信息,到時候也好和孫策討價還價。

  “最近討論新莽井田制的那篇文章,不知府君看了沒有?朝廷在關中屯田,行士家制,吳王在關東屯田,行授田制,孰優孰劣,眾說紛紜。南陽是吳王新政初始之處,府君想必對此最有體會,不知能讓否為我等解說一二?”

  提到這件事,閻象來了興趣,打開了話匣子。“功曹說得有理,這件事還真有些關係。依我看,井田制、士家制、授田制都是為了解決兼併問題。從這個角度看,還是吳王最有先見之明。何也?百姓若非窮困,豈能賣田?所以,不解決百姓生存問題,什麼制都沒用……”

  ——

  毛玠的行程緊張而充實。

  他在宛城停留了兩天,不僅與閻象見了面,還參觀了郡學、本草堂等相關機構。曹昂是孫策的妹夫,華佗還是南陽本草堂的掛名醫師,相互之間聯絡密切,毛玠也受到了格外優待,得以看到更多的情況,除了一些涉及到技術機密的地方,幾乎能看的都看了。

  離開南陽之後,毛玠一路向南,沿途參觀了淯陽、新野等縣,還特地拐到湖陽去看了看。大戰在即,黃金、珠寶都是虛的,只有糧食才是硬通貨。雖然閻象叫苦叫得很兇,南陽的糧價漲了三成,可是對毛玠來說,南陽的糧價簡直便宜得不像話,百錢一石還算貴?兗州還沒開戰都已經漲到兩百多了好嗎。

  兗州夾在孫策和袁譚之間,身不由己,不打也得打,如何解決糧食的問題就成了關鍵。相比之下,手握五州的孫策顯然更有底氣,黃忠、周瑜兩路大軍出擊,南陽的糧價還能保持基本穩定,想必提供一部分糧食給曹昂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正月末,毛玠終於趕到了襄陽。他的時間掐得很準,孫策剛剛接見完荊州世家,談妥了一年的合作,心情正好,得知毛玠來了,他第一時間在鏡湖接見了毛玠。

  鏡湖就是原來的習家池。襄陽書院進駐魚梁洲後,魚梁洲已經成了熱鬧所在,不再合適隱居,龐德公就買下了習家故宅,稍做修整,做了新居。從潁川遷來的水鏡先生司馬徽借住在他家,最喜歡在池邊垂釣讀書,久而久之,襄陽人就將這片魚池叫做水鏡湖,簡稱鏡湖、鑑湖。

  孫策與司馬徽見過面,算是君子之交,既談不上親近,也談不上疏離,見了面就聊聊天,不見面也沒什麼想念的。司馬徽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樂不思歸,最近準備在旁邊買地,建自己的精舍。

  早春二月,吹面不寒,孫策在鏡湖與毛玠、衛臻相見。

  聽了毛玠的一路見聞,面對毛玠的恭維,孫策很淡然。“我也是在嘗試,本質上和王莽沒什麼區別。只不過讀書少,膽子又不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後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說不清楚。毛君如果有什麼好的建議,不妨直言。”

  毛玠也知道孫策不喜歡拐彎抹腳,沒有多客套,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他到襄陽來,名義上有兩件事:一是向孫策恭賀新年,二是商量孫翊與曹英的婚事,但最重要的任務卻是與孫策商量即將到來的戰事。

  毛玠解釋了曹昂面臨的困境。一是父子為敵,會有不孝之嫌,曹昂目前還不能和朝廷開戰;二是兗州世家不願意交出土地,他們不肯就此向孫策俯首。兩個原因結合在一起,曹昂願意支持孫策,卻不能亮出旗幟,還需要一定程度的掩飾,這時候商量孫翊與曹英的婚事就是表明誠意,希望孫策能夠體諒他的難處。

  得知毛玠將至,孫策已經和張紘、郭嘉等人商量過,面對毛玠的請求,孫策也很直接。“強扭的瓜不甜,兗州想超然獨立,我沒意見,只要你們不進攻豫州就行。”

  “多謝大王寬容。”毛玠一點也不意外。他相信孫策不會主動挑起與兗州的戰事,維持戰線的穩定最符合他的利益。“可是兗州勢孤,怕是難以獨力對抗冀州,還請大王明鑑。”

  毛玠早有準備,將兗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孫策擊敗袁紹之後,兗州基本恢復了平靜,這幾年也沒發生嚴重的災難,又有豫州的援助,恢復得還算可以。但兗州的人口損失比較嚴重,不僅短時間內地無法恢復,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原因很簡單:有豫州在側,兗州百姓一有風吹草動就向豫州跑。經過孫策的幾輪清洗之後,原本林立的豫州世家已經基本不復存在,剩下的世家也接受了孫策的新政,吐出了侵占的土地,一心一意的經營工商。豫州現在有大量的土地可以耕種,屯田的規模越來越大,世家開設的工坊也需要更多的工人,對兗州百姓的吸引力非常大,尤其是那些沒有家族撐腰的普通百姓。如此一來,曹昂能夠直接控制的戶口就非常有限,不得不依賴兗州世家。兗州世家的話語權不減反增,比以前更大,這也使得曹昂不能漠視兗州世家的態度,旗幟鮮明的支持孫策。

  孫策聽明白了毛玠的意思:人心苦不足。兗州世家也想和豫州世家一樣興建工商發財,但他們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他們要魚與熊掌兼得。儒家的經典學得再好也沒用,利益面前,沒人願意做聖人。

  “功曹希望我援助曹子修?”孫策似笑非笑,就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但是為了禮貌,又不能笑出聲來。

  毛玠從容應道:“曹牧守衛兗州,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大王分憂。如果袁譚攻占兗州,必然要揮師南下,豫州難免其害,淮水以北都難以倖免。這不僅是曹牧著想,也是為大王謀利。大王英明,其中利害無須玠贅言,想必是早就考慮周全的,否則也不必親自見我。”

  孫策點點頭,並不否認毛玠的分析。“可是你們能不能守住兗州,我心裡沒底。錢糧、軍械的確很重要,但最後決定勝負的還是人,我怎麼知道這些錢糧、軍械會不會成為袁譚的戰利品?”他捻著手指,收起笑容,多了幾分嚴肅。“我與功曹相會,並不是因為兗州形勢,而是因為功曹。兗州形勢很清楚,無須多說,我也沒有把希望寄託在曹子修的身上。功曹是兗州真君子,又是難得的明白人,這一路走來,想必有不少想法,旁觀者清,我很想聽聽功曹的意見。”

  毛玠很意外。他沒想到孫策這麼給他面子,隨即心生警惕,連忙說道:“大王謬讚,玠不敢當,更請大王對曹牧多些信心。曹牧為人忠厚,深得兗州士庶擁戴,絕不會讓大王失望。”

  “我當然願意相信曹子修,但功曹剛才也說了,兗州世家與他的利益並不一致,能不能眾志成城,戮力同心,想必你也不敢保證。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功曹這樣忠貞不二。”孫策笑道:“我可以支持曹子修,但我需要一點保證,保證兗州人不能吃我的、用我的,反過來還坑我一把。”

  這個要求很合理,毛玠無法拒絕。“大王希望有什麼樣的保證?”

  “很簡單,我需要兩個保證。”孫策豎起兩根手指。“一,我要取質,確保兗州不會與我為敵;二,我要投名狀,確保兗州不會有人與袁譚結盟。”

  毛玠很不安。“大王能否說得具體一些?”

  孫策招了招手,諸葛亮上前,向毛玠做了一番解釋。

  取質比較容易理解,就是人質,你違反約定,我就殺人質。不過這個人質不僅僅是指曹昂,曹昂的親人不多,除了孫尚英就是丁夫人和曹英,曹英馬上就要嫁過來,剩下的就是丁夫人,還不是親生的,遠遠不夠,況且曹昂對兗州世家的影響有限,只有曹昂送人質遠遠不夠。孫策要求擴大取質範圍,只要能影響曹昂做決定的人都要送人質,比如眼前的毛玠本人,比如曹昂的謀主陳宮,比如曹昂的統兵大將曹仁、朱靈、程昱等,概不例外。

  投名狀就複雜了。曹昂和兗州世家必須有所作為,讓孫策相信他們和袁譚在短期內不可能合作。至於怎麼做,你們自己看著辦,只要讓我相信就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對兗州世家進行甄別,控制甚至誅殺一批和袁譚聯繫的世家。這麼做既能避免兗州世家和袁譚裡應外合,又能取得物資、人口,一舉兩得,對曹昂守住兗州有利。

  答應這兩個要求,一切好商量,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只要在合理範圍以內都沒問題。不答應這兩個要求,我無法相信你們的誠意,一切免談。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6 02:45
策行三國 第1925章 苟且之徒

  毛玠眉心緊蹙,良久未語。

  他能理解孫策的擔憂,但他更清楚這兩個條件都不可能實現,尤其是後者。兗州原本就是從屬於袁紹的地盤,從開始的劉岱到現在的曹昂,幾任兗州刺史都是袁氏的門生故吏,袁譚本人不久前還親任兗州刺史,如果不是冀州世家的強勢,容不下其他勢力,兗州世家早就選擇袁譚了。

  讓曹昂控制甚至誅殺與袁譚有聯繫的世家,兗州世家會直接翻臉,甚至起兵反抗。即使是那些與袁譚沒有聯繫的世家也不會坐視曹昂這麼做。世家支持不同的派系本來就是亂世之中的生存策略,他們怎麼可能讓曹昂獨大。

  “大王,恕玠直言,這麼做……只會逼兗州與大王為敵。”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不緊不慢地問道:“你說的兗州是指曹兗州還是兗州世家?”

  “兗州世家。”

  “那就無所謂了。”孫策笑道:“遲早的事。”

  毛玠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他聽得懂孫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孫策新政的基礎之一就是從世家手中奪取土地,抑制兼併,至於是強奪還是贖買,只是不同的手段而已,目的卻是一致的。兗州世家不肯選擇孫策的原因就是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他們要兼得土地與工商之利。工商之利很豐厚,但土地卻是根本。沒有糧食,金山銀山都沒有意義。

  自從中平元年之後,兗州就是戰場中心之一,兗州人對糧食重要性的認識比誰都深刻。董卓主政那幾年,一石米賣到幾十萬的記憶刻骨銘心。

  孫策顯然也知道他與兗州世家的分歧很難化解,所以他傾向於用武力解決問題,為此不惜將兗州世家推向袁譚一邊,成為敵人,也不肯讓步。不得不說,孫策這麼做很陰險,也很冒險,卻也是一個很理智的選擇。既然不可能談判,那就找個理由消滅,一旦被擊敗,兗州世家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毛玠忍著不安,提醒道:“大王,恕玠愚昧,大王雖深謀遠慮,為抑制兼併不遺餘力,可是就當前的形勢而言,將兗州世家變成敵人對大王來說並不明智。”

  “那你說說,如果兗州世家支持袁譚,形勢將如何演變?”

  “這個……”毛玠沉吟片刻。他知道,如果不能說服孫策,讓孫策意識到這麼做的危險,他這次出使的任務就失敗了。“大王面前,玠不敢言兵,只是睢水、泗水雖險,不如大河,睢陽、任城雖固,不比濮陽。五州雖富,三路出擊,恐難持久。一旦蹉跎,大王數年心血付之東流,豈不可惜?”

  孫策無聲地笑了。“功曹謙虛了。我剛才說過,你是難得的明白人,不愧為兗州俊傑。你說得沒錯,如果兗州選擇支持袁譚,豫州成為前線,對我來說的確壓力不小。不過我也想過了,且不說袁譚未必能攻入豫州,就算能,我也承受得起,大不了放棄豫州,退守江東。我倒是想再問問功曹,袁譚重新佔據豫州之後,他是接受豫州現狀,還是恢復原狀,將土地、戶口重新分給世家?”

  毛玠吃了一驚,盯著孫策看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顯然,他考慮的問題,孫策都已經考慮到了,而且考慮得比他更周全,更深遠。袁譚奪取豫州之後,中原形勢將會如何?這個問題可能很多人都沒有考慮過,但孫策考慮過了。

  豫州的世家已經被孫策清洗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土地都分給了普通百姓。袁譚接管豫州,是維持現狀,還是將這些土地重新分配給世家?如果是前者,那跟隨他的世家不會答應。如果是後者,那些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不會答應,他們要嘛隨孫策渡江,要嘛奮起反擊。不管是哪種結果,袁譚都會遇到麻煩。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當袁譚兵臨城下,豫州百姓意識到眼前的穩定生活即將不復存在,響應孫策的號召,全民皆兵,和袁譚決一死戰,拒敵於境外。讓他們主動進攻兗州或者冀州或許不情願,為了保護既有利益,他們不會有任何猶豫。

  如此一來,睢水一線就是戰場,兗州就是前線。

  一想到那些遷徙到豫州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為孫策而戰,毛玠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是兗州世家造的孽,這是他們這些人造的孽。他們無法讓兗州百姓安居樂業,只能讓他們到豫州謀生已經是失職,還逼著這些背井離鄉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與袁譚戰鬥,豈不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毛玠心中苦澀,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可恥。“大王,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恐非明主當為。”

  孫策輕笑兩聲。“功曹,你這可是欲加之罪。”他欠了欠身,淡淡地說道:“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雖說不是縣縣有講武堂,可是尚武之風,我從來不敢忘,也不會忘。我也希望我治下的百姓不會忘,否則富而不強,他們遲早會成為別人眼裡的兩腳羊。”

  毛玠忽然想起那篇著名的《士論》,頓時恍然。一想到豫州百萬戶突然變成百萬兵,不由得頭皮發麻,一陣陣涼氣沿著脊梁往上竄。

  ——

  毛玠留下衛臻與孫策商討孫翊、曹英的婚事,自己晝夜兼程,趕回昌邑。

  聽完毛玠的一路見聞,尤其是他與孫策會面的經過,曹昂的臉色很難看,陳宮更是不安。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孫策做了最壞的打算,兗州人能不能承受同樣的代價?一旦與袁譚結盟,那就是和孫策撕破了臉,曹昂損失有限,投降袁譚也好,放棄兗州也罷,他還有很多選擇,可是兗州世家就要面臨著孤注一擲的結果。如果袁譚再次敗在孫策手下,兗州世家的下場會比豫州世家還要慘。

  可是讓他們答應孫策的要求又不太現實,即使他們願意將家人送到孫策手中為質,兗州世家也不肯斷絕與袁譚的聯繫,更不可能坐視他們誅殺那些直接與袁譚聯絡的人,尤其是知道孫策的決絕之後。

  與袁譚合作,至少還有一線機會。與孫策合作,他們無利可圖。

  陳宮閉門謝客,冥思苦想了兩天,最後拿出一個方案:既不向孫策求援,也不向袁譚投降,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如果袁譚來攻,那就憑兗州自己的力量反擊。孫策不會主動與兗州開戰,袁譚想必也不會將兗州逼到孫策那一邊。況且袁譚出兵並非自願,他也只是為了敷衍朝廷,未必肯全力以赴。

  毛玠、王彧等人都同意陳宮的建議,這雖然是權宜之計,總比束手無策好。天下形勢未定,保持觀望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曹昂也不反對。對他來說,保持中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取得統一意見之後,曹昂按照陳宮的計劃,派王彧去鄴城拜見袁​​譚,說明兗州的態度,希望與袁譚達成默契。兗州不會主動攻擊袁譚,但袁譚如果想染指兗州,兗州也不會束手就擒,一定會力戰到底,甚至不惜投降孫策。陳宮、毛玠等人則與兗州世家聯絡,讓他們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與曹昂步調一致,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

  兗州世家想要爭取更多的利益,總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證明他們有這麼做的資格。

  為了表示決心,曹昂調整了諸將的防區,由曹仁統兵鎮守東武陽,並親自統兵進駐濮陽,嚴陣以待,以防袁譚進兵兗州。

  ——

  二月下,王彧到達鄴城。

  正如陳宮所料,袁譚並無與孫策一決高下的興趣。他在兗州做過幾年刺史,很清楚兗州世家的心思,也不想將兗州世家逼到孫策一方。不過場面上的事該做的還得做,他隨即針鋒相對的做了部署,派兵進駐黎陽,又派魏郡太守董昭進駐館陶,拱衛鄴城。

  雙方隔河而望,看似劍拔弩張,一觸即將,其實都沒有主動進攻的心思。

  袁譚的主攻方向是黑山。他精銳盡出,加緊了對黑山軍的圍剿,連續數戰,先後擊敗於毒、苦酋、五鹿等人,張燕見勢不妙,率主力來戰,雙方在隆慮山一帶激戰,互有傷亡。在袁譚的攻擊面前,張燕支撐不住,迫不得已,只得向孫策和白波軍求援。

  孫策對張燕沒什麼好感。賊就是賊,得過且過,胸無大志,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麼多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在自己的地盤上被袁譚擊敗,簡直是丟臉。

  孫策敷衍了張燕的使者幾句,答應安排魯肅出兵河內,接應張燕。張燕接到回复,暗自叫苦,他被袁譚打得節節敗退,哪裡還敢進兵河內。出山容易進山難,萬一被袁譚截住了,他想退回山中都難,弄不好主不是全軍覆沒。無奈之下,他只得退往太行山深處,向邯鄲、真定方向轉移,避袁譚鋒銳。

  廓清了黑山,解決了肘腋之患,四月初,袁譚進駐朝歌,擺出一副即將渡河攻擊的模樣,向朝廷報捷請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6 15:05
策行三國 第1926章 炫富的意義

  武陵,沅水。

  裝飾華美的樓船靜靜的停在沅水中,微風輕拂,大纛低垂,只有裝飾的絲帶輕輕搖擺。鮮豔的錦蓋下,賀齊正襟危坐,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風景。一幅巨大的浮雕木板地圖在他的腳下,上面插著形形色色的小旗,標誌著他敵我的位置。兩條黑線正從沅水的兩岸蜿蜒而來,不斷逼近樓船所在的位置。

  數百賀家部曲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沿著船舷而立,警惕的注視著四周。他們不僅穿著錦衣,就連手裡的武器都畫著精美的花紋,與雕樑畫棟的樓船相襯。錦衣、精甲在陽光下閃著光,向兩岸的青山彰顯自己的存在。

  樓船之後,數十艘大船正在前進。這些船吃水很深,顯示著貨物的豐富,竹氈之下全是裝滿了糧食,鼓鼓囊囊的草袋。穿著牛鼻褌的船夫赤著腳,雙手撐著竹篙,弓著腰,沿著船梆用力向前,超長的竹篙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巨弓,充滿力量。

  精美的樓船,華麗的衣甲,負重的輜重船,總結起來只有兩個字:有錢。

  岸邊的樹林裡,幾個椎發的蠻子蹲在草叢中,看著江中緩緩行駛的船隊,咽了一口口水。他們見過樓船,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樓船,見過衣甲,沒見過這麼精美的衣甲。當然,最讓他們眼紅的還是那些輜重船。那些船是那麼的大,那麼的沉,一看就知道上面裝滿了糧食。

  只要能搶一艘船,寨子裡的老少就能過一個歡樂富足的夏天,到了年齡該成親的小伙子就有錢去鄰近的部落提親。

  “頭領來了沒有?”面目黝黑的單夫抹抹嘴角,低聲問道。他已經有些等不及了,這些船雖然走得慢,總會離開他們的視野。離開了這段相對狹窄的水面,他們手裡的竹弩很難射到船上,襲擊也就成了一句空話,他們只能看著這些糧船進入其他部落的地界。

  “應該來了吧。”精瘦的相虎站起身,看了看遠處的山林,心裡也有些犯疑。他們已經在這裡蹲守了一天一夜,消息也早就送出去了,按理說,頭領應該帶著族人們趕到了。現在還沒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難道是被別的部落伏擊了?

  相虎正自不安,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簌簌的聲音,一個臉上紋著墨紋的年輕漢子鑽了出來,老遠就舉手打招呼。相虎心中一鬆,站了身體,揮了揮手。他認識這個年輕人,是和他們一起打探消息的同伴黑頭,也是回去報信的。他回來了,說明頭領們已經趕到了。

  “來了?”

  “來了,來了。”黑頭走到相虎身邊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氣。“只要能拿刀的都來了。頭領說,不僅要糧食,還要那艘大船,這麼漂亮的樓船,落到別的寨子裡太可惜了。”

  單夫和相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這麼漂亮的大船不能給別人,五溪蠻以水為生,船不少,卻從來沒有一艘這麼漂亮的船。以後迎親用這樣的船,多有面子。

  “還有多遠?”

  “應該到那個山頭……”黑頭回身指了一下,突然語塞。他瞇起眼睛,仔細地看了一眼,突然跳了起來。單夫、相虎吃了一驚,連忙拉住他。“你發什麼瘋?”單夫低聲罵道,同時看了一眼江中的樓船,生怕聲音太大,驚動了這些獵物。

  “那……那……”黑頭伸手指著遠處,面色惶急。

  單夫和相虎不約而同的看去,只見遠處的山頭人影晃動,亮光點點,隱約還能看到一面戰旗。戰旗火旗,在樹林中非常顯眼。單夫突然覺得頭皮發麻。他在這裡蹲了半天,對那面戰旗非常熟悉,最大最漂亮的樓船上懸掛的就是類似的戰旗。

  只是他們什麼時候跑到自己後面去了?

  “不好!”單夫突然反應過來,伸手拔出腰間的短刀。“快走,我們被包圍了。”

  話音未落,一聲刺耳的厲嘯響起,單夫來不及多想,下意識的舉起了手中的藤牌,遮住面門。相虎和黑頭也做出了類似的動作。作為寨子裡最機敏的獵手,他們對這種聲音太熟悉了。

  “呯呯呯!”連續幾聲悶響,藤牌被弩箭射中。弩箭強勁有力,遠超他們的想像,鋒利的箭頭射穿了藤牌,射進了他們的手臂,鮮血汩汩而出,痛徹心肺。黑頭動作慢一點,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胸口。他身上的竹甲沒能保護他,箭頭深入,黑頭掙扎了兩下,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一陣箭射罷,單夫和相虎都受了傷,雖然沒死,卻也基本失去了戰鬥力。他們看著從四周樹林、草叢中緩緩站起,端著弩,一步步逼過來的敵人,面色煞白。原本自己早就被人包圍了,對方之所以一直沒有發起攻擊,絕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在等頭領。

  遠處傳來了戰鼓聲,傳來了熟悉的呼喝聲,但是那些呼喝聲中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絕望。

  毫無疑問,頭領和部落裡的人被包圍了。他們從那道山谷經過,知道那裡的地形多麼便於伏擊,只要將兩頭的狹道守住,谷裡的人根本逃不掉。

  ——

  戰鬥結束得很快。一輪急射過後,興沖沖趕來打劫的幾百蠻子就倒下了大半,剩下的舉著盾牌,龜縮在石頭、樹木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一些士卒在山坡上露出身形,他們舉著盾牌,提著雪亮的戰刀,三五成群,互相掩護著走下山坡,進入山谷,即使地形逼仄,他們也沒有放棄陣型。更多的士卒依然伏在山坡上,端著弩,嚴陣以待。

  見敵人走到身邊,兩個蠻子從藏身處躍出,大叫著撲了過去。

  一聲厲嘯,三枝弩箭同時飛到,一個蠻子被應聲射倒,發出痛苦的哀嚎,另一個衝到了敵人的面前,與他正對面的江東軍士卒穩穩地停住,身體微側,瞅准來勢,掄起盾牌,狠狠的砸在蠻子的側面。蠻子撲倒在地,還沒等他回過神,一隻穿著戰靴的腳凌空而落,狠狠的踹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一聲,蠻子脖頸折斷,當場氣絕。

  江東軍士卒卻沒有放鬆警惕,戰刀貼著蠻子的脖子用力一劃,乾淨利落的割斷了蠻子的頸動脈。即使蠻子沒被踩斷腳頸,幾息之間,他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緊接著,他們又割斷了已經中弩倒地的蠻子的脖子。

  叢林中地形複雜,危險往往就在咫尺之間,確保敵人死亡是基本作戰準則。

  江東軍士分工明確,弩手負責掩護,前面的盾手身強力壯,確保擋住敵人的第一擊,後面的反應敏捷,擅長近身格鬥,以最快的速度殺死敵人,不留後患。在他們默契的配合面前,倖存的蠻子雖然很勇猛,甚至奮不顧身,卻什麼便宜也佔不到。一旦從藏身處跳出來,立刻遭到弩手的狙擊,僥倖逃過弩箭,也會面臨以寡敵眾的不利局面,一兩個回合之內就送了性命。

  包圍圈越縮越小,江東軍士卒步步為營,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

  賀齊坐在樓船之上,看著遠處宛若方壺的山峰,嘴角微挑。

  地圖上顯示,那座山叫壺頭山,就是伏波將軍馬援征討五溪蠻時駐軍的地方。有史以來,五溪蠻就是讓中原王朝頭疼的存在。不管多麼善戰的將領,多麼精銳的人馬,一旦進入這片大山、叢林,少有不受挫的。即使一時取勝,也無法久居,用不多久,這片山林依然是蠻子的山林,想叛就叛。

  不是蠻子善戰——蠻子的確悍勇,但他們的武器和戰術都不見得比郡兵強——而是他們熟悉地形,郡兵很難真正重創他們。以前的戰術都是攻其必救,搶他們的糧食,燒他們的寨子,逼得他們不得不戰,或者請降。這只能一時打擊蠻子,無法真正征服蠻子。一旦蠻子恢復元氣,他們又會捲土重來。

  這次出征,主要目的不是蠻子,而是進入益州。只是山路曲折,大軍需要的輜重時刻面臨著被劫的危險,所以周瑜要先立威,用最狠厲的手段震懾這些蠻子。賀齊身為武陵尉,當仁不讓的做了先鋒。他利用蠻子的貪婪,誘他們主動前來打劫,然後在合適的地形埋伏精兵,以逸待勞,將來犯的蠻子一網打盡。

  他暫時不會主動攻擊這些蠻夷部落,但是敢來打劫他的,一個也不放過。

  遲早有一天,他要建立讓馬援也望塵莫及的功勳,徹底征服這片大山。對此,他非常確定。

  一顆顆首級掛了起來,就懸在岸邊的樹上,血水滴下來,流入沅水中。部落首領的首級也被砍了下來,用石灰醃好,派人送往各部落巡視,以儆效尤。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賀齊卻非常享受,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想像著周瑜接到戰報時的表情,心情非常愉快。

  都說我太奢侈,喜歡炫富,現在你們知道炫富也是有用的了吧。我根本不用去鑽山溝,這些蠻子就主動送上門來了。祖郎那個山賊餐風露宿,在山林裡走了上千里,斬獲的首級未必有我這一戰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7 10:46
策行三國 第1927章 持久戰

  沅南,西征軍大營。

  周瑜看完賀齊的捷報,嘴角微挑。他聞得出賀齊字裡行間的示威和挑釁。不服他這個九都督之首的人很多,賀齊已經算是比較含蓄的了。畢竟是讀過書的人,不會將面皮撕破。就算不給他面子,也要給吳王孫策留幾分面子。

  “看樣子,賀公苗是鐵了心要效馬伏波故事了。”周瑜說道。

  “但有所欲,便是破綻。賀公苗能用兵,是將才,但他太好名,將來怕是要吃些苦頭。”荀攸慢悠悠的說道:“清浪灘險急,蠻夷據險而守,這一戰是個機會,都督不可錯過。”

  周瑜看看荀攸,沒吭聲。相處日久,他清楚荀攸的意思,這個機會既是重創蠻夷,打出威風的機會,也是讓賀齊受點挫折的機會。清浪灘是沅水流域有名的險要所在。當年馬援徵五溪蠻就被堵在這裡幾個月無法前進,直到病死,馬革裹屍。賀齊沒有趁蠻夷未集之際迅速進軍,卻一路招搖,吸引蠻夷們來戰,刻意複製馬援的故事,要一戰取勝,正如荀攸所說,有鬥氣的成份。

  馬援病死有其客觀原因:一是馬援的確年紀大了,六十多歲,又有傷病,本不該再深入叢林作戰,實在是朝廷連戰連敗,無人可用,他這才主動請纓。二是當時經新莽之亂不久,武陵有幾十年時間不受朝廷控制,實力已經坐大,又連年與漢軍作戰,接連取勝,熟悉了漢軍的戰術,士氣也旺盛,這才能相持不下。這兩個條件少一個,結果都會是另外一個模樣。實際上馬援死後,監軍宋均就招降了同樣精疲力盡的蠻夷,如果馬援的身體能再堅持幾個月,熬到冬天,勝利還是他的。

  在叢林中作戰,最好的機會是冬天,而不是酷熱雨多的夏季。

  賀齊很年輕,不存在突然病死的可能。他所領的江東軍在豫章作戰多年,秉承孫策精益求精的習慣,對山地叢林作戰的認識已經算得上當世高手,絕非那些蠻夷所能匹敵。他麾下的將士也是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精銳,不是屢敗屢戰的漢軍。

  他與馬援的情況看是相似,其實相去甚遠。相同的只是地理形勢而已。

  “只是會耽誤時間。”周瑜來回踱了幾步,劍眉微蹙。“夏天到了,叢林濕熱,將士容易生病。”

  “無妨,正好讓本草堂的醫師有熟悉的機會。黃漢升圍房陵圍了幾個月,吳王都不急,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荀攸難得地笑了一聲:“今年冬天能趕辰陽就行。”

  周瑜忍俊不禁,笑著點點頭。孫策沒有給他時限,他也清楚這是一項曠日持久的戰事,早幾個月、遲幾個月其實沒什麼區別。現在還是積累階段,不僅將士們要熟悉叢林作戰的戰術,輜重營的工匠也要熟悉叢林特殊地形下如何打造軍械、搭建工事,隨軍的本草堂醫匠也要熟悉叢林中的濕熱環境對人的影響,蒐集草藥,煉製藥劑。在這些都準備好之前,倉促深入並不明智。

  他們要改變以往打完就撤的思維,長期維持對這片區域的控制,迫使那些蠻夷放棄官軍來了就投降,走了再造反的想法,實現長治久安。

  “都督,軍師。”桓階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名單。“這是五溪首領的資料。”

  周瑜放下捷報,接過名單看了一眼,很是滿意。“伯緒辛苦了。”

  “這是職責所在。”桓階眉間有些擔憂。“這些蠻夷野慣了,突然要求他們奉守朝廷教化,怕是有些難。這等於逼他們反啊。”

  周瑜有些驚訝地看了桓階一眼。“你是這麼認為的?”

  桓階拱拱手。“都督,不僅是我這麼認為,武陵賢達都這麼認為。先楚以來,蠻夷與華夏即不同治,勉強為之,只會徒增困擾。”

  周瑜放下名單,打量了桓階片刻,又看了荀攸一眼。“看來還是吳王有遠見,這件事還真的急不得。”

  荀攸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頜首,以示附和。他比周瑜更早預料到這種情況,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孫策的決定表示支持,勸周瑜放棄速勝的想法,將西征作為一生事業來對待。

  桓階卻不明所以。難道吳王孫策還能未卜先知,知道他會說這樣的話?不過他也不在乎,他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周瑜推薦他出任武陵太守,他有責任將這些情況通報給周瑜,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周瑜是要建功的,如果不了解武陵人的心思,他怎麼可能得到武陵人的支持?

  周瑜拱著手,沉默了片刻,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伯緒,你是武陵太守,擔負著教化武陵百姓的重任,有這樣的想法實在不該。大軍征伐在前,儒生教化在後,相輔相成,才有可能真正解決武陵蠻或服或叛的痼疾。否則武陵蠻未反,我們又何必興師動眾?”

  桓階驚訝不已。“都督進軍武陵,不是為了取道武陵,進攻益州嗎?”

  周瑜哭笑不得。這是對外宣稱的理由,但他沒想到桓階也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還是桓階被繁雜的事務困住了,居然沒有往深處想一想。以桓階的精明,本不該如此。

  “伯緒,你坐。”周瑜示意桓階坐下,他要和桓階好好溝通一下。桓階是他推薦的武陵太守,責任重大,帶著情緒和誤解上任肯定是不行的。

  見周瑜神色嚴肅,桓階不敢大意,在荀攸對面坐下,向周瑜行了一禮。他經周瑜推薦,由長沙郡功曹一躍而為武陵郡太守,周瑜就是他的故主,恩重如山。即使他比周瑜還有年長幾歲,他卻必須對周瑜保持足夠的禮敬。當然,這也是在周瑜各方面都能讓他敬服的情況,換一個人,就算對他再器重,他也未必看得上。

  “請都督指教。”

  ——

  襄陽。

  孫策背著手,繞著沙盤來回踱著步。郭嘉站在一旁,搖著羽扇,諸葛亮、陸議散在四角,一個個神情嚴肅。就連孫尚香都抿緊了嘴唇,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孫策。

  孫策剛剛收魯肅送來的戰報,袁譚率部渡河,進軍滎陽。

  滎陽在洛陽與浚儀之間,是洛陽的東大門,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言。魯肅在成皋部署了兩千人,可是這點人馬根本擋不住袁譚。袁譚一旦佔據滎陽、成皋,就切斷了魯肅和呂岱之間的聯絡,可進可退。

  孫策並不擔心袁譚。他不覺得袁譚有反攻中原的實力,也不相信袁譚會為了朝廷和他拼命,但袁譚想揩油的意圖非常明顯。年前派荀衍進軍河內,年初又擊退張燕,控制了黑山,現在又進兵滎陽,他在一步步的試探底線。

  這是進攻方的優勢,他可以選擇合適的地點進行突破,也可以決定是繼續進攻還是等待戰機。

  考驗魯肅和呂岱的機會來了,尤其是魯肅。袁譚佔據了滎陽之後,可以向西攻擊浚儀,也可以向西攻擊洛陽。但是浚儀在陳留境界,難免會和張邈發生衝突,進攻洛陽則沒有這樣的擔心。

  這也只是可能而已。袁譚敢不敢遠離冀州還是個問題,如果攻洛陽不克,他連到手的滎陽都要吐出來。

  河內是個變數,是推演過程中最不理想的結果之一,卻偏偏成了現實。由此可見,田豐、沮授也一直在等機會。機會一出現,他們就出手了。

  魯肅一直沒能控制河內。張楊能力一般,不受河內人待見,魯肅同樣得不到河內人的支持。河內人還是選擇了袁譚,荀衍幾乎兵不血刃的接管了河內。

  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就是世家的號召力。作為京畿重地,三河之一,河內郡一直就是世家豪強的勢力範圍。雖然日後建立晉朝的司馬氏還是一個二流世家,影響局限於河內,但河內郡幾百年的積累卻不可小視,只是等待一個躍遷的機會罷了。

  修武張氏曾經有這樣的機會。張歆、張延父子先後為三公。孫策聽袁權說過,袁隗在世時,就曾打算與修武張氏結婚姻,但是被拒絕了。能拒絕袁氏的聯姻,可見修武張氏還是有些實力的,離一流世家已經不遠。只不過張氏沒有拿得出手的家傳經學,在重視經學的東漢多少有些吃虧。

  孫策停住腳步,扶著沙盤的案緣,做了一個決定。

  “調呂蒙、蔣欽西進,歸魯肅節制。”他曲指輕叩,篤篤幾聲輕響。“看魯肅、辛毗能打成什麼樣。”

  郭嘉輕咳一聲。“大王,既然要看看魯肅、辛毗的戰力,不妨看得清楚一點,呂蒙、蔣欽移動到附近待命就是了,不必趕到洛陽。如果形勢不妙,再增援也不遲。”

  孫策轉頭看看郭嘉,眉梢輕挑。郭嘉接著說道:“袁譚只是試探,我們以靜制動就夠了。動作太大,反而落了下風。”

  孫策權衡了片刻。“也好,那就讓蔣欽移駐魯陽,徐盛到新鄭,呂蒙暫時按兵不動,看看形勢再說。”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7 21:37
策行三國 第1928章 取捨之間

  孫策從諫如流。他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更懂得尊重製度。

  以他的人生經歷和閱讀經驗——主要是後者——不尊重製度是集權的最大隱患。大到天子,小到作坊主,都有一種潛意識:建立制度是為了管人,不是為了管自己,所以一切制度都是可以破壞的,都是可以選擇性執行的。

  這麼做很爽,但後果也很嚴重。因為大家都知道製度是虛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來請示——大權在握的感覺是爽,卻也真的很累——所以想做明君的都累死了,剩下的都是昏君,身邊的人上下其手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任人唯親自然也就代替了任人唯賢。

  可問題是如果有大臣不用,那花錢養著他豈不是虧了?三公九卿可都是真正的高薪。高薪養廉已經夠荒唐的了,高薪養閒豈不是傻?

  孫策不想這麼累,也不想養閒人,所以他接受了郭嘉的建議,按照軍謀處之前的方案走。雖然目前這個方案看起來也不是非常靠譜,但他寧願讓軍謀處再去推演,也不想自己拍拍腦袋決定。

  有一點他有把握:不管袁譚有多少長進,也不管田豐、沮授等人有多聰明,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他們休想逆襲。趁著這個機會看看九都督夠不夠格,有多少潛力可挖,藉著這個機會看看那些不甘心的世家跳出來興風作浪,然後順理成章收拾他們,比打一兩場胜仗更有意思。甚至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敗上一兩陣也是值得的。

  將任務交給郭嘉,讓他安排軍謀處繼續推演,孫策離開了會議室。

  天氣漸漸熱了,即使開著窗戶通風,會議室裡還是有點悶,汗味、墨水味混在一起,再加上個別人的口氣,會議室絕不是一個舒服的地方。

  來到露台上,扶著欄杆,清風拂面,孫策心情頓時大好。

  孫翊跟了過來,伏在一旁,下巴擱在手臂上。“大兄,我的親事是不是要緩一緩?”

  “你著急了?”孫策摸摸孫翊的腦袋。

  “嗯……不是,我想著……如果暫時沒什麼事,我想去洛陽看看。”

  孫策斜睨了孫翊一眼,知道這個弟弟靜極思動了。也真是難為他,如今南北都在開戰,襄陽作為漩渦中心反而是最安靜的,在可預期的時間內還會繼續安靜下去。孫翊是個好動的性子,他能熬到現在才說也算是有長進。

  “洛陽就別去了,魯子敬怕是沒精力來照顧你,去了也是添亂。你去迎親吧,沿著睢水走一趟,實地考察一下。”

  “真的?”

  “當然是真的。”孫策摟著孫翊的肩膀,輕輕晃了晃。“不過有一個要求。”

  “你說。”

  “只許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記,不准說,不准做任何干擾當地官員的事。”

  “沒問題。”孫翊拍著胸脯,眉開眼笑。

  “去準備吧,帶上朱然,找龐德要五十騎隨行。”

  “耶!”孫翊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飛奔著去了。“義封,義封——”

  朱然從一旁閃了出來,眼神興奮,臉上卻不肯失態,躬身答道:“二將軍。”

  “快走,快走。”孫翊迫不及待,拉著朱然就要去義從營找龐德要騎士。朱然卻穩重得多,轉身去草擬軍令,又來到孫策面前,請孫策簽字。孫策很滿意,朱然今年十八,在他身邊見習了幾年,也該放出去試飛了。

  “義封,你在任城住幾天,看看情況,然後再去濟南轉轉。”

  “喏。”朱然躬身領命。

  朱然拿著命令,陪著孫翊去了。郭嘉從裡面走了出來,看了一下兩個少年雀躍的背影,笑了一聲。“大王,他們沿著睢水走一圈,有人要緊張了。”

  孫策哈哈一笑。孫翊是他的弟弟,朱然是他的侍從,這兩個人出行自然不可能是春遊,怎麼得也有負有使命。從襄陽出發,經潁川,沿睢水走一圈,最後出現在濟南,整個北部的防線都會震動,曹昂、袁譚會有什麼反應,他非常好奇。

  “你們有什麼新方案?”

  “有。”郭嘉搖搖羽扇。“軍謀處建議在汝南設立印坊,印行報紙,進行戰爭動員。”

  孫策眼神微閃。“有這個必要?”

  “藉這機會試探一下百姓的反應,同時讓朝廷以為得逞,看看他們下一步能有什麼動作,何樂而不為?”

  孫策一聲輕嘆。郭嘉太陰險了,這是要挖一個大坑啊。“誰去負責比較好?”

  “孔明。”郭嘉笑道:“義封都上陣了,孔明也不能閒著。”

  孫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不久前,他剛剛委任了王朗接任汝南太守,現在又讓諸葛亮去汝南負責輿論宣傳,會不會誤傷王朗?

  “既然如此,那伯言也別閒著,讓他去浚儀見見世面。”

  郭嘉莞爾。“大王真是看得起沮授啊。”

  孫策笑而不語。他派陸議去浚儀協助呂岱可不僅僅是為了沮授。既然袁譚已經到了河內,想來那位塚虎也該出山了。只是比歷史上要早了七八年,這位塚虎是虎是貓,能不能打真是個問題。

  ——

  滎陽。

  袁譚登上城頭,極目遠眺,心情有些鬱悶。

  渡過大河,進軍滎陽,他原本以為會迎來一場艱苦的攻城戰,卻沒想到魯肅根本無沒有交戰之意,直接撤走了人馬,將滎陽拱手相讓。他連一枝箭都沒來得及發,滎陽就得手了。

  雖然這不影響戰報——在寫給朝廷的戰報中,滎陽之戰可是一場艱苦卓絕的大戰,足以表現他對朝廷的忠誠——可是對他來說,這卻是一個不祥的信號,更是一個尷尬的境地。

  輕取滎陽是不錯,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向東是浚儀,向西是洛陽,向南是嵩山,不論向哪個方向,他都有要面對堅城。在沒有攻克浚儀之前,向南是不太現實的,向西也不太合適。離冀州越遠,他心裡越沒底。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袁譚轉身,看到沮授走了上來。

  “公與?”

  “主公還在猶豫?”

  袁譚笑了笑,有些苦澀。輕取滎陽,不少將領很興奮,一心想再接再厲,進攻洛陽。洛陽是舊都,意義重大。洛陽向南可以威脅南陽,有迅速與孫策決戰的可能。可是袁譚根本不想與孫策決戰,也不覺得洛陽也能像滎陽一樣輕易得手,所以一直沒有表態。

  他想取浚儀。浚儀是關東樞紐,又是陳留郡界的重鎮,拿下浚儀,直接可以威脅陳留。陳留戶口多,這兩個三面逢源,民眾殷富,也能解決一些財政問題。再加上父親袁紹就是浚儀不下才兵敗官渡,攻打浚儀對他個人而言有復仇的意義。

  “公與有什麼妙計?”

  “主公,我也建議西取洛陽。”

  “哦?”

  “浚儀是關東咽喉,一旦浚儀易守,不僅豫州會受到威脅,兗州也會受影響。曹子修不會坐視不理,張孟卓兄弟為了自保,很可能舉郡投降吳王,屆時我們除非放棄浚儀,否則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袁譚點點頭。他也考慮到了這個後果,這才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洛陽則不然。洛陽是舊京,於吳王而言,他佔據洛陽不合道義。且洛陽位置前突,與河東、河內接壤,隨時都有可能受到攻擊,放棄洛陽,於他而言並非壞事,反倒可能是一種解脫。”

  “對他來說是解脫,對我們呢?”

  “我們可以請朝廷還於舊都。就算朝廷不願意回都,至少也會安排大將駐守。”沮授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收復舊京的功勞可以封王。吳王想必也會願意看到多一個異姓王分謗。”

  袁譚心中一動。“公與是說,吳王有可能順水推舟,主動放棄洛陽?”

  “只是有可能而已。如果魯肅不肯輕易放棄,我們還可以藉此機會要求朝廷增派援兵,徵發弘農、河東的錢糧和兵力。”

  袁譚真的心動了。如果能輕舉洛陽,的確很誘人。即使魯肅不配合,那也沒關係,以洛陽城難攻為由,向朝廷索要更多的權利,甚至可以將河東、弘農收入囊中。董越一直和孫策關係密切,他的女兒還嫁給了蔣幹做妾,朝廷對此一清二楚,賈詡心里大概也有意見。藉此機會施壓,或許可以有意外收穫。

  弘農、河東與河內一樣屬於京畿,世家林立,這是魯肅、賈詡等人無能真正掌控的所在,對他卻易如反掌。賈詡身為并州牧,一直控制著河東、弘農不放,朝廷也是無可奈何。圍攻洛陽,這是一個削弱賈詡的好機會,朝廷一定會命令賈詡出兵。如果賈詡出兵,那就是和孫策反目。如果賈詡不出兵,那朝廷就有理由降罪,削減他的轄區。

  如果能將河東搶過來,再奪取上黨,他的地盤至少可以擴大一倍,還可以招攬大批人才。不管哪一項,對他來說都是利好。尤其是後者。汝潁人鬥不過冀州人是因為汝潁人是客居,沒有經濟實力,只會侵占冀州人的利益,冀州人當然不願意。弘農和三河則不同,他們都是本地世家,有足夠的經濟實力與冀州人分庭抗禮,也不會引起冀州人的強烈反擊。

  “公與,還是你看得遠。”袁譚很感激。

  這時,參軍司馬懿快步走了上來,躬身施禮。“主公,別駕,兗州有消息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8 05:22
策行三國 第1929章 要騙一輩子

  看完消息,袁譚與沮授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消息很簡單。數日前,吳王孫策的弟弟孫翊出現在陳留,聽說是去迎親的,但這只是托詞,真正的意義絕沒有這麼簡單。孫翊的隨從中除了五十名騎士,還有兩個人:一個叫朱然,一個叫陸議,都是孫策的近侍,其中陸議留在了浚儀城,協助呂岱守城。

  近侍是孫策重點培養的將才,現成的例子有呂蒙、蔣欽。麴義、荀衍入潁川,最先的挫折就來自於這兩個年輕人。這兩個人出現在兗州,自然不會是陪著孫翊去迎親這麼簡單。孫策在加強睢水防線,甚至有可能準備在東線發起攻擊,迫使袁譚回援。在這個前提下,迎親也有了迫使曹昂做出選擇的用意。

  這個消息印證了沮授的分析,也從另外一個角度給他們提了個醒:他們想到的,孫策都會想到,而且反應更加迅速。和這樣的對手交戰,戰略上投機取巧的可能性不大,拼的只能是實力。在等待戰機出現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出錯。

  袁譚的浚儀攻略還沒做出決定就夭折了。很顯然,孫策不會放棄浚儀,在陸議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援兵趕往浚儀,確保浚儀不會易手。識時務者為俊傑。袁譚放棄了不切實力的幻想,一心一意直撲洛陽,同時傳書田豐,要求他加強戒備,尤其是加強平原郡的防守,以防徐琨、沈友發起進攻。

  袁譚進兵很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擊,長驅直入,兵臨洛陽。

  魯肅不在洛陽。自從董卓焚毀洛陽之後,洛陽就成了一座空城。雖然朱俊、孫堅先兵對洛陽城的廢墟進行了清理,也只是把一部分街道清理一下而已,洛陽城還是沒辦法住人,更不能駐軍。魯肅依孫堅舊例,駐紮在城南的寰丘。得知袁譚將至,他乾脆連寰丘都放棄了,退守伊闕關。

  袁譚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洛陽,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洛陽荒廢,除了一些屯田之外,幾乎沒有百姓居住,大軍食用的每一粒糧食都要從河內運來。從過了黃河開始,他每前進一步,補給線就增加一步,消耗也就增加一分。

  現在是五月,秋收至少還有三個月。這三個月內,三萬步騎需要消耗多少糧食,又需要徵發多少民伕轉運?對河內而言,這是一個不小的負擔,足以讓河內世家肉疼,消耗河內世家的熱情。

  更麻煩的是輕取洛陽讓麾下將士產生了嚴重的輕敵情緒。不少人認為魯肅徒有虛名,不堪一擊,強烈要求繼續進兵,攻擊伊闕關,向南陽逼近。可是只要稍微冷靜地想一想,就知道攻擊伊闕關有多不現實。伊闕關易守難攻還是小事,函谷關的董越就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麻煩。

  一旦被董越率領西涼騎兵突襲,這三萬步騎還有多少能活著退回去,袁譚一點把握也沒有。

  面對這種情況,沮授也無計可施,只得建議袁譚暫時駐紮在寰丘,向長安報捷,要求朝廷調賈詡、董越助陣,並由弘農郡提供糧草,減輕後勤負擔。

  ——

  崤山。

  夜色之中,一匹馬車奔馳在官道上,十幾名騎士護在馬車兩側,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傾聽四周的風吹草動。他們的速度並不快,隨時準備下馬戰鬥。

  山影重重,月色皎潔,他們的臉色明滅不定。汗水沿著臉頰往下流,浸濕了衣領,也浸濕了戰袍。正當夏季,光著膀子都嫌熱,可是他們卻還穿著鐵甲和戰袍,渾身早已濕透,卻沒有人敢解甲。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路邊射出一支箭,要了他們的性命。

  帶著袁譚的報捷文書,從洛陽趕到長安,九百五十里,最危險的就是崤山這一段。他們特地選了半夜趕路,就是希望伏兵睏了,找個地方打盹,讓他們有機會溜過去。

  “籲——”前面探路的騎士發出警告,官道中央發現障礙物。騎士們立刻緊張起來,紛紛勒住坐騎,拔出武器,護在馬車旁。兩名騎士上前查看,準備搬開攔在大路中間的樹幹。

  “嗖!嗖!”十來枝羽箭從黑暗中射出,剛剛搬起樹幹的騎士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中箭倒地。緊接著,密集的箭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護衛在馬車旁的騎士被射得攔不起頭來,戰馬更是悲慘,被射成了刺猬,悲嘶著倒地。

  等箭雨停下的時候,馬車旁已經沒有幾個站著的人了。

  一隻手顫抖著拉開了車門,一個儒生從車裡鑽了出來,雙手高舉。

  馬蹄聲響,一匹雄駿的高頭大馬從黑暗中走出,馬背上一人,頂盔貫甲,一手挽韁,一手提著長矛,緩緩來到馬車前。他來到馬車前,盯著儒生看了一會兒。

  “報上名來。”

  “修武張文。”

  “去哪兒?”

  “長安。”

  “幹什麼?”

  “報捷。”

  馬背上的騎士哼了一聲:“報捷文書在哪兒?拿來我看。”

  儒生不敢怠慢,抖抖簌簌的取出一隻錦盒,小心翼翼的遞給騎士。騎士接過來,借著馬車旁的火把看了一眼,笑了笑,手中長矛一抖,如毒舌吐信,一下子將儒生扎了個透心涼。

  “你……”兩名受傷倒在馬車旁的騎士大怒,挺身躍起,還沒等他們站直身子,騎士單手握矛,連續兩次刺擊,將他們一一殺死。

  “螳臂擋車,不自量力。”騎士輕蔑地哼了一聲,繞著馬車轉了一圈,將所有的騎士都殺了,這才撥馬而回。百步之外,停著一輛豪華的馬車,騎士來到車前,翻身下馬,將錦盒遞了過去。

  “先生,這個應該是了。”

  “辛苦了。”蔣幹的臉露了出來,衝著騎士笑了笑,伸手接過錦盒。“子文,是不是覺得截殺使者沒什麼意思?”

  騎士咂了咂嘴,沒說話。蔣幹又道:“我也覺得可惜。如果讓你統率一支騎兵,直撲洛陽,取袁譚首級易如反掌。不過你也不用著急,賈牧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到了,你應該就可以出征了。”

  騎士展顏而笑,輕踢戰馬,向前面去了。馬車啟動,向黽池縣城駛去。蔣幹關上車窗,咳嗽一聲,坐在一旁的董青撥亮了掛在車壁上的油燈,照亮了蔣幹有些疲倦的臉龐。蔣幹檢查了一下錦盒上的封泥,用力一擊,拉開絲繩,打開錦盒,取出裡面的報捷文書看了一遍,不屑的哼了一聲,扔在案上。

  “這個應該差不多了。”蔣幹閉上眼睛,如釋重負。

  董青拿起報捷文書看了一遍,柳眉輕揚。“有了這封文書,文和先生就會答應出兵嗎?”

  蔣幹沒吭聲。袁譚出兵,河內世家幾乎是簞食壺漿,望風而歸。如今袁譚得隴望蜀,又想染指河東、弘農,賈詡應該坐不住了,這才從太原趕來。

  不過也很難說。賈詡怎麼想,他其實也猜不透。他只是在儘自己的努力罷了。

  蔣幹張開手臂,將董青摟在懷中,另一隻手端起一杯冰鎮的葡萄酒,品了一口。“青兒,你說張繡是來保護我的,還是來監視我的?”

  董青斜睨了蔣幹一眼。“你都把他騙得找不著北了,還管他是來幹什麼的?就算是來監視你的,現在也成了保護你的。我覺得文和先生這麼急著趕來,很可能就是擔心他被你騙走了。”

  “我騙他作甚?”蔣幹笑嘻嘻地說道:“他又不是你。”

  董青頓時豎起了眉毛,嗔道:“你終於肯說實話了,果然一直在騙我。”

  “你不懂,女人就是要騙的,這是我們吳王說的。”蔣幹一點也不著急,又呷了一口酒,將嘴湊到董青面前,將酒渡到董青口中,順勢親了她一口,這才意猶未盡的說道:“不僅要騙,而且要騙一輩子。”

  清涼的美酒入腹,董青臉上泛起紅雲。“真是什麼人騎什麼馬,什麼君有什麼臣。”隨即又道:“你們吳王娶了那麼多夫人,你也要娶那麼多嗎?”

  “我可沒那本事。”蔣幹連連搖頭。“我有你一個就行了。”

  “騙子。”董青哼了一聲,故作不屑。“你們吳王有什麼本事,居然連你都自認不如?”

  “吳王乃天縱之才,能九交不洩的,我哪有那本事。我最多兩交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蔣幹的手不規矩起來。天色炎熱,又是在車裡,董青穿得極為清涼,蔣幹直奔要害,上下其手,董青卻有些緊張。如果車旁都是自己的侍從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張繡率領的騎兵,這要是被聽見了,著實有些丟人。她用力抓住蔣幹的手,不讓他亂來,又能些好奇。

  “還真有能九次的人?”

  “你想不想試一下?”蔣幹鬆開手,靠在錦墊上,笑嘻嘻地說道。

  董青狠狠地瞪了蔣幹一眼,臉色沉了下來,扭過頭,不肯再理蔣幹。蔣幹卻不以為然,伸手摟著董青的纖腰。“你看你,我都說了會娶你為妻,你怎麼就不信呢?”

  “有把妻子送人的嗎?你就是不肯娶我。”

  “我沒有說將你送給吳王啊,我只是說你如果想親身體驗一下吳王的神力,我不介意。青兒,你怎麼和那些俗人一樣,拘泥起這些俗禮來了?這可不是你啊。人生百年,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男女平等,我將來會納妾,你也可以偶爾有個情人嘛。”

  董青忍不住笑了,啐了一口:“無恥之徒,斯文敗類!怪不得你能幹得出截殺使者這種事。唉……唉……不要!不要!停!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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