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6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8 18:20
策行三國 第1950章 易如反掌

  賈詡沉默以對。

  他能理解李儒的焦慮和對他的愛護,但他無法接受李儒的判斷和選擇。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不學有術、生而知之的人,即使聖人也要學習。自稱生而知之的要嘛是妄人,要嘛是騙子。遠的不說,大賢良師張角就是一個近在眼前的例子。他曾經蠱惑了幾百萬人,就連很多博學之士都對他佩服有加,最後結果如何,世人有目共睹。

  李儒應該是見過張角的。張角在起事之前曾在洛陽遊歷多年,大弟子馬元義專門負責洛陽的事務。李儒當時就在洛陽做博士,他當年對張角是什麼印象,是不是也覺得張角不學有術,生而知之?

  他終究是個儒生,總是寄希望於天降聖人,喜歡從虛無縹緲的讖緯中尋找徵兆。

  李儒有些後悔。他太急了,不僅沒能說服賈詡,反而激起了賈詡的懷疑。賈詡倒不至於懷疑他有什麼企圖,但他的眼神明顯透露出幾分憐憫,雖然他掩飾得很好。那是一種強者對弱者、智者對愚者的憐憫。

  感覺到李儒的情緒,賈詡垂下了眼皮。“依先生之見,我現在當如何應對?”

  李儒嘆了一口氣。事己至此,再向孫策低頭是不行了,至少現在不行。現在低頭只會讓孫策輕視,任人宰割,賈詡肯定不會接受這個結果。

  “放棄函谷關,必要時放棄弘農,退守河東。保存實力,避免與吳王決戰。另外……”李儒轉頭看著賈詡,聲音沙啞。“督促牛輔守住武威,那是你們最後的退路。”

  賈詡緊緊地握住李儒的手。“先生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

  李儒無奈地笑笑,閉上眼睛。賈詡沒有再說什麼,為李儒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間。毌丘興和胡車兒跟了上來,賈詡出了側院,走進主院之前,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毌丘興。

  “你相信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聖人嗎?”

  毌丘興一愣。“有啊,君侯不就是這樣的聖人?”

  “愚不可及!”賈詡啞然失笑,沒有再問的興趣,快步向前走去。毌丘興一頭霧水,不知道賈詡是什麼意思,是說他愚蠢,還是說他大智若愚,孺子可教?

  賈詡來到主院,董越正在堂上等,見賈詡進來,連忙起身相迎。案上已經擺好了酒食,董越請賈詡入座,舉起酒杯,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問起眼前形勢的應對之法。孫策已經到了析縣,洛陽的魯肅也有調兵遣將的跡象,他非常緊張。

  說完,董越死死地盯著賈詡,眼神有些不善。剛才被賈詡搶白了一頓,他心裡很不舒服。明明這是賈詡惹出來的麻煩,受損失的也是我,怎麼反倒是我的責任了?當我老實好欺負?

  賈詡轉著酒杯,沉吟道:“孟超,你想為董公復仇嗎?”

  董越眉心緊皺,更加不快。又是這句話?“當然想。”他很勉強地答道。

  “孟超,董公已經死了七年多了,我們卻一直沒為他復仇。你知道我每次經過祁縣是什麼感覺嗎?”

  董越一聲不吭,心裡有些動搖。他能猜到賈詡想什麼,他也一直這麼想,但他也知道他們不能這麼做。王允不僅是并州名士,他還有很多黨羽在朝廷,王允的子侄都在天子身邊,如果賈詡掘了王允的墳,不僅無法在并州立足,在朝廷也會樹敵無數,後果不堪設想。

  賈詡放下酒杯,一聲輕嘆。“呂布正當壯年,還有機會。可是皇甫嵩沒幾年了,難道我們也要看著他和王允一樣善終?”他搖搖頭。“我不願意。如果錯過這個機會,百年之後,九泉之下,我怎麼去見董公,怎麼去見董家老少近百口?”

  董越垂下了眼皮,面紅耳赤。賈詡是董卓的故吏,為董卓報仇是份內的事,卻沒有為董家老少報仇的義務,那是他的義務,那些被殺的董氏族人中也有他的親人?

  “孟超,吳王是性情中人,他這些年一直在想方設法為袁公路復仇,想必也可以理解我們的選擇。一時敵我,不足為慮,可若是被他看輕了,將來總是低人一等。關東人本來就看不起涼州人,如果連復仇的機會都放過了,還有什麼臉面可言?你希望青兒被人輕視一輩子?”

  董越眉梢挑起,抬起頭,看著賈詡,羞愧難當。

  賈詡沒有再說,他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案上。“我知道,吳王善戰,讓你獨自迎戰,損失會很大。這樣吧,這件事是我作主,所有的損失由我來承擔。你不是可惜那三萬石鹽嗎?我賠給你,我不僅給你三萬石鹽,我把整個河東給你。你去河東,弘農給我,如何?”

  董越又驚又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賈詡斜睨著他,嘴角微撇,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屑。董越心中一動,忽然警醒,不禁暗自責備。可不能答應賈詡,這要是傳出去,他麾下的將領誰還會看得起他,說不得都要跟著賈詡跑了。再說了,賈詡在河東經營了六七年,又豈是他想接手就能接手的,到時候河東沒吃下去,弘農又丟了,可就虧大了,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

  “文和,這……這不行,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迎戰吳王呢?”董越拍著胸脯。“還是老規矩,我們並肩迎戰,不分彼此,你出主意,我們上陣砍人。我也不要河東,到時候你補償我的損失就行。”

  賈詡一點也不意外。他知道董越沒那膽量接手河東,就算董越真的接了,他也能讓董越再吐出來。對付這些粗人,他有的是辦法。只是得意的同時,他心裡又有些隱隱的不安。如果李儒說的是真的,在孫策的眼裡,我是不是和董越、牛輔一樣愚蠢,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下而不自知?

  “文和,你說,如果吳王來攻,我們該如何迎戰?”見賈詡出神,董越急不可耐地請計。

  賈詡回過神來,從容說道:“我剛剛和文優先生商量過了,放棄函谷關。”

  “放棄函谷關?”董越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然後呢?”

  “且戰且退,先退到陝縣,不行就退到舊關。如果有必要,我們放棄整個弘農,退往河東。孟超,我說把河東給你,絕不是說笑。只要能活下來,別說弘農,就算是河東,甚至整個并州,我們都可以放棄,就看他們敢不敢來拿。”賈詡冷笑一聲:“當年跟著董公征戰,我們一撤千里的時候多了,你不會忘了吧?”

  董越恍然大悟,在心裡壓了很多天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對他來說,弘農並不是好地方,夾在孫策與朝廷之間,現在又多了一個袁譚,誰都得罪不起。既然賈詡主張撤退,又承諾將河東給他,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退出弘農,讓孫策和朝廷拼命去吧。

  董越越想越開心,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的杯盤丁當作響。“文和,聽你的,就這麼幹!”

  ——

  魯肅一手撐著案,一手端著酒杯,輕輕搖晃著,不時瞟一眼辛毗。

  辛毗​​低著頭,背著手,來回踱步。他手裡拿著一份文書,是今天剛收到的命令。收到這份命令之後,辛毗就陷入了長考,此刻文書隨著他的步伐上下晃動,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敲打他,催著他前進。

  鑑於賈詡和朝廷眉來眼去,聯盟解體,孫策要求他們進兵弘農。孫策沒有提具體的要求,他們卻不能掉以輕心,必須要做通盤考慮。李儒經過時,和他們見面,曾談到賈詡的用意,希望他們能夠體諒,不要逼得太緊,免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不這麼想,賈詡貪得無厭、不識抬舉,應該給他一點教訓。

  可是辛毗也清楚,弘農不好打。從形勢上說,也不能打。

  函谷關向西就是潼關道,古稱函谷道,三百餘里,依山傍河,皆是險要,函谷關、陝縣,崤山、砥柱,沒有一處是好打的。就算一路順利,勢如破竹地佔領弘農,又能如何?兵臨潼關,與朝廷面對面?以他們現在的兵力,與河內的荀衍對峙已經有些吃力,再揮師西進,同時面對河東、京兆,實在有些勉強。

  辛毗​​苦思良久,還是無法把握孫策的真正意圖。孫策對戰區督的要求一向很寬泛,自主權很大,他一直覺得這是好事,現在卻有些頭疼,他已經有好久沒這麼為難了。

  “都督,大王的意思會不會是配合賈詡,賣個破綻,誘朝廷主動出擊?”辛毗停住腳步,轉頭看向魯肅。作為軍師,他不願意做出這樣的結論,但他實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魯肅捻著手指。“有這個可能,但絕不僅僅如此。”

  “那大王還可能有什麼用意?”

  “教訓賈詡,迫使賈詡俯首稱臣,否則就將他逐出弘農。”魯肅歪著嘴角,眼神冷峻。“賈詡很聰明,但他有些自作聰明,總想著狐假虎威,依違於朝廷與大王之間,兩面取利。況且涼州人陸續入朝,他有點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不打破他這個幻想,他就始終是一個隱患。”

  辛毗​​沉吟片刻,點點頭。“這倒是有可能,可是怎麼打?以我們的兵力,不足以完成這個任務啊。”

  “盡全力打。”魯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如果能逼朝廷出潼關,在弘農境內決戰,總比在南陽有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9 20:47
策行三國 第1951章 以力破巧

  魯肅做了決定,辛毗負責細化方案。

  最大的問題還是兵力不足。魯肅麾下主力不足萬人,還有五萬多屯田兵。屯田兵當然可以作戰,但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屯田,訓練有限,戰鬥力也一般,負責輜重運輸,甚至輔助作戰都沒問題,遇到西涼兵就有不夠看了。況且荀衍就在河內虎視眈眈,也要留一些人馬戒備。

  魯肅決定請兵,至少要請一萬主力。有兩萬主力,他就有把握拿下弘農。

  孫策收到報告後,經軍師處審議,很快做出決定,調徐盛、呂蒙、蔣欽率部助陣,並由浚儀督呂岱接管滎陽防務,分擔魯肅的壓力。與此同時,孫策移書陳留太守張邈,請他出兵助陣,並提供一些糧食。

  驛馬奔馳,軍報頻傳,南陽、潁川、陳留迅速行動起來。

  河內的荀衍收到消息,不敢大意,再次進入戰備狀態。秋收前的那次戰事讓他損失不小,河內的莊稼被他黑山賊連搶帶燒,毀掉近一半。如果再來一次,他就支撐不住了,只能向袁譚請援。

  十一月下,駐紮在魯陽的蔣欽率先趕到。緊接著,徐盛率領水師轉入洛水,趕到洛陽。魯肅隨即命二人進逼函谷關。本以為會一場攻城惡戰,沒想到前鋒蔣欽還沒到函谷關,董越就撤了,放棄了函谷關。

  辛毗​​又驚又喜,還有點懵。勝利來得太突然,他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不過他沒有失去理智,反而更加謹慎。他建議魯肅派蔣欽進駐函谷關,緩步前進,以防不測,蔣欽則溯洛水而上,取宜陽、盧氏。這兩個縣城與陝縣之間隔著崤山,又有洛水可通,運輸方便,可以輕鬆奪取。拿下盧氏城後,即可從南側威脅陝縣。

  魯肅反復思考之後,拒絕了辛毗的提議。董越連函谷關這麼重要的關隘都放棄了,在新安、黽縣阻擊的可能性也不大,很可能會直接退守陝縣。這麼做只有兩種可能:要嘛是誘敵深入,讓我們後力不繼,或者在崤山伏擊我們,要嘛是他根本沒有戰意。不管是哪種原因,這時候都不應該遲疑,迅速向前挺進,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如果能一口氣攻取陝縣,兵臨黃河,盧氏、宜陽不用打都是我們的。如果董越死守陝縣,堅決不退,我們拿下盧氏、宜陽意義也不大,遲早也會放棄,反而分散兵力,影響當下的攻擊力。

  辛毗​​雖然覺得魯肅過於冒險,但他是軍師,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既然魯肅決定了,他就只能按照魯肅的要求擬定作戰計劃,最多將計劃上報軍師處存檔。

  這時,呂蒙也率部趕到了洛陽,魯肅隨即將洛陽的防務交給呂蒙,親率主力西進,命令蔣欽追擊董越,只是要多派斥候,別被董越打了伏擊。徐盛則率領水師轉入黃河,溯河而上。

  收到命令,蔣欽開始猛追,連新安、黽池都沒興趣接管,只留下一營將士接管函谷關,其餘人狂飆突進,追擊董越。

  董越完全沒想到蔣欽會追得這麼猛,他安步當車,剛剛進入陝縣境內,蔣欽就接踵而至,險些將他截在城外。董越措手不及,連忙向賈詡請計。賈詡也有些意外,他讓董越退守陝縣,自己渡過黃河,進駐大陽,同時派人趕往大陽東四十里的砥柱。

  砥柱是黃河中央的一道石山,將河水分為三股,又稱三門,中間為神門,南側為鬼門,水流湍急,無法行船,只有北側的人門可以行船。由此以下一百餘里就是後世三門峽,山谷夾峙,灘險水急,被稱為黃河中的三峽。不過時值隆冬,水量不如汛期,而江東又擅長操舟,怕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賈詡沒指望能在水戰上擊敗魯肅,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想知道魯肅究竟有多大決心,是到陝縣為止,還是打算一股作氣,拿下整個弘農。陝縣以西就是弘農郡的郡治弘農縣城,正面強攻幾乎無法攻克,如果魯肅打算長期圍攻弘農,必然要派水師逆流而上。

  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了徐盛率領的水師。

  看到滿載士卒和輜重的戰船逆流而上,賈詡意識到麻煩來了。

  魯肅這是鐵了心要取弘農,不打算走了。

  這當然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西有朝廷,東有袁譚,中間還有他們西涼人,魯肅要在千里戰線上同時與三個對手對峙,絕不是他一個戰區督就能承擔的責任。可若是孫策增兵河南,甚至親自坐鎮河南,朝廷將不得不轉移重心,阻止孫策突入關中。

  如此一來,戰場中心將由南陽轉移到河南,甚至是弘農。

  對孫策來說,這當然增加了負擔,隨時可能面崩潰。可是有危險的不僅僅是孫策,他的處境更危險。首先他要面對的一點就是他不得不兌現承諾,將河東交給董越。河東雖然只是一郡,人口、財賦卻比并州還多,又有鹽池、鐵官,交出河東,等於交出一大半的人口和財賦。

  除了實力的損失,形勢也對他非常不利。他除了要面對朝廷與袁譚的夾擊,還要面對孫策。以前與孫策是盟友,他不僅不用擔心孫策的威脅,還可以得到孫策的支援。現在孫策翻臉了,四方勢力角逐,他作為實力最弱的角逐者,隨時可能被人一口吞掉。他本想在朝廷和孫策之間保持中立,現在卻不得不做出選擇。否則等不到孫策崩潰,他就先完了。

  明明是一盤精妙的棋局,偏偏遇到一個莽漢,不僅將棋局攪了,連棋枰都砸爛了。

  怎麼辦?賈詡騎虎難下。事到如今,他也不能突然改口,放棄為董卓復仇的口號,轉投孫策,只得命令董越放棄陝縣,退入河東。一旦遲了,後路被徐盛切斷,董越想退都退不了。

  收到消息,董越不敢怠慢,第一時間渡河,總算搶在徐盛趕到之前安全撤到河東境內。

  魯肅進駐陝縣,也迎來了他進入弘農郡後的第一個考驗,也可以算是賈詡給他出的一道難題。如果不能攻克弘農,他不僅不能渡河進攻河東,還必須派重兵把守陝縣,孤軍深入,長期對峙對他非常不利。若攻擊受挫,損失太大,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弘農縣城就是函谷故關,西漢時,應樓船將軍楊僕之請,漢武帝將函谷關東移三百里,故關就喪失了作為要塞的意義,成了一個普通的縣城,後來一直做為弘農郡治。作為曾經的函谷關,如今的弘農縣城雖然不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地勢險要卻毋庸置疑,依然是個易守難關的要塞。

  董越佔據弘農數年,卻一直沒能進駐弘農,這裡是弘農太守的控制範圍。現任太守傅允是涼州北地人,三年前由皇甫嵩舉薦出任弘農太守。傅允一直沒把董越放在眼裡,這幾年不斷加強城防,防止董越強取。面對突如其來的魯肅大軍,傅允同樣沒有一絲懼意,一面傳書朝廷求援,一面動員全城百姓上城,準備死守弘農。

  魯肅命令徐盛、蔣欽溯河而上,攻取弘農西的湖縣,阻擊從關中方向來的援兵,為進攻弘農做準備。

  收到消息,賈詡一聲嘆息,派人聯絡還滯留在弘農的趙衢,催促朝廷答覆。

  趙衢就在弘農,他也氣得無話可說。在他看來,魯肅這麼快就兵臨城下,自然是賈詡引狼入室,養寇自重,逼著朝廷答應他的條件。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答應賈詡,賈詡和魯肅聯手,別說弘農守不住,關中也有危險。由河東渡河,可以繞過潼關,直接進入馮翊。

  ——

  天子大發雷霆,將趙衢的書信撕得粉碎。

  “糊塗!”天子氣得臉色蒼白,嘴唇哆嗦。“皇甫太傅是朕的師傅,是平定黃巾、拯救大漢的功臣,能用來交易的嗎?賈詡提出這樣荒唐的條件,你們不鳴鼓而攻之,還想和他討價還價?”

  楊阜、趙昂跪倒在天子面前,汗如雨下,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們當然沒打算答應賈詡——在他們眼中,十個賈詡也比不上一個皇甫嵩,安定皇甫世家豈是賈詡這些人能夠相提並論的——但他們沒想到賈詡會出這樣的損招,直接放棄了函谷關、陝縣,引魯肅長驅直入。

  如果不是傅允守在弘農,魯肅就直接叩關了。

  現在問題嚴峻了,朝廷不僅要面對魯肅,還可能遭受賈詡的攻擊。如果賈詡與魯肅聯手,弘農失守是遲早的事。一旦弘農失守,僅憑潼關是攔不住魯肅的,更攔不住賈詡。

  天子一聲長嘆,揮了揮衣袖,示意楊阜、趙昂退下。他知道這兩人沒有歹意,只是太年輕了,低估了賈詡的狠毒,以為都是涼州人就能同心同德。他們也不想想,賈詡等人是董卓的舊部,這些年之所以安份守己,並不是洗心革面,而是實力有限,不能為惡。

  說起來,這還是孫策當初一戰全殲兩萬西涼精銳的功勞。

  “虧得王公築了潼關,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天子站在地圖前,看著與弘農相距不遠的潼關,感慨不已。弘農雖然險要,畢竟不是當年的函谷關了,如果沒有援軍,堅守不了太久。好在當年西遷入關之後,王允讓當時的弘農太守王宏修築了潼關。潼關位置更西,更利於防守,以免在誅殺董卓後,當時駐守在弘農、河東的牛輔等人反攻關中。當時沒用上,還有人說是浪費人力、物力,現在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子揚,奈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9 20:55
策行三國 第1952章 魯肅有殺氣

  在天子斥責楊阜等人時,劉曄靜靜地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如木偶一般。此刻見天子發問,他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楊阜、趙昂並非打算用太傅的首級做交易,只是想離間賈詡與吳王而已。就目前看來,這一計雖未竟全功,卻也不能說失敗。”

  天子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劉曄。劉曄並不急著解釋。天子聰慧,能想通裡面的關節,不需要他事無鉅細的提醒,讓他自己去分析才是最佳選擇,既然讓他從中得到經驗,又避免留下權臣的印象。

  天子反復思索了很久,微微頜首。“子揚所言甚是,賈詡這是弄巧成拙了,董越丟了弘農,退守河東,絕非他樂見之事。子揚,你與魯肅相識,依你之見,魯肅能拿下弘農,直入關中嗎?”

  “這不在於魯肅,在於賈詡。”

  天子眉頭微皺。趙衢之前就送了消息來,楊阜一直沒有匯報,並無拿皇甫嵩的首級與賈詡交易之意,賈詡漫天要價,他們就地還錢,雙方還在協商。只是誰也沒想到孫策突然翻了臉,命魯肅強攻弘農,賈詡生怕腹背受敵,這才不得不放棄弘農,命董越退守河東,形成三方對峙。

  形勢演變到這一步,賈詡已經失去了主動權。他現在只不過狐假虎威,要挾朝廷,朝廷根本沒必要理會他,派兵進入馮翊,加強戒備就是。劉曄這麼說,是沒看透賈詡的色厲內荏,還是想趁機在涼州人內部造成隔閡?

  他心裡清楚得很,自從楊阜等人入朝,關東、關西,新臣、舊勳之間爭鬥就一直沒有平息過。他不僅不反對,有時候還故意挑事。可劉曄是他的心腹,知道他對皇甫嵩的感情,且皇甫嵩在朝廷內根基深厚,影響力不亞於楊阜等少壯派,殺皇甫嵩安撫賈詡絕對是下策。劉曄如果私心作祟,落井下石,不顧大局,那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面。

  “你是擔心賈詡向孫策稱臣,為虎作倀,由河東進馮翊?”

  “陛下英明。自從董卓驅洛陽之民入長安,沿途殺戮甚眾,這些年一直未能恢復,弘農、潼關雖險,若無援兵,怕是支撐不了幾時。賈詡、董越所領乃董卓舊部,隨董卓征戰多年,堪稱精銳。董越之女董青與蔣幹通好,已有婚約,只是為賈詡阻撓,這才半途而廢。而賈詡所持大義就是為董卓復仇。若因朝廷不納賈詡之言,再與孫策結盟,進攻馮翊,為禍不小。當此之時,不宜斷然拒絕賈詡,當順勢而為,離間其心,使其猶豫。然後陛下率大兵,親征潼關,擊退魯肅,挽狂瀾於既拿下馬來,扶大廈於將傾。”

  天子點頭贊同。“可是朕絕不能拿太傅做交易。”

  “勢成騎虎,自身難保,賈詡哪裡還敢奢望朝廷殺太傅。”劉曄笑著搖搖頭。“只要陛下依段颎例,忘過記功,為董卓平反,承認董卓有微功於朝廷,他也就滿足了。不過,即使是這個條件也不能輕易答應,要他立功自效才行。拖上幾個月,形勢不同,其生死自然操於陛下之手。”

  天子啞然失笑,連連點頭。“子揚妙計。如此,賈詡入我彀中矣。”他想了想。“這件事就由秘書台主持吧,那幾個河東人用得上。”

  “唯!”劉曄笑著躬身領旨。楊阜等人把事情辦砸了,天子將這件事交給他處理,就是讓楊阜等人領他的情。他轉身正準備走,天子又叫住了他,遲疑了片刻才開了口。

  “長公主前些日子有家書來,說……天下甚大,如大漢者不知凡幾,子揚可曾聽說?”

  劉曄停住腳步,想了想。“略有耳聞。聽說蔥嶺以西有貴霜,雖不及大漢廣闊,亦有人口數百萬。又有安息、大秦,西域都護班超曾命甘英出使,直到大海之濱。”

  “若中興不諧,我欲乘槎浮於海,子揚可願相伴?”

  劉曄眼神微閃,笑道:“臣願陛下勵精圖治,奮發圖強,出海征伐的事交給吳王。操舟弄潮,還是吳會人比較擅長。”

  天子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

  劉曄找到楊阜等人,說明來意。

  剛剛被天子斥責,楊阜等人都有些沮喪,正謀劃如何收拾殘局,見劉曄主動幫忙,自然求之不得。劉曄讓楊阜聯絡賈詡,當年南陽一戰,孫策全殲兩萬西涼人,如今魯肅又悍然奪取弘農,已經證明他們根本沒把西涼人當盟友。朝廷不會殺皇甫嵩,但是可以考慮忘功記功,為董卓平反,前提是他們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將功贖罪。天子將親征弘農,涼州人是主力,是互相殘殺,還是一致對外,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楊阜欣然從命。考慮到趙衢有些書生氣,與賈詡的交鋒一直比較被動,楊阜決定派閻溫去河東。不僅要和賈詡聯絡,還要和董越及其部下商議,盡可能爭取一些人。他們雖然不太看得上賈詡、董越等人,卻也知道這些人跟著董卓多年,戰力不弱,如果真打起來,涼州人互相殘殺,天子中興的機會固然沒了,涼州人的機會也將化為烏有。

  閻溫接受了詔書,起程趕往河東,與賈詡會晤。

  與此同時,劉曄找來一些河東籍的官員,如侍御史裴茂、尚書僕射衛覬,讓他們或是親自趕回家鄉,或是聯絡鄉黨、親屬,遊說賈詡,組建部曲。如果賈詡支持朝廷,他們就協助賈詡,如果賈詡想對馮翊用兵,就起兵與朝廷裡應外合,攻擊賈詡。

  隨後,天子下詔親征。太尉士孫瑞掌步,執金吾呂布掌騎,共步騎四萬,增援弘農,秘書令劉曄隨駕參贊軍事。尚書令荀彧留守。

  天子下詔大閱,步騎都在長安待命,此刻出征倒也不費甚麼周折,詔書下達三日後,四萬步騎就出發了,太傅皇甫嵩子皇甫堅壽為前鋒大將,張遼為輔,步騎一萬馳援弘農。

  幾乎就在天子詔書下達的同一天,大將軍長史楊修派人分別趕往南陽、弘農,通知孫策、魯肅,天子親自,形勢有重大轉折,請務必慎重對待。

  ——

  弘農西,函谷山上,衡嶺。魯肅負手而立,俯瞰弘農城,一聲輕嘆。

  “真雄關也。”

  辛毗​​點頭附和。作為曾經的函谷關,地勢之險要絕非浪得虛名。城建在谷中,西側是二三十丈高的山嶺,嶺上的樹木都被伐光了,只剩下幾尺高的樹樁,亂石嶙峋,別說排兵布陣,就連落腳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他們一上嶺,城上瞭望的士卒就一直盯著,幾具守城弩也轉了過來,一旦進入射程,隨時可能遭受狙擊。城的東側是門水,寬十餘丈,深亦有數丈。斥候已經探明,水裡栽了鐵樁,戰船無法駛入。城南、城北地形受限,兵力擺佈不開,強攻的傷亡必定不小。

  “那人會是傅允嗎?”魯肅抬了抬下巴。

  辛毗​​向城樓看去,見數名甲士簇擁之下,一個中年官員正負手仰望。“應該是吧。當年老子西來,關尹喜看到紫氣。如今都督西至,不知道他會看到什麼氣。”

  “殺氣。”

  “哈哈哈……”辛毗撫鬚大笑。“可惜這裡太遠,就算都督開得三石強弓,也射不到城下,否則一箭射死他,也就罷了。”

  魯肅斜睨了辛毗一眼。“軍師,我不僅有三石弓,還有果毅營和果毅士。”

  辛毗​​微怔,隨即臉色微變。

  他當然知道果毅營和果毅士,果毅營是魯肅的親衛營,果毅士則是魯肅的義從部曲。

  任城之戰,魯肅立功,得賜果毅之名,所率兩千將士從此稱為果毅營。魯肅升任都督後,果毅營就成了他的親衛營。果毅營中又以三百果毅士戰鬥力最強。魯肅原本是江淮豪強,富有資財,追隨孫策之前家裡有上千的部曲,大多是縱橫淮泗的遊俠兒,武藝高強,通曉戰陣。追隨孫策之後,根據規矩,他只能帶三百部曲,便精中選精,只帶了三百人,號稱果毅士,平時不管閒事,一心練武,戰時隨魯肅轉戰中原,屢立戰功,有損即補,時刻保持滿員。

  辛毗​​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都督,我堅持反對。身為大將,衝鋒陷陣絕不是你的本份。”

  “放心吧,我不會親自上陣,這點分寸還是有的。”魯肅擺擺手,示意辛毗稍安勿躁。“不過兵貴神速,我們孤軍深入,兩面受敵,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弘農城,震懾敵膽,一旦朝廷的援兵趕到,賈詡、董越反覆,我們就只能撤退了。拿下弘農,兵臨潼關,水師或入渭水,劍指關中,或進蒲坂,夾擊河東,我們才能進退自如。”

  “可是果毅營只有兩千人,攻城是不是太少了?”

  “如果是函谷關,兩千果毅營的確不夠。現在不是函谷關,只是弘農縣,兩千果毅營足以突破城防,一擊得手。”魯肅很自信,冷笑一聲:“對付這些烏合之眾,果毅營一當五,果毅士一當十。砍傅允頭,破賈詡膽,讓他知道什麼人可以為敵,什麼人不可以為敵,不要再耍小心機。”

  他頓了頓,又笑道:“與劉子揚多年未見,久別重逢,不能讓他失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0 05:11
策行三國 第1953章 一無所有

  看到山坡上傲然而立的身影,傅允冷笑一聲:“看不出這魯肅這麼擅長攀援,我倒是要小心些,別被他偷偷摸摸爬上城來。”

  趙衢撫著稀疏的鬍鬚,欲言又止。他有些擔心。弘農城易守難攻,但魯肅也絕非浪得虛名。秘書令劉曄多次提及這個故交,對他沒能為朝廷效力,卻成了孫策麾下的九都督之一倍感惋惜。魯肅不僅自己善戰,他身邊還一個軍師辛毗。尚書令荀彧也曾說過,辛毗是潁川的年輕才俊,不可小覷,當年在袁譚能與孫策戰得旗鼓相當,辛毗出力不少。

  僅這兩人配合,就容不得大意,更何況他們還有兩萬精銳。孫策以擅長練兵著稱,甲杖精練,多次以寡敵眾,擊破強敵,這才搏得了小霸王的威名。南陽軍械更是天下聞名,天子西征,能夠以少勝多,楊彪那三億錢購置的甲胄、兵器是關鍵。正因為如此,楊修才能在長安橫行,天子嚴禁任何人對楊修下手。

  不過他也清楚,和傅允說這些沒用。北地傅氏是傅介子之後,出了名的硬脾氣,傅允少年成名,由黃門侍郎一躍而為弘農太守,年輕氣盛,正是想立功名的時候。說他不如魯肅,只會刺激他。況且因為賈詡要他的舉主皇甫嵩的首級,他非常不高興,對賈詡、董越敵意甚濃,絕不肯示弱。

  要想說服他,必須要多加斟酌言辭。趙衢反復權衡,這才說道:“季恭,孫策擅用兵,當年南陽一戰,全殲徐榮率領的兩萬西涼步騎……”

  傅允回頭看了趙衢一眼。趙衢有些尷尬,解釋道:“我不是想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兵凶戰危,弘農又關係到關中的安危,不能大意。”

  傅允緩了顏色,微微頜首。“伯行先生,我豈敢輕敵。天子遷都長安,倚重我涼州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家兄不久前還有家書來,再三提醒我要警惕董越,只是沒想到董越、賈詡如此喪心病狂,居然不戰而走,將函谷關那樣的重鎮拱手相送。唉,他們這麼做就不怕遺臭萬年嗎?你也說了,當年孫策擊敗徐榮,全殲兩萬涼州精銳,他們怎麼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居然和孫策勾結?”

  趙衢無言以對。他也不贊同賈詡、董越的做法,就算是為了要挾朝廷,為董卓報仇,也不應該這麼不識大體。這不僅會讓朝中的關東人找到攻訐涼州人把柄,也讓涼州人內部形成了事實上的裂痕,對涼州人進一步把握朝政不利。天子不可能殺皇甫嵩,如果賈詡不肯讓步,再次與孫策結盟,與朝廷為敵,涼州人可就是自相殘殺了。

  賈詡這麼做可真是親者痛,仇者快。不過話又說回來,涼州人的確不夠團結,殺來殺去,相互之間的仇恨一點也不比外人少。現在想來,皇甫嵩當年殺董卓滿門也的確有些過火,這才留下了後患。

  “季恭,這裡面的新仇舊恨太多,一時也說不清。閻伯儉已經趕去大陽,他是閻先生的族子,想必能說動賈文和,待天子大軍趕到,擊退魯肅,也是大功一件。”

  傅允點點頭,胸有成竹。閻溫帶來消息,天子決定御駕親征,主力就是西涼兵,按照路程估算,最多還有兩三天就能趕到潼關。如果賈詡識時務,配合天子作戰,將功贖罪,擊破魯肅是必然的事。有了這個戰功,涼州人就在朝廷站穩腳跟了。如果賈詡不識時務,那也影響不了大局,他已經將弘農拱手送給魯肅,就等著再被逐出河東甚至并州吧。

  弘農是我這個弘農太守的。“伯行先生放心,別說兩三天,就算是兩三個月,我也能讓魯肅寸步不前。”

  ——

  浢津,賈詡拱著手,看著河對面的戰船,憂心忡忡。

  閻溫趕到河東,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閻溫是閻忠的族子,閻忠對他有賞識之德,他不能不念舊情。閻溫在州刺史府為吏,與董越等人都認識,關係也不錯。他不是趙衢那麼迂腐,年輕氣盛,頗有俠氣,和董越很說得來,一見面就聊得火熱。

  楊阜這是對我不滿啊,要將董越拉過去,將我變成孤家寡人。

  這一手很高明。用為董卓平反的名義、高官厚祿的實力拉攏董越,從內部瓦解董卓舊部,再發動河東人、并州人從外面箝制,如果賈詡還不肯俯首聽命,天子一道罷免詔書,就能將賈詡所有的實力剝奪乾淨。

  要名義沒名義,要實力沒實力,我連逐鹿的資格都沒有。賈詡很傷感。是束手就縛,還是奮力一搏?

  “文和兄。”閻溫趕了過來,拱手施禮。

  “伯儉賢弟。”賈詡拱拱手,笑容溫和。

  “陛下已經離開長安,按照行程,最多還有兩天就能趕到潼關了。”

  “哦,那可太好了。”

  閻溫笑瞇瞇地說道:“文和兄覺得魯肅能拿下弘農嗎?”

  賈詡暗自嘆了一口氣。他聽得懂閻溫的意思。天子率領的四萬步騎還有兩天就能趕到潼關,皇甫堅壽和張遼率領的前鋒只怕已經到了潼關,隨時可能出現在弘農城下。這時候再堅持要皇甫嵩的首級就是自取其辱,皇甫堅壽除了增援弘農,擊退魯肅之外,可能還肩負著殺他的使命。

  潼關到弘農只有一百餘里,騎兵兩個時辰就能趕到,魯肅還能拿下弘農嗎?魯肅只有兩萬人,騎兵更小,最多千騎,要想阻擊皇甫堅壽、張遼的同時攻擊弘農,想想都覺得不可能。弘農如此這麼易攻,董越早就拿下弘農了。

  除非他能說服董越,為魯肅擋住皇甫堅壽以及即將趕到的天子大軍。由蒲坂渡河,再由江東水師配合,渡過渭水,威脅潼關後翼,就能讓天子不敢輕舉妄動,為魯肅爭取攻城的時間。

  可是魯肅會相信我嗎?董越會聽我的嗎?想想也不可能。賈詡倀然若失,心裡湧起一絲淡淡的苦澀。世道就是這麼殘酷,不久前,他還是兼管河東的并州牧、姑臧侯,只因為一步踏錯,馬上就一無所有。

  真是愧對閻先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0 21:53
策行三國 第1954章 幫我帶句話

  皇甫堅壽率部趕到潼關,見關城依舊,算是鬆了半口氣。

  潼關未失,關中的東大門就算守住了,至少魯肅不能長驅直入。但他還不敢掉以輕心,如果不能保住弘農,關中都不算真正的安全。江東的水師優勢明顯,繞過潼關,進入關中並不是問題。

  可是皇甫堅壽並不著急。他不認為魯肅能強攻弘農。弘農易守難攻,關前狹窄,兵力無法展開,也無法安置大型攻城器械,僅憑雲梯蟻附是不太可能的。對付這種要塞,通常的辦法就是圍困,等城中糧絕,而不是強攻。傅允准備充分,城中積糧足以讓他守兩三個月。

  張遼委婉的表示了不同意見。在吳國的九都督之中,魯肅位列第五,不算突出,但孫策將他安排在形勢錯綜複雜的洛陽,說服他有一定的能力,可以應付複雜的局面,絕非顢頇之輩。深入弘農,三方對峙,以少擊多,還將身後暴露給荀衍,這麼危險的局面他不可能沒有準備。按照常理論,就算他不肯放棄到手的戰果,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也不會貪圖弘農,造成無謂的傷亡。既然他兵臨城下,說明他有強攻弘農的可能,不能不防。萬一弘農失守,傅允陣亡,而我們到了潼關卻按兵不動,恐怕無法向陛下交待。

  皇甫堅壽覺得張遼所言有道理。雖然張遼是并州人,他是涼州人,但他對張遼印像不錯,剛到而立之年的張遼不僅驍勇,而且穩重,與其他并州人完全不同。這幾年做執金吾司馬負責長安治安的成績有目共睹,在百姓中口碑也不錯,朝中不少大臣對他贊不絕口,荀彧就對他很看重。他隨即委託張遼負責偵察。張遼掌騎,行動迅速,武力又高,打探消息最合適不過。

  張遼接受了任務,隨即率部出城,將麾下騎士以伍為單位,接力傳遞消息。一旦有情況,能夠迅速傳回潼關,通知皇甫堅壽。

  張遼帶著數十騎走在最前面,在柏谷亭被徐盛、蔣欽截住了。

  徐盛、蔣欽奉命攻取湖縣,截擊潼關方向來的援軍,掩護魯肅攻擊弘農。湖縣不算要塞,卻也不易攻打,建在兩谷之間,一座高塬之上。徐盛剛剛做好攻擊的準備,就收到了朝廷的援軍趕到潼關的消息。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放棄了攻城的計劃,退守城東的柏谷水。湖縣的得失影響不了大局,他們的任務就是阻擊援兵。

  見徐盛攔路,張遼心中不安。如果魯肅沒有強攻弘農的打算,就沒必要在這裡安排人阻擊。他不知道魯肅哪來的信心,但他不敢掉以輕心。自從南陽戰敗,這些年他一直關注孫策的每一場戰事,見識了太多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命人回報皇甫堅壽,又在幾個本地嚮導的幫助下,棄馬登山,到弘農城附近打探情況。

  張遼趕到衡嶺的時候,天剛麻麻亮,朝陽還沒升起,弘農城的南門、北門都被圍住了,東門的燭水上也有木筏,近萬將士已經列好了陣,城南、城北各有三千餘人。在點點火光的映襯下,大量的木製射台推到城下,兩側的山坡上也有瞭望的士卒,隱約還能看到一些身影,應該是進行壓制狙擊的強弩手。

  張遼仔細看了一遍,心中更加不安。僅從陣勢而言,城內外的差距就不小。江東軍沒有地利,陣法安排卻非常精密,幾乎將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極致。相比之下,城上的防守就有些散亂了,雖然城牆上站滿了人,弓弩手、刀盾手也在位置上,但他們未免過於放鬆,讓人覺得徒有其形,並沒有真正做好惡戰的準備。也許在他們看來,己方優勢明顯,對方根本不會真的攻城,就算攻城也是自找沒趣。

  城樓之上,張遼看到了兩張大案,那裡是大將坐鎮指揮位置,現在卻沒有人。

  輕敵是兵家大忌。張遼不熟悉傅允,但他知道傅允的兄長傅巽,那是一個博學名士,尤其擅長識人辨才,卻不擅長軍事,如果傅允也是如此,弘農可能有危險。

  張遼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派人回去通知皇甫堅壽。消息傳回潼關至少需要一天,也許需要兩天,希望傅允能堅持到皇甫堅壽趕到,也希望皇甫堅壽不要遲疑,能迅速擊破阻擊,趕到弘農城下。

  當第一縷晨曦照在弘農城的城頭時,城外的江東軍陣地上響起了戰鼓聲,江東軍開始攻城。

  射台上的射手開始射擊,山坡上的強弩手也開始射擊,雖然數量有限,箭矢看起來很稀疏,殺傷力卻不小,幾枝箭射出之後,城牆上就倒下了幾個身影,引起了一陣騷亂。城上的士卒一邊喊叫著,舉起盾牌掩護,一邊組織弓弩手進行還擊。

  雙方對射,城牆上的弓弩手有明顯的數量優勢,效果卻不怎麼理想。江東軍的射台和狙擊陣地設置得比較遠,都在百步以外,有的甚至離城牆一百五六十步,遠遠超出了普通弓的射程,即使是四石、六石強弩,到了這個距離也會威力大減,命中率有限,十中二一,勉強射中也沒什麼殺傷力。相比之下,江東軍的射手技高一籌,十中五六,而且他們用的箭破甲能力更強,能輕易射穿盾牌和普通的札甲,接連好幾個軍侯、甚長被他們狙殺,失去了指揮的士卒大呼小叫,氣氛有些緊張。

  張遼掃視著城上下的攻守雙方,頭皮有些發麻,心頭升起一絲不祥。他懷疑傅允能不能堅持兩天,江東軍射手展現出來的實力太強了,這些人幾乎以一當十,穩穩的壓制住了城頭,有條不紊的清除目標。如果一兩個有這樣的實力還可以理解,可是放眼看去,幾乎每一個射手都堪稱高手,這就太驚人了。張遼的射藝不如呂布高明,卻也稱得上善射,可是他這一圈看下來,江東軍射手中超過他的人比比皆是,有幾個甚至連呂布見了也要贊一聲好。

  聽劉曄說,魯肅善射,開得三石強弓,難道這些射手都是魯肅親自培訓出來的?想想的確有這個可能,射藝是武藝之首,武功高強的人大多善射,孫策麾下就有黃忠、太史慈這樣的神射手,還有一個射手營,集中了軍中最好的射手,屢立戰功,魯肅不如黃忠、太史慈那麼優秀,卻也算得上出類拔萃,培養一些射手,組建自己的射手營也很正常。

  幾輪箭過後,江東軍射手就取得了明顯的優勢,射殺了城上數十名都伯、軍侯之類的下級軍官,這些軍官雖然地位低下,卻是親臨戰線的指揮者,他們的陣亡讓很多士卒失去了指揮和控制,人還在,卻失去了靈魂,一團散沙。

  緊接著,城下發起了強攻,強弓手在刀盾手的掩護下,逼到城下,密集射擊,將一陣陣箭雨送上城頭。他們看不到城上的形勢,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射擊,將盡可能多的箭射到城下。射台上的射手一邊尋找有價值的目標,一邊大聲發出指令,充當強弓手們的眼睛,指揮他們調整射角,擴大殺傷效果。

  射手定點清除,強弓手覆蓋打擊,配合默契,殺傷效果明顯。與他們相比,城上的守軍亂作一團,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雖然也有不少人射出了箭,卻沒什麼效果可言,被對方牢牢的壓制住,混亂和緊張進一步擴散,傷亡迅速攀升。

  開戰不到半個時辰,當冬日的朝陽照亮了整個弘農城的時候,弘農城頭已經一片狼藉,屍體橫七豎八,血污滿地,倖存的將士們三五成群的躲在城垛後面,還能鼓起勇氣反擊的寥寥可數。

  張遼目瞪口呆。他自認對江東軍的訓練有素早有準備,可是看到這一幕,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方的差距已經不能用懸殊來概括,與江東軍相比,城下的守軍根本不配稱對手,他們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只能被屠殺。

  勝負已定,剩下的只是魯肅什麼時候下令攀城而已。最多半天時間,弘農城必然失守,不管皇甫堅壽怎麼趕也趕不上了。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弘農,而是能不能守住潼關。

  陽光普照,張遼的心頭卻是一片黯然。

  魯肅坐在將台之上,看著混亂的弘農城頭,面沉如水。他不像辛毗,他一點也不驚訝,這一幕早就在他的計劃之中。連續觀察了弘農城幾天,他可不僅僅是觀察城頭的設施,更是觀察人,觀察傅允,觀察他手下的將士。城是死的,人是活人的,再堅固的城沒有合適的人把控,和空城無異。

  在他看來,弘農城裡的將士幾乎沒什麼訓練,就是一群壯丁而已。如果沒有城池的保護,洛陽的屯田兵都能輕鬆戰勝他們。看來麴義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弱,他那八百義從還是算能打的,至少在涼州算得上精銳。和傅允相比,麴義是當之無愧的名將,至少練兵可圈可點。

  時辰不早了,該吃早飯了。魯肅站了起來,走到將台邊,拔出腰間長刀,向弘農城的方向一指。

  “進攻,滅此朝食!”

  “喏!”在將台下立陣的果毅營將士轟然應喏,戴上頭盔。

  傳令兵揮動令旗,鼓手用力敲響戰鼓,鼓聲炸響,城下射擊的強弓手聽到鼓聲,紛紛變換陣型,讓出通道。果毅營將士抬著雲梯,穿過強弓手之間的空隙,向城牆進發。

  聽到城下的戰鼓聲,城頭守軍心慌意亂,傅允連聲嘶吼,下令擊鼓,要求將士們上前反擊。短短半個時辰,他平時的從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像一頭困獸在城牆上來回奔走,絕望的大喊大叫,甚至命令親衛拔刀砍殺怯戰的將士。他成功的吸引了江東軍射手的注意力,不斷有箭矢射來,只是他位於城中央,距離太遠,身邊的親衛又盡力保護,這才沒被射殺。

  但他已經無法控制局面,江東軍從南北兩個方向發起攻擊,雲梯架了起來,士卒開始攀城,城頭的將士卻不敢上前反擊,眼睜睜地看到著江東軍飛快的攀上城頭,跳上城牆。

  看著那些身披重甲卻依然動作敏捷的江東軍將士,傅允終於認識到一個問題:他不幸而言中,魯肅真的就這麼爬上城來了,區別只在於魯肅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的。他僅僅用了一個清晨就攻破了弘農,佔領了這位曾經被稱為函谷關的要塞。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這些江東人都是猴子變的嗎?

  江東軍攻上城頭,擊垮了城上守軍的最後一絲僥倖,守軍的士氣崩潰,有人轉身逃跑,有人跪地投降。江東軍潮水般的湧上城,有條不紊的控制了城牆,打開城門,又沿著城牆向兩側延伸。

  城門轟然洞開。魯肅在果毅士的簇擁下走進弘農城,登上城樓,看著兩側的山嶺,一聲輕嘆。

  “真雄關也。可惜不得其人。”

  被推到面前的傅允聽得真切,面紅耳赤,狼狽不堪。他漲紅了臉,咬牙大罵。

  “逆賊……”

  “啪!”魯肅甩手一個大耳光,抽得傅允頭轉了半圈,脖子差點扭斷。鮮血從傅允嘴裡流了出來,半邊臉迅速腫了起來。魯肅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邊掏出一方絲帕擦手,一邊淡淡的說道:“砍下他的首級,送去潼關。”

  “喏!”兩個衛士應了一聲,將傅允拖到一旁,一個在他腿窩裡中最一腳,將他按得跪倒在地,一個揮起戰刀,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級。鮮血從腔子裡噴出,傅允的首級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在趙衢的腳前停住,一雙憤怒而驚恐的眼睛瞪著趙衢。趙衢打了個哆嗦,腿有些軟。他沒想到魯肅這麼兇殘,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傅允,直接砍了。

  魯肅將絲帕扔在傅允的臉上,淡淡地說道:“你就是趙衢趙伯行?”

  趙衢兩腿發軟,牙齒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連連點頭。

  “勞煩你給賈文和帶句話。”

  見魯肅沒有殺他的意思,趙衢鬆了一口氣,終於能站穩了。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瞎:“敢……敢問都督,帶……什麼話?”

  “識時務者,為俊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1 07:33
策行三國 第1955章 世態炎涼

  賈詡拈著棋子,沉吟著,遲遲沒有落子。

  李儒擁被而坐,眼睛卻盯著賈詡。他們之間的棋藝本來相差無幾,只是今天賈詡心事重重,連下兩個昏招,被他抓住機會,屠了一條大龍,勝負已定。

  “文和,別想了。”李儒咳嗽一聲:“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再來一局。”

  賈詡嘴角露出一絲淡淡地淺笑,將棋子扔在棋枰上。“不了,先生大病初癒,勝之不武。”

  李儒盯著賈詡看了一會,也笑了。“行,勝而不驕,敗而不怨,這才是你賈文和,知天命矣。”

  賈詡笑而不語,取來棋盒,將棋枰的棋子一一撿起,放進棋盒中。他將棋子收好,雙手抱膝,若有所思。“先生,你是回馮翊,還是去南陽?”

  李儒淡淡地說道:“你覺得我是回馮翊好,還是去南陽好?”

  “去南陽吧,馮翊暫時還太平不了。”

  李儒眼神微動,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賈詡改了主意,打算讓他去南陽見孫策,代為緩頰,可是聽賈詡話音,他並無此意,反倒覺得馮翊、弘農將會長期對峙,一時難分勝負。

  “文和……”

  賈詡笑笑,擺擺手。“先生,你不要誤會,我並非固執己見,只是不想太惶急而已。”

  李儒點點頭。他知道賈詡的脾氣,就算要投孫策,他也不能空著手去,總要帶點見面禮。“也好,我先去南陽,建好草廬等你。”他向後靠在憑几上。“我不喜歡鏡湖,鏡湖名士太多,看著心煩。隆中比較安靜。”

  賈詡笑而不語。兩人一時沉默,屋里安靜下來,前院隱隱傳來笑聲,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董越正在宴請閻溫,他已經將自己當成了河東的主人,絲毫不顧及賈詡的感受,想不起他女兒董青的婚事,更感覺不到部下對朝廷決定的激憤。朝廷派皇甫堅壽統兵,分明是在打他們這些董卓舊部的臉,董越卻連一點表達憤怒的想法都沒有,哪怕是表面上的抗爭都放棄了。

  朽木不可雕,看他能得意幾天。就算朝廷能擊敗魯肅,又能如何,重用他董越?

  “先生,時辰不早了,休息吧,世事非棋,勝負沒這麼快。”

  李儒也覺得無趣,悶悶地應了一聲。賈詡落到這一步,固然有他自己的失策,但董越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上智與下愚不移,董越就是下愚的代表。賈詡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還沒出門,前院突然傳來一聲大喝。賈詡皺了皺眉。聽聲音,這似乎是閻溫。閻溫是不是喝多了,怎麼和董越一樣失態,大呼小叫,就算是為了與董越拉近關係,也不能這麼沒體統。

  賈詡帶上門,走了幾步,來到院中站定,抬起頭,看看天空清冷的明,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君侯!”張繡突然闖了進來,急聲道:“君侯,出大事了。”

  賈詡轉頭看著張繡。張繡滿臉通紅,酒氣薰人,臉色惶急。他被賈詡看了一眼,臉色微變,張了張嘴,卻沒說話。賈詡緩了顏色,淡淡地說道:“什麼事?是胡車兒打人了,還是毌丘興與人口角?”

  “都不是。”張繡喃喃說道:“是趙伯行回來了。”

  賈詡心中一動,有些說不出的厭煩。趙衢又回來了,不用說,肯定是魯肅見形勢不利,主動撤退,趙衢回來爭功了。他為了勸降他們,奔波了這麼久,當然不願意將功勞拱手讓給閻溫。

  “他倒是來得及時,正好趕上慶功酒啊。”

  “不,不是。弘農城破了,傅允被魯都督殺了,首級送往潼關去了。”

  賈詡愣住了,慢慢轉過身,雙眼死死的盯著張繡,一股怒意蓬勃而出。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啊,連張繡都敢開我的玩笑了。魯肅攻破弘農,殺死傅允,這怎麼可能?他今天早上才開始攻城,趙衢現在已經過了河,按照正常情況,他離開弘農的時候,魯肅還沒開始攻城呢。就算是開玩笑,也要有點常識吧,破綻這麼明顯。

  張繡被賈詡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連忙解釋道:“真……真的,趙衢還在前面呢,他嚇壞了,身上還有血。哦,對了,他到處找你,說魯都督讓他給你帶了話。”

  賈詡強忍不快,淡淡地說道:“江東水師游弋,他是怎麼渡河的?”

  “自然是江東水師送他過河的。”

  賈詡微怔,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張繡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讓他臨時編出這樣的藉口,實在有些為難他。看樣子趙衢很可能真是江東水師送到黃河的。如果這樣算的話,他離開弘農的時候應該是中午,而不是早上。魯肅那時候已經圍了城,他是怎麼出城的?

  “讓他過來吧。”賈詡強按心中疑惑,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

  張繡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董越從外面搶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賈詡面前,一把抓住賈詡的手,嘴一咧,還沒說話,眼淚就下來了。“文和,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賈詡不動聲色的抽回手。“孟超,什麼事,如此慌張?”

  “魯肅攻破了弘農城,傅允死了。”

  “誰說的?”

  “趙衢,他剛回來,在前面呢。”

  賈詡眉梢輕挑,驚訝不已。看來這個消息是真的了,雖然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不過在此之前,李儒的態度一直很堅定,他多少已經有些動搖。他與李儒相識數年,知道李儒不是那種人云亦云的人,要讓他相信一件事並不容易。

  難道孫策真是生而知之,不學有術?即使如此,魯肅在半天時間內拿下弘農還是有些匪夷所思。那可是弘農,曾經的函谷關,即使城荒廢了,地勢卻不會變。更何況傅允經營了幾年,弘農城即使趕不上當年雄偉,依然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城。

  賈詡心中巨浪滔天,臉上卻看不出太多的動靜,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似的。董越一邊眨著眼睛,一邊偷眼看著賈詡,見賈詡面不改色,反倒有些不安起來,後背嗖嗖地直冒涼氣。這消息是如此驚人,賈詡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他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這難道是他和魯肅商量好的?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麻煩就有點大了。和閻溫打得火熱,以河東之主自居,這都是從賈詡嘴裡奪食啊。

  壞了,這次可真把賈詡得罪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2 00:05
策行三國 第1956章 巧舌如簧

  “我知道了。”賈詡揮揮手,示意董越可以走了。

  董越眨著眼睛,不明白賈詡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可以回去喝酒了,還是說他可以滾蛋了?他一肚子疑問,卻不敢問,只得弱弱地應了一聲,和張繡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退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賈詡靜靜站在院子裡,帶著說不出的神秘。

  賈詡沒有回頭,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到堂上,推開李儒的房門。李儒已經坐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嘴角帶著笑意。賈詡有些尷尬,拱拱手。

  “正如先生所言,魯都督勝了。”

  “文和,這不是我能想到的結果。”李儒緩緩搖頭。“我也沒想到他會勝得這麼輕鬆,這麼快。我和你一樣,伯仲之間。”

  賈詡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可是……這怎麼可能?傅允不是無能之輩,弘農城的防務還是可圈可點的,就算堅持不了太久,十天半個月總是沒問題的。半天,這也太離奇了。”

  “文和,你知道傅允,可是你不知道魯肅。”李儒擺擺手。“消息就是消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親眼見識一下,你是無法想像得到的。”他頓了片刻,又道:“你覺得馬超、閻行的武藝如何?”

  “自然很強,堪稱少年一輩中的最強者。”

  “馬超在虞翻面前走不了一合,而虞翻的太極矛法正是由吳王所創。”

  賈詡無語。

  “高手過招,勝負生死,都是一兩回合的事。看似只差一點點,卻可能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大山。”

  賈詡一聲輕嘆,苦笑著搖搖頭。“先生休息吧,我出去應付一下。”

  李儒欣慰地點點頭,閉上眼睛,一會兒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賈詡出了門,卻沒有去前院,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胡車兒、毌丘興已經回來了,正焦急地等著他,神情興奮。看到他們,賈詡什麼也沒說,讓他們守好門,不准任何人進來。

  胡車兒、毌丘興搞不清狀況,卻也不敢違逆賈詡的命令,乖乖地站在院外。毌丘興又招來幾個衛士,將院子牢牢守住,不讓任何人出入。

  ——

  閻溫看著趙衢,一言不發。

  趙衢坐在席上,不時的看一眼門口。他在等賈詡。魯肅讓他帶了一句話給賈詡,具體什麼話,他不肯說,非要當面對賈詡說。閻溫覺得他已經被嚇暈了,搞不清狀況。

  究竟誰才是你的盟友?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閻溫相信趙衢帶來的消息是真的。如果不是過於驚人,趙衢不會被嚇成這樣。就算是讀書人,那也是涼州的讀書人,誰還沒見過幾個惡人?

  可是這魯肅未免也太惡了些,半日破城也就罷了,居然直接殺了傅允?

  門口靜悄悄的,賈詡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董越和張繡也不見了,不知道是在和賈詡商量還是怎麼回事。這個消息太突然,形勢陡然逆轉,沒有人有哪怕一點準備,都需要冷靜一下,考慮接下來的應變措施。

  魯肅在短短半天時間內拿下弘農,形勢對朝廷非常不利。如此一來,朝廷不得不在潼關駐紮重兵,還要在馮翊嚴防死守,阻止魯肅突入關中。四萬步騎夠不夠?按常理是夠了,可問題是現在不能按常理來評估形勢。按常理,魯肅怎麼可能在半天時間內攻破弘農?

  魯肅擊破的不僅是弘農城,還有朝廷的信心。天子收到這個消息之後,還有和魯肅對陣的勇氣嗎?

  要想守住潼關,賈詡和董越至關重要。他們如果倒向魯肅,突入馮翊,朝廷必敗。他們如果還支持朝廷,守住河東,那朝廷的側翼就不會有危險,只要一心一意守住潼關就行了。

  董越是個蠢人,好辦。賈詡卻不怎麼好說服。原本打算看看他的反應,估計一下他的決定,他不露面,這個計劃自然落空了。

  閻溫倒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更何況他和賈詡還有那麼一層關係。賈詡沒有理由殺他,也沒必要。他關心的是賈詡的選擇。既然無法與賈詡面談,他就只能自己分析。

  過了一會兒,董越進來了。他附在閻溫耳邊,將賈詡的反應說了一遍。閻溫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裡有了計較。賈詡不表態就是最好的結果,他這是待價而沽啊。只要他還想討價還價,就還有機會挽回,最怕的就是他立刻翻臉,像魯肅殺傅允一樣,連談判的機會都不給。

  “將軍是不是有些緊張了?”閻溫笑瞇瞇地看著董越。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他喝了不少酒,臉原本就很紅,一時半會地倒看不出來。

  “我……我緊張什麼?我女婿蔣幹是吳國的典客,魯肅看到我也得客客氣氣的。”董越雖然六神無主,卻不肯示弱。“該緊張的是你才對,弘農丟了,關中不保,你們都會和傅允一樣被魯肅斬首。”

  “那我把首級送給你好不好?”閻溫笑得更加開心。“你拿我的首級去向魯肅請罪,讓他把弘農郡還給你,就說你這麼做都是被人蠱惑,並非本意。”

  董越瞅瞅閻溫,沒吭聲。他再蠢也不會聽不出閻溫的反話。魯肅怎麼可能將弘農郡還給他,閻溫的首級也不值錢。再說了,閻溫是閻忠的族子,是賈詡的客人,他殺閻溫就是和賈詡翻臉。在這種時候,他怎麼還敢得罪賈詡。

  “伯儉,別開玩笑了,我殺你幹什麼?”董越咽了口唾沫,強笑道:“我們都是涼州人,我怎麼能用你的首級去換富貴呢。”

  閻溫暗自鬆了一口氣。他不怕賈詡殺他,賈詡是個聰明人,不會辦渾事,董越卻說不准。不讓董越認識到殺了他也無濟於事,董越說不定真會這麼幹。他死不足惜,董越選擇投降魯肅,河東落入魯肅之手,卻對朝廷非常不利。

  “看來將軍是明白人。”閻溫端起酒杯,向董越示意。“容我借將軍之酒,祝賀將軍。”

  “賀我?”董越一頭霧水。“我有什麼值得祝賀的?”

  “魯肅攻取弘農,與朝廷對峙,將軍助魯肅,則朝廷必敗。助朝廷,則魯肅必敗。天下盡在將軍之手,難道還不應該慶賀一下?”

  董越愣了片刻,覺得閻溫說得有理,不禁有些興奮起來。他很清楚,朝廷本來沒把他們當回事,為董卓平反什麼的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最多和之前祭拜段颎一樣,承認董卓曾有功於朝廷。可是董卓和段颎的情況不太一樣,段颎只是依附閹豎,抓了一些太學生,沒有像董卓那樣殺戮官員,甚至火燒洛陽。之所以願意給他們這個承諾,還是因為孫策太強,朝廷不得不倚重涼州人,這才既往不咎。

  可是朝廷還能擊敗魯肅嗎?如果朝廷最後必敗,那我現在支持朝廷,豈不是自尋死路?

  董越笑了起來,也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伯儉,朝廷還能擊敗魯肅嗎?”

  “這也正是我要祝賀將軍的第二個理由。”閻溫不緊不慢地說道:“僅僅半天時間,弘農就失守,說明一個問題,涼州雖然出精兵,但不是每個涼州人都能做將軍。涼州人雖已立足於朝廷,卻還不夠,還需要一些大將,久經沙場,能克敵制勝的大將。”

  閻溫笑道:“我相信,如果將軍守弘農,魯肅絕不可能半天時間就得手。”

  董越深以為然。他也覺得傅允太無能了。弘農城啊,半天就丟了,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他是這麼個廢物?早知如此,我何必等到現在,早就拿下弘農了,哪裡會把機會留給魯肅。如果是我守弘農,就算最後還是守不住,也不可能半天時間就丟了,白送魯肅一個大功。

  天下的讀書人都一樣,賣賣嘴皮子還行,行軍作戰一竅不通。想當年袁紹自為盟主,召集幾十萬大軍攻洛陽,不是一樣被太師打得落花流水。傅允雖然是涼州人,畢竟也是讀書人。楊阜和眼前的閻溫也是。涼州人要想真正掌握朝政,還需要他們這些能夠衝鋒陷陣的武人。

  見董越面露得意之色,閻溫暗自鄙夷,臉上卻越發誠懇。“魯肅雖勇,孤身深入,弘農荒殘,戶口不足,錢糧有限,他難以持久。要想長期作戰,他只有進攻河東,取河東鹽鐵、錢糧自給。以將軍之勇,文和兄之謀,縱使不能奪回弘農,守住河東也是綽綽有餘。如此一來,魯肅除了撤退,還能有何選擇?所以說,將軍助魯肅,則朝廷必敗。將軍助朝廷,則魯肅必敗。天下形勢操於將軍之手,正是將軍建功立業之時,當浮一大白。”

  閻溫端起酒杯,高高舉起,笑瞇瞇地看著董越。

  董越的眼角抽了抽,一聲不吭。他不太相信閻溫的話,但他相信一點,比起朝廷,魯肅更看不起他。如果魯肅得勝,不僅弘農沒了,剛剛到手的河東也沒了。可若是朝廷勝了,不僅河東還是他的,還有機會收回弘農。哪怕是為了自己著想,現在也不能輕易投降魯肅,至少應該等一等,看看形勢再說。實在不行,將女兒董青獻給蔣乾就是了,保住命總是沒問題的。

  董越主意打定,舉起酒杯,豪氣干雲。“乾!”

  ——

  賈詡推開門,瞇起了眼睛。

  夜裡下了雪,院子裡積了厚厚的一層,天地間亮得有些刺眼。

  閻溫拱著手,站在階下,緇冠的頂部變成了白色,肩上堆著厚厚的雪,腳下的雪更厚,已經漫過了腳踝。閻溫閉著眼睛,臉色發青,一動不動。

  賈詡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胡車兒。胡車兒很委屈地吧噠著嘴。賈詡沒有再說什麼。論力氣,一個胡車兒能打十個閻溫。論口才,十個胡車兒也敵不過一個閻溫。

  “伯儉,這是為何?”賈詡一聲輕嘆。“快進屋,快進屋。”又對胡車兒說道:“還站著幹什麼,還不去溫些酒來,再取些吃食。”

  胡車兒應了一聲,匆匆去了。閻溫卻晃了一下,險些栽倒。他扶著廊柱,哆嗦著發紫的嘴唇,強笑道:“文和兄,溫有一事不明,夜不能眠,想向文和兄請教,希望沒有打擾文和兄休息。”

  賈詡連連擺手,扶起閻溫,將他拉到屋裡。閻溫渾身冰涼,兩條腿也凍得像木棍一樣,只能靠在賈詡身上,慢慢挪進屋裡。賈詡脫下他的外衣和鞋,將他推到還有熱氣的床上,用被子裹好。閻溫打著寒戰,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

  胡車兒取來了酒和粥,賈詡親自餵閻溫吃了一些。熱食下肚,閻溫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他看著賈詡,露出苦笑。“以文和兄之智,想必已經知道我想說什麼。”

  賈詡拱著手,淺笑道:“伯儉謬讚,我愧不敢當。若是有智,又怎麼會如此狼狽。”

  閻溫知道賈詡話中有話,說他離間董越,爭奪河東。這些事逃不過賈詡的眼睛,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就有請罪的意思。見賈詡不肯接話,他只好主動開口。事關重大,個人的榮辱只能先放一邊了。

  “文和兄,我實在不明白,當初董太師主政,為何對關東士人曲意籠絡,卻對我涼州士人不予理會?”

  賈詡垂著眉,一時出神。看到閻溫站在庭中,他就知道閻溫為何而來。不過閻溫這個問題還是觸動了他的內心。當初董卓延攬關東士人,可謂誠意拳拳,蔡邕、荀爽、何顒、鄭泰,韓融、陳紀,哪個不是尊崇備至,可是後來袁紹一舉兵,幾乎所有的關東人都反了,和袁紹裡應外合,明的暗的,戰場上,朝堂上,甚至不惜行刺客之事,只想把董卓除掉。

  董卓是幹了不少壞事,可關東人何嘗清白,那些事裡又有多少是關東人栽贓的?袁紹授意王允殺袁隗、袁基等人,這個罪名最後也落在了董卓頭上。

  關東、關西隔閡太深,就連關西人自己都不自信。如果當初董卓不是過於尊崇禮敬關東人,而是扶植關西士人,結果也許是另外一個局面。如今涼州士人入朝主政,機會難得,毀了太可惜。

  賈詡沉默良久。“伯儉,我今年五十有三,弱冠舉孝廉,入朝為郎,迄今三十年,身心疲憊,一事無成,乃夫子所言之無聞而不足畏者,擔負不起重任。後生可畏,你們當努力。”

  閻溫看了賈詡半晌,起身下床,恭恭敬敬地向賈詡行了一禮。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2 19:12
策行三國 第1957章 幸與不幸

  潼亭,楊震墓。

  天子率三萬步騎東征,經過潼亭時特地停了下來,以牛酒祭奠楊震,親作哀辭。

  楊修與同名楊家子弟陪在一旁,心情複雜。他清楚天子這麼做不僅僅是出於對高祖的敬重,還有希望弘農楊氏繼續為朝廷效力的意思。如果他的父親楊彪在此,少不得要痛哭流涕,誓死效忠。可他不是父親楊彪,他非常確信大漢已經壽終正寢,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現實,禪讓帝位,劉氏猶不失血食。孫策已經透露過這個意思,天子也清楚,卻不肯認命。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他是天子,他也不肯認命。所以他能理解天子,卻絕不支持天子。就像他對荀彧說的,楊家已經盡力了,至少他們父子如此。父親楊彪將三十年光陰賣給了孫策,而他沒有受過大漢的恩蔭,不欠大漢什麼情義,大可不必慚愧。

  但楊家的其他人並不這麼想。從兄楊亮站在不遠處,看著楊修,神情有些詭異。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和楊修保持著距離,眼神透著幾分疏遠。

  楊奇、楊眾在陪著天子說話,幾個郎官、尚書、秘書站在一旁,不能大聲說話,只能低聲交流。天子來祭奠楊震,楊家子弟自然成了中心,只有楊修除外。他被有意無意的排斥了。楊修也樂得清靜,他享受這種一個人的自在。

  鳳凰本來就不應該與凡鳥同群。

  尚書郎傅巽走了過來,向楊修拱拱手。“北地傅巽,見過楊長史。”

  楊修淡淡的拱手還禮。“尚書安好。”

  “舍弟有幸,為弘農太守。”

  楊修瞥了傅巽一眼,嘴角微挑。“令弟不幸,這時候做弘農太守。”

  傅巽微微一笑,倒也不見氣。他雖然和楊修政見不同,卻沒有私仇。他讀過楊修的很多文章,對楊修的才氣和見識非常佩服。

  “舍弟雖然德薄才淺,不可能是魯肅的對手,但弘農畢竟是曾經的雄關,保住性命,等待救援還是有把握的。就算有些損失,還不至於不幸。”

  楊修沒再說什麼。既然傅巽姿態這麼低,沒有叫陣之意,他咄咄逼人也沒意思。

  “長史,陛下親征,魯肅應該會退兵吧?”傅巽咂咂嘴。“新年之前,能回師長安嗎?”

  楊修沉吟片刻。“那要看你們涼州人是不是能眾志成城了,僅憑天子所率的四萬新兵恐怕是不行。”他斜睨了傅巽一眼,似笑非笑。“我一直以為涼州武人善變,沒想到你們這些世家子弟身段也這麼靈活,倒是漲見識了。”

  傅巽哈哈一笑。他弟弟傅允和董越關係一向不睦,現在卻要指望董越策應,的確有些丟臉,被楊修調侃兩句也是正常。“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連屠狗輩都知道的道理,楊長史怎麼拘泥起來了。”

  楊修笑而不語。傅巽略一思索,便知道此言不當,有把董越當敵人,一時利用之嫌。雖說的確有這個意思,卻不能說出口,尤其是不能落入楊修之耳,否則落人口實,將來多少有些麻煩。他隨即笑道:“天子忘過記功,就算是對吳王,陛下也能取其大節,不拘細過,我們又何必盯著董越的過錯不放。”

  楊修沒吭聲。這句話不太好回答,裡面有陷阱。見楊修不說話,傅巽多少有些得意,正準備趁勝追擊,遠處有秘書郎快步走來,左手裡拿著一份軍報,右手提著一隻木盒。軍報上粘著羽毛,還用硃砂劃了三道橫線,是緊急軍報。經過傅巽面前的時候,秘書郎看了傅巽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轉開,大步流星地向天子身邊的劉曄走去。傅巽心中有些不安。尚書台、秘書台靠在一起,這個秘書郎是認識的,也知道他關心弟弟傅允,既然是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就算不能透露具體內容,至少也要給他一個暗示才對。

  現在這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戰事不利,弘農告急?

  傅巽很想追過去看一看,作為尚書台的代表,他是有資格參與御前議事的,但楊修在側,他還是忍住了。如果是與傅允有關的重要消息,尚書僕射衛覬自然會轉告他。傅允是守城,又不是好鬥之人,不會親自搏殺,就算弘農戰事緊急,傅允本人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

  也許是魯肅知道援兵將至,正在全力進攻吧。

  傅巽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放下心來。“長史,聽說你擅長射覆,不如猜猜這消息是吉是兇?”

  楊修笑笑。“對我來說自然是大吉,對你來說,最多是小利。”

  傅巽忍俊不禁,連連點頭。難得楊修也會認慫,承認形勢對魯肅不利。“小利也不錯,積小利為大利嘛。錙銖必較,雖說有些卑鄙,只要有利朝廷,也無妨的。孟子云,捨身取義,連身都捨得,區區薄名又算得了什麼。”

  楊修嘿嘿一笑。“久聞公悌唇吻了得,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論說甲乙,各得其妙。”

  “能得長史一句贊,我也深感榮幸。”見楊修辭拙,傅巽談興更濃,意猶未盡,正想再與楊修討教兩句,遠處有尚書郎向他招手,讓他過去。他只好向楊修拱拱手,快步離開。

  一旁的楊亮湊了過來。“德祖,這傅公悌號稱北地郭林宗,你覺得如何?”

  楊修瞅瞅楊亮,故作驚訝。“怎麼,他也說過『瞻烏爰止,於誰之屋』這樣的話?”

  楊亮面色微變,悻悻地看了楊修一眼,走了開去。楊修沒理他,他盯著遠處的傅巽。傅巽與一個秘書郎面對面站著,但身形僵直,秘書郎扶著他,正焦急的說著什麼。楊修覺得奇怪,心裡也關注弘農的戰事,便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走了過去,想旁敲側擊的打聽一點消息。

  看到楊修走過,秘書郎神情怪異,鬆開傅巽,走了開去。楊修與傅巽並肩則立,看著正湊在一起說話的秘書郎,輕笑道:“怎麼,利太大了,有驚喜?”

  傅巽慢慢轉過身,兩眼通紅,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如欲擇人而噬的猛獸。楊修沒看他,自顧自的說道:“都說小人發財如受罪,你怎麼說也是個讀書人,不至於承受不起吧?公悌,利再大,也不能見利忘義…… ”

  “楊德祖!”傅巽一字一句的吼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楊修這才發現傅巽語氣不對,轉頭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傅公悌,你這是乾什麼?想吃人嗎?”

  傅巽握緊拳頭,向前逼近一步。這時,馬超趕了過來,橫身攔在傅巽面前,一手搭在傅巽肩上,一手握住了腰間的刀環,沉聲道:“傅尚書,冷靜!”

  見是馬超,傅巽沒有再向前。馬超和楊修關係極好,長安人人皆知,而且馬超的武藝也不是他能對付的,真要動粗也佔不著便宜。馬超拉著楊修出了人群,走到一旁,看看已經亂成一團的郎官們,低聲說道:“德祖,魯子敬攻破弘農,殺了傅允。”

  楊修一愣,隨即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麼?”

  “你沒聽錯。”馬超苦笑道:“我剛才就在陛下身邊,聽得千真萬確,親眼看到了傅允的首級。”

  楊修想起了那隻木盒,頓時心中狂喜。他太清楚魯肅的這個勝利的意義了。他們離開長安的時候,魯肅還沒有開始攻城,從雙方的兵力來看,所有人都認為魯肅不可能攻克弘農,最多固守陝縣,形成三方對峙。涼州系打算拉攏賈詡、董越,對魯肅形成夾擊之勢。如果能夠成功,不僅雙方兵力懸殊,地形對魯肅也非常不利。如果魯肅不主動撤退,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全軍覆沒。

  就連楊修本人也覺得魯肅這次孤軍深入有點冒險,不夠謹慎,可是奇蹟出現了,魯肅居然在援軍已經到達的情況下奪取了弘農,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這不僅是一場改變形勢的勝利,更是一場足以影響人心的勝利。

  楊修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一時間只知道笑,狂笑!

  一旁的楊家子弟側目而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

  遠處的傅巽咬牙切齒,仰天長嘆!

  一旁的馬超一臉鬱悶,欲言又止。楊修心中快意,笑道:“怎麼,怕我樹敵太多,你擋不住?”

  “呃……”馬超撓撓頭。“德祖,你說……魯子敬這麼厲害,是運氣還是吳王慧眼識人?”

  “這還用說?九都督之中,只有魯子敬是吳王親自登門請的。”

  馬超一聲輕嘆,悵然若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2 19:18
策行三國 第1958章 窮則變

  楊奇快步走了過來,沉著臉。“德祖,伯起公墓前,不得放肆。”

  楊修連忙收起笑容,躬身應道:“喏!”

  楊奇就在天子身邊,看到了皇甫堅壽傳來的消息,也看到了傅允的首級,知道形勢緊急,現在不是和楊修計較的時候。各為其主,楊彪、楊修父子對朝廷已經盡了力,不能苛求全責備,只是楊修在先祖墓前大笑實在失禮,有悖楊家禮書傳家的名聲,這才出言喝止。他正準備轉身回去,楊亮一步趕了上來。

  “父親,出了什麼事?”

  看看楊修,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楊奇莫名的有些不快。他剛才已經看到傅巽和楊修的較量,也看到楊亮湊到楊修身邊,沒說兩句話又灰溜溜的走開了。雖然沒聽到內容,看神情卻明顯是吃了癟,多少有些失落。他沒有回答楊亮的話,反問道:“身為郎官,侍衛天子,又在先祖墓前,你不謹守禮法,心存敬畏,說些什麼閒話!”

  楊亮剛才被楊修一句話噎得差點翻白眼,現在又被父親斥責,很是委屈,解釋道:“父親,是傅尚書和德祖論辯,我旁聽而已,並未多嘴。”

  楊奇瞥了一眼傅巽,也覺得有些奇怪。傅巽雖是涼州人,卻頗有名士氣度,並不是普通的涼州士人,即使傷心其弟傅允戰歿,也不至於在天子面前如此失態。且身為弘農太守,守土有責,捨身取義也是份內之事。且傅允不僅失守弘農,還在敗得如此草率,讓天子陷入困境,嚴格來說,他是要請罪的,豈能如此義憤填膺,一副不甘的樣子。

  難道是楊修和他說了什麼,激得他心神大亂?

  楊奇示意楊亮說說情況。楊亮心中暗喜,連忙將傅巽和楊修鬥嘴的事說了一遍。他只知道出了事,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自然向著傅巽,說楊修強辭奪理,出言不遜。楊奇卻一听就明白了,傅巽、楊修都沒料到這個結果,但一悲一喜,自然大相徑庭。見楊亮說得眉飛色舞,楊奇心中更加不悅。

  嚴格來說,楊亮的資質不算差,可是和楊修站在一起,那就完全不是一類人了。看來弘農楊家四世三公的英名只能由楊彪那一支往下傳來了,自家父子都不值一提,三公可望不可及。

  “弘農失守,傅允陣亡了,首級就在陛下面前。”楊奇狠狠瞪了楊亮一眼,轉身就走。

  “啊?”楊亮大驚失色,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回過神來,楊奇已經走遠了。楊亮看看失魂落魄的傅巽,再看看雖然不再狂笑,但神情依然得意,顧雄自盼的楊修,不禁有些訕訕。如果不是父親楊奇親口說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華陰人,自然知道弘農城的形勢。他無法想像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弘農失守是什麼情形,這傅允是豬嗎?這涼州人還真是不行,哪怕是傅家兄弟也不過如此。

  見楊亮看過去,楊修忍不住笑了笑,招招手。楊亮本不打算理他,腿卻不聽使喚地走了過來,拱手施禮,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德祖,有何指教?”

  “德明兄,我的確有個問題想請教。”

  “不敢,不敢。”

  “都說先祖當年停棺潼亭,有鳳鳥至,下葬後才飛走。”

  “是啊,確有此事,我也聽父親說過。有什麼問題嗎?”

  “那從伯有沒有說過,鳳鳥飛哪兒去了?”

  “這……”楊亮頓時語塞。都說有鳳鳥,後來飛走了,可是誰聽說過鳳鳥飛到哪兒去了?他有些惱羞成怒。楊修這是小人得志啊,怎麼著,非要把為先祖而來的鳳鳥和孫策聯繫起來?“你說鳳鳥飛哪兒去了?東南?”楊亮斜睨著楊修,語帶譏諷。

  楊修挑起大拇指。“德明兄果然聰明。詩云: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冥冥之中,一切皆是注定啊。”

  楊亮哭笑不得,仔細一琢磨,又覺得楊修說得有些道理。梧桐雖南北都有,卻以江南最多。朝陽自然是指東方,太湖便有震旦之名。鳳凰為火德,更和南方相合。孫策更以鳳鳥為號,如今楊修父子輔佐孫策。各方面都解釋得通,難道這真是天意?

  楊亮若有所思,不敢輕忽,換了恭敬的語氣。“德祖,聽起來……有些道理啊。”

  楊修笑笑,拍拍楊亮的手臂。“德明兄,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努力!”

  楊亮感激不盡,還有些慚愧。畢竟是自家兄弟,這個提醒很及時。

  馬超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一會兒說鳳鳥,一會兒又扯到詩,聽起來似乎和吳王有些關係,卻又不太敢肯定。他心癢難忍,想等著楊亮走了再問,偏偏楊亮又感激楊修的既往不咎,東拉西扯的說了好一陣才走,急得他抓耳撓腮。

  楊亮剛走,馬超就問道:“德祖,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楊修暗自發笑。他本來只是想調侃一下楊亮,沒想到楊亮卻轉了性子,有依附之意。這也好,他現在真的缺幫手,賀煚一個人忙不過來,楊亮畢竟是自家兄弟,如果能幫上忙也是不錯的。兩人說了半天,不免冷落了馬超。他們說的話,馬超基本是聽不太懂的。

  “讀書人的事,你不懂。”

  馬超臉頰抽了抽,很鬱悶。

  楊修想了想,突然又說道:“孟起,聽說你離開南陽之前,對吳王有個承諾?”

  “是的。”馬超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我向吳王承諾過,絕不與吳王對陣。”

  “聰明。”楊修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馬超。“不過,這只能保命,不足以富貴。你懂的。”

  馬超眨眨眼睛,心領神會,用力的點點頭。“我懂。”

  ——

  魯肅攻克弘農,形勢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一下子將朝廷推入窘境。

  弘農失守,意味著魯肅在地利上與朝廷取得了均勢。魯肅要進關中,必須攻克潼關。朝廷要想守住關中,就必須堅守潼關,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奪回弘農。不過大家心裡都有數,魯肅迅速攻克弘農,雙方的戰鬥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朝廷能不能守住潼關都是問題,奪回弘農的希望非常渺茫,還是不提為好,免得尷尬。

  如此一來,河東的選擇就非常關鍵。賈詡、董越如果選擇支持孫策,由河東進入馮翊,朝廷就兩面受敵,處境將非常困難。賈詡、董越如果支持朝廷,那魯肅就不得不分兵守陝縣、孟津,以他目前的兵力,西進的可能即使不能說沒有,也是微乎其微,朝廷的壓力會小很多。

  就在天子與眾臣緊張的時候,閻溫送來了消息。他暫時穩住了董越,與朝廷聯盟,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朝廷要盡快想出妥善的解釋辦法,穩住河東。

  至於賈詡,閻溫給朝廷的奏報裡沒有細說,含糊地說他病了,現在不管事,河東也交給了董越。私信裡,他對楊阜說了實情,賈詡只是承諾不插手,但他也不支持,將來會怎麼變,誰也說不准。就他本人的印象而言,賈詡的計劃被魯肅打亂,又被魯肅攻克弘農的戰力震懾,讓他與魯肅為敵也不太可能。

  天子與眾臣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討論新的問題:如何安撫河東?

  爭取董越的支持不存在問題,問題是怎麼爭取。

  最簡單的辦法是加官晉爵,籠絡董越,但麻煩也不小。董卓名聲很壞,說是罄竹難書一點也不誇張。濫殺無辜,廢立天子,火燒洛陽,每一個事都堪稱天人怨,就連涼州人都不太願意提他。前一段時間為了籠絡賈詡、董越,勉強願意為董卓平反,承認他有功有過,結果賈詡提出一個非份要求,直接被天子否決了。如今形勢不利,難道要答應賈詡的要求?賈詡雖然不管事了,若董越堅持要皇甫嵩的首級怎麼辦?

  楊阜提出了一個建議:徵賈詡入朝。

  賈詡是武威人,他和董卓就是舊主與故吏的關係,沒有牛輔、董越那麼近,本人也沒有明顯的惡跡,徵他入朝的阻力要比為董卓平反容易得多。先給他一個清閒之職,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願意為朝廷效力,那就讓他輔佐天子。如果不願意,就讓他賦閒。他新失河東,對并州的控制又一直薄弱,據并州為亂的可能性非常小,只要處理得當,他應該不會鋌而走險。他年過五十,在朝中做過郎官,隨董卓征戰多年,有豐富的軍政經驗。如果朝廷能夠得其心,又得一個人才。

  為了說服天子,楊阜還特意提到了當年孫策親自趕到河東與賈詡見面的事。即使孫策如此重視賈詡,賈詡也沒有向孫策稱臣。前段時間賈詡將蔣幹趕出弘農,現在魯肅強取弘農,他們之間有矛盾是有目共睹的,應該加以利用。

  董越有勇無謀,沒有賈詡出謀劃策,並不難控制。徵賈詡入朝,再派其他人去協助董越,朝廷也許能更好的控制河東。

  天子覺得楊阜所言有理,徵詢劉曄。劉曄沉吟了良久,覺得可以試試,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賈詡沒有和孫策結盟,未必就是忠於朝廷,更可能是待價而沽。如今朝廷罷了他的并州牧,他能願意嗎?

  天子覺得劉曄的擔心也有道理,但不妨試試。畢竟楊阜的分析更有道理,如果賈詡願意入朝,河東的問題就好解決得多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3 09:43
策行三國 第1959章 高順

  收到楊阜傳來的消息,閻溫有些為難。楊阜的想法很好,如果賈詡能入朝,不僅能分開賈詡和董越,涼州系又增一幹將,但他不了解賈詡,更忘了賈詡身邊還有一個李儒。

  如果說賈詡還有待價而沽的可能,背負著鴆殺弘農王罪名的李儒無路可退,也不想退。義不再辱,李儒親眼見識過孫策的實力,早就死心塌地,絕不可能再為朝廷效力。

  但閻溫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賈詡。不管結果如何,他盡力而為。

  不出所料,賈詡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朝廷的徵辟,並順水推舟地交出了并州牧和鎮北將軍的印綬。拿著印綬,閻溫覺得非常燙手。他知道朝廷徵賈詡入朝有順勢收回并州的想法,但他更清楚董越也想要并州。人都是貪婪的,董越更是如此。他不會有賈詡的理智,也看不清眼前的形勢,否則也不會被他說動。在朝廷有求於他的時候,他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敢要。

  閻溫左思右想,無可奈何。他越過賈詡,力勸董越與朝廷結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麼。

  閻溫找到了董越,董越果然露出要接管并州之意。閻溫將并州牧、鎮北將軍的印綬放在董越的面前。

  “將軍想要,我可以給你。不過,我勸你不要接。”

  “為什麼?”董越眼神不善。并州雖然人口有限,財賦也不足,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況且這原本是賈詡控制的地盤,怎麼能讓給朝廷?我幫朝廷這麼大忙,朝廷應該給我好處才對。

  “將軍用兵河東,並且派什麼人去管并州?”

  董越有些不耐煩。“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手下還是有幾個人的。”

  “有比文和先生更高明的人嗎?”

  “呃……”董越頓時語塞,很不高興的瞪著閻溫。

  “那有沒有和牛輔差不多的?”

  董越不想搭理閻溫了。這不是抬槓嗎?我自己和牛輔也就差不多,手下有和牛輔差不多的,我還怎麼帶兵?閻溫耐著性子,解釋道:“牛輔、文和先生經營并州多年,都沒能真正控制并州,你安排手下去并州,就能控制并州人?到時候并州生亂,你是鎮壓還是不鎮壓?并州多山,他們往山裡一躲,你找得到?找不到,你就只能守城,還有精力分管河東,和魯肅對峙嗎?”

  董越揪著鬍子,猶豫不決。閻溫說得有理,連賈詡都無法真正控制并州,他哪有那本事。到時候并州世家生亂,他不僅無法從并州得到人力、物力,反而要分兵去守并州,這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那依你說,并州讓給誰?”

  “讓給與你無關的人。”

  “為什麼?”

  “與你無關,出了事,你才可以不理。萬一翻了臉,也可以兵戎相見。”

  董越眉頭緊皺,考慮了好一會兒,很勉強地答應了。他看著眼前的并州牧印綬,暗自後悔。不該和賈詡生隙,換誰來并州也不會比賈詡更好啊。

  ——

  閻溫說服了董越,迅速將消息傳回潼關大營。他沒有說賈詡有觀望之心,只說賈詡身體不好,需要休養。天子接到消息後,倒也沒想太多。他本來也沒太指望賈詡入朝,賈詡還有些情緒,不能著急,等一段時間也許就好了。不過賈詡交出并州,目的也達到了大半。

  天子和劉曄、楊阜等人商量并州人選,結果又發生了分歧。

  楊阜希望由閻溫出任并州刺史,理由有兩個:一是閻溫與賈詡有舊,和董越相處也不錯,由他擔任并州刺史,可以安撫董越,不至於引起董越猜忌;二是閻溫在涼州刺史府做過別駕,有行政經驗,現在又說服董越支持朝廷,有功當賞,出任并州刺史合情合理。

  劉曄則提醒楊阜,閻溫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但朝政需要平衡。并州人與涼州人有分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涼州人有功當賞,并州人的情緒也要照顧,要不然矛盾激化,對朝廷不利,對涼州人也不利。

  天子這次聽取了劉曄的建議,任命偏將軍王服領并州刺史,即刻赴任。

  為了撫尉賈詡和董越,天子隨即又下詔,賈詡增邑二百,合前共五百戶。又拜董越為臨洮侯,食邑五百戶,遷鎮北將軍,領河東太守。

  ——

  搞定了河東,關中暫時解除了兩面受敵的危險,天子鬆了一口氣,隨即與眾臣商量如何反擊。

  這顯然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弘農與潼關原本是一體的,都是古桃林塞的一部分,弘農(古函谷關)是東端出口,潼關則是西端門戶,兩關之間就是桃林塞,不是高塬就是山地,兵力很難展開。況且江東軍擅長山地戰也是出了名的,在這樣的地形和魯肅爭雄,誰都沒信心。一旦不慎,被魯肅打個伏擊,只怕所剩無幾的士氣會全部崩潰。

  經過反復商量,劉曄擬定了一個計劃:天子率主力與魯肅對峙,迫使魯肅滯留弘農,然後要求袁譚出兵河內。魯肅的主力在弘農、陝縣一帶,河南空虛,如果袁譚出兵,很容易攻入河南,切斷魯肅的退路,形成包圍之勢。如果孫策引兵來援,南陽的兵力就會減少,黃忠沒有了後應,進攻的勢頭也會放緩。

  河南是天下之中,又是舊京。袁譚一度攻進河南,收復洛陽,但旋即又被魯肅奪了回去。此次進兵,如果天子能夠親自收復洛陽,對人心士氣也是一個鼓舞。況且河南比南陽更適合騎兵作戰,在河南決戰更有利於擁有並涼精騎的朝廷。

  天子派人送出詔書,隨即向湖縣進兵,擺出主動進攻的架勢。他還沒趕到湖縣,斥候送來消息,魯肅本人回陝縣去了,留守弘農的叫蔣欽,兵力也不多,只有兩千餘人。

  天子且喜且怒。喜的是安撫河東的策略起了作用,魯肅將防禦的重點放在了陝縣。怒的是魯肅根本沒把朝廷放在眼裡,只派一個偏將鎮定弘農,區區兩千人而已。

  劉曄隨即提醒天子,蔣欽不是普通偏將,他是孫策身邊的侍從之一,可以算是孫策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當初在潁川,就是他和另一個叫呂蒙的年青將領挫敗了麴義和荀衍所領的先鋒。

  天子理解劉曄的慎重,但是這更提醒了他一點:朝廷的士氣太低落了,急需一場勝利來提振一下,而眼前正是一個好機會。蔣欽再有天賦,畢竟不是魯肅,兵力也少得多,擊敗他總比擊敗魯肅的難度要小一些,這正是一個最好的試手機會。

  如果連蔣欽都不敢面對,還有勇氣面對魯肅,面對孫策嗎?

  天子隨即下令皇甫堅壽統領前鋒一萬精兵,向弘農進發。考慮到地形不利於騎兵作戰,他將統領騎兵的副將張遼換成了統領步卒的高順。高順也是呂布的部將,滿足兼用並涼人的原則,而且高順率領的步卒戰力極強,號稱陷陣營,很適合這種不便兵力展開的地形。

  皇甫堅壽、高順領命,帶著一萬人趕往弘農。

  天子隨即又派人渡河,與董越聯絡,希望他能出兵攻擊陝縣,吸引魯肅的注意力。如果有必要,最好能安排一部分騎兵奔襲河南,尋機切斷魯肅的退路。如果董越抽不出兵力,朝廷可以分出一部分騎兵執行這個任務。

  斥候來往,輕騎飛馳,一道道詔書來往,弘農、陝縣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

  柏谷。

  高順登上一側的小土坡,極目遠眺。

  對面是南北向的衡嶺,過了衡嶺就是弘農城的西門。這是一道山口,兩側是十餘丈高的山坡,中間是大約不到一丈寬的通道,江東軍用樹幹紮成的拒馬塞住了通道,手持刀盾、長矛的將士站在拒馬的後面,兩側的山坡上站著幾十名弓弩手,位置看起來並不嚴整,但仔細一看,卻能看到這些弓弩手的覆蓋面非常廣,弓和弩的配置也非常合理,基本上進攻的士卒都在他們的打擊範圍以內。還有一些刀盾手、長矛手散在四周。

  士卒數量不多,但甲胄齊全,比陷陣營的裝備還要好一些。高順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這次要遇到真正的對手了。他隨呂布征戰十餘年,也遇到過不少對手,但真正能讓他重視的對手非常有限。并州人口少,也不夠富裕,很多將領都捨不得購買裝備,包括呂布在內。呂布麾下十餘偏將、校尉,所領士卒全部裝備鐵甲的只有他一個。

  因為他不喜歡享受,所有的錢都投到了士卒身上,平時也沒什麼愛好,就是和部下泡在一起練兵。所以他的部下裝備最全,訓練也最刻苦,大小數百戰,贏得了陷陣營的赫赫威名,成為呂布麾下最強的步卒。

  陷陣營本身就是一個榮譽,陷陣士很多,可大多是臨時招募,成建制的存在非常少。因為高順在無數次的戰鬥中證明了自己,證明了陷陣營的價值,呂布才同意陷陣營的長期存在,盡可能的優先供應陷陣營的要求。天子賞賜諸軍南陽軍械,呂布身份特殊,得到了兩百套,有三十套給了陷陣營。

  但是今天,面對對面江東軍,高順沒有裝備上的優勢,只有劣勢。陷陣營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贏得勝利,他自己心裡也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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