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56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3 19:41
策行三國 第1940章 霧裡看花

  西城方向來的援軍全軍覆沒,被繳獲的旌旗、戰鼓,數以千計的俘虜被推到城下,城裡的守軍面色如土,士氣大落,誰也不敢出城邀戰。許攸眼睜睜地看著黃忠收割城外的莊稼,用的還是龐羲帶的將士和民伕,鬱悶得要吐血。如果不是龐羲已經戰死,首級就掛在城外,他甚至懷疑龐羲是不是為黃忠送勞力來的。

  好在還有城。吳軍再善戰,能在山坡上侵步如飛,也不能直接飛上城頭。許攸鼓舞士氣,全力防備。他相信吳懿一定會再派援軍來。上庸不是房陵,一旦黃忠佔據上庸,就有可能翻越巴山,繞過三峽,對扞關造成威脅。如此一來,益州就危險了,吳懿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他一定會全力來奪上庸。

  許攸是河南名士、老牌的黨人,申儀很崇拜他,言聽計從。

  出乎許攸意料的是數日之後,黃忠將城外的莊稼收割完畢,走了。

  看到城外的大軍漸漸遠去,許攸一頭霧水,不知道黃忠又在耍什麼詭計。他派人出城打探情況。在一年多的交戰中,吳軍斥候的赫赫威名已經無人不知,出城打探消息和送死無異,許攸威逼利誘,甚至不惜親自帶隊,用了幾天時間,總算搞清楚了大致情況。

  黃忠留下徐晃守白馬塞,自己率主力沿堵水而下,看樣子可能是去取鍚縣了。

  許攸疑惑不已。他知道鍚縣雖然沒有上庸的地理位置這麼重要,卻關係到漢中的財政。楚地有兩處重要的產金地:一個是汝水,一個是漢水,漢水產金地就在鍚縣至鄖陽的這一段河灘。因為流速變緩,含金的河沙積累在河灘地,淘金是本地的重要產業。可問題是就算黃忠佔了這片產金地又有何用?漢中又不會立刻崩潰,受影響也是幾年之後的事。

  黃忠難道又想重施故技,攻不下上庸就長期圍困?又或者他想控制這片產金地,然後逼當地的豪強做出選擇,依附孫策?本地豪強的產業大多與淘金有關,黃忠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只是未免迂緩。除非他明搶,否則淘金的收益並不能抵銷大軍出征的開支,反而可能影響糧價。

  黃金再多,也不能充飢。

  許攸雖然覺得黃忠不會是撈一把就走,但他也想不通黃忠的用意究竟是什麼。無奈之下,只得派人通報吳懿、張魯,讓他們做好應變的準備。龐羲全軍覆沒,輜重、糧草都被黃忠劫了,上庸城內缺糧,吳懿必須盡快再派援軍送糧來,否則他只能棄城,將上庸這個戰略要地拱手送給黃忠。

  無糧不守,這是用兵常識。

  考慮到徐晃守在白馬塞,卡住了經秦古水通往西城的路,黃忠的大軍又堵住了水路,許攸派出十幾批使者,分作兩路,一路走滄浪山,去木蘭塞,一路翻越巴山,去巫縣。他懷疑吳懿和張魯的能力,覺得有必要將漢中的情況直接通報曹操,讓他及早準備。

  ——

  八月末,魚复。

  這一年多來,曹操本人一直駐紮在魚复,除了去年夏秋之際去過一次涪陵。原因無他,孫策本人就在襄陽,漢中方向無疑更重要。周瑜雖然來勢洶洶,可是賀齊被阻清浪灘一年未能前進,和當年馬援如出一轍,雖說有所斬獲,終究還是無法克服地理環境的不利。可以想像,周瑜就算能擊破五溪蠻,通過清浪灘,想通過武陵進入益州南部也絕非一日之功,危脅有限。

  漢中則不同。一旦孫策控制了漢中,再與馬騰勾結,控制了涼州,益州就被從三個方向封鎖,只能坐以待斃。威脅僅次於正面突破三峽,直入益州腹地。

  接到許攸的消息,得知房陵被困一年後失守,龐羲又全軍覆沒,上庸形勢危急,曹操非常焦灼。不僅為漢中形勢著急,更增添了幾分對武陵的擔憂。

  “江東軍善戰如斯,奈何?”曹操將軍報扔給法正,連聲嘆息。

  法正看完,也有些不安。江東軍在山地作戰的能力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應該是這一年強化訓練的成果。黃忠能練兵,周瑜當然也可以,如此一來,周瑜在益州南部突進的速度將會大大超出預期,整個戰略要重新規劃,至少當初以為能一直如此對峙下去的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

  南北夾擊,似緩而急,形勢對他們很不利。

  “漢中雖然危急,一時還不至於影響到益州腹地,君侯毋須擔憂。”法正沉吟良久。“依我看,武陵更危急。一旦周瑜突破清浪灘,曹洪、張任未必能守住涪陵(今彭水縣)、鄨縣(今遵義市)。”

  曹操轉身看著法正,濃眉緊蹙。問題他都知道,他要的是解決方法。

  “通報朝廷,我們已經盡力了。如果冀州方向不能發起進攻,牽制孫策的兵力,益州支撐不了太久。”

  法正捻著手指,有些為難,欲言又止。曹操看得真切,眼神閃了閃。“你擔心我兒子修?”

  法正點點頭,輕聲嘆道:“孫策狡黠,與令郎結婚姻,兗州就成了緩衝,袁譚只能從兩側進軍,兵力分散。袁譚必然以此為由,消極怠戰。若令郎能與孫策決裂,與袁譚聯手,形勢則大不同。”

  曹操眼神閃爍,沉吟不語。

  法正接著又說道:“中路難以突破,必從側翼用力。劉繇、高幹都聽袁譚命令。袁譚不肯用力,他們當然也不肯用力,孫策兩翼無憂,才能全力西進。原本益州憑藉地利堅守,也能勉強支撐,現在黃忠、周瑜練兵有成,形勢於我不利,如果不及時調整,一旦孫策攻入益州,天下誰還能是他的對手?君侯,這不是益州之得失,而是天下之得失,不可不察。且父子為敵,對君侯名聲很不利。”

  曹操低著頭,來回踱了幾步,神情有些猶豫。“孝直,你說的我也想過,長此以往,的確不是辦法。可是,我有兩個擔心。”

  “哪兩個?”

  “一是孫策究竟能走多遠,一是如果子修放棄兗州,山東的形勢會如何變化,是對孫策更有利,還是對袁譚更有利。袁譚有世家支持,從豫州返回後,也的確有脫身換骨之變,但他最後能不能戰勝孫策?如果孫策不急於進取,與朝廷妥協,緩緩圖之,袁譚還是對手嗎?”

  曹操抬起手,撓了撓鬢角。他今年四十五,正當壯年,卻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鬢角已經有了白髮。天子、孫策、袁譚,這三個年輕人各有優勢,勝負取決於他們,而不取決於自己。益州自守有餘,進攻不足。相比之下,曹昂的取捨也比他的生死勝負更重要。

  對曹家來說,如果大漢亡了,袁譚和孫策誰能得天下沒什麼區別,只看曹家能從中得多少利益。曹昂與孫策有婚姻關係,又擁有兗州,如果他一直支持孫策,將來富貴當不在九都督之下。袁譚卻未必能給他這麼高的待遇。曹家沒什麼經學背景,在世家排不上號,征戰之際,曹家還有些用處,一旦天下太平,肯定會受世家排擠。

  讓曹昂放棄孫策,轉而支持袁譚,對曹家來說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至於朝廷,有他就夠了,何必再拖上曹昂。孫策有激進之嫌,天子又何嘗不是,引涼州人入朝,天子儼然已經成了蠻夷之君,對他們關東人並不友好。只不過這樣的話不能對法正說,法正也是關中人,他對朝廷遷都長安,甚至引涼州人入朝並不反感。從地理上,關中屬關西。從心理上,關中人當初沒少受關東人排擠,也和涼州人更接近一些。

  法正說道:“君侯以為,孫策還有和朝廷妥協的可能?”

  曹操點點頭。“孫策雖然悍勇,卻並非無謀,他只是還沒遇到對手而已。一旦受挫,知道不可強取,未必不會改弦更張,以柔道取之。孝直,易重陰陽,孫策雖然讀書少,卻深諳易道,否則他也不會創出太極這樣的拳法、矛法。”

  法正不以為然。江山易改,禀性難移,孫策用兵一向以強攻硬取、短兵相接為主,沒看出在謀略上有什麼高明之處。不過他也看出曹操不願意用曹昂做賭注,只能另想辦法。

  “既然如此,請朝廷出兵協助吧。賈詡是涼州人,如果他能從弘農方向發起攻擊,漢中的壓力會少得多。至於周瑜,主公還是去信催催劉繇、高幹,冬天將至,他們可以用兵了。”

  曹操表示同意。他的壓力太大了,必須找人分擔一下。劉繇、高幹估計幫不上什麼忙,但賈詡還是可以考慮的。涼州人大量入朝,這是涼州人崛起的好機會,賈詡不可能無動於衷。孫策封王,他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表示,幾個月前更是將蔣幹趕出了弘農,即是明證。

  曹操與法正商量妥當,擬成方案,又派人送往成都,請在成都養病的戲志才斟酌修正,然後送往長安。與此同時,他傳書許攸,將親自帶兵增援上庸,請許攸務必堅守。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5 18:21
策行三國 第1941章 鞠躬盡瘁

  成都。

  戲志才靠在榻上,敞著懷,瘦削的胸膛起伏著,亮津津的汗水不停的滲出,一旁的侍女手裡的布巾已經半濕。一個鬚髮花白的道人坐在榻前,手指搭在戲志才皮包骨頭的手腕上,眉頭緊蹙。

  盧夫人坐在遠處,一言不發,眼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焦慮。

  “祭酒,你需要靜養。”道人收回手,用布巾擦擦指尖。戲志才的手腕上也是汗。“在成都,祭酒無法真正安靜,傷神太過,已經氣血兩虛。再這樣下去,祭酒怕是嘗不到重陽的菊花酒。”

  戲志才收回手腕,拉上衣襟,淡淡地說道:“就算去青城山,我也無法靜養。”他閉上眼睛,喘了兩口氣。“盧夫人,天師道在漢中的信眾多嗎?”

  盧夫人欠身答道:“我兒入漢中數年,大部分精力都在軍政,傳道不多。”她頓了頓,又道:“巴山以南倒是好些。”

  戲志才微微頜道:“那夫人還是親自走一趟吧。黃忠善戰,僅以兵法論,令郎未必是他對手。若能讓巴郡諸蠻助陣,守住西城,將有大功於主公。 “他喘息了片刻。“主公有意以令郎為巴郡太守,夫人切莫錯過。”

  盧夫人眼神微閃,與老道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如祭酒言,我這就傳令各治,讓他們糾集信眾,助吳太守一臂之力。”

  “有勞夫人了。”

  盧夫人起身,與老道一起告辭。書佐彭羕從一旁閃了出來,看了一眼盧夫人的背影,又看看閒目喘息的戲志才,眉頭緊皺。“祭酒,這樣……好嗎?天師道在益州影響已經很大了,再讓張魯做巴郡太守,怕是尾​​大難掉……”

  “事急從權。孫策兩路進擊益州,勢在必得,我們不得不全力以赴。”戲志才睜開眼睛,看了彭羕兩眼。“永年,你有才,但是你太年輕了,還是收斂些鋒芒為好。天師道在益州信徒甚眾,天師夫人又得主公信任,你不宜與他們為敵,當善用其利,因勢利導。”

  彭羕撇撇嘴,怏怏地應了一聲,從袖子裡取出剛剛收到的消息,卻沒有遞給戲志才。“辛長史剛剛收到主公傳來的消息,黃忠搶收了上庸城外的莊稼,又伏擊了龐羲率領的援兵。龐羲陣亡,全軍覆沒……”

  戲志才聽著彭羕口述上庸的戰事,眉頭越皺越緊。他一言未發,直到彭羕複述完,他又沉叭了好久,這才說道:“永年,你怎麼看這件事?”

  彭羕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幾分興奮。戲志才是曹操的心腹,實際掌控著整個益州的情報,同時還是曹操的首席謀士,曹操在外征戰,戲志才就是益州的主心骨。他作為戲志才的書佐,有聽戲志才分析戰局的機會,這是令很多人羨慕甚至嫉妒的事。現在戲志才居然要問他的主意,這是對他的信任和器重,甚至是培養。

  “祭酒,黃忠在房陵圍城一年,水洩不通,應該是在掩飾什麼。許義可不是什麼性情堅忍之人,就算城中糧食足夠,黃忠也沒有攻城,援兵遲遲不至,他也未必能堅持得住。許子遠說江東軍擅長山地戰,斥候精悍,無法與房陵聯絡,可見江東軍的重心在城外,而不是城內。所以我想,黃忠很可能是在練兵。”

  “練兵?”

  “是的,黃忠之前曾經在潁川、河南作戰,但那裡的山地不如漢中險要,他有必要加強演練,熟悉地形。在房陵練兵,離襄陽不算太遠,運糧也方便,總比深入漢中時好一些,磨刀不誤砍柴功嘛。”

  戲志才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彭羕不敢再說了,訥訥的閉上了嘴巴。戲志才沉思了良久。“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就大了。兩路出擊,不求速戰速決,還能安心練兵一年,孫策的底氣也未免太足了些,他的儲備至少比我們估計的要豐厚很多。 ”

  “其實也沒那麼多的。”彭羕忍不住說道:“孫策好用精兵,精兵需要的裝備更好,訓練更精,但他們的飯量卻未必比普通士卒多,南陽黃牛天下聞名,如果能配給一些牛肉,糧食的需要還可以再降低一些。總的來說,需要的錢也許很多,需要的糧食卻不算很多。”

  戲志才睜開眼皮,看看彭羕,微微頜首。“這是你自己的分析?”

  彭羕遲疑了片刻。“聽了秦子勅一些意見。他有幾個朋友曾到襄陽求學,對南陽的情況比較熟悉。”

  “你說的是尹默、李譔嗎?”

  “是的。”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哪兒?”

  “年前回來的,開春後又去襄陽了。”

  戲志才咂了咂嘴,有些遺憾。他知道尹默、李譔,這兩個都是涪縣人,離成都不算太遠,一直在襄陽求學,師從荊州大儒宋忠。他之前就想招攬這兩人進牧府,可是他們太年輕了,出身又比較寒微,曹操擔心益州的世家會有意見,到時候刁難他們,反而會讓他們的仕途更加艱難。

  “等他們下次回來,請他們務必來見我。”

  “喏。”彭羕興奮地連連點頭。

  戲志才坐了起來,翻身下床。雖然他動作緩慢,體力還是有些不支。彭羕要過來扶他,戲志才卻揮了揮手,只是讓他去請辛評來,說是有事要商量。彭羕不敢怠慢,端來一碗參湯,匆匆去了。戲志才將參湯喝了,在榻邊坐了一會,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室,在堂上坐好。

  時間不長,辛評快步走了進來,見戲志才正襟危坐,吃了一驚,幾步趕了過來,躬身行禮。“祭酒,你身體有恙,有什麼事吩咐一聲就是了,何必起身,浪費力氣。”

  戲志才擺擺手,示意辛評入座。辛評趕緊坐下,神情嚴肅地看著戲志才。

  “仲治,你最近辛苦了。”

  辛評苦笑。孫策兩路進擊,益州形勢危急,曹操親自率部阻擊,益州的事就交給了戲志才和他,戲志才累病之後,重任就落在他的肩上。短短幾個月,他就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什麼時候會像戲志才一樣累得病倒。

  “你可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累?”

  辛評眼神微閃。戲志才話中有話,並非只是為了勉勵他。“還請祭酒指教。”

  “最近和佐治有書信來往嗎?他做了魯肅的軍師,身邊應該有不少年輕人做參軍吧?”

  辛評聽懂了戲志才的意思,卻沒有說話。辛毗​​的確比他輕鬆得多,一來辛毗只負責河南一郡,事務本來就沒他多,二來辛毗在魯肅身邊任軍師,招攬了一些年輕人做參軍,協助他處理一些事務,很多日常事務都不需要他親自處理,有什麼想法,他也只需要安排一聲就行,不像他們很多事都只能親力親為,忙得昏天黑地。

  但他們卻學不來。他們在益州沒什麼根基,從荊州、豫州來的人不多,而且要么是世家子弟,成名的名士,比如來敏,不可能為他們做掾吏,二來益州大族在看著,要招也是先招他們的子弟,一旦這樣的人多了,益州就有可能失控,對他們來說弊大於利。所以明知很累,也只能咬牙硬撐。等曹操擊退孫策,再次加官進爵,在益州真正站穩腳跟,再慢慢辟除一些寒門子弟為吏。

  這些道理戲志才都清楚,甚至就是他本人的主意,他現在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辛評雖然沒說話,卻想到了一旁的彭羕,不免有些不以為然。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只有戲志才這樣的狂士才會將彭羕這樣的少年當作人才,這麼鄭重其事的栽培他。州牧府裡早就有人對此不忿,說什麼的都有,只不過知道戲志才在曹操面前影響極大,沒人敢把這樣的話傳到他的耳中。

  “漢中危急,我剛才答應了盧夫人,請她發動巴郡諸蠻助戰。若能擊退黃忠,則任張魯為巴郡太守。”

  辛評一愣,隨即抬起頭,面色變幻,話湧到了嘴邊,費了好大力氣才咽回去。“祭酒,事關重大,我要向主公請示。”

  “這是自然。”戲志才又道:“巴郡太大,地形又復雜,一個太守怕是管不過來,所以,我想建議主公分割巴郡。你看,益州世家會答應嗎? ”

  辛評恍然大悟,連忙說道:“當然會答應,祭酒,你這個辦法好,你這個辦法好。”

  “既然仲治也覺得好,這件事就由你去張羅吧。不僅是巴郡,其他諸郡也可以酌情考慮。”

  辛評大喜過望。這可是一個施恩的好機會啊,多割一個郡,就多一個太守,多幾十個掾吏,益州世家當然求之不得。至於盧夫人,她不過是個女巫,聽她話的都是一些愚夫愚婦,官職再多也和她沒什麼關係,得罪便得罪了。利害相較,這當然是一個好事。安撫住了益州世家,就可以辟除一些寒門子弟為吏,為曹操控制益州提供更堅實的基礎。這件事做成了,上可得曹操賞識,下可得益州大族支持,足以代替戲志才成為州牧府的頂樑柱。

  戲志才孤身一人,鞠躬盡瘁,時日無多,所以只能將這個機會讓給他。除了他,也沒人有這個資格,他是戲志才唯一的選擇。

  “多謝祭酒。”辛評躬身施禮。

  戲志才看著難掩得意的辛評,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彭羕,眼神一凜,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彭羕見狀,撇了撇嘴,勉強收起不屑之色,低下了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5 18:34
策行三國 第1942章 箭在弦上

  戲志才強撐著安排了一些事,體力不支,冷汗涔涔,只得讓彭羕扶他去休息。辛評走之前,戲志才特地關照了一件事,讓他抽時間去拜訪一下來敏。

  辛評心領神會,一口答應。來敏是南陽世家,開國元勳,與劉焉有舊,在曹操收復益州的過程中有勸諫劉焉之功,本該重賞,只是來敏自恃身份,目無餘子,不太看得起曹操這個閹宦之後,一直沒有主動來見曹操。戲志才有才,但他的經學水平一般,也不喜歡來敏這樣的儒生,樂得耳邊清靜,這幾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但來敏棄家來益,坐吃山空,這兩年日子過得併不好。他的學問雖然好,脾氣卻不好,與益州世家相處也不愉快。辛評是潁川名士,還算和來敏談得來,在戲志才面前為來敏說了幾句話,提醒戲志才,來敏的姊夫是黃琬,他的姊姊不久前已經去了太湖與黃琬團聚,如果他在益州待不下去,回了南陽或者乾脆也去依附黃琬,對曹操的名聲不利。

  戲志才一直沒理會,現在卻讓他去拜訪來敏,自然是鬆口了。

  辛評回到自己的官廨,考慮了一番,帶上侍者,出了州牧府,徑直來驛館尋來敏。來敏初來益州時,因為劉焉的關係,借住在州牧府裡。後來綿竹失火,劉焉搬到成都,隨即敗亡,曹操成了益州之主,來敏不能再住州牧府,就買了一座宅子。來敏出身富貴,手腳大慣了,這座宅子花了不少錢,在成都也算是有些名聲。來敏又好客,從中原來的名士、儒生一時沒有住處的,他都請到家裡來做客,一住就是幾個月、大半年,甚至有住下就不走的。

  辛評趕到的時候,來敏正和河南人孟光談論學問,旁邊坐了幾個儒生。見辛評進來,來敏放下了手裡的書。“別駕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卻有些事要請教。”辛評知道來敏的脾氣,倒也不見氣,笑瞇瞇地入了座,揮了揮手,侍者上前,將一大捲紙擺在來敏面前。來敏瞥了一眼,沒有動,只是狐疑地看著辛評。

  “敬達,這是孔文舉最近論述王莽的一些文章,你可曾看過?”

  來敏笑笑,對辛評的親近不予回應。“略知一二。”

  “敬達以為,誰更有優勢?”

  來敏撫著修剪整齊的短鬚,似笑非笑。這個問題不太好答。孔融的學問、文章都比路粹強,但討論王莽對所有的儒生來說都是一個棘手的事,不太好說。從忠君的角度來說,王莽自然是逆臣,是篡位的巨奸,尤其是當前為朝廷張目的形勢下,王莽更是要討伐的對象。可是從儒生的角度來說,王莽卻是踐行儒家聖王政治的先行者,雖然他失敗了,但儒生當年曾為之搖旗吶喊,現在也不可能全盤否定。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孔融未免自縛手腳,反不如路粹放得開,攻勢凌厲。

  “這是最新的文章?”

  “是的,不過成都離長安太遠,最近的一份也是半個月前的。”

  “那我可得看看,我看的還是兩個月前的文章。”

  辛評沒有逼得太緊。他知道來敏不太好回答,作為開國勳貴之後,他不可能支持孫策效仿王莽,作為世家子弟,他也不可能認同孫策有效仿王莽的資格,否則也不會滯留益州。就連當初劉焉有謀逆之意,他都是強烈反對的。

  “文章要看,但不能僅僅是看,不平則鳴,敬達就不打算發聲?”

  來敏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淡淡地笑道:“怎麼,曹牧也打算在益州開印坊,辦報紙?”

  “敬達有意賜稿嗎?”

  辛評笑盈盈地看著來敏。曹操效仿孫策,在各郡縣建學堂,興教育,但郡學、縣學的教師大多被益州本地人佔據,來敏也不肯屈尊紆貴,去競爭一個郡學祭酒,就連州勸學從事都沒興趣,結果一猶豫,所有的位置都有了人,他就算肯也沒機會了。辛評想幫他,卻也不敢輕易動益州人的利益,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請來敏主持報紙比較妥。這個職務不是官職,沒有定員,誰的文章好就用誰的,不存在排擠誰的問題。

  對曹操來說,來敏如果願意發聲,對內可以打壓益州人,對外可以抬高聲望,一舉兩得。對他辛評來說,既為來敏爭取到了謀生的機會,也為曹操解決了實際問題,同樣是一舉兩得。

  來敏考慮了片刻就答應了。寫文章不存在丟人的事,更何況是為朝廷辯護。他人在成都,卻對南陽的事並不陌生,知道南陽郡學這幾年學風大變,學者公開發表自己的學術觀點,甚至在報紙上打筆戰是常有的事,不僅不俗,反而很雅,邯鄲淳、胡昭與遼東祭酒管寧的隔空爭論已經是讀書人最喜歡談論的逸事,他早就想投身其身,而不是作壁上觀。

  況且他也需要有經濟收入,再這麼下去,他這座宅子就保不住了。發行報紙,不僅他個人有了生活來源,與他交往的儒生人也有了謀生的機會。

  辛評一點也不意外。他隨即說到當前的困境。面對孫策的兩路進攻,益州的形勢非常緊張。他希望來敏能為曹操執筆,寫一封奏疏,請朝廷調集更多的兵力圍攻孫策,減輕曹操的壓力。來敏的家世、名聲出類拔萃,他為曹操發聲,朝廷不會掉以輕心。這不僅是為了曹操,也是為了益州。

  來敏知道這個好處不會沒有條件,考慮到欠辛評一個人情,不能不給點面子,再加上辛評說得也有道理,益州如果被孫策攻破,倒霉的不僅是曹操,對朝廷也非常不利,便答應了。

  辛評滿意而歸,將來敏所擬的奏疏給戲志才看後,稍微改動了一下,派人送往長安。

  ——

  長安的氣氛很緊張。

  黃忠攻占房陵,全殲龐羲率領的一萬援兵,上庸城已成孤城的消息傳到長安,朝廷為之震動,就連荀彧、劉曄都有些慌了神。

  黃忠、周瑜兩路進軍益州,一受阻於房陵,一受阻於清浪灘,雙方對峙一年,未能前進一步,對朝廷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機會。勞師遠征卻受阻堅城之下,消耗甚大卻一無所獲,這無疑是好戰必亡的最好註腳,同時也證明孫策並非不可戰勝。既然房陵、清浪灘都能憑地利守住,關中更毋須擔心。強弩之極,勢不能穿魯縞,衝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只要朝廷能沉住氣,中興的機會也許就在眼前。

  這一切美好的幻想在突如其來的戰報面前碎了一地。雖然上庸的得失還沒有確定,但房陵被攻破,上庸也未必能獨全。無援不守,無糧不守,如果吳懿不能及時增援,上庸的陷落不過是遲早的事。

  針對這種情形,朝廷是否是派兵入漢中助陣就成了很多人討論的重點。漢中如果失守,朝廷失去了益州,形勢將進一步惡化。也有人擔心,本來曹操進攻荊州,牽制孫策是他個人的事——至少表面上如此,朝廷從關中出兵,那就和孫策撕破了臉皮,正式與孫策決裂,孫策會不會放棄益州,集中兵力來攻關中?

  大臣們爭論不休,天子也莫衷一事。最近的事情變化太快,他有些應變不及。除了漢中的戰事,河南的戰事也讓他臉上無光。袁譚攻入河南,收復洛陽,朝廷為袁譚加官進爵,結果轉眼之間,袁譚退兵,魯肅重奪旋門關,洛陽的形勢又恢復了原狀,得利的只有袁譚,朝廷卻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天子很丟臉——他覺得自己被袁譚耍了,更絕望——孫策的實力超出了他們的估計,形勢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嚴峻。黃忠能在漢中戰場取得這樣的進展,周瑜也可能在武陵戰場取得突破。如果其他方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牽制孫策的兵力,益州很可能被孫策拿下。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失去了益州這個糧倉,孫策天下三分有其二,中興就徹底無望了。

  是立刻與孫策決裂,奮力一擊,還是放棄這最後的機會,聽天由命,成了天子必須面對的抉擇。

  來敏的奏疏來得正是時候,天子反復考慮,決定主動出擊。別人是靠不住的,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只要自己正面擊敗孫策,才有可能扭轉形勢,證明大漢火德不衰,朝廷還有中興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不僅益州有可能落入孫策手中,人心也將背棄朝廷。

  新野來家不是普通的世家,來敏也不是普通的讀書人,他是勳貴的代表,一旦這樣的世家子弟對朝廷失去了信心,朝廷將全面失去關東。就算能守住關中,他也只是一個蠻夷之君。

  太傅皇甫嵩、太尉士孫瑞當即表示反對。朝廷剛剛恢復了一點元氣,只能防守,不宜主動出擊。一旦戰敗,關中必須崩潰,再無收拾的可能。還是再等等,讓袁譚、劉繇等人從兩翼發起攻擊,牽制孫策的兵力為佳,朝廷不宜親自出面。

  荀彧也表示反對,只有劉曄、楊阜等人支持天子。尤其是楊阜。他對天子說,朝廷可以信任涼州人,不僅是關中的涼州人,還有并州、河東、弘農的涼州人。當年段煨等人隨徐榮入南陽,屠南鄉、順陽,又被孫策全殲近兩萬精銳,與南陽人的仇恨無解,與孫策的仇恨也無解,他們絕不會願意看到孫策問鼎天下。孫策封王以來,賈詡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不久前還趕走了蔣幹,與孫策劃清界清的心意甚明,只是賈詡等人不相信袁譚,所以不敢出兵罷了。如果朝廷出兵,以涼州人為主力,必能對孫策造成極大壓力。一旦孫策不支,不用朝廷號召,袁譚、劉繇也會一哄而上,分食孫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5 18:41
策行三國 第1943章 知天命

  天子反復權衡,最後接受了劉曄、楊阜的建議。中興是他的責任,不能只指望別人出力,他等著撿便宜。事實證明,袁譚等人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靠不住。

  考慮到大將軍長史楊修就在長安,興師動眾的調兵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天子與劉曄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以大閱的名義集結人馬,齊聚長安,同時派使者與賈詡、袁譚等人聯絡,約定出擊的方案。北方冬天時間長,秋收之後,他們有四五個月的時間準備。

  為了防止楊修生疑,天子請荀彧親自向楊修解釋。冬季校閱是舊例,只不過光武中興之後就減省了,如今天子尚武,趁著冬閑檢閱人馬也是可以理解了。實際上這幾年一直在做,只是規模不大,僅僅校閱駐紮在長安的南北軍而已,集結三輔甚至涼州諸郡的精銳是第一次。

  聽完荀彧的解釋,楊修雙手攏在袖子裡,打量了荀彧半天,似笑非笑。荀彧心虛,但他城府很深,表面上看不出什麼破綻,慢條斯理的剝著橘子,將上面的絲絡撕乾淨,掰下一瓣塞進嘴裡。

  “橘子雖然甜,卻容易上火。那些絲絡才是降火的,扔了可惜。”楊修突然說道。

  荀彧瞥了楊修一眼,淡淡地笑道:“放心吧,我不上火。”

  “你上不上火,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上火。”楊修笑了一聲,又道:“而且有人要玩火。”

  “誰?”

  “你我都知道是誰,何必如此虛偽?”楊修笑容更盛。“告訴你一個消息,你那從子公達立功了,在他的妙計安排下,周公瑾在清浪灘大破五溪蠻,俘虜數萬精壯,五溪之地幾乎被他掃空了。”

  荀彧心中一緊,隨即嘆了一口氣。他本來還想勸天子等一等,看來是無望了。這個消息傳到長安,天子更不可能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孫策的攻勢太猛,如果不從其他方向出兵,牽制孫策的兵力,益州支撐不了太久。“作戰將領謊報戰績是常有的事,吳王不要被騙了。”荀彧收攝心神,一邊嚼著橘子一邊淡淡地說道。

  楊修哈哈大笑。“荀文若,你不就是想知道詳情嗎?我偏不告訴你,讓你慢慢猜。劉子揚在漢中安排了大量斥候,總不會在武陵也有那麼多吧?說起來,徐元直和公達雖然都做過刺客,才具還是略遜一籌,這情報收集的能力還是不夠。不過也沒關係,他進步很快,吳王也願意給他機會,再有兩三年,未必不如公達。”

  見楊修說得從容,荀彧心裡更加不安。他不清楚徐庶的能力,但他清楚荀攸的能力,用一年時間慢慢經營,將五溪蠻吸引到清浪灘,一網打盡,的確很像荀攸的手法。當然,這離不開周瑜的支持,更離不開孫策的支持。如果不是有雄厚的財力、物力,誰敢這麼做?

  近五萬大軍出征,用一年時間練兵、佈局,這得花多少錢啊。沒有關東財賦的支持,沒有這幾年屯田的積累,沒有精兵策略下的精打細算,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天子的擔心很有道理,孫策大勢已成,再不出擊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荀彧沉吟了良久。“德祖,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話?”

  “弘農楊家四世三公,就這麼放棄朝廷了?”

  楊修收起笑容,略作思索,淡淡地說道:“我們盡力了,問心無愧。”他抬起頭,盯著荀彧,嘴角微挑,輕輕哼了一聲。“你呢?”

  荀彧沉默不語。

  ——

  李儒下了船,用手撐著腰,站了一會兒。

  雖然中途在洛陽、宛城都作了時間不短的停留,可是一個多月的旅程還是讓他有些承受不住。年歲漸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死。人一旦沒有了目標,這日子就活得沒滋沒味的了。張仲景隱晦的勸他找點事做,他自然聽得懂,只是不知道自己何能做什麼事。

  曾經的董卓心腹這個標籤將跟著他一輩子,讓他成為所有人唾棄的對象,也許死後都無法安寧。

  “吳王在忙?”

  奉命前來迎接的楊儀矜持地笑笑。“吳王很忙。”

  李儒沒說什麼。他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指望孫策來親自迎接他。以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在孫策的眼中,他只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李儒心中湧過一陣悲哀,更為賈詡擔心。人生總有那麼幾個重要的岔路口,一旦踏錯,再想重新來過就難了。他已經錯了,賈詡也錯了,只是沒他錯得那麼嚴重。他不想看到賈詡做出錯誤的選擇,葬送最後的機會。

  李儒打起精神,挺起腰,跟著楊儀向衙城走去。城門口站著身姿挺拔的甲士,身上穿著精緻的戰甲,手中拿著著名的千軍破。個個高大強壯,眼神凌厲,一看就知道是真正的精銳,與他們相比,號稱天下精銳的涼州兵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孫策率領這樣的精銳進攻弘農,賈詡毫無疑問地將步徐榮後塵。

  徐榮運氣好,有張遼相救,賈詡指望誰救他,張繡嗎?張繡武藝很好,也許不亞於張遼,腦子卻差得太遠。這就是個匹夫之勇,只能衝鋒陷陣,當不得大用。跟著蔣幹幾個月就被蔣幹使得團團轉,遇到孫策這種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怕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涼州勇士很多,謀士太少,像賈詡這樣的智者更是鳳毛麟角。

  李儒一邊想著心思,一邊跟著楊儀沿著馬道上了城。孫策站在城上,正與幾個年輕人說些什麼,那幾人躬身領命,轉身去了。孫策轉身,看了李儒一眼,迎了過來。

  “文優先生一路辛苦。”

  “多謝大王關心,不辛苦。”李儒躬身施禮,笑道:“南陽安樂,比兩年前更甚一籌。大王不僅用兵如神,理政也是出類拔萃,令人嘆服。”

  孫策笑道:“先生喜歡南陽?”

  “喜歡,的確喜歡。”

  “那就在南陽住下吧。”孫策挽著李儒的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想在哪兒定居,喜歡熱鬧點是清靜點,依山還是傍水,我來給你安排。”

  李儒心中一緊。孫策一見面就這麼親熱,大出他的意料。他可不敢認為孫策是真的禮敬他,連客氣都算不上,最多只是試探他與賈詡的交情。

  “多謝大王美意,老朽感激不盡。只是老朽生於河邊,喝慣了河水,又年老體衰,餘日無多,落葉歸根,不敢遠遊了。”

  “我記得你是馮翊人吧?”

  “馮詡郃陽。”

  “思鄉念故,也是人之常情。那賈文和呢,他準備什麼時候回武威?”

  李儒暗自苦笑。他就知道孫策對賈詡有怨氣。“大王說笑了,文和剛知天命,正是輔佐明君,建功立業的時候,豈能歸老。”

  “明君?不知在他賈文和的眼裡,誰堪稱明君?”

  “大王說笑了,當年一見,文和便與大王相知,先致霸王之刀,再呈白玉美人,誠意可鑑啊。”李儒退後一步,看向孫策腰間的項羽刀。“霸王之刀猶在,莫非白玉美人已經失落?”

  孫策微微一笑。“我孫策何德何能,敢為賈文和之君?我一直拿他當朋友。朋友嘛,禮尚往來。他送我項羽刀、白玉美人,我這兩年也沒虧待他。可是我當初親自趕到黽池與他相見,這麼多年了,他可沒主動來看過我,是不是有些不給面子?”

  李儒心中明白,孫策這句話看似謙虛,實則上已經將賈詡置於君臣之外。賈詡明哲保身,待價而沽,孫策稱王也沒派使者祝賀,更別說親自面見孫策了。換了任何人,對賈詡都會抱有懷疑,孫策這麼說情有可原,只是殺氣騰騰了些。

  這意思很明白,如果賈詡不來見,這朋友也就做不成了。

  “大王天姿英特,當世英雄。文和雖不幸,生在涼州,年輕時不逢明主,蹉跎半生,年逾不惑而與大王為友,雖不及張相,亦足以慰平生。難怪他與大王一在西北,一在江南,卻能一見如故,恨不得朝朝暮暮。只可惜天下未定,并州又是王允故里,俗務纏身,不能如願。”

  孫策心中微動。李儒這句話說得很有水平,既不低聲下氣,又為賈詡開脫。賈詡如果不是涼州人,他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生而為涼州人,他既不得不依附董卓,就不得不勉強維持董越、牛輔等人,同樣不得不與楊阜、趙昂等人相呼應。這是涼州人的機會,作為一個飽受歧視的涼州智者,面對這樣的機會,他有所猶豫甚至選擇都是情有可原的。即使他知道賈詡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老烏龜,聽了李儒這幾句話,也不得不承認賈詡有苦衷,逼他來見有些強人所難。況且天下未定,并州是王允的故鄉,賈詡在并州總比別人控制并州更有利。

  與李儒相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領教李儒的厲害,這幾句話綿裡藏針,分寸拿捏得也恰到好處,不是一般人說得出來的。

  “先生言重了。能面聆先生指教,是我的榮幸,想他賈文和與先生朝夕相見,我真是羨慕得很啊。”孫策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考慮在南陽住一段時間?你身體不佳,南陽本草堂名醫甚多,最適合休養身體了。對了,最近戰事繁忙,我身邊的幾個人都派了出去,人手不足,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荐一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6 20:09
策行三國 第1944章 黑鍋

  李儒出發之前,和賈詡商量過兩個問題:要不要確立和孫策的盟友關係?如果要,可以答應什麼條件,如何結盟?

  之所以會有前一個問題,是因為賈詡一直對孫策的戰略持懷疑態度。三面受敵的形勢實在太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孫策還分兵,兩路出擊,實在有違用兵之道,與有孫策之前的穩健大相徑庭。周瑜、黃忠進兵受阻,遲遲不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本身也證實了賈詡的擔心。他不得不考慮孫策有崩盤的可能。

  世事無常,戰場上的事更是如此,一路順風突然翻船的事數不勝數,最著名的當然是真正的霸王項羽,都已經滅秦、分封天下了,就因為戰略上出現了重大失誤,最後兵敗垓下,命喪烏江。驕兵必敗,誰能保證孫策不會一時得意,重蹈項羽覆轍?

  相比之下,李儒在南陽、汝南都住過一段時間,和孫策接觸比較多,對孫策的新政有切身體會,也對孫策更有信心,所以在他的力主之下,有了第二個問題:如果要確立和孫策的盟友關係,可以答應什麼樣的條件,以什麼樣的方式結盟?

  納質是一種選擇,婚姻也是一種選擇。董越已經決定將女兒董青嫁給蔣幹,賈詡攔不住,只能順水推舟。賈詡有兒女,而且都已經成年,也可以聯姻,但賈詡不想與孫策聯姻,他只同意納質,將次子賈訪送到孫策身邊為質。除此之外,賈詡還願意推荐一批涼州少年到孫策麾下任職,比如張繡。

  相比於婚姻,納質當然遜色不少,但賈詡堅持如此,為自己留點後路,李儒也只能照辦。

  對賈詡的態度,孫策早有準備。李儒從河東趕到襄陽用了一個多月,半路上走走停停,自然不僅僅因為年老體衰,精力有限,而是想親眼看看他的實力,看他有沒有取勝的機會。既然李儒走到了這裡,自然是已經做出了決定,剩下的就是討價還價。

  賈詡的第一個條件就是那三萬石海鹽。他希望孫策能將這三萬石海鹽直接交給他,由他處理,或者乾脆換成其他物資,比如糧食、軍械。三萬石海鹽進入弘農、河東對他的影響太大,哪怕這三萬石海鹽是控制在董越手中也不行。董越有腦子,但腦子有限,要求他看著這麼多鹽保持理性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孫策沒有立即答應李儒,表示要與董越商量一下,取得董越的認可。這禮單已經給出去了,再出爾反爾,未免不厚道。交給賈詡更不可能,這可是近三千萬的巨款,憑什麼給你,就因為你把兒子送來做人質?孫策對此不以為然。人質通常來說都靠不住,以賈詡的性格,真要形勢出現了重大逆轉,他才不會在乎這個兒子的死活呢。至於其他人,比如張繡之流,他就更不在乎了。歷史上,張繡被曹丕逼得自殺,賈詡可沒什麼反應,最後還是幫曹丕嗣位,並因此得到了太尉之位的酬賞。

  討價還價的事慢慢談,孫策也不著急。他從來沒指望賈詡能夠主動幫忙,他只要賈詡不能搗鬼,別在他最緊張的時候捅他一刀。賈詡的人品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能釜底抽薪,拆散他的團隊。賈詡精通兵法,但他畢竟不是董卓,能夠親自上陣殺敵,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親自指揮戰鬥並取勝的經歷,董越等人只是把他當謀士看,要將他們分離出來並非難事。

  在三萬石的海鹽面前,董越的表現已經充分暴露出賈詡控制力的虛弱。如果不是涼州人,他對董越等人的影響力或許還不如李儒。李儒可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學問很好,曾被朝廷徵為博士,董卓及其部下諸將粗魯兇殘,認得的字有限,卻對讀書人迷之崇拜,所以董卓入京時,跟了董卓很多年的賈詡只做了個太尉掾,剛剛投靠董卓的李儒卻一下子成了郎中令,位列九卿。

  孫策不急,李儒就有點急,尤其是在他了解到黃忠、周瑜都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之後。孫策如果順利拿下益州,天下形勢就明朗了,考慮到涼州人在南陽的惡名,賈詡的下場可以想像。不過李儒搞不清虛實,他旁敲側擊的問過孫策相關的戰況,孫策卻含糊其辭,不肯說具體的情況。李儒擔心孫策虛張聲勢,迫賈詡就範,也有些猶豫不定,不敢輕易決定。

  談判就這麼不死不活地拖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便是十月末,眼看著一年又要結束了。

  就在這時,關中傳來了天子要大閱的消息。

  天子主動出擊,進攻南陽,一直在軍師處的規劃以內,卻屬於可能性不大的選項。包括孫策本人在內,都覺得除非兩翼戰事膠著,兵力分散,中路出現了破綻,天子才有可能冒險,以求一擊必殺。在交州幾乎沒有動靜,袁譚一擊即走,曹操又被黃忠、周瑜逼得左右支絀,他的中軍根本不需要離開襄陽的情況下,天子大閱究竟是虛張聲勢,為曹操、袁譚鼓氣,還是想孤注一擲,成了孫策也無法確定的問題。

  軍師處緊急做出反應,分析天子的意圖,推演形勢。郭嘉親自主持,不敢有絲毫大意。

  孫策很從容。這個結果雖然有些意外,卻並非全無預兆。天子並非聽天由命的軟弱之輩,在曹操獨攬大權的情況下還能堅持二十年,愣是熬死了曹操,如今有關中在手,又怎麼可能束手就縛。在他的步步緊逼下,天子有這樣的反應反而是最正常的。

  對他來說,擊敗天子不是問題,問題是怎麼擊敗天子,在擊敗天子後還不給其他人機會。他不在乎弒君,但如果有可能找到背鍋的人,他也不拒絕,尤其是那種一心想偷姦耍滑的老烏龜。李儒殺哥哥,賈詡殺弟弟,這對老CP太般配了。

  一想到賈詡的反應,孫策心裡就有一種邪惡的快感,忍不住想笑。

  賈文和,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孫策隨即找來了郭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郭嘉摸著下巴沉吟了很久,微微頜首。“大王,這個想法有意思,我喜歡。”

  “能做到嗎?”

  “能,就是可能不太好看。”

  “什麼意思?”

  “賈詡智計百出,做人又最是滑溜不過,如果想智取,難免有顧忌,多費很多手腳,說不定反被他佔了便宜去。對付這種人就應該反其道而行,牛不喝水強按頭,不管他用什麼花招,我以力勝之。”

  孫策忍俊不禁。“耍無賴?”

  “不,一力降十會。”郭嘉無聲地笑了起來,眼神狡黠。

  ——

  賈詡忽然打了個寒戰,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出了門,扶著欄杆,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心中一陣陣的不安。

  計算時日,李儒應該已經到了襄陽,也不知道他見到孫策沒有。拖了這麼久,孫策是什麼態度,會不會見李儒,能不能答應他的條件,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實力不濟,手裡的籌碼太少,僅有的幾個籌碼之一——鹽還面臨著孫策的威脅,他對談判實在沒什麼信心。

  目光一轉之間,他彷彿看到前院走廊上有兩個人影,不由得留了些神,凝神細看,認出那兩人中的一個是太守府入職不久的賊曹吏毌丘興,一個是他身邊的羌奴胡車兒。胡車兒力氣很大,隨張繡一起來到并州,賈詡覺得他可用,就將他留在身邊做衛士。

  這兩個人怎麼湊到一起了?賈詡很是好奇。他不動聲色的下了樓,來到堂上,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胡車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捲紙。見賈詡坐在堂上,胡車兒有些詫異,停住腳步,看看樓上,又看看賈詡,悄悄的將手裡的紙塞到了袖子裡。

  “君侯,你什麼時候下樓的,我怎麼不知道?”胡車兒咧著大嘴,一臉憨笑。

  “下來一會兒了。”賈詡淡淡地看著胡車兒。“毌丘興找你幹什麼?”

  聽到“毌丘興”三字,胡車兒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袖子。賈詡看得真切,不緊不慢地又說了一句。“他是不是又給了你錢,讓你來取往期的報紙給他看?”

  胡車兒睜大了眼睛,舔了舔嘴唇。“君……君侯,你……都知道啦?”

  賈詡哼了一聲。羌人窮苦,生計困難,常以劫掠為生,偷東西對他們來說從來不是什麼可恥的事,而是與生俱來的生活習慣。胡車兒跟了他之後,雖然衣食無憂,這貪財和小偷小摸的習慣卻是改不掉。好在他知道輕重,知道什麼東西可以偷,什麼東西不能偷,賈詡也不苛責他。最近他有兩次發現看過的報紙少了幾份,過兩天又找到了,此刻再看到胡車兒這神情,估計就是他偷偷拿去賣人情了。

  這些報紙都是荊州、豫州來的,上面有不少商品的消息,河東商人比較關注,常有來打聽的。只是不知道毌丘興怎麼會對此感興趣,也許是替別人打聽的。

  “你們說了半天,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他想找與漢中戰事有關的消息,我不知道是哪一份報紙,隨便找了一份給他,他說我拿錯了,要我再找找。”

  賈詡沉吟片刻,起身上樓,過了一會兒,他又下來了,將一捲紙交給胡車兒。“你找錯了,他想要的是這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6 20:13
策行三國 第1945章 塞翁失馬

  胡車兒興沖沖的去了不久,毌丘興就來了,略顯尷尬地站在賈詡面前。

  胡車兒不識字,不知道賈詡給他的是什麼。毌丘興卻一眼看出這不是什麼通報消息的報紙,而是一份戰紀。雖然不是漢中戰紀,而是兩年前的遼東戰紀,價值還是比報紙要高出許多。

  南陽有講武堂,講武堂的學習教材除了各種兵法之外還有不同戰事的戰事紀要。與兵法的教材不同,戰紀原則上不外傳,除了講武堂的學生,外界不太容易得到戰紀。從講武堂學生那兒輾轉得到的抄本也彌足珍貴。河東離南陽比較遠,看到戰紀抄本的機會更少。

  賈詡打量著毌丘興,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就像突然發現了一個寶藏。

  由這次董越的事件,賈詡意識到自己的根基實在太弱,一旦董越被孫策拉攏,他連和孫策講條件的籌碼都不多。要想在并州、河東站穩腳跟,他需要屬於自己的力量。并州、河東世家不願意搭理他,但毌丘興這樣的人不會拒絕他,尤其是并州人。并州面臨匈奴人的威脅,尚武之風比較濃烈,但兵法與儒學不同,求學途徑相對狹窄,除了上陣搏殺,在實戰中積累經驗,就只能看運氣了。孫策建講武堂的意義正在於此,他的部下之所以能成為精銳,除了他捨得花錢,擅長練兵之外,講武堂無疑是關鍵的一招。

  賈詡也一直想建講武堂,但他沒有那樣的經濟實力,也沒有精力,涼州軍中識字的人也有限,這幾年培養出來的人不足百數,大部分都跟著牛輔回了涼州。看到毌丘興,賈詡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忽略了一個就在身邊的寶藏,浪費了不少時間。

  毌丘興二十出頭,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神情卻有些怯怯。他身上的衣服還算整齊,能在太守府為吏,還有錢賄賂胡車兒,想來家境還不錯,但仕途不會太順利,辛苦一輩子,大概也就是千石之官,運氣好,有貴人相助,也許可以官居二千石,到一個偏僻之地做太守、都尉。

  “喜歡武事?”

  “回君侯,天下大亂,保家衛國,非武事不可。”毌丘興恭恭敬敬的答道。他很清楚,這是他的機會,如果能得到賈詡的賞識,他的收穫絕不僅僅是一份戰紀。

  “學過兵法?”

  “略知一二。”

  “你知道這是什麼?”

  “知道,南陽講武堂的戰紀。”

  “以前見過?”

  毌丘興點點頭。“見過一次,是任城戰紀的抄本,不太全。”

  “任城之戰啊,那場戰事很有意思。”賈詡指指一旁的坐榻,示意毌丘興坐下說話。

  毌丘興受寵若驚,再拜入座,說起了任城之戰。他得到的抄本不全,只知道那一戰大致是什麼經過,具體的地形、兵力並不太清楚,可是僅從他了解的信息而言,這任城之戰也不僅僅是賈詡說的有意思這麼簡單。任城之戰就很複雜,既有袁譚、孫策,還有曹昂、泰山諸盜,當時的徐州牧陶謙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孫策一方參戰的將領更多,關係錯綜複雜,激烈的戰事之外還有大量的連橫合縱。

  毌丘興盡可能的將戰事經過梳理了一遍,賈詡聽了,微微頜首。毌丘興了解的情況不全,有一些臆測的地方,但不算離譜,可見還是有常識的,並非空談之輩。

  “依你之見,任城之戰最妙之處為何?”

  毌丘興有些興奮。“自然是吳王親率騎兵馳援其父,又燒毀了袁冀州的輜重。這一戰不僅解決了其父孫驃騎的危機,還迫使袁冀州決戰,反客為主。”

  “那他最大的失策又是什麼?”

  “未殺袁冀州。”

  “哦?”

  “如果當時吳王殺死袁冀州,何至於有今日?除惡務盡,否則必是後患。”

  賈詡笑了。“此語當告知吳王,令知河東有人。”

  毌丘興訕訕地笑了兩聲,又有些不服氣。“河東本是晉國故地,楚雖有才,問鼎於中原,卻無奈晉何,退避三舍,亦能破之。”

  賈詡大笑。“河東有豪氣,不愧是衛霍故里。河東像你一樣的俊傑一定不少,你可有志同道合之人?”

  毌丘興想了想。“絳邑令,襄陵賈逵賈梁道。”

  “你是聞喜人,與裴氏子弟相熟否?”

  “泛泛之交。”

  賈詡沒有再問。聞喜裴氏是大姓,毌丘興與裴氏子弟不相往來,自然是門戶太低,高攀不上。襄陵賈氏也是世族,但三代前就敗落了,如今也算是寒門。從毌丘興的交遊足以判斷毌丘興的處境,屬於他可以掌握的對象。毌丘興如果和裴家交往過密,仕途坦蕩,也就不會把他當回事了。他親自上樓,取來任城戰紀,交給毌丘興。

  “這份任城戰紀可能完整些,你回去仔細研讀,有機會我們再探討。”

  “多謝君侯。”毌丘興大喜,離席拜謝。他聽得懂賈詡的言外之意,他的回答並不能讓賈詡滿意,賈詡還要再考察他,看他有沒有足夠的資質。可想而知,賈詡不僅通曉兵法,而且見識不凡,就連吳王孫策的戰績在他眼中也算不上盡善盡美,大有商榷餘地。如果能聽賈詡點撥教導,對他大有助益。

  毌丘興收起戰紀,興沖沖地去了。賈詡坐在堂上,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淺笑。毌丘興還是太年輕,略施小計就入彀了。笑容一閃即沒,他又沉吟起來。剛剛讀書時心驚肉跳,本以為毌丘興與胡車兒有什麼密謀,現在看來是誤會了,毌丘興這點事談不上什麼危害,究竟是什麼樣的事呢?

  賈詡沉吟著,外面忽然響起爽朗的笑聲,賈詡一聽,頓時眉頭微顫。這個笑聲不陌生,是曾經來過的趙衢。他忽然出現在河東,自然是長安又有事了。

  唉,也不知道這些人又在折騰什麼。

  賈詡一邊嘆了一口氣,一邊起身相迎。趙衢剛進院門,他就笑道:“我說今天為什麼會心動,原來是佳音西來。伯行兄,一路辛苦。”

  趙衢又驚又喜,大步趕到賈詡面前。“君侯知道我要來?”

  賈詡指指天。“賢士東行,天象豈能無徵?”

  趙衢大笑,連連搖手。“君侯說笑了,衢不過一匹夫,豈敢和天象相應。不過君侯說對了,我這次來可是有好消息,或許可以上應天象。”

  賈詡不動聲色,引趙忂上堂,卻沒有就座,領著趙衢登樓,又讓胡車兒去引趙衢的侍從休息。趙衢一身便裝,不是以朝廷使者身份來的,卻又如此興奮,言及天象,自然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消息,而且關係重大。這樣的事只適合私聊,不能在大堂上。萬一有掾吏進來匯報公務,難免會有洩露之虞。

  見賈詡如此客氣,趙衢很滿意,隨賈詡來到樓上的書房,兩人入座,賈詡讓侍者上了酒,喧寒問暖,卻隻字不提趙衢的來意。趙衢本打算賣個關子,等賈詡主動問,結果連喝了幾杯酒,閒話都說完了,賈詡還是不提正事,只好主動開口。

  “君侯可知益州的戰況?”

  “益州?伯行兄是指周瑜、黃忠受阻,空耗錢糧的事?略知一二。吳王戰無不勝,這次用兵益州卻有些不順利。可見天時不如地利,孟子所言不虛。”

  趙衢有些尷尬。“看來君侯還不知道,黃忠、周瑜都剛剛有所斬獲。”

  “哦?”賈詡一臉驚訝,向前湊了湊。“伯行說,快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賈詡的客氣,趙衢頗為受用,撫著鬍鬚,將了解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賈詡。就在一個多月前,黃忠在上庸城外的白馬塞伏擊增援上庸的漢中援兵,大獲全勝,主將龐羲戰死,一萬多人全軍覆滅,大量的輜重、糧草也全成了黃忠的戰利品,漢中震動。不過比起周瑜來,黃忠的戰績遜色不少。周瑜在武陵清浪灘——當年馬援征討五溪蠻時受阻的地方——與五溪蠻對峙一年,吸引得五溪蠻各部落的數万精壯聚集,然後派大將祖郎等人翻越武陵山,趕到五溪蠻的背後,前後夾擊,將五溪蠻的精銳一網打盡。

  賈詡驚駭不已。這可不是為了配合趙衢,而是真的吃驚。他只收到了黃忠在漢中取得突破的消息,對周瑜大破五溪蠻一無所知。清浪灘是進入五溪的著名險要,拿下清浪灘,周瑜就可以深入五溪。五溪蠻的精銳被一網打盡,剩下的老弱婦嬬自然不是周瑜的對手,在周瑜的威逼利誘之下,只有俯首稱臣。

  換句話說,周瑜一年未戰,然後雷霆一擊,一戰而定五溪。實力固然讓人眼紅,謀略和膽識更讓人膽寒。相比之下,黃忠、魯肅雖然善戰,境界終究稍遜一籌,周瑜用一場胜利就證明了他這個九都督之首名至實歸。

  這場大勝同樣證明了孫策的眼光和手段,不管是世家子弟如周瑜,還是寒門俊傑如太史慈,都能在他的麾下得到用武之地。有了這些鋒利的爪牙,他已經不需要親自動手了。

  賈詡瞅了一眼神情亢奮的趙衢,心中不安。形勢如此惡劣,趙衢怎麼笑得出來?難道涼州人變了主意,要改換門庭了?

  “伯行兄,周瑜、黃忠先後大勝,益州危急,朝廷將如何應對?”

  趙衢故作神秘。“君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為益州危急,我們涼州人才有機會啊。我這次來就要告訴你,天子下詔大閱,準備出兵征討,希望君侯為天下表率,配合朝廷出兵,共襄盛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7 05:19
策行三國 第1946章 趁火打劫

  賈詡半天沒說話。

  他很失望。趙衢也就罷了,不過是個書生,楊阜、閻溫等人怎麼會出這樣的昏招。袁譚敷衍應付,曹操倒是不敷衍,卻被周瑜、黃忠打得節節敗退,孫策的主力精銳駐紮在襄陽未動,天子這時候不緊守關隘,據險自保,居然還主動出擊,和伸長了脖子讓人砍有什麼區別?

  見賈詡不說話,趙衢卻不著急,喝了杯酒,有滋有味的品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說道:“君侯有顧慮?”

  賈詡微微欠身。“恕詡愚昧,不知其中深意,還請伯行兄不吝指教。”

  趙衢笑道:“指教不敢當,君侯可是閻先生讚許的智士。不過,君侯遠在河東,對關中的情況不太熟悉,也是自然。君侯是擔心關中有沒有足夠的財力、物力支撐這場戰事吧?”

  “誠如伯行兄所言。關中剛剛實行士家制一年,積儲未豐,士伍未練,此時出征是不是太倉促了?就算周瑜、黃忠有所斬獲,兩路進擊,孫策攻取益州亦非易事,何不觀望,以待其變?”

  趙衢點點頭。“君侯謹慎,所言甚是。不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策兵勢強盛,佔據中原諸州,論土地、戶口,二分天下有其一,論財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其餘諸州,除了冀益二州之外,不是戶口少,就是財力空乏,不能與中原相提並論。利令智昏,為了財貨與孫策暗中勾結的人不在少數,真正能為朝廷作戰的除了我們涼州人控制的司隸和并州、涼州,也就是曹操控制的益州了。一旦益州易手,朝廷如何中興?所以,益州危急,朝廷不能無動於衷,坐以待斃。”

  賈詡佯作聽不懂趙衢的提醒。“這麼說,朝廷大閱只是為了聲援益州,並非真的出兵?”

  “如果孫策知進退,退出益州,這就是聲援益州,趁機校閱兵馬。如果孫策不知進退,朝廷自然要略施懲戒,讓益州有喘息之機。君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并州受到孫策攻擊,你難道不希望朝廷施以援手嗎?”

  賈詡心中厭惡,臉上卻不露分毫,連連點頭,以示附和。“伯行兄所言甚是。只是我還有一事不解,如果孫策不退,以關中現有的兵力和錢糧積儲,有幾分勝算?”

  趙衢面色得意。“君侯忘了嗎,關中推行士家制,居時為民,戰時為兵,自備糧食,毋須軍餉,所有的開支只是來自涼州的騎兵而已。且關中四塞,縱使不勝,也可據嶢關自守。”他瞥了賈詡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當然,若能奪取武關,與函谷關一般,控制在我們涼州人手中,就更好了。”

  賈詡心中微動,撫著鬍鬚,良久未語。

  朝廷此舉雖然魯莽,卻也是無奈之舉。如果坐視孫策攻取益州,後果更加不堪設想。虛張形勢,舉兵向南陽,為曹操張聲勢,只要拿捏得當,未嘗不是一個選擇。若天子攻取武關,南陽形勢緊張,孫策就算不調兵增援,也不敢輕離襄陽。況且天子即使不能得手,也和孫策撕破了臉,敵我分明,​​以後只能依賴涼州人,包括他在內。在這種時候,孫策就不可能有餘力攻取弘農,說不定還要籠絡他,以期穩住右翼。

  問題在於孫策能不能反攻關中?從形勢上看,孫策進攻關中的難度不小,從關中進攻南陽卻相對容易。可是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與孫策有關時,周瑜、黃忠就是近在眼前的例子。

  孫策的財力能支持兩路進攻,那三路、四路呢?如果袁譚也藉機發起攻擊呢?只是不傻,誰都知道這是圍攻孫策的好機會。袁譚與孫策有殺父之仇,勢不兩立,又被冀州世家裹脅,大概率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形勢未明,時機未至,不宜倉促決斷,還是再看看的好。

  “伯行兄,若朝廷出兵,誰當為將?”

  見賈詡沉思,趙衢心情很緊張,此刻聽到賈詡這句話,他總算鬆了一口氣。“天子自將,太尉士孫瑞掌步,溫侯呂布掌騎,我涼州諸將隨徵。”

  “誰是謀主,秘書令劉曄?”

  “還有楊阜、閻溫。”趙衢看看賈詡。“其實我們都覺得君侯是最合適的人選,只不過朝中關東勢力尚強,太傅皇甫嵩還在,對董公舊部多有非議,所以只能作為偏師。君侯,這是一個好機會啊。若能成功,誰還敢說我涼州無人?”

  “我可以配合朝廷行動,但我有一個要求。”賈詡捻著手指,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皇甫嵩的首級。”

  趙衢一愣。“什麼?”

  “王允設謀,呂布背義,他們都是殺死董公的罪魁禍首,本來都該死,但朝堂爭鬥,生死難免,如今朝廷又是用人之際,我暫時就不追究呂布了。皇甫嵩則不然,他公報私仇,屠了董公滿門,我不能讓他和王允一樣善終。要我出兵可以,先給我皇甫嵩的首級。”

  趙衢急了。“君侯,這個時候提這個要求,要挾朝廷,怕是不合適吧?大勝之後,朝政盡在我涼州人之手,怎麼報仇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賈詡皮笑肉不笑。“伯行兄,你口口聲聲涼州人,卻忘了一件事,皇甫嵩也是涼州人,董公當年正因為念及舊情,這才沒有殺他,可他是怎麼做的?殺了董氏滿門,連幾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你們入朝主政,和他天天相見,就不害怕嗎?還是說你們和他一樣,覺得董公死有餘辜?若是這樣的話,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涼州人是不是包括我們這些董公舊部?”

  趙衢啞口無言,有些心虛的避開了賈詡的眼睛。賈詡說得沒錯,雖然大家都是涼州人,但涼州人與涼州人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像賈詡、董越、牛輔這些背負著惡名的董卓舊部,他們並不願意太接近,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拉上他們,以助聲勢。

  可是賈詡要為董卓報仇,要皇甫嵩的首級,這就難辦了。在他們與皇甫嵩之間,他們當然選擇皇甫嵩。何況皇甫嵩是太傅,是天子的兵法老師,天子怎麼可能殺皇甫嵩。

  “君侯……”

  “伯行兄,我就這個要求。”賈詡抬起手,打斷了趙衢。“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別人未必贊同。你可以去弘農看看,也許董越會有不同意見。”

  趙衢欲哭無淚。董越是董卓族人,他和董卓的關係要比賈詡和董卓的關係更親密,追究皇甫嵩的心情更迫切。就算他可以放皇甫嵩一馬,在賈詡提出這個要求之後,董越也不可能鬆口,否則他如何服眾?

  功敗垂成,趙衢心急如焚,一邊起程去弘農,一邊派人緊急趕回長安,向楊阜通報賈詡的要求。他們雖然看不起賈詡等人,但他們很清楚,董卓舊部的戰力遠在關中新卒之上,沒有賈詡等人助陣,天子擊敗孫策的可能性大減。不僅如此,在取得賈詡的支持之前,確保關中安全之前,天子根本不敢離開關中。

  ——

  趙衢要等楊阜的回覆,並不急著去弘農,賈詡卻一點不遲疑,立刻派人通報董越,並讓他向蔣幹致歉。雖然他知道朝廷不太可能答應他的條件,可這是難得的機會,他不能錯過,必須試一試,請蔣幹體諒,​​給他一點時間。

  接到賈詡的消息,董越進退兩難。他不願意與孫策兵戎相見。董卓已經死了,涼州人是不是崛起也和他沒什麼關係,現在的日子就挺好,何必橫生波折?

  但他無法拒絕賈詡的提議,放棄為董卓報仇的機會。他的部下以西涼人為主,大多是跟著董卓一路從涼州走出來的,還有不少沾親帶故。董卓被殺,臨洮董氏被滅門,他們都記恨在心,如果有機會殺皇甫嵩,為董卓討還一點公道,他們不會拒絕。如果反對賈詡的提議,他的部下說不定會立刻譁變。

  更何況他也是臨洮董氏,也有家人死在皇甫嵩的手上,有仇不報,誰還看得起他?

  董越左思右想,束手無策,只好來找蔣幹。

  蔣幹看完賈詡的書信,一眼識破了賈詡的用意,忍不住冷笑一聲。什麼為董卓報仇,這根本就是個幌子,賈詡就是趁火打劫。一方面,這是迫使董越表明立場,主動切斷與孫策的關係;另一方面,他這是挾朝廷以自重,提高要價,在形勢未明之前作壁上觀。

  可是他無可奈何。不管是從道義還是從實際利益,他都不可能要求董越拒絕賈詡的提議。嚴格來說,孫策也是西涼人的仇人,阻止西涼人復仇只會激起他們的憤怒,引火燒身。不僅如此,他還要力勸董越爭當主導者,確保對涼州軍的控制權。董越的能力遠遠不如賈詡,他唯一的倚仗就是他是董卓的族人和舊部,控制著近萬涼州軍。一旦失去部下的擁護,他也就沒什麼價值可言了。

  蔣幹決定以退為進。他將賈詡的用意詳細解釋給董越聽,最後對董越說,春秋重復仇,你們要為董卓復仇,要為家人復仇,沒有人可以攔著你們,就算你們要進攻南陽,報兩萬大軍被殲之仇,我們也可以理解。我會回報吳王,在南陽等你們。不過,你也要保持警惕,別被人當刀使,為人做嫁衣。

  然後,蔣幹離開了弘農,返回襄陽。

  期盼已久的婚禮取消,唾手可得的三萬石海鹽沒了,董越父女很鬱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7 18:20
策行三國 第1947章 互相理解

  李儒裹緊了皮裘,出了門,上了車,駛離鏡湖。

  這些天他一直住在鏡湖。襄陽城是軍事要塞,每天都要操練,天不亮就擊鼓,夜裡還要鳴角,雖是一座城,其實和軍營沒什麼兩樣。李儒身體不好,受不得驚擾,就借住在龐家的鏡湖,等孫策來鏡湖時見面細談。但孫策最近一直沒來,李儒等得心焦,卻又不好主動去找孫策,只好耐著性子等。今天龐林奉命來請,他多少有些意外,卻不敢怠慢,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

  過了白馬陂,沿著襄陽水北行,不過數百步,前面就熱鬧起來,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一邊走一邊閒聊,帶著幾分義憤。李儒聽了幾句,驚訝的發現這些人談論的竟是孫策要出征的事,不免有些驚訝。

  “吳王要出征?”

  龐林默默地點點頭,卻不多說。李儒也知道這個少年為人穩重,不愛說話,對他還有一些成見,自覺地沒有再問。反正見了孫策就會知道。

  過了峴山,在鴨湖南岸,馬車折向東,趕往南門。李儒從車窗里遠遠看了一眼,見遠處的襄陽西門外人頭攢動,就連路邊的樹上都有不少人影,想必是看熱鬧的百姓太多,路邊站不下,只好上樹。凝神細聽,隱約還能聽到大軍行進時的戰鼓聲。

  從南門進了城,街道上比較安靜,看不出太多的異樣,但城西方向的戰鼓聲卻越來越清晰,進衙城時,一隊騎士正從門前經過,李儒只得停了一會,等他們過去才入城。從戰旗可以認出這些騎士是孫策的義從營,準確地說是由典韋統領的武猛營。他們一直跟著孫策,很少單獨行動。他們出征,進一步證明孫策將離開襄陽,有所行動。

  李儒心中不安。他在鏡湖住得安逸,卻漏過了重要的情報,發生了大事而不知情,實是失職。

  進了衙城,來到官府,下了車,走進中庭,李儒一眼看到了孫策。孫策站在廊下,正與孫翊說話,見李儒進來,孫策點頭致意,拍了拍孫翊的肩膀,又交待了兩句。孫翊躬身領命,轉身離開,經過李儒面前時他停下來行了個禮。李儒欠身還禮。他很喜歡這個剛剛成親的十六歲少年,相貌、舉止都肖似孫策,卻不像孫策心機深沉,讓人捉摸不透。

  孫策身披戰甲,笑容滿面地看著李儒,身後站著抱著頭盔的郭武,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李儒上前行禮。孫策還禮,伸手虛扶李儒上堂。“先生在鏡湖坐得可好?這些天軍務繁忙,未能面聆教誨,還請先生見諒。”

  “大王客氣了,老朽豈敢。”李儒強笑道:“大王這是要出征嗎?”

  “是啊,邊境不寧,我要出去走一圈。臨行之前,請先生來,有些事要交待一下,免得先生擔心。”

  李儒頓時精神起來。他已經來了兩個多月,一點成果也沒有,正在愁賈詡若來信問起,不好交待。如今孫策主動提及,他自然求之得。

  “賈文和最近沒書信來吧?”

  “沒有。”李儒也覺得挺奇怪的。以前每隔幾天就能收到賈詡的消息,最近大半個月卻什麼消息也沒有,實在有些詭異。

  孫策招招手,楊儀取來一份公文,遞給孫策,孫策在手裡拈了拈,探身放在李儒面前。李儒不解,打開看了看,臉頰頓時抽了兩下。這是一份朝廷詔書。朝廷將大閱兵馬,不僅要校閱三輔,還要召集涼州的騎兵參與。聯想到孫策說的邊境不寧,李儒再笨也知道他在幹什麼,何況他一點也不笨。

  孫策擔心的敵人不是朝廷的大軍。武關在孫策的手中,朝廷想經由武關入南陽絕非易事。相反倒是弘農的西涼軍更有可能威脅南陽或者洛陽。孫策北上,是為了防備西涼軍,他擔心賈詡有變。

  “大王是擔心文和收到詔書,會變卦?大王多慮了,文和……”

  孫策笑著擺擺手,打斷了李儒。他神情從容,眼神卻有些淡淡的戲謔。“如今的朝廷是涼州人的天下,賈文和身為涼州人,不可能無動於衷。如果他選擇支持朝廷,我是可以理解的。先生也不必介懷,人生事,十有八九不如意。 ”

  孫策越是說得淡然,李儒越是不安。賈詡很聰明,但他卻對孫策不夠了解,至少不如孫策對他的了解。如果是君臣,這未必是壞事,可是作為對手,賈詡就很吃虧。他不僅無法準確把握孫策的思路,也無法做準確評估孫策的實力,誤判在所難免。

  當初還是應該堅持讓賈詡本人來一趟,讓他親眼看看南陽的形勢。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親眼看一看,有些事的確很難相信。這一路走來,讓他意外的事太多了。

  李儒略作思索,當機立斷。“我能否與大王同行?”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當然可以,只要先生不覺得辛苦就行。”

  ——

  孫策離開襄陽,溯沔水北上,剛到山都就接到了蔣幹的消息。得知賈詡要脅迫朝廷,取皇甫嵩首級,為董卓報仇,孫策啞然失笑。

  不出所料,賈詡這老狐狸不見兔子不撒鷹,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什麼為董卓報仇,他這是拖延時間,以觀時變,並對他拉攏董越的舉止做出反應,迫使董越與他分割。董越不能拒絕這個提議,只能與賈詡共進退,以後聽由賈詡擺佈。他也不能指責賈詡善變,為故主報仇是義行,沒有人可以指責,反倒要大加讚賞,即使他不覺得賈詡心裡有什麼義氣可言。

  一舉兩得,進退裕如,賈詡的確很聰明。只不過聰明人也會做蠢事,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的事從來不罕見。

  孫策隨即請來了李儒,通報情況。李儒心急如焚,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脫口而出。

  “大王打算如何應對?”

  孫策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頭看著窗外,手指在案上輕輕叩擊著,忽快忽慢,彷彿要做一個決定,卻又有些遲疑。樓船正在前行,岸邊的樹木緩緩後退,遠處起伏的山巒卻不見變化。氣氛有些壓抑,李儒的心情不知不覺的跟著壓抑起來,他能感覺到孫策的猶豫和不安。

  朝廷是在冒險,卻絕非毫無把握的冒險。如果朝廷接受了賈詡的要求,而賈詡又真的出兵進擊攻南陽,孫策面臨的壓力的確不輕。賈詡在投機,卻並非全無理由,他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天下形勢的走向,也就擁有了和孫策討價還價的資格。

  孫策是選擇妥協,還是選擇等待?對孫策來說,妥協的代價太大,不太可能,選擇等待,以守代攻的可能性最大,風險也最小。不管是朝廷拒絕了賈詡的要求,還是賈詡收到皇甫嵩的首級之後卻不發兵,敷衍朝廷,都可以大大減輕孫策的壓力。

  “交友貴相知。”良久,孫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李儒,眼神寧靜中帶著幾分決絕。“我理解賈文和,也希望賈文和能理解我。”

  李儒愣了片刻,心裡升起一陣不安。“大王,依老朽之見,文和並非有意與大王為敵,只是……只是機會難得,欲報董公賞識之恩罷了。且不說朝廷會不會答應,就算答應了,文和也未必會真的出兵南陽。”

  “我不敢說先生所言不實,但我不能將希望寄於賈文和出爾反爾、食言自肥。”孫策態度很誠懇,也很堅決。“況且英雄有用武之地,有幾個能心如止水?我願意成全他,與他堂堂正正的戰一場。”

  “大王……”

  孫策抬起手,打斷李儒。“初平二年,我與徐榮一戰,全殲西涼軍兩萬。現在我願意給賈文和一個報仇的機會,看看他是不是比徐榮高明一些。先生,我就不留你了,麻煩你回報賈文和,請他做好準備,我將進兵弘農,與他一決高下。”

  李儒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孫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連一刻都不肯等,直接宣戰。

  賈詡做好準備了嗎?

  孫策沒有給李儒解釋的機會,禮貌的請李儒離開南陽。既然宣戰,雙方就是敵人,沒有道理再讓李儒在南陽境內自由行動,打探情報。他派人護送李儒離境,一路上禁止與外人接觸。

  李儒很狼狽,卻只能認倒霉。孫策對他一直很客氣,是賈詡的選擇讓他陷入窘境,成了不受歡迎的人,被驅逐出境。他向孫策告別,感謝一直以來的照應,帶上行李和侍從,棄船登岸,坐馬車趕往弘農。樓船雖然安穩,但逆流而上,速度不如馬車,他想在開戰之前趕回去與賈詡商議,避免一場禍事。要想說服賈詡,書信是不夠的,只能面談。

  看著李儒的馬車消失在官道上,孫策笑了起來。“奉孝,你說賈文和收到消息,會是什麼反應?”

  “我也很好奇。”郭嘉搖著羽扇。“不見黃河心不死,他不是能被嚇住的人,這一戰估計不可避免,多少要見點血。”

  “辛佐治能行嗎?”

  郭嘉咂咂嘴。“就個人而言,感覺有點懸。不過兩軍交戰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只要不犯大錯,賈文和很難佔著便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7 20:30
策行三國 第1948章 人心所向

  面對朝廷的示威和賈詡的投機,孫策在戰略上選擇正面迎戰,不給他們討價還價的機會。可是在戰術上,他卻不敢有絲毫大意,迅速進入戰時狀態,加緊備戰。

  秋收已經結束,各郡縣的上計也都報了上來。今年算不上風調雨順,夏天的雨水略多了些,收成與往年基本持平,南陽地少人多,餘糧有限,湖陽、穰城一帶的糧食又要供應黃忠的大軍,孫策只能從廬江、丹陽調糧補充。

  就像江東子弟兵是他的殺手鐧一樣,揚州也成了他的穩固後方。在荊豫青徐都是前線的時候,揚州是唯一沒有交戰任務,可以安心生產的地方,前幾年的屯田初見成效,正好為大軍提供糧食,雖然緊張一些,難免捉襟見肘,卻不太可能斷炊。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收到計相虞翻的回覆後,孫策心裡有了底,從容備戰。

  一道命令發往南陽太守府。太守閻象、郡尉劉辟立刻行動起來,徵發士卒、民伕。士卒主要負責本縣的防務,進駐縣城和要塞,民伕負責各種物資的運輸,必要時參加守城。除此之外,太守府還要安排人聯絡各印坊印刷宣傳用的報紙,說明當前的形勢,引導百姓情緒,號召百姓做好應戰的準備。

  初平二年的那場大戰和屠城再次被提起,朝廷和西涼人都是罪魁禍首,沒有人願意南陽再遭受這樣的災難,響應號召,都拿起武器,準備痛擊來敵,保護自己的幸福生活就成了絕大多數人的選擇。一時間,南陽輿論洶湧,郡情激憤,隨處可見痛罵朝廷昏庸、西涼人殘暴的聲音,漸漸的,朝廷和西涼人就捆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個問題很快浮出水面:一個以西涼人為主的朝廷還有資格統治天下嗎?難道我們辛苦繳納的賦稅錢糧就是用來養肥西涼人,讓他們有力氣來南陽殺人、屠城?吳王愛民如子,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擁立他為帝,做他的子民,為什麼要讓吳人獨享這樣的榮耀和利益?

  沒過多久,就有報紙發出呼聲:大漢已死,吳王當進皇帝位,一統天下。

  文章寫得很有煽動性,洋洋灑灑千餘言,幾乎佔了整個幅面,只是作者卻陌生得很,以前從來聽過,雖然在普通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影響力更大的世家、名士卻沒什麼反應,更多的人還在觀望。有人從文風上猜測作者是蔡邕弟子路粹,他這段時間撰寫文章為王莽翻案,名聲大噪,很多人都讀過他的文章,對他的文風比較熟悉。

  但路粹矢口否定。他不僅不承認,反而寫了實名文章嚴正聲明:作為大將軍府主記,我撰寫與王莽有關的文章只是探討史事,以史為鑑,避免重蹈覆轍,絕無其他用意。學術就是學術,請不要隨意類比,大將軍與王莽不是一類人,他們只是看起來相似,本質上截然不同。大將軍根本不相信天命、祥瑞那一套,更不會像王莽一樣弄虛作假,偽造祥瑞。

  文章一出,議論紛紛,有嗤之以鼻,說路粹欲蓋彌彰的,有拍案叫好,說路粹所言甚是的。但不管是支持還是反對的,他們都承認路粹有一點說得對,孫策與王莽不是一類人,他甚至連儒生都不是,既不像儒生那樣唯聖人是從,也不喜歡儒生的繁文縟節、虛偽偏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但凡與孫策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孫策很隨和,隨和得近乎輕佻。他可以與普通百姓閒聊,也時常對聖人冷嘲熱諷,而且他的經學真的很一般,要說他和王莽一樣,連王莽都不同意。

  ——

  “篤篤篤。”劉和輕輕敲響了艙門,舔了舔嘴唇,握緊了手裡的文卷。

  “進來!”裡面傳出孫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有些疲倦。

  劉和拉開門,向裡看了一眼。正伏案閱讀公文的孫策抬起頭,見是劉和,有些詫異。“是你啊,快進來。”拿起一份公文交給站在一旁的龐林。“拿去讓郭祭酒看一下,然後發出去。”

  龐林應了一聲,接過公文,拉開艙門,向劉和行了一禮。劉和讓在一旁,看著龐林出去,這才進艙,順手掩上了艙門。她在孫策面前坐下,將手裡的紙捲遞了過來。孫策接過看了一眼,是她寫給天子的家書,力勸天子不要魯莽從事,不要聽信讒言,攻擊南陽。

  孫策笑了兩聲,瞅瞅劉和。“這是你的真心話?”

  “嗯。”劉和點點頭,過於用力,髮簪上的金珠猛烈的搖晃起來,幾乎甩落。

  孫策哈哈大笑。“行了,行了,男人之間的事,你不懂,也別摻和。來,幫我捏捏肩。”孫策拍拍肩膀。伏案工作一天,他渾身酸痛,正好藉這個機會放鬆一下。

  劉和挪到孫策背後,搓熱雙手,在孫策的肩上捏了起來。她的手藝一般,但她很用心,孫策讓她捏哪兒她就捏哪兒,一句話也不多說。孫策覺得舒服,乾脆趴了下來,讓劉和敲敲背,踩踩腰,來個全身服務。劉和盡心盡力,一句怨言也沒有。

  “最近看報紙沒有?”孫策忽然說道。

  “看了。”

  “看到那篇勸進的文章了?”

  “看了。”劉和說道:“我……我本來打算勸他禪讓的,可是他肯定不會聽,所以……沒說。”

  “你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禪讓,我給他留一個大島,南邊、北邊都可以。雖然在海外,但條件不錯。以他的能力,經營個幾年就能豐衣足食,稱王也行,稱霸也可以,就算他想稱帝也沒人攔著他。”

  劉和的手明顯滯了一下。“稱……帝?”

  “唉,你別信什麼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的屁話。天下的太陽數不勝數,地上的皇帝也數不過來。別的不說,西邊過了蔥嶺就有好幾個王,據說還有什麼王中王。我日,搞得跟火腿腸似的。”

  劉和注意力全在孫策前一句話上,沒在意孫策的梗。她有些不敢相信。“夫……夫君,你這是……戲弄我……吧?”

  孫策轉頭看了劉和,見她神情激動,兩眼放光,不禁笑道:“不是戲弄你,是真的。天下那麼大,我肯定管不過來,總要封幾個王。他這麼有野心,殺了可惜,不如放他出海,讓自己折騰,看他能走多遠。”

  “多謝夫君。”劉和歡喜不禁,撲過來在孫策臉上親了一下,轉身跳起,到案前尋找紙筆。“筆呢,我這就給他寫信。”

  “嘿,嘿,你有必要這麼興奮嗎?”孫策很鬱悶地翻了個白眼。“我這兒還沒完呢。”

  劉和嘻嘻一笑,轉頭看著孫策,俏皮地眨眨眼睛,忽然若有所思,說道:“夫君,火腿腸是哪一國的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18 18:10
策行三國 第1949章 你要承認

  孫策無言以對。

  這真是個笨公主!養不教,父之過,漢靈帝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啊。一心和朝臣鬥法,全部心思都在小兒子身上,對大兒子和女兒的關愛遠遠不夠。

  孫策招招手,將長公主叫過來,拍拍她因興奮而有些發燙的臉。“你別興奮過早,你弟弟可不是你,傻乎乎的。想讓他接受,總得先說服他,讓他相信這不是騙他吧。”

  劉和覺得有理,點頭如小雞啄米。“那你說,怎麼才能說服他,讓他相信?”

  孫策重新趴在榻上,指了指自己的背。劉和心領神會,跨坐在孫策腰上,繼續按摩。孫策為她出謀劃策,該如何勸天子禪讓。他本人並不抱希望,但閒著也是閒著,聊聊也沒什麼壞處。畢竟是親兄妹,又是世上僅剩的血親,劉和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掛念天子的。如果能給天子留一條活路,她肯定樂意。就算不成,他努力過了,也算對得起劉和。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考慮相關的問題。限於目前的技術條件,建立一個全球一統的帝國不太現實,不管他怎麼鼓勵讀書人實事求是,研究技術,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問題,在他的有生之年肯定看不到。按照既有的歷史經驗來看,從以伽利略、牛頓為代表的近代自然科學史開端,到十八世紀的日不落帝國成形,大概需要三百年。

  既然如此,將一些人送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或者散葉開花,未嘗不是一個選擇。這些人中不乏梟雄——比如天子,對付那些還沒開化的蠻子應該不成問題。

  “你向蔡大家學繪藝之外,可曾讀一些關於天竺的文章?”

  “呃,讀了一點點,看不懂。”

  “你知道除了西域以西,除了天竺之外,還有哪些國家嗎?”

  劉和冥思苦想,好一會兒才想起幾個。“西域以西……安息?條支?”她一連說了幾個,孫策也不知道真假,有些名字他也不清楚,不過這並不重要。“沒錯,西域以西,還有萬里江山,那還只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不知道的還有多少,誰能說得清?天下之大,超出你我的想像,何況局限在中原?”

  劉和似懂非懂,她對西域之類的認識有限,但她相信孫策,能感覺到孫策的真誠,知道孫策不是在騙她,而是真心想幫她解決這個煩惱。她聽得很認真,一邊聽一邊想怎麼說服天子弟弟。在孫策身邊越久,她越相信天子不是孫策的對手,禪讓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他肯認命,那就在中原做個富家翁,如果不肯認命,到海外稱王也是一個選擇,總之都比戰死沙場的好。

  孫策說著說著,一陣睏意上湧,趴在榻上睡著了。聽到鼾聲,劉和悄悄起身,就在孫策的案前坐下,找出紙筆,開始給天子寫信。孫策的案上有很多公文,隨手可取,但她卻小心翼翼的避開,不看一眼。孫策讓她留在這裡是對她的信任,她不想辜負這份信任。

  何況天子弟弟也說了,她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

  孫策進駐析縣。

  析縣在均水東岸。均水而上,沿著伏牛山南麓前行,翻越熊耳山西端,即可進入洛水河谷,直抵弘農郡的盧氏縣。由盧氏縣向東,沿洛水東行,可直抵洛陽,往北越枯縱山,則可通陝縣。雖然不怎麼方便,不合適大軍行動,卻也是由南陽進入弘農的要道,出奇兵的必經之地。

  至於向西的武關道就更不用說了,一直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特殊時期,雙方都安排了大量的細作、斥候打探消息,孫策還沒進入析縣,徵發的士卒、民伕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無數身影出沒於崇山峻嶺之間,傳遞著真真假假的消息。相互之間的爭鬥在所難免,不少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

  隨著孫策的到來,形勢迅速向江東軍傾斜。在裝備和訓練都優勢明顯的江東軍斥候面前,不論是西涼軍的斥候還是朝廷的斥候都不是對手,活動範圍受到了擠壓,消息的代價也迅速攀升。

  董越對此怨聲載道。與孫策為敵並非他的本意,現在卻要他承受代價。他是客軍,而且是名聲不佳的西涼軍,不受本地人歡迎,培養幾個熟悉地形的斥候不容易,現在傷亡慘重,不到半個月就損失了幾十人,比他這幾年的損失還多,他非常肉疼。一見到匆匆趕回的李儒,他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李儒也很著急,卻不好說什麼。他也反對賈詡投機,卻不能在董越等人面前說賈詡的不是。董越等人都是粗人,沒有賈詡居中調度,他們遲早會被孫策各個擊破,只有團結起來才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安撫董越說,這只是暫時的困難,克服一下,文和也是為了大家的利益著想。如果只為他自己,他哪兒不能去?就算投靠孫策,他也是堪與郭嘉比肩的謀士,根本不用擔心富貴。

  董越很信服李儒,見李儒維護賈詡,這才勉強接受。但他還是對李儒說,蔣幹本來要娶我女兒,聘禮裡有三萬石海鹽,那可是價值三千萬的巨款,現在全沒了,就算是為了大局著想,損失也不能讓我一個人背吧。你得讓賈文和補償我,要不然我絕不答應。

  李儒哭笑不得。這董越真是榆木腦袋。他只看到三萬石海鹽值錢,卻不知道這本來就是孫策離間他們的手段。就算沒有賈詡這件事,董越要想拿到這三萬石海鹽也不是容易的事。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他只能答應和賈詡商量,盡量補償他的損失。

  李儒年老體衰,承受不起來回奔波。他在函谷關停了下來,讓董越派人通知賈詡。賈詡也早有準備,很快趕到了函谷關。對董越的報怨,他根本沒放在心上,讓董越派人加強盧氏縣城的防務,盧氏以南就不用管了。你派斥候到析縣幹什麼,真打算和吳王為敵?你女兒還想不想嫁人了?

  董越背後對賈詡一肚子意見,當著賈詡面卻不敢吭聲,只得捏鼻子認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幾句話滅了董越,賈詡來到李儒的房間,一看李儒蒼白憔悴的面容,一聲輕嘆。

  “辛苦先生了。”

  李儒擺擺手,示意賈詡在床邊坐下。“文和,你究竟想幹什麼?”

  賈詡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完全沒料到孫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直接向他宣戰了,甚至還驅逐了李儒。形勢可能失控,他不敢掉以輕心,接到李儒的消息後,他就日夜兼程趕了過來。

  “先生覺得吳王的實力足以應付三面圍攻?”

  “文和,你該去南陽看一看的。”

  話不投機,兩人相顧無言,氣氛有些壓抑,就連守在外面的胡車兒、毌丘興都感覺到了,連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李儒主動讓步,伸出手,握住賈詡。

  “文和,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會輕信道聽途說。這自然是一個優點,可凡事有利有弊,有時候這種自信也會變成自負,讓你做出錯誤的判斷。”

  賈詡反手握住李儒的手。幾個月沒見,李儒更加虛弱,幾乎是皮包骨頭,手心又濕又冷,感覺不到一點熱度。千里奔波,對他的健康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先生教訓得是。”賈詡強笑道。

  “你是不是覺得,吳王縱使重工商,四處屯田,也無法解決大軍的糧食供應,難以持久?”

  賈詡點點頭,沉聲道:“我估算了一下吳王治下屯田的數量,核算了人口,算來算去,還是覺得他支撐不了太久。重工商可以迅速增加財稅,卻無法增加糧食的總量,反倒有可能因為從事末業的人口太多,增加糧食的消耗。三面受敵,大量徵發壯丁從軍,千里轉輸,勢必會造成勞力不足,良田拋荒。先生,我並不是懷疑吳王的英明,我只是擔心他太年輕了,這幾年又太走得太順利,有驕兵之患。”

  賈詡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份文書,遞給李儒。“這是我這幾年收集的數據,雖不夠精細,多少能說明一些問題。此外,我通過楊阜等人了解到一些秘書台收集的情報,與我的結論相差無幾。”

  李儒接過文書,卻沒有看。他清楚賈詡的為人,也相信他收集的數據是準確的。他本人也一直有這樣的疑問——他在南陽的見聞而言也可以佐證賈詡的判斷,荊州、豫州都沒有太多的餘糧可用,唯一的例外是揚州。可是揚州原本基礎薄弱,這幾年雖然有所發展,並不足以解決所有問題。就常理而言,賈詡的分析是對的。可是他犯了一個錯:孫策這幾年的成就已經說明,他是一個不能按常理推測的人。也許是自負,也許是習慣,賈詡一直沒有面對這個事實。

  “文和,你喜歡對弈,可曾遇到過對手?”

  賈詡眼神微閃,沉吟片刻。“先生說的是什麼樣的對手?”

  “馮翊山子道、王九真。”

  “沒有。”賈詡搖搖頭。“先生……與他們手談過?”

  李儒點點頭。“文和,你我皆是中人,學而有術,看下愚很容易,看上智卻很難。你要承認,有些人不學有術,他們的境界不是你我能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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