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6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8 12:37
策行三國 第1971章 士孫瑞

  天子將信將疑。

  他當然希望袁譚出兵——只有袁譚和曹操一樣全力以赴,才能起到牽制孫策的作用,才有可能為朝廷中路突破創造機會——但他也清楚冀州不是益州,並不具備大舉出師的條件。冀州既沒有益州易守難攻的地利,很容易遭到孫策的全力反擊,也沒有益州的經濟實力。

  那麼袁譚出兵,是虛以委蛇,敷衍朝廷,還是意識到了可能被孫策各個擊破的危險,不得不孤注一擲?

  天子召集君臣議事,分析袁譚出兵的真偽。眾人意見不一,各懷心思,結論基本上不出天子分析的範疇。太尉士孫瑞一直保持沉默,天子覺得奇怪,會議結束後,天子將士孫瑞留了下來,單獨詢問他的意見。

  “太尉不肯以一言教朕,莫非有難言之隱?”

  士孫瑞躬身而拜。“陛下,臣與袁紹、王允皆是同黨,蒙陛下不棄,引在左右,待以三公之位,敢不竭忠盡智。只是他人未必有陛下的心胸,難免認為臣與袁譚裡應外合,別有用心。”

  天子聽懂了士孫瑞的意思。“太尉覺得袁譚是真的?”

  “敢問陛下,在陛下心中,袁譚是什麼?與孫策一般的諸侯,還是朝廷的冀州牧?”

  天子盯著士孫瑞看了好一會兒。“太尉以為如何?”

  士孫瑞不假思索。“陛下忘了嗎,袁紹曾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他擁立的是陛下的兄長弘農王,陛下登基後,他明確表示過對陛下血脈的懷疑,又矯詔行事,無視朝廷。若非荀令君為陛下謀劃,天下人至今不別朱紫。冀州人更不必說,袁譚繼承袁紹遺志,割據冀州,他怎麼可能心有朝廷?”

  天子很意外,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士孫瑞又問道:“陛下以為,益州牧曹操是朝廷的忠臣嗎?”

  “這個……”天子無言以對,眼神越發驚訝。士孫瑞今天一反常態,辭鋒尖銳,他這是怎麼了?懷疑袁譚也就罷了,怎麼連曹操也懷疑上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的確是個問題。曹操曾是袁紹的舊部,奉袁紹之命爭奪荊州,結果被孫策擊敗,這才來了長安。他兒子曹昂既是袁譚舊部,又是孫策姻親,關係複雜,要說他是朝廷忠臣,恐怕也沒幾個人信。

  “陛下,袁譚出兵,絕非為朝廷,而是為他自己。初平四年,袁譚為兗州刺史,曾與孫策大戰,不敵被俘。曹操是袁紹舊部,初平二年為孫策所敗,險些喪命。他們都不是孫策的對手,曹操據益州之險,尚被周瑜、黃忠兩路進擊,危在旦夕。若朝廷與曹操皆敗,袁譚又豈能獨存?”

  天子策微頜首。他明白了士孫瑞的意思,袁譚出兵是真的,儘管他不是為了朝廷,而且可能與曹操有聯絡。曹操若是被孫策擊敗,失了益州,冀州就危險了。為了他自己,他也必須出兵牽制孫策。

  “陛下,袁譚出兵是真的。既然袁譚不是大臣,只能盟友,陛下判斷其真偽,只看對他是利是弊即可,無須考慮太多。自然,朝廷若有舉措,也應該立足於對朝廷有利與否,而非其他。”

  天子恍然大悟。“沒錯,當初遷都關中時,荀令君便有此言。”他撓撓頭,面露愧色。“只是我一直沒真正領悟其中的用意,非太尉提醒,險些又鑄大錯。”

  士孫瑞躬身而拜。“陛下,令君殫精竭慮,一心為陛下謀劃,陛下當以心腹待之。”

  天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士孫瑞這是藉機為荀彧說話,不希望他因為鍾繇的事懷疑荀彧的忠誠。說實話,得知鍾繇潛逃,他的確考慮過荀彧是否知情,可是這個念頭一閃就沒了。他相信荀彧。這是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信任,毋須置疑。

  不過,他還是很高興。在這種敏感時期,士孫瑞能力挺荀彧,足見忠貞。鍾繇與荀彧關係密切,荀彧現在住的私宅就是鍾繇的舊宅。出了鍾繇這件事後,他一直沒有表態,就連劉曄都搞不清他對荀彧的看法,以至於不敢直言進諫,士孫瑞卻沒有這個顧忌,勇氣可嘉。

  “太尉,荀令君不僅是我的心腹,還有姻親之故。”天子輕輕地揮了揮手,嘴角挑起一絲欣慰地淺笑。“那太尉說說,我們該如何取利?”

  “弘農難以急破,當圍而不攻,先取河東,再派兵取盧氏、宜陽,屯田積穀,南拒南陽之兵,北逼弘農,東迫洛陽,西守關中,迫使魯肅撤兵。”

  “魯肅會撤?”

  “陛下全力以赴,示袁譚以誠,袁譚方能全力攻擊平原。荀衍在河內,也可伺機而動,魯肅難以兼顧,除非孫策增援,否則主力必然撤回洛陽。”

  “孫策不會增援?”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弘農荒殘,戶口不足,洛陽屯田收入不足以支撐大軍,孫策只能從南陽或者潁川轉輸。砥柱以下至小平津三十六灘,水流湍急,汛期時難以通行,即使通過谷水轉運,也只能到黽池。如果是陸運,消耗更大。且潼關堅險,在東方未平之際,孫策不可能全力西進。平定東方之後,再大舉西進,三路並發,方是上策。”

  天子悄悄地籲了一口氣,追問道:“弘農易取,如何取河東?”

  “請陛下再下恩詔,安車徵李儒、賈詡入朝。”

  “李儒?”天子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青筋凸起。

  “是,李儒是馮翔人,曾為博士,因無家世,久滯下潦,經數十年不得升遷,故董卓入洛陽,李儒投效。賈詡與他的情況相似,當年以孝廉為郎,困居洛陽數年,又逢病困,只得返回涼州。他們都是寒門子弟,投奔董卓並非本心,只是不得已。他們際遇相同,故能共進退,陛下只是赦免賈詡,賈詡必心有疑慮,若能同時赦免李儒,形勢或有不同。”

  天子沉吟道:“話雖如此,可是李儒鴆殺了我的兄長……”

  “李儒奉董卓之命,鴆殺弘農王,固然有罪,可是牛輔、董越之徒奉董卓之命殺戮無辜,難道就沒有罪?陛下既然能赦免他們,為何不能赦免李儒?難道就因為弘農王是陛下的兄長,而其他人不是?”

  天子思索良久。“李儒、賈詡入朝,就能取河東?”

  “陛下,董越、牛輔不過是匹夫,若無李儒、賈詡從中運籌,焉能有今日?李儒、賈詡入朝,陛下或是許以高官,或是許以厚利,讓董越如牛輔一般回涼州,或是驅董越以戰,易如反掌。”

  天子很為難。他清楚河東的重要性,但是讓他赦免賈詡容易,赦免李儒實在有些困難。李儒鴆殺了兄長弘農王,他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怎麼還能安車軟輪,禮徵入朝?

  “太尉,李儒的事容朕再思量,弘農的事要加緊,你看安排準去盧氏比較好?”

  “高順。酬功賞能,高順有功,能力突出,自然要賞,而且要重賞。”士孫瑞不假思索。“派皇甫堅壽圍弘農,牽制魯肅、蔣欽,再命高順為弘農太守,取盧氏、宜陽,迂迴魯肅身後,示以形勢。”

  天子打量了士孫瑞好一會兒,心中暗自感慨。士孫瑞和王允是一黨,但他和王允卻是兩種類型的人。王允黨人習氣濃厚,做事高調偏激,又好攬權,設計殺了董卓後便以功臣自居,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功勞,士孫瑞明明是同謀,出力不少,卻一聲不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士孫瑞在其中的作用。

  可是相處下來,士孫瑞才是能做實事的。別的不說,在這個時候建議赦免李儒,委託高順為弘農太守,都是一心為朝廷著想的措施。高順有統兵之能,讓他攻取盧氏、宜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高順又是呂布的舊部,委任高順為弘農太守,給呂布面子,維持了并州、涼州的平衡,一舉兩得,堪稱高明。

  有這樣的大臣而不能用,如何能中興大漢?

  天子略作思索,做了決定。“就依太尉所言,拜高順為偏將軍,領弘農太守,徵李儒、賈詡入朝。”

  士孫瑞大喜,拜倒在地。他隨即又提議派尚書郎韓斌為使者,去河東宣詔。韓斌當年做過左馮翊,與李儒有舊,他出面宣詔,李儒多少要給點面子。

  天子隨即命人擬詔,自己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送往長安。他將近期的情況一一說明,尤其提到了鍾繇的事。他沒有掩飾,但他表示會區別對待,不會因鍾繇的事懷疑汝潁人,請荀彧安心。

  得知高順立功受賞,升為偏將軍,又領弘農太守,呂布非常興奮。他請示天子,增派秦誼、李肅二人協助高順。天子知道他的意思,正中下懷,隨即答應了,並承諾奪取盧氏、宜陽二縣後,以秦誼、李肅二人為縣長。

  呂布喜不自勝,好好交待了秦誼、李肅一番,讓他們各帶兩千人趕去增援。高順原本有三千人,與蔣欽交戰半個月,損失了好幾百,再加上受傷的,減員總人數在千人以上,要攻取盧氏、宜陽未免不足。皇甫堅壽麾下的西涼兵是指望不上的,真正靠得住的還是并州軍。有了這四千援兵,勝算要大得多。

  天子詔書發出,韓斌、秦誼等人奔赴河東、弘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9 07:36
策行三國 第1972章 父與子

  荀惲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躬身施禮。“父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程。”

  荀彧靜靜地坐在屋內窗前,月光從窗外照了進來,落在案上,落在案上的書信上,也落在荀彧的臉上,散發著淡淡如玉的光澤。

  荀惲又叫了一聲,荀彧驚醒過來,轉身看了一眼,說道:“去請唐夫人來。”

  荀惲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時間不長,唐夫人匆匆趕來,見荀彧面沉如水,神情凝重,不由得微怔。她在門外攏了攏頭髮,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緩步進屋,在荀彧面前坐下,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夫君有何吩咐?”

  荀彧還禮,又側頭對荀惲說道:“長倩,你也進來聽聽。”

  “喏。”荀惲走進屋,帶上門,點上燈,坐在荀惲身後。荀彧將案上的書信拿起,在手裡掂了掂,遞給荀惲,示意荀惲讀一下。荀惲接在手中,先看了一遍,面色微變,抬頭看了荀彧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朗讀起來。

  他的口齒很清晰,但聲音有些乾,透著一絲絲緊張和不安。

  唐夫人靜靜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怪不得荀彧一直沒有回宮,一個人在書房裡坐了這麼久,原來出了這麼大的事。天子為了安撫河東,居然要禮徵李儒入朝。一聽到李儒這個名字,記憶便像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亡夫弘農王臨死前的悲哀歷歷在目。她曾經以為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卻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那充滿痛苦和絕望的歌聲還在耳邊迴盪,只是被她刻意忽略了。

  淚水無聲的滑落,沾濕了衣襟,原本細膩光滑的臉也黯淡了許多,眼角原本淺淡的魚尾紋也深了幾分。

  荀彧靜靜地看著唐夫人,一言不發。他知道唐夫人的反應會很強烈,他剛接到天子親筆書信的時候也很意外,考慮了很久,以至於耽誤了回宮的行程。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將這件事通報給唐夫人為好,免得李儒到京之時,唐夫人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當然,他本人也需要時間斟酌,做一些決定。比如說,鍾繇突然離開,這個院子還能不能繼續住下去。天子讓他不要介意,但他怎麼可能不介意,又怎麼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鍾繇是他的至交,兩人關係那麼親近,要說鍾繇離開之前沒和他的通氣,誰相信?

  見唐夫人情緒激動,荀彧沒有急著問她的態度,轉身對荀惲說道:“長倩,你在鄴城時,與袁使君可曾見過面?”

  “見過幾次。”

  “那你說說,他這次出兵平原,是虛是實?”

  荀惲遲疑了片刻,有些不太肯定地說道:“小子以為,生死存亡之際,袁使君不為別人,只為他自己的生存也要奮力一擊,應該是真的。”

  “生死存亡?有這麼嚴重?”荀彧和荀惲說話,眼神卻看著唐夫人。

  荀惲會意。“益州易守難攻,孫策尚能兩路進發,長驅直入,冀州自然更不在話下。且益州乃天府之國,民眾殷富,既有關中之險,又有冀州之富,若是落入孫策手中,不僅朝廷無法自存,冀州更是危在旦夕。除了投降孫策,俯首稱臣,眼下是袁使君進攻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荀彧點點頭,不置可否。唐夫人取出手絹,拭去淚水。“陛下為大漢社稷委曲求全,弘農王九泉之下也會理解的。國家大事,妾身婦人不宜置喙,但憑陛下與夫君做主。”

  “正有一件事,要與夫人商量。”

  “請夫君直言。”

  “我準備將惲兒的母親接來長安同住,這宅子可能有些小了,你有空的話特色一個大些的宅子,我們一起搬過去。”

  唐夫人黛眉微蹙。“夫君,清者自清。你急於避嫌,反倒易生閒言碎語。夫人若來,妾身讓出正院就是了,何必再購宅第。陛下親征,各宮署都在節約開支,尚書台也不宜浪費,當為百官表率。”

  荀彧倒也不堅持。他要換宅子,除了打算和鍾繇割離關係之外,也擔心讓唐夫人搬出正院會委屈了她,既然她自己無所謂,他也就不費事了。至於鍾繇的影響,他還真不是特別在意,三兄荀衍在袁譚麾下,四兄荀諶在孫策麾下,這都是大家知道的事,可比鍾繇離開朝廷的事嚴重多了。

  不過,鍾繇在這個時候離開朝廷,對士氣的打擊的確不小。天子命韓斌出使河東,恐怕也是有意表示對汝潁人信任依舊。士孫瑞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有他這個沉穩的人在天子麵前,時刻進諫,他放心多了。

  天子也長大了,比西征時更加穩重,這是好事。只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孫策的實力增長比他們估計的還要快。周瑜、黃忠兩路進攻益州,戰事停滯了一年,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大家都以為孫策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想到周瑜、黃忠突然取得突破,竟有長驅直入之勢,實在讓人驚駭不已。天子不得不親征,袁譚也坐不住了,就連劉備都決定出兵,與孫策為敵。

  圍攻孫策的計劃終於實現,卻並非各方主動選擇,而是迫於形勢,不得不然。究竟能維持多久,又能不能實現預期的目的,卻沒人有把握。結盟這種事通常都是靠不住的,如果不能一股作氣,一旦潰敗,後果不堪設想。

  唐夫人出去之後,荀彧與荀惲仔細分析了其中的利弊。荀惲是他的長子,今年十五歲,早該啟蒙了。因為在鄴城滯留了幾年,父子天隔一方,疏於教導,從鄴城歸來之後,荀彧就將他接到身邊,耳聽面命,朝夕教誨。

  荀惲靜靜地聽著,荀彧問他,他就回答,不問他,他就一言不發。荀彧有些無奈,幾年近乎監禁的生活對荀惲的影響很大,他已經不是幾年前印像中的那個天真少年,話極少,透著說不出的疏離和隔膜。有時候荀彧不得不想,幾年前離開鄴城,孤身來到長安究竟是值還是不值。

  “長倩,曹使君的夫人和孩子生活得怎麼樣?”

  “挺好的,卞夫人很感激父親的關照,託我向父親致謝。”

  “曹丕兄弟幾人,你覺得如何?”

  荀惲猶豫了片刻。“曹丕太過陰沉,我不喜歡。曹彰沒什麼心機,曹植最聰明,天生是個讀書種子。”

  “最近曹使君有沒有派人來?”

  “前一段時間好像有人來了一趟,送了一些錢糧蜀錦。”荀惲忽然露出一絲笑容。“父親,我聽說曹使君到益州幾年,雖然娶了吳夫人,又與天師夫人有染,卻一子半女都沒有,會不會是……”

  荀彧瞥了荀惲一眼。荀惲自知失言,尷尬地張了張嘴,抬手就打算抽自己一個嘴巴。荀彧及時抓住荀惲的手,順勢握在手心裡,輕輕拍了拍。“長倩,這件事的確有些古怪。若說天師夫人年齡大了,不能生育,那還情有可原,吳夫人正當年少,如何也不能生?相士說她有大貴之相的,沒有子嗣,如何大貴?”

  見荀彧也難得的說起閒言碎語,荀惲來了精神。“對啊,我也是這麼想。我聽說曹使君為人好色,就算吳夫人有什麼隱疾,她身邊的侍女也不少,如何也一點動靜了沒有?父親,我聽說天師夫人道法高深,雖然近逾六十,卻有少容,會不會是她的陰氣太強了,曹使君不敵,傷了元氣?”

  荀彧哭笑不得。“你最近在讀什麼書?都和什麼人來往?”

  “呃……《天下至道談圖釋》。”荀惲訕訕地笑了笑。

  “哦,是那本書啊。”荀彧沒有再說。這本書很流行,讀過的人不少,他也讀過,天子也讀過,倒是一本很嚴肅的房中書,頗有見地。只不過荀惲年少,未必能體會其中的精義,反倒有可能被那些插圖迷惑。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早上,荀惲好像在院子裡練習導引術,不會是這書裡的東西吧。“長倩,你最近是在習武嗎?”

  “啊?啊。”荀惲滿臉通紅。

  “想做個武人?”

  “我……我想做個士。”荀惲悄悄地抽回被荀彧握住的手,攏在袖中。“練武只是為了強身,並非一定要上陣殺敵。我……”

  “既然練,那就好好練吧。陛下正在前線作戰,身邊需要人侍從,你收拾一下,明天就去潼關報導。我再給你寫一封推薦信,你向王越、史阿學習劍術,將來或許能派上用場。”

  荀惲眼神黯淡下去,喏喏地應了一聲。

  “怎麼了,不願意?”

  “全聽父親吩咐。”

  看著荀惲一臉聽天由命,連掙扎都懶得掙扎的表情,荀彧嘆了一口氣,有些後悔。他知道荀惲有逆反心理,不贊同他的決定,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天子為了安撫他,親自作書來解釋,他又豈能不做出反應。將妻子接來長安,將長子送到天子身邊做侍從,這都是為了維護雙方之間的信任不得不採取的決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9 18:45
策行三國 第1973章 意氣少年

  荀惲趕到潼關,拜見天子。天子不用看書信就明白了,心中喜悅,如飲醇酒。

  看完荀彧的親筆書信,他感慨不已。“令君之忠,天地可鑑。大漢若能中興,重建麒麟閣,令君必居一席之地。”

  荀惲臭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天子瞅瞅荀惲,忽然有些愧疚。荀彧於他是忠臣,亦師亦友,還有些近似父子,可是對荀惲而言,他這個父親卻不太稱職,孤身來長安,將荀惲母子丟有鄴城幾年,其中辛苦焦慮自不必言。

  “長倩,你是哪一年生人?”

  “回陛下,臣生於中平二年。”

  “聽說你還有一個姊姊,嫁與陳太丘之孫陳群為妻,她比你大幾歲?”

  “姊姊比臣大五歲。”想想姊姊,荀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神情鬆馳了許多。天子看得真切,笑道:“你想念她嗎?”

  荀惲臉色微僵,連忙收起笑容,斟酌著。他當然是想念姊姊的,但這話卻不太好在天子面前說。

  “呃……”

  “朕也有一個姊姊,她下嫁吳王,為朕換取了西征的機會。”天子坦然說道,眼神堅定而明亮。“朕很想念她。聽說吳王待她甚好,將來如果有機會中興,朕會看在她的面子上,饒吳王一命。”

  荀惲驚詫地看看天子。天子高大健壯,儀表堂堂,眼中有血絲,眼神卻很明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儼然一個偉大夫,頗有男子氣概。就他之前見過的人中,能和天子相提並論的還不多,或者說幾乎沒有。父親荀彧雖然氣質出眾,溫潤如玉,未免太內斂了些,讓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不像天子這麼坦率。

  當然,他更聽得懂天子的言外之義。既然天子能因為長公主而饒孫策一命,自然不會因為姊姊嫁給了陳群而降罪。這當然是個好事,荀家分屬各方,幾個叔伯也就罷了,那是父輩的事,對他而言,最掛念的就是嫁給陳群的姊姊。陳群雖然在吳國沒有做什麼高官,但他畢竟依附了吳王,和朝廷對立。

  “陛下胸襟過人,誠為不世英主,中興可期。”

  天子斜睨著荀惲,似笑非笑,卻沒有君主的高深莫測,只有二三知己間的戲謔。“當真?”

  “千真萬確。”荀惲也笑了,心頭的陰霾也散了些。

  “若能中興,必不負令父子。”天子拍拍荀惲的肩膀。“暫且委屈你做個散騎郎,陪朕讀書習武,將來做朕的爪牙。”

  “喏。”荀惲大聲應喏,隨即又意識到失禮,尷尬地看了天子一眼,見天子並無忤意,反有幾分喜色,這才鬆了一口氣,改口道:“唯!”

  “做爪牙,可不能只是唯唯諾諾,要敢進諫,能進諫。只要言之有物,有益於治,毋須顧忌太多。”

  “唯!”荀惲心中快意,第一次覺得來長安是個正確的選擇。和天子相比,袁紹、袁譚的確相去甚遠。至於風頭正勁的吳王,他沒見過,但聽人說吳王雖然愛民,敢為天下先,卻好勇好色,學問德行略有不足,為一方諸侯尚可,為德被天下的聖主就勉強了。

  己不正,何以正人?

  劉曄拿著幾份公文進來,正好看到天子與荀惲談笑,不免一愣,隨即恍然。荀彧負譏,將長子送到天子身邊為質的確是個好辦法,既證明了自己的忠誠,又順勢加強了和天子的聯繫。天子的書信前天剛剛送出,荀惲今天就到了潼關,中間幾乎不曾有任何耽誤,這位聞香令君果然是個當機立斷的狠人。

  “陛下又得英才,可喜可賀。”

  天子哈哈一笑,向荀惲介紹劉曄,最後又說道:“劉令君是宗室中的俊傑。正是因為有一批他和令尊這樣的賢臣相助,朕方信中興可期。”

  劉曄心裡暖洋洋的,躬身再拜。荀惲對這位與父親齊名的秘書令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劉曄這麼年輕,不僅比袁譚的智囊沮授年輕很多,甚至比父親還要年輕幾歲。他一直以為劉曄與父親荀彧年歲相當,甚至更年長一些。

  想到當初袁紹不肯重用父親就是因為他太年輕,荀惲不禁暗自發笑。袁紹敗得不冤,被一群昏憒老朽圍著吵,頭暈腦袋,豈能不出昏招。希望袁譚能比他強一些,不要敗得太容易。

  宣喧了幾句,荀惲出去領官服、印綬。劉曄將手裡的公文遞給天子。天子一看,是韓斌從河東來的,心情有些複雜。兩天前,韓斌奉詔赴河東,禮聘李儒。這麼快就有消息來,也不知是順利還是不順利。如果不順利,李儒不肯應徵,河東的事就有些麻煩。如果順利,李儒入朝,以後要經常見到這個鴆殺兄長的逆臣,這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荀彧雖然說唐夫人顧全大局,沒有反對,但他能想像得到唐夫人的悲哀。即使迫於無奈,他還是覺得愧對這位像母親一樣照顧他多年的王嫂。

  天子收拾起心情,拆開公文,掃了一眼,隨即皺起了眉頭。韓斌信中說,李儒已經離開河東,不知去向,詔書無處可投。根據打聽到的消息說,李儒可能去了南陽,就是幾天前的事。

  “這可怎麼辦?”

  劉曄倒是很從容。“陛下禮徵李儒,並非指望李儒能夠為陛下效力,只是顧全大局。李儒來與不來,其實無妨。只是要辛苦韓斌,讓他多跑幾步路。既然如此,索性讓他多去幾個地方,到中原、河北都轉一圈,尤其是兗州。”

  天子心領神會。兗州夾在兗豫之間,形勢很關鍵。曹昂是曹操之子,兗州世家又因為土地的事不願與孫策合作,正是朝廷可以爭取的對象。如果能讓兗州配合朝廷的行動,圍攻孫策的計劃無疑又多三分勝算。

  天子與劉曄商議,遷韓斌為太僕,持節徼關東,以天子的名義徵辟關東的名士賢才。他們來不來且兩說,至少要讓他們知道天子並沒有歧視關東人的意思。

  考慮到李儒去了南陽,賈詡又稱病不肯入朝,董越拱手交出河東的可能性不大,馮翊的得失至關重要,天子隨即委任皇甫堅壽駐守潼關,自己則率主力移駐臨晉,就地屯田積穀,做長期對峙的準備。並拜閻溫為馮翊都尉,統兵三千,駐夏陽,以備不測。

  ——

  徐盛途經砥柱時耽擱了一些時間,座艦觸礁擱淺,不得不更換戰船,又派人將受損的座艦拖回陝縣修理。等他返回洛陽,轉入洛水,剛進入宜陽縣境就收到宜陽長周生的消息:高順率領一萬步騎,剛剛攻取了盧氏,正順洛水東進,準備進攻宜陽。

  徐盛大吃一驚,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部下棄舟登岸,全速前進,同時派人通報駐守洛陽的呂蒙,讓他做好接應的準備,並將消息送給都督魯肅。

  一千五百將士攜帶隨身武器,帶三日糧,沿著洛河展開急行軍,在兩個時辰內強行軍百里,落日前趕到宜陽城下。周生聽說高順來攻,正急得上火,見徐盛率部趕到,喜出望外,立刻將徐盛迎入城中。

  徐盛查看了宜陽的城防後,長出一口氣,對周生非常欣賞。周生已經做好了堅守的準備,只是兵力太少,未必能守得住宜陽城。只要有足夠的兵力,即使徐盛不來,周生也能守住宜陽,堅持到援兵的到來。

  周生是河內人,讀過幾年書,但出身比較差,原本對仕途沒什麼指望。前幾年逃難到南陽,正好碰到孫策在南陽開設學堂,擴大招生,他入郡學讀書,師從胡昭,後來發現自己對古文字沒什麼天賦,便轉入講武堂學習兵事,三年畢業後轉入洛陽戰區,在魯肅麾下做一個曲軍侯。不久前,魯肅進兵弘農,他留守洛陽,聽呂蒙指揮,董越不戰而走,呂蒙派人進攻洛水打探消息,他主動請纓,來到宜陽,成了宜陽長。

  與他一起出戰的還有一個軍侯鄧信,原本是射手營的一等射手,官渡之戰立了功,轉到魯肅手下做軍侯。他率部去了盧氏,高順來襲的消息就是他送出來的,不過看這形勢,估計兇多吉少。

  徐盛很驚訝。他知道呂蒙和蔣欽一樣,是孫策親手帶出來的小將,在官渡之戰時立過功,見識了蔣欽的能力之後,對呂蒙已經有一定的認識,不敢有任何輕視,卻沒想到呂蒙還有這樣的膽略,居然自作主張,安排人進入洛水,接收盧氏、宜陽。

  徐盛接管了宜陽城,又派斥候出城打探消息。周生自告奮勇,他一直在城內休息,體力充沛,在宜陽待了大半個月,地形也比較熟悉。他和鄧信關係不錯,如果有可能救出鄧信,他也願意吃點苦,受點累。

  徐盛同意了周生的要求。周生帶著部下出城,乘著夜色,趕往盧氏。

  第二天清晨,徐盛收到了周生傳來的消息,他在金門山遇到了鄧信。鄧信剛從盧氏撤出來,高順追得很緊。高順有騎兵,沒有接應,他們很難順利撤到宜陽,估計路程,他們將在白馬山被高順趕上,他們打算立陣阻擊,請徐盛派水師接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9 18:53
策行三國 第1974章 對峙

  金門溪,高順勒住坐騎,面色難看。

  李肅站在一旁,摸著額頭,心有餘悸。陷陣營步卒散在四周,警惕地注視著一草一木。十幾名騎士坐在地上,正由醫匠拔箭包紮,有兩人要害中箭,怕是活不成了。

  攻破盧氏城並沒有費太大功夫,李肅率騎兵入境,城中的江東軍見形勢不妙,隨即放棄了盧氏城,一把火燒了庫房,還在城中散佈謠言,說匈奴人殺來了,結果城中百姓大亂,紛紛出逃。李肅開始搞不清狀況,見是百姓,不敢輕易殺戮,只是派騎兵四處攔截。江東軍趁著騎兵分散的機會,突圍而去。

  李肅發現中計,帶著騎兵追擊,沒曾想這些江東軍奸猾得很,打了他一個伏擊,弓弩亂發,射傷了十幾名騎士,連李肅都中了兩箭,如果不是他在精甲裡面又襯了一套環甲,說不定就死在這兒了。

  即使如此,十餘名騎士傷亡,還被對方搶走了幾匹馬,對士氣也是很大的挫傷。他們再也不敢放肆的追擊了,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在山林中。等高順率部趕到時,對方連影子都沒了。

  高順抑制要罵人的衝動,轉頭看了李肅一眼。“傷口如何?”

  “不礙事。”李肅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雖然是呂布的親信,卻一直對高順有些畏懼。如今高順加官晉爵,更得呂布器重,他看到高順更心虛。況且這一仗也打得窩囊,近千騎兵沒能堵住幾百步卒,還被打了伏擊,連自己都中了兩箭,這要是傳回去,呂布肯定要罵人。

  “中原地形與并州不同,你要多留意。”高順指指四周。“這一路走來,有多少山,多少水?處處都是可能有伏兵的地方,江東軍又擅弓弩,千萬不能大意。”

  “喏。”李肅連連點頭,深有同感。這中原的河谷與并州的河谷的確不同,溪流多,草木豐茂,到處可以藏人。他就是被埋伏在草叢中的江東軍伏擊的,對方在百步外發箭,連射三枝,兩箭命中,其中一箭射中他的胸口,勁道極強,輕而易舉的射穿了胸甲,幸虧被裡面的環甲擋住了。另一箭從額頭掠過,刮掉一層皮,也嚇出李肅一身冷汗。

  “回盧氏休整吧,留一些騎士保持聯絡。”

  “喏。”李肅再次躬身領命,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轉身領著部下走了。高順沒有回頭看。他有些不安。這裡的地形與并州區別很大,卻與關中差不多,尤其是他們所駐的細柳大營。李肅在關中駐紮了那麼久,又經常隨呂布出獵,對這種地形應該不陌生,卻還是中了伏。這麼粗疏的人,能統領騎兵單獨作戰嗎?

  李肅如此,秦誼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這些呂布身邊的近侍武藝都不錯,也很勇猛,但獨立統兵的能力太差。呂布派他們來協助他固然是好事,但幫不上太多忙,反而要他分心去照顧。如果按他的想法,他更希望讓薛正、馮成獨領一部。

  但是他非常清楚,他不能這麼做。

  高順叫來馮成,讓他做前鋒。對方只有一曲,馮成有四曲,又剛剛在弘農戰鬥了大半個月,經驗和士氣都不錯,馮成為人又謹慎,中伏的可能性不大。即使遇到麻煩,也能及時送出消息,堅持到他增援。從李肅的描述來看,那些江東軍雖然訓練有素,卻算不是精銳,除了有幾個射藝高明的射手之外,和他在衡嶺遇到的江東軍不能比,應該是洛陽附近的屯田兵。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李肅格外失望。

  馮成領命去了。高順又叫來薛正,讓他就地紮營,休整一日,打探好地形後再前進。馮成謹慎,薛正聰明。與蔣欽交戰近半月,薛正進步很快,很清楚在這樣的地形紮營應該注意什麼。

  盧氏入手,卻是一座空城。江東軍兵力有限,守不住盧氏,卻敗而不亂,逃跑時還能反擊得手。這讓高順對這次任務的艱鉅性有了新的認識。特別是想到一山之隔還有孫策及其百戰百勝的中軍精銳,他就不敢有絲毫大意。

  ——

  徐盛率部趕到白馬山,周生與鄧信已經立好了阻擊陣地,卻沒有看到他們擔心的并州騎兵。

  聽了鄧信的報告之後,徐盛有一種預感。高順怕是不會來了,至少不會輕率的追擊。他很想和陷陣營較量一下,但雙方兵力懸殊,對方又有大量的騎兵,陣而後戰,他沒有取勝的把握。萬一戰敗,折損過重,還會影響宜陽的防守。宜陽是沿洛水進入河南的門戶,一旦失守,河南腹地就危險了,魯肅會非常被動。

  他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不出徐盛所料,第二天中午,斥候陸續送來消息,有千餘并州軍正在趕來,但是走得不快,很謹慎。在他們的身後二十里左右,還有高順率領的中軍,總兵力在三千人左右。鄧信遇到的騎兵不見了,除了一些來回傳遞消息的信使以外,沒看到成建制的騎兵。

  徐盛綜合了斥候的情報,判斷伏擊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進攻盧氏更不現實,野戰也沒什麼優勢,索性撤回宜陽防守。週生、鄧信不是徐盛的部下,但徐盛軍職高,接照軍法,這種情況下他們自動歸屬徐盛指揮,聽徐盛的命令行事,自然沒有意見。

  徐盛主動撤出白馬山,回到宜陽城,將相關的情況寫成報告,通報都督魯肅,並抄送暫時接管洛陽防務的呂蒙。呂蒙靠得近,很快給出回复,要求徐盛固守宜城待命,伊闕關、陸渾關的防務由他負責,徐盛毋須擔心後翼。

  高順收到消息,命令秦誼率領千人駐守盧氏,其他人趕到宜陽城下,準備展開對宜陽的進攻。李肅也率領騎兵趕來,負責對周邊形勢的偵察。上次吃了虧,他小心多了,倒也沒再出什麼紕漏。

  三天後,高順率領五千步騎到達宜陽城下,向徐盛發出邀戰。徐盛根本不理他,高掛免戰牌,連個面都不露。面對如此好脾氣的徐盛,高順也無可奈何。五千步騎攻城是不可能的,伊闕關、陸渾關又被呂蒙守得嚴實,他根本無法進入河南腹地。

  無奈之下,高順只得派人禀報天子,通報戰況。

  ——

  建安四年冬,臘月初,魯肅留下兩千人守陝縣,率領主力退守函谷關。

  了解相關的形勢後,魯肅決定暫時休整,年後再考慮重奪盧氏。弘農的戰事已經證明,高順是呂布麾下的重將,值得慎重對待,倉促反擊盧氏絕非明智之舉——高順有六千人,至少要集結二萬人才有把握順利攻取盧氏,這不是一場小的戰事,絕非他現在能夠完成的。且孫策傳來消息,袁譚正在集結人馬,隨時可能發動對平原的進攻,屆時荀衍也可能對河南發起攻擊,配合袁譚的行動。此時此刻,他不能被高順牽制住,必須保證河南萬無一失,讓孫策不用分心關注河南。

  收到魯肅的報告後,孫策非常滿意。有魯肅在,河南可以放心。戰局的重點轉到東方,他隨即起程,返回建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30 18:38
策行三國 第1975章 新風尚

  樓船順水而下,在沔口與黃月英匯合。

  黃月英在洞庭住了小半年,與秦羅試驗新船,估計是經常游泳、曬太陽的緣故,原本就不算特別白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身材也更加健美,即使穿著厚厚的冬衣也掩飾不住青春活力。

  孫策看到黃月英就笑了。這可真成了金不換了。

  黃月英向孫策匯報了這半年的試驗結果,重點是水排的重新發明。她原本的計劃是增加櫓的數量,在船尾增加了兩架大櫓。櫓的效率比槳高,但船尾空間有限,效率提高不能令人滿意,如果在船兩側增加櫓,又要增加額外的空間,方案一改再改,進入了死胡同。後來秦羅查閱典籍,發現故南陽太守,河南汲縣人杜詩曾經設計過水排,用來鼓風鑄鐵,只是失傳了。秦羅根據一些零星的記載,又走訪了一些老工匠,嘗試恢復了水排,試驗之後覺得效果不錯,準備明年裝上船,下水測試。

  孫策看了圖紙,卻一點也不意外。這個水排很接近水輪,不過現在的方案出於傳動方便,還是平放的,什麼時候能豎起來,就是輪船的雛形。輪船離這個時代並不遠,祖沖之的千里船據說就是一種輪船,不過輪船明確載入典籍卻是唐朝的事,而真正大展神威已經到了南宋初年。

  在知識分子視工匠為賤業,刻意遠離技術的情況下,技術發展就是這麼佛系,能不能成,全看運氣,成功了也不代表就能推廣應用。杜詩發明了水排都能失傳,輪船從發明到正式推廣運用花個幾百年又有什麼稀奇的。

  黃月英、秦羅在幾年時間內能有這樣的成果,他已經很滿意了。他當然可以直接畫出圖讓她們去做,但那樣的話,他能得到的只是一艘輪船,黃月英不可能練就這種不斷改進的思維方式,也就無法推廣到別的項目上去。沒有科學思維,技術還是技術,就像一盤散亂的珍珠,每一顆都很美,就是無法串聯起來,成為精美的項鍊。

  “很好,很好。”

  “聽起來真勉強。”黃月英皺皺鼻子,擠到孫策身邊,用肩膀拱拱他。“是不是有更好的點子,幫個忙,我感覺這腦子都用空了。”

  “沒看出來。”孫策摟著黃月英的腰,摩挲著她沒有一絲贅肉的腰肢。“真要累了,就休息一段時間,正好生個孩子。你阿翁、阿母都急了。”

  “不生!一孕傻三年,海船研製正是緊要關頭,我可沒時間生孩子。”

  “不是有秦羅嗎?”

  “她的心思不在海船上。”黃月英伏在欄杆上,神情慵懶,更顯得腰細臀圓。“她的心思全在能逆水而行的戰船上,黃都督等著她的新戰船突入漢中呢。”她頓了頓,又笑道:“蔡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著急,隔三岔五地來看我,其實是看戰船的進展。”

  “這麼說,你現在很受歡迎?”

  “那當然。”黃月英得意地笑了起來。

  “這就對了。比起新船,這種風氣更有價值,簡直是一座金山,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孫策撫著黃月英的肩頭。“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金不換了吧?”

  黃月英回頭看看孫策,眨眨眼睛,故作不屑的皺了皺鼻子,神情得意,看看四周無人,悄悄地將頭靠在孫策的肩上。

  ——

  進入長江,沿途的船隻就多了起來。年關將近,滿載著貨物的商船絡繹不絕,如過江之鯽。商人好利,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賺錢的機會,夜晚停泊時就地開市,船港裡熱鬧非凡。孫策雖然有心去逛逛,但身份受限,又有小厄當至的警告在耳,只能按捺著好奇心,悶在樓船上看公文。看著黃月英等人呼朋喚友,結伴去血拼,就連劉和都可以放下長公主的身份,挽起頭髮,換上男裝,混跡於市井商販之中,每次都滿載而歸,自己卻只能畫地為牢,孫策不免有些哀嘆。

  不管他願不願意,不知不覺地就與普通人就有了距離,而且這個距離只會越來越大。偉人也曾感慨離人民群眾越來越遠,聽到看到的只有報告,不知真假,當時只覺得矯情,如今卻深有體會。

  黃月英等人也知道孫策鬱悶,每次採購回來都會體貼地講敘見聞,安慰孫策的心靈。各種小道消息、緋聞花邊都有,還有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說。隨著報紙的普及,各家報坊為了爭客戶,適合普羅大眾欣賞的民間文學迅猛發展,受歡迎程度讓讀書人始料不及。對絕大部分沒有官方背景的報社來說,一份報紙上如果沒有幾個吸引人的故事或者笑話,這份報紙的銷量肯定很難看。

  但再好看的報紙也不如人的想像力,口耳相傳,以訛傳訛才是傳奇誕生的最佳溫床。

  “兄長,你知道不,他們都說我們吳國的新國都不是人建造起來的,是直接從江裡冒出來的,而且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孫匡去了一趟集市之後,興奮不已,難得主動地來到孫策面前,繪聲繪色地講述剛剛聽到的傳聞。“他們還說,這座城原本是東王公的住所,所以又叫太一宮,後來東王公去西域崑崙山看望西王母,這座城閒著,又怕別人來打擾,所以就施法藏在江裡。現在吳國新肇,東王公想送一份賀禮給大兄,就讓這座城又浮上來了。”

  見孫匡說得眉毛色舞,孫朗也煞有其事的一旁附和,孫策忍不住想笑。“那些人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國都是計相虞翻督造的,太初宮更是他親自設計的,現在全成了東王公的功勞,計相會生氣的。他真要急了,說不定就要遠征西域,登崑崙山,找東王公說個明白。”

  “好啊,好啊。”孫朗拍著手,兩眼放光,憧憬不已。“大兄,什麼時候征西域啊,那麼遠,要準備好多年吧?我能不能跟著去?”

  “想去嗎?”孫策放下手裡的公文,伸直了腿,笑瞇瞇地看著這個幼弟。孫朗和孫尚香都是丁夫人所生,丁夫人去世早,孫朗、孫尚香都是母親吳夫人撫養大的,孫尚香就不用說了,出生喪母,對丁夫人根本沒印象,直接把吳夫人當生母。孫朗稍微年長些,可是對生母丁夫人也僅限於知道有這麼回事,卻沒什麼感情可言。他今年十二,讀書沒什麼天賦,自然而言的選擇了從武。但孫策很清楚,孫朗的天賦和孫尚香沒法比,如果不好好調教,將來成就很一般。

  “想去,想去。”孫朗連連點頭。

  “那我考你幾道題,如果能答上來,過了年,你就到我身邊做侍從。”

  孫朗興奮地看了一眼孫匡,連聲答應,隨即又說道:“可不能太難,我書讀得不太怎麼好。要不你考我射箭或者刀法?”

  “射箭和刀法當然也會考,但《孫子十三篇》,《計》篇第一,不會計算,你如何能成為真正的大將?”

  “是,是,兄長教訓得是。”

  “你想去西域,我們就以出征西域為題。”孫策拿起案上的紙和筆,推到孫朗面前,讓他記題。孫朗不敢怠慢,擺好紙,拿起筆,一本正經的接受考試。孫匡也坐在一旁,準備幫忙。他倆年齡相近,平時就很談得來,孫匡做為兄長,一向對這個弟弟很照顧。

  見孫朗這麼緊張,孫策沒敢出太難的,先出了一個算術書上都會學,而且和行軍作戰官切相關的運輸題。壯丁一人,鹿車一輛,載二十石之糧,日行四十里,食米六升,問:千里作戰,當以幾伕供一卒?

  這道題並不難,孫朗很快就解答出來了。行程千里,需二十五日,來回五十日,共需糧三石,剩十七石,可供一卒食二百八十三又三分之一天,若是同去同回,最多能供五又三分之二卒。

  孫策隨即又問:由長安西行,至西域,設為萬里,當以幾伕供一卒?

  孫朗頓時有點懵,掰著手指頭想了半天,額頭全是汗。“大……大兄,若以鹿車運糧,自運自食,也不過行一百六十六又三分之二日,行程不過六千六百六百六十六又三分之二里,如何能行萬里?又如何能供士卒食用?除非……除非去了就不回來,就地取食。”

  孫策倒是有些意外。孫朗的反應雖然慢,卻不失兵家子的習慣,見糧食運輸困難,本能的就想到取食於敵。不過戰術是戰術,算術是算術,他出這道題的目的就是要讓孫朗知道行軍作戰背後有多少實際問題,並不是讓他解決這個問題。

  “就地取食的事先放一邊,既然以鹿車運無法實現目的,我們就換一種運輸方式。”孫策啟發道:“你先想想,我們現在有幾種運輸的方式,然後分別計算一下,以哪種方式運糧最便宜,又能便宜多少。”

  “喏。”孫朗雖然應了,底氣卻嚴重不足,這道題可比算學老師教的複雜多了,他沒把握真能算出來。

  “這道題當作練習題,你自己算,時間長短不限。什麼時候會算了,我這兒還有一道差不多的題,你再算一次,只要你能當場算出來,立刻到我身邊見習。”

  孫朗抬起頭,看看孫策,既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大兄,不考別的了?”

  “能算出這樣的題,你到我身邊見習才有意義。算不出來,你充其量只能做個鬥將,與其來我身邊,不如去義從營跟著虎痴都尉學刀。”

  孫朗還在猶豫,孫匡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催他答應。孫策看得清楚,卻不說破,只是看著孫朗。孫朗咬咬牙,用力地點點頭。

  “好,我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30 18:45
策行三國 第1976章 帝王家事

  稍微接觸過歷史或者古文的人大多聽過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真正理解這句話的人卻屈指可數。有人覺得這是後世儒生斷章取義,故意忘了另外半句。這也許是事實,但絕非全部。

  最先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兵家。身為兵家卻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說明問題的重要性。

  作為真正意義的兵家,比如孫子、司馬穰苴、吳起,大多出現在春秋末年或者戰國是有歷史原因的。這時候的戰爭形式出現了重要變化,其中有一點就是戰爭規模變大,時間變長,行軍問題迅速凸顯。春秋時小國小林,大多數戰爭都在國境,行程不過百里,雙方在約定的地點交戰,和約架差不多,來回不過三五日,不存在嚴重的運輸問題。到了戰國則不足,行軍動轍千里以上,一打就是幾個月,糧草、輜重的供應就成了必須重視的問題。

  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運輸方式無非那麼幾種:水路靠船,陸路靠人挑肩扛,或者牛馬馱運。車這種後世司空見慣的運輸工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出現,到漢代才出現鹿車,顧名思義,載力有限,只能裝一隻鹿。在這種近乎原始的條件下,長距離運輸就成了不可忽視的問題。隨著距離的增加,運輸中的消耗迅速增加,成為限制戰爭規模的重要因素。

  要解決這個問題當然需要錢,但僅有錢還不夠,因為還受制於另一個重要條件:糧食。小農經濟,糧食的畝產有限,那麼地,那麼多人,只能生產那麼多糧,錢再多,就算挖到一座金山,買不來糧食也無濟於事,千里運輸,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同時也消耗了大量的糧食,沒有吃的,人就會餓死,一旦糧食緊張,人心大亂,社會離崩潰也就不遠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了家才知道掙點家當不容易。孫策如今家大業大,也背了一屁股債,對這個問題感觸最深。拿這個問題來考孫朗,純屬是發乎自然,絕非故意為難。

  魯肅可以從弘農、陝縣撤回來,周瑜、黃忠不能撤,平原戰事將起,也要控制好節奏,萬一徐琨、沈友等人打得手滑,深入冀州,由本土防守變成進攻,消耗就會成倍增加。一旦後勤供應不上,不是像魯肅一樣主動撤出主力,就是先勝後敗,被人趕回來。與其如此,不如開始就不進攻,等攢足錢糧再說。

  張紘要求申斥作戰取勝的魯肅,意義也正在於此。魯肅、辛毗都是明白人,不僅沒有任何不滿,穩住了戰線後迅速將主力撤回洛陽,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消耗。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獨當一面。孫朗身份不同,孫策希望他將來能獨當一面,既然要培養,就要高標準、嚴要求,實在不行,也別勉強他,做個普通將領,帶在身邊也不錯。孫朗天賦不​​算很高,卻還算踏實,至少不像孫權那樣好高騖遠,知道孫策的一片苦心,硬著頭皮接下了任務。

  孫策對孫朗的態度還是很滿意的。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對孫家的貢獻不僅僅是打下一片基業,更改變他們父子兄弟的人生。孫家兄弟和父親孫堅差不多,都有些輕佻急躁,包括孫權、孫朗在內,如果能有這樣還算穩重的心態,都應該歸功於他這個穿越者。

  孫策讓孫朗不要急,可以慢慢算,並以荀子的名言鼓勵他,然後繼續問孫匡集市上的見聞。他越聽越覺得好奇,尤其是對建業的​​王城。他審閱過相關的圖紙,也聽過虞翻的描述,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效果圖,聽人說得這麼神奇,也有些心動。

  後世因為長江水道變遷,石頭城已經不在江邊,而且看慣了高樓大廈的現代人也不覺得那座遺址有多雄偉,如今這名城從無到有,並將成為自己的王宮,想想都有種走上人生巔峰的激動。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外出血拼的陸續回船,艙裡熱鬧起來。孫策放下公務,聽弟弟妹妹和妻妾們說些見聞,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憧憬著宮城的壯麗。

  我走到這一步,應該不負小霸王本尊的赫赫威名了吧?孫策嘴角挑起淺笑。

  “想什麼呢?笑得這麼陰險。”黃月英走進船艙,毫不客氣的將靠在孫策身邊的孫尚英扒拉到一邊,鳩占鵲巢。孫尚香眼睛一瞪,剛要說話,黃月英說道:“陸伯言買了一個小貓,說是從西域來的,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一身白毛好長好長。”

  孫尚香一聲歡呼,顧不上和黃月英爭搶聽故事的最佳位置,轉身奔了出去。黃月英心安理得地坐在孫策身邊,靠在孫策肩上。“這石頭城裡有我的宮殿不?”

  “當然有。”孫策笑道:“如果沒有,就找虞翻麻煩。”

  “我為什麼要找他?我就找你。”

  “姊姊真是多慮了,怎麼可能沒有你的宮殿?”袁權出現在門外,未語先笑。孫匡、孫朗見了,連忙起身讓座。他們隨孫策出征期間,生活起居都是由袁權照料,對袁權極是依賴,比當年依賴二姊孫尚英有過之而遠不及。袁權進了艙,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取出一件件精美的點心,每人遞上一隻,又取來一隻裝滿果汁的琉璃大杯,幾隻小杯,擺在案上。孫匡正說得口乾,見狀大喜,一邊笑嘻嘻地致謝,一邊伸手去接,卻被袁權輕輕打開。“又忘了?”

  孫匡恍然,赧然笑道:“沒忘,沒忘,尊卑有序,君子慎獨。第一杯是王兄的,第二杯是王后嫂嫂的,然後才有我們的。”

  “還有呢?”

  “還有……”孫匡咬著指頭苦想,眨著眼睛向袁權求援,袁權眼神一閃,瞥了一眼黃月英。孫匡恍然大悟,撫掌而知。“今日是家宴,還有諸位嫂嫂,尤其是金不換……呃,大匠嫂嫂。沒有大匠嫂嫂,大兄也不能這麼快稱王……”

  “打住,打住!”黃月英連忙打斷,對袁權說道:“權姊姊,你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沒事,真金不怕火煉。”袁權笑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的殿在十二殿位列第二,就等著你回去取名字了。你的木學這麼好,是叫魯班殿還是叫墨子殿?”

  “都不好,叫勾股殿。”黃月英笑著,悄悄撓了一下孫策的大腿內側,眉梢輕揚。“你說好不好?”

  孫策哭笑不得,卻裝聽不懂她們之間的交鋒。“你的殿叫什麼,你自己定,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原本第二殿是權姊姊的,是她不肯要,說是治家如治國,亦當酬功賞能,非要讓給你這個金不換。”

  “喲,這我怎麼受得起。”黃月英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向袁權行了一禮。“多謝姊姊,感激不盡。”

  “感激我作甚,該我感激你才對。等你造出海船,我們才能跟著大王乘風破浪,巡遊四海呢。你辛苦了,多喝點。”袁權忍著笑,將杯子塞到黃月英手中。“今天這兒全是家里人,我就僭越一下,先敬你。大王想必不會介意吧?”說著,如波的眼神睨向孫策。

  孫策攤攤手,很無奈。“姊姊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怎麼,你把金不換架在火上烤還不夠,還要把我架上去?”

  “不把你架上去,怎麼烤金不換?”袁權忍不住笑出聲來,眉眼含情。“你這是烈火鳳凰嘛,比真金還耐烤,從來只有你烤別人的份,誰能烤你?”

  “噗!”黃月英及時用手掩著嘴,剛喝進嘴的果汁噴了出來,全噴在手心裡。她放下杯子,一邊抽出手絹擦手,一邊說道:“姊姊你這也太狠了,非要把我烤化了不成?”

  “不會的,大王才捨不得你化了。若是不然,早就把你含在嘴裡了。現在嘛,只有捧在手心裡。”

  “呃……”黃月英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哈哈哈……”見一向強勢甚至有些霸道的黃月英吃癟,孫匡等人都忍不住笑了,前仰後合,擠成一團。孫策無辜躺槍,只能陪笑。放開了心扉的袁權戰鬥力飚升,別說黃月英不是對手,連他都自愧不如。

  “你們說什麼呢?”孫尚香重新出現在艙外,懷裡抱著一隻純白的長毛小貓,一臉茫然地看著眾人。“我錯過了什麼?”

  “喲,小貓!”孫朗湊了過來。“小妹,這貓哪來的,真漂亮,讓我抱抱。”

  “不行。”孫尚香連忙將貓藏起。“這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擼貓的歷史源遠流長,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漢人也一樣,可愛的小貓小狗向來是寵物首選,一看到如此漂亮的小貓,所有人都圍了上去,就連黃月英都不例外,孫尚香頓時成了圍觀的中心。孫策頓有人不如貓的感慨。袁權倒了一杯果汁,遞了過來,順勢坐在黃月英剛剛坐的位置。黃月英趕走孫尚香,也沒坐一會兒,全便宜了她。

  “勾股殿啊。”袁權一聲輕嘆,若無其事的瞥了孫策一眼,嘴角輕挑,似笑非笑,手背有意無意地碰了一下孫策的大腿。

  “呃……”孫策老臉通紅,連忙抓住袁權的手,握在手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 18:49
策行三國 第1977章 自信過頭

  聽了一路真真假假的傳聞,孫策對新都的興趣越來越濃。

  不是對石頭城本身,也不是對這些傳聞,而是對傳聞背後的影子。雖然他清楚如今的長江與後世的長江不同,江面更寬,風浪更急,江水直至城下基石,在二三十丈高的崖壁上仰望,石頭城想必會比後世的遺址更加雄偉,但一座新建的城被傳到神乎其神的地位,甚至扯出東王公送禮這樣的事,就不是城池雄偉與否能決定的了。

  況且他非常清楚,時間這麼短,虞翻又有很多事要處理,很多構想也許還在紙面上,離真正建成還有很大的距離,尤其是城池本身。建城並非一件簡單的事,如今的江東也不是基建狂魔。三面受敵之際,虞翻不可能大量徵發徭役築城,最先建的只能是太初宮等主要大殿,而不是城牆。

  畢竟就目前的形勢而言,還沒有誰能兵臨城下。

  誰在背後興風作浪,推波助瀾?

  “想什麼呢?”見孫策出神,袁權有些不滿,看看四周,見其他人都在看孫尚香手裡的貓,沒人注意他們,悄悄地掐了一下孫策。

  孫策笑笑。“你不覺得這些傳聞的出現有問題?”

  袁權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微微一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吉兆祥瑞這種事,你不信,不代表別人也不信。開啟民智是好事,卻也急不來,能利用時不妨一用,錦上而花而已。 ”

  孫策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說……”

  “計相坐鎮揚州,手裡還握著諸家印坊,如果他不想聽到這樣的傳聞,還能傳到你的耳朵裡?”袁權睨了孫策一眼。“那你也太小看這位計相了。”

  孫策啞然失笑。袁權說得也是,虞翻手裡掌握著報紙這種當世最強大的輿論武器,沒人能在輿論上與他抗衡。這些傳聞就算不是他製造出來的,也是得到他默許的。

  “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只是不敢多嘴,怕落一個後宮干政的惡名。”

  孫策反手握著袁權的手,輕輕揉著。袁權其實很自覺,非常注意避嫌,公文是堅決不看,就算聽到什麼也不主動傳,有時候見其他人議論得太過,她還會旁敲側擊的提醒。有她主持內務,妻妾都比較自覺,控制著自己的好奇心,盡可能不干涉具體政務。

  “能讓你這麼好奇的還真不多,說來聽聽。”

  “你祖父諱鐘,鐘山準備改什麼名字?”

  “虞翻已經提過這個問題了,建議改名蔣山。”

  “恕妾妄言,此名怕是不妥。”

  孫策轉頭看著袁權。袁權回答得這麼快,這麼直接,看來早就知道這件事,只是他沒問題她,她就不主動提,現在提,自然是因為她覺得這件事實在不妥,有必要提醒他。

  “有什麼不妥?”鐘山本有別名蔣山。故秣陵尉蔣歆就葬在鐘山,民間有蔣歆成神的傳說,稱鐘山為蔣山,孫策本人還見過蔣歆的墓,所以虞翻提議改鐘山為蔣山時,他也沒反對。雖然他本人對避諱這種事並不在乎,但其他人很在乎,涉及到祖父名諱,沒有必要違眾,授人以柄。

  “容易被有心人曲解。”見孫策一臉茫然,袁權又道:“你還記得阿舅兵敗西華的事嗎?”

  孫策仔細想了想,突然驚醒,不由得一拍額頭。當初孫堅隨朱儁討黃巾,曾在西華作戰失利,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倒在草叢中,諸將回營,等了一天也沒等到孫堅回營,直到孫堅的戰馬回來,引著程普等人找到孫堅,才算救回一條命。

  孫堅一生打過不少敗仗,但那次失利是孫堅最慘的一次,比被徐榮擊敗的那一次還丟臉,所以大家默契地不提這件事,袁權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西華與汝陽毗鄰,汝南黃巾又有不少是本地人,聽說過那件事的人不少,私下裡傳過。

  蔣者,草底將也,的確容易被人引申到那件事。如此一來,避了祖父的諱,卻揭了父親的醜,可算不上孝順。他們父子的情形本來就有點尷尬,這麼做無疑是給有心人送機會,就算沒人說,孫堅心裡也難免有疙瘩。

  孫策相信虞翻不會是故意的。虞翻知道孫堅打過敗仗,卻未必知道這一次,就算聽過也不可能知道具體情形,否則他一定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

  “且民間有稱鐘山為蔣陵者,陵豈是能亂稱的,百姓無知,本地官吏中也沒有明白人?”

  孫策眉頭微皺,半天沒言語。袁權這個指責很嚴重,就算沒有批評虞翻本人輕忽,至少也是說他察事不明,對屬下管束不嚴,或者不得人心。他不知道蔣山被稱為蔣陵也許可以理解,但他屬下的官吏中有很多本地人,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卻不提醒他,甚至故意引他犯錯,自然是有利益衝突。也就是說,虞翻這個計相對王畿的掌控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得心應手。

  那麼問題就來了,東王公獻都城之類的傳聞究竟是不是虞翻傳出來的?

  江東暗流湧動啊。孫策看著窗外的滔滔江水,心情沉重。為了避免重蹈本尊的覆轍,他入江東時盡量避免殺戮,能談判的都談判,所以江東本地的世家損失並不大,因為是家鄉人,不少人還受到了破格提拔,現在看來,形勢並沒有按照他預期的目標發展,有些人在玩火,在挑戰他的底線。

  ——

  數日後,船隊經過牛渚磯,正式進入建業縣境。對將周邊諸縣全部納入的建業來說,牛渚磯就是水路的西大門,過了牛渚磯就是進入王畿,正式回家了。

  虞翻帶著掾吏前來迎接,登上孫策的樓船。

  孫策對江東的事一直沒怎麼關心,全部委託給虞翻負責。可是聽了袁權的提醒之後,他意識到這麼做並不是對虞翻的關心愛護,有些事虞翻未必能處理得好,但他又是一個驕傲的人,不太可能輕易示弱,只會在暗中使勁,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假象。

  虞翻很聰明,但聰明人也會犯錯。

  見禮完畢,孫策打量著坐在側對面的虞翻,意識到袁權提醒得很及時。比起上次見面,虞翻臉色看起來還好,鬢角沒有白髮,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拔去了,消瘦卻掩飾不住。他明顯比上次見面瘦了一圈。

  “仲翔,最近很辛苦吧?”

  “尚好。”虞翻淡定從容,見孫策看著他不說話,又笑了笑。“年關將近,事情多一些也很正常。”

  見虞翻不肯說,孫策也沒有急著表態,這很容易讓虞翻以為是對他能力的質疑。他們先談公務,尤其是對當前戰局的意見。這些事之前已經有過溝通,倒沒什麼分歧,虞翻只是表示了對戰爭規模的擔憂。西路的戰事還好說,荊州、豫州的錢糧基本可以滿足要求,最多從豫章補充一些,運輸距離不遠。東線卻不太好說,青徐剛剛穩定不久,還沒有完全恢復,一旦發生大戰,必須要從江東調糧,無法就地解決。長途運輸的消耗就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孫策會意,表示會傳書沈友、徐琨,讓他們謹慎從事,不要太衝動。沈友是吳郡世家代表——他和虞翻之間有吳會內部的衝突,徐琨是孫家姻親,這兩人都不是虞翻能直接壓制的,只能由他親自出面。

  說完了公事,孫策說起了朱建平相面的事。“仲翔,你家傳易學,卜一卦?”

  虞翻不假思索。“卜為決疑,不疑何卜?”

  孫策很意外。“那你說說,朱建平所言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

  “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有小厄是真,三子一女是假。”虞翻雙手攏在袖中,不緊不慢地說道:“大王威鎮天下,雖說民心所向,但不知時務者也不少,征戰多年,殺戮在所難免,有人想對大王不利,再正常不過。所謂小厄,本就是含糊之辭,摔一跤是小厄,被刺客驚擾也是小厄,有敵軍來攻也是小厄,一年之中遇上一兩件再正常不過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郭祭酒因此便勸大王班師,未免有些小題大作。”

  孫策不置可否,還有些無奈。虞翻與郭嘉一向不怎麼談得來——實際上虞翻心高氣傲,幾乎和誰都談不來,加上分屬不同派系,很多事上都有分歧,藉機諷刺一下郭嘉也很正常。可是他知道一向喜歡冒險的郭嘉為什麼會這麼緊張。他之前和郭嘉講過他的“夢”,郭嘉因此對刺客格外敏感,不敢冒險。郭嘉不像虞翻這麼決絕,東海觀濤,確認地球可能是圓的之後就果斷的拋棄了傳習了五世的易學,重新來過,對天命也不以為然,而且能解釋得更好,自然不相信算命之類。

  “至於三子一女,女兒最為尊貴的說法,擺明是信口胡說。大王富有春秋,子女成群,王后同樣年少,身體康健,從袁氏幾代人的子嗣來看,多子再正常不過。”

  孫策反倒不如虞翻自信。就他所知,歷史上的袁衡無子,至少能說明按照袁家歷史來推斷袁衡有幾個孩子並不靠譜。“我倒不懷疑王后多子,可是三子一女,這麼篤定,難道也是亂猜?”

  虞翻大笑。“大王,你被這些相士的伎倆騙了,這實際上是一個短時間內無法確定的問題,至少要等到王后過世。如果王后沒生,那自然要等。如果王后生了,哪怕是生得比他說得要多,比如有兩個女兒,或者不止三個兒子,也不能說他錯,生下來不代表就能成年,成年了也不代不會在王后之前過世,他想怎麼解釋都可以。”

  孫策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三子一女,看起來很確切,其實還是胡說八道,在袁衡過世之前,這都是懸而未決的問題,不可能有準確的答案。就算袁衡不幸壽短,也不太可能是一兩年之內的事。

  “這麼說,是一計?”孫策有些惱火。

  “是計無疑,不過並非是壞事,那些人是真的急了,只能用這種詭計來拖延時間。大王不妨將計就計,休整一年,看他們能有什麼辦法。”虞翻嘴角抽了抽。“以靜制動,以守代攻,以我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何樂而不為?”

  孫策沉吟片刻,微微頜首。他都已經回到建業了,休整一年也不是什麼壞事。虞翻說得有理,既然對手按捺不住,不妨等他們自投羅網,送上門來,自己正好養精蓄銳,以逸待勞。

  說完了公務,孫策不動聲色地提起了沿途聽到的傳聞。虞翻面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孫策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無奈。他心中明白,袁權的提醒並非空穴來風,虞翻這個計相做得併不像表面上那麼風光,與本地世家相處不睦,對王畿諸縣的控制也不甚理想。

  “都是哪些人不太安分?”孫策嘴角帶笑,眼神卻凌厲起來。

  虞翻籲了一口氣,苦笑著搖搖頭。“大王,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如風似影,興師動眾的去捉,是捉不到的,只會搞得人心惶惶,令其詭計得逞。等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出來,公諸於眾,他們知道利害得失,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孫策同意了虞翻的要求,再給他一段時間。如果他不能妥善的解決此事,那就只好調整王畿的人事了。虞翻有才,但是太年輕,為人又高調,並不適合坐鎮後方,還是張纮更適合一些,或者周異也行。不過週異是周瑜的父親,一任吳郡太守還沒做完,讓他全面負責江東事宜未必合適。

  孫策有些撓頭,安排一個國家的人事對他來說顯然超出能力範圍了。這些可不是讀幾本書就能學得會的,書上也不寫這些。他這幾年學了不少,進步也很明顯,可是離一個真正的雄主還有不小的距離。

  “對了,關於鍾山改名的事,我有一個新的想法。”

  虞翻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有些心不在焉。“蔣山不好嗎?”

  “我想起來一件事,上次登山時,我似乎聽到幾個百姓稱蔣山為蔣陵,感覺不吉利。”

  虞翻微怔,眉梢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孫策說得輕描淡寫,但事情的性質卻很嚴重。“還有……這種事?”

  “建業曾名金陵邑,那座山又黃土和黃褐土為主,陽光照耀,紫氣冉冉,不如就叫紫金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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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國 第1978章 種瓜得豆

  虞翻撫著鬍鬚,輕輕籲了一口氣。“看來,臣是惹了眾怒了。”

  孫策斟了一杯茶,推到虞翻面前,笑道:“你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虞翻接過茶杯,躬身致謝,淺淺的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平復了一下心情。他知道會有麻煩,但他沒想到麻煩會這麼大,居然有人給他挖了這麼大一個陷阱。孫策之前已經同意蔣山之名,現在又不與他商量,直接否決了之前的決定,改名紫金山,這裡面肯定有原因。孫策或者是不便言明,或者是愛護他,這才不與他商量便做了決定。既然是孫策決定的,將來有人問起,他也可以置身事外。

  “大王,建業雖是權宜之都,將來卻還是陪都,戶口會迅速增加,行商坐賈不在少數,糧食的消耗終究是個大問題……”

  虞翻取出一卷圖,攤在案上,一邊指畫一邊解說。建業沿江,船運原本是最好的方式,但建業以下不遠便是入海口,風高浪急,並不適合運糧船行駛。正因為如此,吳王夫差爭霸中原時就挖了一條運河——胥渠,由太湖向西,經溧陽、蕪湖直通長江。

  虞翻考慮了兩個方案:一是在句容、湖熟之間挖一條運河,溝通太湖與秦淮水上游的支流句容水;一是在丹陽挖一條運河,溝通秦淮水上游的另一條支流溧水。不管哪個方案都要開山,工程量都不小,不可避免的要影響當地人的生活,比如徵發更多的徭役。

  比徵發徭役之類更麻煩的是風水。對有一定實力的豪強、世家來說,徵發徭役還可以補償,還可以運用關係避役,轉嫁給其他人,影響風水卻是逃不掉的,而且影響更大更持久。因此,對方案的討論很快就由工程難易變成了風水之爭,誰也不希望在自家附近破土,甚至有人傳言,最近丹陽被吳會壓了一頭,已經屈居下風,如果風水再被動了,以後就更沒翻身的機會了。

  討論來討論去,最後結果就成了兩個方案都有被否決的可能。

  孫策靜靜地聽著,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這件事不僅僅是對虞翻個人的反擊,更是對他的挑釁。建業原本屬丹陽,而且是丹陽經濟實力最強的區域,如果他在此建國,將建業等縣劃為王畿,被劃進來的當然樂見其成,沒被劃進來的幾個縣,比如丹陽郡治宛陵就不這麼想了。更何況他是吳王,吳會人是他的根基,丹陽人在吳國體系內的話語權有限,幾乎沒人進入核心圈,有點想法也是很正常的事。

  說不定,這裡面還有為陶謙父子鳴不平的意思。

  情況很複雜啊,江東系內部也肥瘦不均,有人吃肉,有人喝湯,還有人連湯都喝不著。他們才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們只問結果。

  “你傾向於哪個方案?”

  虞翻指了指溝通胥渠與溧水的方案。“這個方案難度大,但一旦成功,維護方便,且經由胥渠,東可通太湖,西可通長江,經冷水至宛陵,對丹陽腹地的發展也有益。”

  孫策不置可否。虞翻提的兩個方案在歷史上都曾經實施過,只不過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相隔一千多年。第一個方案就是三國時實施的,名為破岡瀆,第二個方案是明朝實施的,名為天生河。正如虞翻所說,破岡瀆的實施方案雖然容易一些,但維持起來卻很難,隋後期就棄用了,前後也就三四百年。天生河工程在明朝初年開鑿,持續明清兩代,二十一世紀還在發揮作用。

  “兩個方案都要仔細論證,不要急。”孫策手指輕點圖紙。“糧食缺口暫時不會那麼大,我們需要的也不是應急工程,要么不建,要建就建一個靈渠那樣的,造福百代。”

  虞翻心領神會,躬身領命。孫策雖然沒有明確表態支持誰,但這句話卻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建與不建,只取決於該不該建,能不能建,卻不用被丹陽人的意見左右。

  虞翻隨即又說了一些事,大部分是建業城的規劃。正如孫策所言,限於人力、物力,建業城的建設剛剛開始,只建了包括太初宮在內的幾座宮殿,連宮城的城牆都沒建,更別說石頭城的城牆了,那只是一個方案而已。至於是誰傳出去的,又是誰在後面興風作浪,他回去再查。

  “有一件事,臣倒是要先和大王知會一聲。”

  “什麼事?”孫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虞翻說是知會一聲,自然不是什麼難題。

  “有個叫嚴浮調的下邳人,信浮屠道的,說是與大王有舊。聞說大王建新都,想在新都建浮屠寺,為吳國祈福。”

  孫策有些意外。“嚴浮調在江東傳道嗎?”

  “來了有兩年了,本來在吳縣一帶講經說法,頗受歡迎,信眾不少,名聲堪與于吉相當。”

  孫策驚訝不已。于吉是活神仙,又有高壽,很符合漢人修道成仙的夢想,他的信徒多可以理解。佛教宣揚的卻是來生,按理說不符合漢人重今世的心理,佛教在魏晉之際大興是因為亂世來臨,今生無望,普通人只能求來世,怎麼現在就開始興盛起來了?

  難道說,這就是大勢所趨,無可阻擋?

  “嚴浮調說浮屠道與太平道殊途而同歸,論理之嚴密,浮屠道則更勝一籌。既然大王能建太初宮,以興太平道,也應該給浮屠道一席之地,兼容並蓄,包容天下,方是聖主之量。且浮屠道有孔雀明王,正合大王鳳凰之命,不應拒之門外,反信太平之淺顯道術。”

  孫策哭笑不得。這嚴浮調還真能扯,為了傳道,居然將他和孔雀明王聯繫起來了。

  “你可曾聽他講經?”

  “聽過一次,還讀了一些他送的經書,覺得和易學、老莊都有些相似之處,只是過於枯寂了些。”虞翻聳聳肩,有些不以為然。“這也空,那也空,我們還如此費勁作甚?這一點,我覺得還是老子更有道理些,知其白,守其黑,無為而無不為。”

  孫策大笑,隨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頓時笑不出來了。“嚴浮調除了送你經書,還送了什麼人經書?”

  “多了,他印了很多經書,四處派送,幾乎家家一卷。”

  “我去!”孫策忍不住爆了粗口,懊喪不已。這可是始料未及,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我公開印書工藝,原本是為了推廣教育,開啟民智,沒想到卻便宜了嚴浮調。說起來,這也是命啊,雕版印刷大行於世的原因之一就是佛教大興,對圖文並茂的佛經來說,雕版印刷簡直是為此而生。我一心想抑制佛教的傳播,沒想到卻成了佛教傳播的推手,怪不得嚴浮調視我為孔雀明王,要為吳國祈福。

  “你把嚴浮調在江東傳道的事說給我聽聽,越詳細越好。”

  虞翻不以為然。“大王和嚴浮調有舊,卻也不必如此在意,這些不著邊際的事不能當真。”

  孫策哼了一聲:“仲翔,浮屠道聽起來的確有些意思,可是控制不當,卻可能動搖國本。別的不說,笮融在徐州幹了些什麼事,你沒聽說過嗎?都說儒家厚葬費錢,這浮屠教可比厚葬費錢多了,他們尤其喜歡用黃金裝飾佛像,有多少黃金都用得掉。”

  一聽到黃金二字,虞翻大吃一驚。身為計相,他太清楚黃金的重要性了。商業發展,財富的迅速增加,黃金、銅等貨幣原料的缺口原本就很大,他天天想的就是怎麼弄錢,解決錢荒,如果再來一個喜歡用黃金塗佛像的浮屠道,豈不是雪上加霜?笮融的事,他也聽說過,只以為是笮融一個人喪心病狂,絲毫沒有往浮屠道上想。如果早些想到這一點,他絕不會讓嚴浮調在江東傳道。如今還要孫策來提醒,他有失職之嫌,愧對孫策的信任和器重。

  見虞翻自責,孫策本想安慰他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嚴浮調這件事不是虞翻的責任,畢竟他人在建業,對吳縣的事關心不夠,又沒這方面的知識積累,意識不到其中的危害也很正常。可是虞翻自負其能,受點挫折也是好的。這是一個充滿變數的時代,他這個穿越者也無法把控,需要這個時代的精英一起努力,而努力的前提就是保持足夠的謙虛。虞翻在謙虛這個美德上顯然有所欠缺。他如果不是這麼自負,不可能注意不到蔡琰對天竺的研究,受點打擊,以後多少應該有點警醒。

  孫策和虞翻聊了很久,了解了嚴浮調在江東傳道的大致情況,也將自己的擔心傳達給虞翻,最後問虞翻的意見。虞翻撫著鬍鬚,沉吟了良久。

  “大王,常言道,堵不如疏。這浮屠道既然能在江東傳布開來,必有其蠱惑人心之處,單純的禁止未必能奏效,說不定反助長了其聲勢,倒不如引其為我所用。”

  “如何才能為我所用?”

  “嚴浮調之所以起意要建浮屠寺,就是因為大王建了太初宮,有提攜太平道的意思。既然如此,何不讓于吉來,與嚴浮調高開論辯,看看誰是真道,誰是偽道?”

  孫策皺皺眉。“這能行嗎?”

  虞翻一直蹙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神情狡黠。“大王,不管他們最後孰勝孰負,若想真正大行於世,都離不開大王的支持。取精用宏,使其為我所用,豈不比一味禁止更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5 22:25
策行三國 第1979章 力不從心

  孫策對佛教不怎麼熟悉,既沒有深入了解過佛經道義,也沒有參加過什麼坐禪打七,所謂了解也只是逛逛寺廟,走馬觀花,最多是讀過一些佛教史,很少涉及佛教經義。他了解的佛教也是已經漢化的佛教,沒什麼華夷之別,不存在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的思想。

  但他卻很清楚,就辯論而言,道教徒真不是佛教徒的對手,這是歷史已經反復證明的。以後不行,現在就更不行了。別的不說,即以經籍論,佛教已經形成了完備的體系,只是還沒翻譯過來,道教有什麼,《太平經》?那就是一部混雜了儒道思想和巫術的彙編,自圓其說都談不上,更別說與人論戰了。

  當然,佛教徒再能辯,還是辯不過皇權,最後是在華夏大地傳播開了,卻也不再是原本的佛教。可那只是皇權一時的成功,並不是真正的勝利者。等佛教傳播開來之後,受到威脅的皇權幾次反撲都沒能成功。

  孫策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在戰場上,他可以游刃有餘,即使面對強敵也能鎮定自若,打不過也能走得掉。可是在思想領域,他遠遠做不到那麼從容,慌得一逼。前世三杯之後,與同好談古論今,他可以放言無忌,指點江山,笑談古今權貴,可那隻是看人挑擔不吃力,現在他是當政者,就沒那麼從容了。

  尤其是當他清楚佛教的誘惑與威脅時——連郭嘉那樣的浪蕩子都喜歡讀佛經,更何況那些本來就喜歡坐而論道的讀書人。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說佛教全是胡說八道,穿越焉知不是輪迴?

  道教求今生,重實幹,從外丹到內家,從養生到道醫,但誰也沒見過不死的活神仙,所以道教縱能興盛一時,終究還是沒落了。佛教求來生,重思辨,來生無法驗證,思辨誘人神往,所以佛教一直興盛。

  孫策很糾結。

  對孫策的糾結,虞翻有些不以為然。他堅信主動權在手,清除佛教的影響並不是難事。孫策對他的自信不以為然,卻也無法說明,只得讓他先去部署。無論如何,總要先找到嚴浮調和於吉再說。

  虞翻匯報完工作,孫策留飯,兩人又談了很久,卻以具體的政務為主。他平時不怎麼過問具體的事,基本交給虞翻處理,有疑問也只是通過公文來往,如今回都,虞翻自然要將相關的事務匯報一遍。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五年計劃的完成情況。

  五年計劃的事籌備了很多年,真正實施是建安元年,擊破袁紹之後,中原形勢大體初定,第一個五年計劃才得以進入實際推行階段。今年是第四年,能不能如期實現,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五年計劃並不是秘密,實施之初,為了能讓治下百姓了解五年計劃的意義,對未來充滿信心,計劃的相關指標是公諸於眾的。能不能如期實現,象徵著以孫策為首的執政團隊是否有足夠的執行力,是否代表了先進的生產力,對普通百姓來說,是不是代表了天命所歸。

  從孫策開始,核心決策層對這個五年計劃都非常重視,也正因為如此,連一向喜歡冒險的郭嘉都建議保守一些,回建業休整一年,確保第一個五年計劃能順利完成。

  總體來說,大部分計劃都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也大多達到了階段性的目標,即使有不如預期的,差距也不是很大,最後一年加把勁,完成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只要不發生大規模的戰事,明年應該能圓滿完成預定目標。

  當然問題也有,其中就包括糧食的生產。

  糧食生產涉及到三個問題:耕地面積、畝產、消耗量。這幾年江南興修水利,耕地面積迅速增加,幾乎每年都能增長兩三成,但畝產卻很難迅速提高,即使投入不少,還是很難立竿見影。至於消耗,那就更讓人頭疼了。大量的北方移民來到江南,固然提供了勞動力,也增加了大量的消耗,人均耕地面積下降,精耕細作又不能立刻見效,消耗量卻在迅速增加。就目前而言,還沒有影響正常的租賦收入,可要想迅速提升也不是易事。存糧有量,支出就必須加以控制,尤其是向外主動進攻。

  按虞翻的計算,現在保持防線沒什麼問題,一旦主動進攻,運輸導致的消耗就將成為一隻饕餮,迅速吞噬掉這幾年的積儲。歸根到底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盡量不要投機,一兩場小規模的勝利只會增加消耗,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孫策明白虞翻的意思,將報告收好,稍後再細看。他問了虞翻一個問題:以目前的海運條件,能不能從交州大量販米?

  虞翻說,解燃眉之急可以,但總體上從交州販米不合算,不能作為常規手段。現在從交州引進了一些稻種和其他作物,正在試種,如果能成功,最多第二個五年計劃結束,糧食的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孫策點了點頭。虞翻的意思很明確,反對涸轍而魚,希望能按部就班的發展,盡可能減少阻力。對江東來說,眼前的發展機會千載難逢,他們當然希望走得更穩健一些,盡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風險。

  ——

  與虞翻長談一番後,見虞翻神情疲憊,孫策安排他去休息。虞翻告辭而去,孫策也走出艙室,憑欄而望。清冷的江風從身後吹來,吹得頭頂的大纛獵獵作響,吹得他打了個寒戰。

  身後伸出一雙手,將一件大氅披在孫策肩上。孫策回頭一看,見是甘梅,不免有些意外,眼神一掃,又見袁權的身影在拐角處一閃而沒,心中明白,多了幾分暖意。他張開大氅,將甘梅裹在裡面。甘梅白晳的臉皮上泛起微紅,卻不扭捏,坦然地接受了孫策的親暱。

  “聽到了些什麼?”

  “嗯……”甘梅歪著頭,想了想。“沒聽到什麼,但猜到了一些。”

  “怎麼猜到的?”

  甘梅無聲地笑了起來。“在家時的姊妹們有書信來,多少會提及一些。只是閨中之言,不登大雅之堂,不敢打擾大王視聽。”

  孫策點了點頭。有袁權主持內務,有袁衡為表率,他的妻妾雖多,而且一個也不笨,卻沒人敢明目張明的插手政務,縱使有什麼要求,最多也是旁敲側擊的提兩句。甘梅更是其中代表,連旁敲側擊都很少有。

  “你的小姊妹們都說些什麼?”

  “說得最多的當然是大王麾下有哪些年青當婚的俊傑,她們可都到了適婚的年齡,都想尋一個少年英雄做夫婿,將來妻憑夫貴,好做誥命夫人。”

  孫策莞爾。“你可曾有合適的推薦目標?”

  “有是有的,但婚姻不僅僅是門當戶對,還要看雙方是不是有緣。丹陽人本有蠻風,即使是女子也不願為人附庸,又得大王尊重女子,自然要親眼看一看才能最終決定。妾思量著,等新年拜會時,找個機會讓她們見一見,挑中了誰,雙方看入了眼,再說也不遲。”

  “有道理。”孫策微笑著,又問道:“誰最受歡迎?”

  甘梅掩著嘴笑了起來。“遠在天邊。”

  孫策微怔,隨即又明白過來,忍不住笑道:“那可不行,我身邊已經有你們了,再多就會有大臣進諫了,說我好色荒淫什麼的。”

  “妾明白,所以推薦了大王身邊的人。大王猜猜,最受歡迎的人是誰?”

  孫策思索了片刻。“朱然?”

  “朱義封是我丹陽英俊,自然是受歡迎的,但最受歡迎的卻不是他,而是呂子明。”

  “呂蒙?”

  “是的,他在丹陽任職時,就有人見過他,後來聽說他去了中原,屢立戰功,關注他的人就更多了。十人中便有五六人將他列為最佳夫婿的。”

  孫策哈哈大笑。“蔣欽也不差啊,他也在丹陽任過職,怎麼沒人選他?”

  “蔣公奕原本也是好的,只是他為人儉樸,嫁給他怕是要吃苦,所以肯嫁他的人不多,只是偶爾有人問起,意願也不是很強。相比之下,還是陳叔至更受歡迎一些。只是陳叔至由丹陽太守轉沈督的親衛騎司馬,好多人以為他是犯錯被貶,怕他前程有限,所以有些猶豫。”

  孫策挑了挑眉。他問甘梅這些,自然不僅僅是家長里短,兒女情事,甘梅來找他說這些也不僅僅為此,婚姻是加強聯絡的最佳方式,如果丹陽的世家、豪強與他身邊的人結成婚姻,參與感增強,抵觸情觸相對就會少得多。丹陽出精兵,文化素養相對不足,與武人更容易溝通,將目標放在他身邊的將領身上再自然不過。

  他原本以為丹陽人會最鍾意朱然,畢竟朱然也是丹陽人,誰知道實際情況大相徑庭,他們最鍾意的居然是呂蒙這個汝南人。究竟是少女情懷,還是家族利益,倒是有些難以判斷。百姓道聽途說,消息往往不准,有所誤判也是很正常的事。這些都是參考,不足為憑,具體情況如何,還要進一步確認。甘梅久不回鄉,只憑書信來往,很多事也浮於表面。

  “你有多久沒和那些小姊妹見面了?”

  甘梅想了想。“兩年多了,還是大王封王之前回去過一趟。”

  “石臼湖、南湖哪個風景更好?我們去看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7 01:10
策行三國 第1980章 似是而非

  甘梅默然,安靜如白玉美人。

  孫策頗為驚訝。他本以為甘梅就算不會像黃月英那樣喜形於色,至少也要表示一下喜悅之情,完全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不喜歡?”

  甘梅一聲輕嘆。“大王屈尊枉駕,給足了妾面子,妾自然是喜歡的。只是丹陽人與蠻夷共處,向來只知好勇鬥狠,不懂得什麼華夏衣冠的大道理。他們怕是體諒不到大王欲建千秋功業的雄心壯志,還以為大王是力不能克,外強中乾,虛有其表,會有所慢怠。萬一以為大王是兵力不足,要去丹陽徵兵,又不知會說什麼蠢話。妾雖不敏,卻不願意看到鄉人出醜,貽笑大方,是以擔心。”

  孫策眉梢輕揚,啞然失笑。甘梅話雖不多,卻是個識大體的人。這話說得很委婉,卻也周全,既提醒到位,又不傷他的面子。這段時間他的確有點志大才疏,力不從心,被甘梅看在眼裡。

  “放心吧,我知道會怎麼面對他們。”孫策輕輕地摟了摟甘梅的肩膀。“我連天子、袁紹都不在乎,還會被他們看扁了?”

  “這是自然。”甘梅低下了頭,抿嘴淺笑。“只可惜,唯英雄能識英雄,天下能識大王的人太少了。袁紹號為盟主,荀彧枉稱王佐,都不識大王,何況丹陽邊鄙之民。好在大王寬宏,不會與他們計較,否則不知道要砍多少首級。”

  孫策忍不住大笑,一時掃盡頹喪,意氣風發,盡顯慷慨之氣。他爽朗洪亮的笑聲吸引了船上將士,不少人看了過來。孫策泰然自若,顧盼自雄,甘梅卻有些羞澀,掙脫了孫策懷抱,匆匆回艙去了。孫策有些掃興,揮揮手,命將士們各歸本位,輕拍欄杆,品味著甘梅剛才說的話,一時竟有些啼笑皆非。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大鵬又何必在乎草叢裡覓食的雞是怎麼想的。

  “鳳鳴九天,方顯霸王氣象。”郭嘉搖著羽扇,從後面轉了出來,慢悠悠地走到孫策面前,拱手一拜,笑嘻嘻地說道:“大王還是多笑笑比較好,要不然臣等都不好意思說笑遊戲了。”

  孫策笑著搖搖頭。他也知道自己這段時間壓力太大,身邊的人都受了影響,不敢太放肆,氣氛多少有些壓抑。“志大才疏,德淺能薄,不得不戰戰兢兢。”他說的是實話。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漸漸融入這個時代的同時,面對這個時代的精英,他的確有些智商餘額不足的怯怯。郭嘉是他的心腹,又最善察顏觀色,想瞞他是瞞不過的,最好的辦法是亦真亦假,將假藏在真中。

  “大王謙虛了。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原本就不是等閒下愚所能理解的。”郭嘉搖著羽扇,半真半假。“臣自詡有小智,亦曾修戒定慧,略知大王志向,也時常覺得大王奔逸絕塵,難以企及。”

  孫策忍俊不禁。“戒定慧?我看你連戒都沒修好,定與慧怕是更遙不可及。”

  郭嘉哈哈一笑,揚揚手。“來世縹緲,且修今生。浮屠戒律太多,我自問沒那份定力,還是修房中比較實在。酒已經戒了,若是再戒色,豈不是了無生趣?浮屠嘛,談談就行了,不必當真。”

  孫策心中微動,知道郭嘉絕非信口一說,必是有感而發。他就在隔壁,自然聽到了他與虞翻所說的話。“你這麼想?”

  “大王面前,豈敢弄舌。臣將《般若經》翻了幾遍,已覺不新鮮,說來說去,不出儒道之學。依臣之見,這浮屠雖說高深,有些啟發,終究不如莊子來得通透。再加上那些清規戒律,真能忍受的怕是沒幾個,大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郭嘉一聲輕笑,擠擠眼睛,低聲說道:“等嚴浮調來,大王不妨問問他是不是守戒,便知端的。”

  孫策會意,點頭答應。他雖然不清楚如今的浮屠教究竟有多少戒律,但郭嘉說得這麼肯定自然是有把握的。他掌握著細作營,對浮屠信眾的了解也最多,絕不會說空話來安慰他。雖然佛教最後還是本土化成功,畢竟不是一年半載能完成的,威脅也許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迫切。

  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站得高固然可以看得遠,卻也容易因此心生恐懼,反不如踏踏實實的走路來得從容。

  ——

  平原郡,大河西岸。

  袁譚裹緊了大氅,瞇起了眼睛,打量著對面的高唐城,劍眉緊蹙。

  北風呼嘯,冷得像刀子一樣,雖然穿著厚厚的大氅,袁譚還是覺得渾身冰冷,手腳更是凍得沒了知覺。出來之前,郭圖曾經建議他坐車,被他拒絕了。坐車出行曾經是身份的象徵,現在還有很多人不願意改變,但他心裡清楚,要想在這亂世之中生存下去,恪守車馬禮樂絕非明智之舉。馬車再好,終究不如策馬奔馳來得方便。

  兩軍交戰之際,一切以效率為先。

  大河已經斷流,只剩下乾涸的河道,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策馬衝到高唐城下,將高唐團團圍住。徐琨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援軍一直沒有來,主力部署在歷城和菅縣,濟水以北的幾個縣都在放棄之列。

  取高唐應該不難,可是取青州卻有些難度。孫策對青州非常重視,在這裡安排了兩個都督,一個是有姻親關係的徐琨,一個是江東系的沈友。徐琨也就罷了,沒什麼突出的戰績,沈友卻是攻取青州的主將,又曾協助孫策取遼東,有他在北海,全取青州絕非易事。

  袁譚暗自嘆了一口氣,心中充滿無奈。如果可以選擇,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攻擊青州,與孫策撕破臉皮,惹火上身。可是他沒有選擇,曹操坐擁益州地利,在周瑜、黃忠的兩路進逼下岌岌可危,天子出師河東,卻被魯肅堵在弘農無法前進,除了他,沒有人還有可能給孫策造成足夠的壓力。如果曹操、天子被孫策擊敗,益州或者關中落入孫策手中,冀州必將成為孫策下一個目標。

  機會已經不多,要嘛奮力一搏,要嘛束手就縛。

  我為什麼要回冀州,留在平輿做俘虜不好嗎?袁譚又一次捫心自問。義不再辱,敗在孫策手中一次不夠,還要再敗第二次?

  “君侯,小心坡陡沙滑。”沮鵠上前,拽住了袁譚的馬韁,順勢拉他回頭。他總覺得袁譚有些心不在焉,忘了這是戰場,對面城頭可能架著巨弩,靠得太近,一枝冷箭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袁譚苦笑一聲,撥轉馬頭,往回走。“伯鴻,可有消息來?”

  “有的,郭祭酒剛剛收到消息,說孫策班師江東了。”

  “班師江東?”袁譚吃了一驚,隨即又問道:“還有呢?”

  “沒有了。”

  袁譚轉頭打量著沮鵠。雖然他知道沮鵠不敢跟他開玩笑,可他還是覺得這個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孫策班師江東,相關的戰事怎麼辦?周瑜、黃忠撤回來了嗎?魯肅又如何?戰事一觸即發,孫策不坐鎮南陽,怎麼會突然班師回江東?

  沮鵠很無辜。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和袁譚一樣茫然,搞不清這是什麼情況,只是郭圖讓他轉告袁譚,他就只能如實轉告,不能添一個字,也不能減一個字。

  見沮鵠這副神情,袁譚沒有再問,雙腿一夾戰馬,輕抖韁繩,開始策馬奔馳。這個消息太詭異,背後一定有問題,他要盡快回大營,與郭圖面議。

  護衛的騎士們奔馳起來,馬蹄踢起塵土,踏碎薄霜。

  ——

  郭圖也在等袁譚。他背著手,來回踱著步,沮授和何顒坐在帳中,烤著火,沉思不語。他們接到郭圖的消息,匆匆趕來,看了孫策班師回江東的消息之後都搞不清狀況。如果不是郭圖肯定這個消息不是誤報,他們幾乎要拂袖而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孫策會在這個時候班師回江東?

  沮授說道:“郭祭酒,孫策這時候班師,會不會是擔心我們進攻青州?”

  郭圖反問道:“那他應該來青州,至少應該到彭城,回江東算怎麼回事?現在刮的是西北風,樓船無風可借,從海路走很慢。”

  “是啊,我也想不通。”沮授苦笑道:“如果不是來青州備戰,那似乎只有一種可能了,劉繇、高岱取得了進展,有可能威脅丹陽、豫章腹地。”

  郭圖抬頭看了沮授一眼。“公與,你這可有點異想天開。”

  “我也覺得異想天開,可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解釋?孫策病了?他年青力壯,每日習拳,養生有術,生病的可能性微乎其乎,又沒有上陣,不可能受傷。就算是刺客,怕是也無法通過許褚、典韋二人的保護,更何況孫策武藝絕倫,能重傷他的人,我還真想不出來。總不會是他習武時受了傷吧?”

  “是啊,這事實在太反常了。不過也正因為反常,不太可能是計。以我對我那從子的了解,他不可能設計出這種讓人不敢相信的計策。我覺得,孫策很可能遇到了麻煩,而且是大麻煩。”郭圖頓了頓,又道:“或許,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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