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6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3 18:52
策行三國 第1960章 熱身

  高順仔細觀察了地形後,將都尉薛蘭、馮成叫了過來,指著對面的地形安排任務。

  這種地形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只要對方有足夠的箭矢和糧食,再多的人上去也是送死。勝負的關鍵不是山道中間的陣地,而是兩側山坡上的弓弩陣地。拿下弓弩陣地,居高臨下,山道中央的陣地不攻自破。

  山坡上的陣地當然也不易攻取,只能一點點的啃,傷亡在所難免。不過這一點高順倒是有信心。這種狹窄地形最適合精銳作戰,只要安排得當,往往能起到奇效。

  高順麾下共有三千步卒,除了號稱陷陣營的七百精銳外,還有兩千五百步卒。呂佈在關中駐紮多年,招募了不少并州人,總兵力有一萬五千餘人,騎兵三千餘,剩下的一萬兩千多步卒以高順所領的這三千人最為精練。這次出征,呂布讓高順上陣,就是要爭功,不能讓涼州人獨大。

  高順讓薛蘭在正對山道的地方立陣,做好衝擊的準備,馮成率部進入北側山坡,他則率領包括陷陣營在內的中軍把控全局,隨時準備策應。

  馮成麾下有四曲,八百餘人,包括弩兩百人。高順要求他讓弩手全部抽出來,以什為作戰單位,一個點一個點的爭奪。地形不利,弓的射程不夠,只有強弩才能發揮作用。弩的射速慢,以什為單位,可以用數量彌補射速的不足,在局部形成優勢。

  這麼做很穩妥,唯一的缺陷就是耗時間。在這種地形設陣的目的也就是了提供預警,爭取時間,只要能完成任務,對方不會據陣死守。所以高順的要求也很簡單:不要急,慢慢來。

  馮成躬身領命,轉身準備離開,又被高順叫停了。

  “兩件事。”高順伸出兩根手指。“一,不准親自博殺;二,不要進入對方射程,保證百步內沒有危險,親衛的盾牌不准離手。”

  馮成點點頭。他知道高順擔心什麼。江東軍射手精練,最擅長遠距離狙殺。這一點已經被趙衢送出的消息證實。魯肅能順利攻克弘農城,精準的射手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城上守軍中的隊率、都伯在第一輪對射中損失慘重,直接造成了指揮不靈,士氣崩潰。

  在對方居高臨下,又有地形掩護的情況下,用強弩遠距離狙殺是最容易得手的。高順提醒的不僅是他,還有他手下的曲軍侯、都伯等負責一線作戰的低級將領,那些人將是對方射手的首選目標。

  馮成回到自己的陣地,向所屬的四個曲軍侯交待任務。為了將損失減到最低,他繞了一個大圈,最遠的地方幾乎到了河邊,遠遠超出對方的射程,選了一個相對容易攀登的地形,先派刀盾手上山,建立陣地,再派弓弩手立陣,形成遠程攻擊,掩護其他步卒依次進入陣地。

  看到高順部的部署,奉命阻擊的江東軍軍侯田成知道遇到了對手。對方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又有足夠的耐心,突破陣地只是時間問題。他一面調整部署,層層阻擊,一面派人通報蔣欽。

  雙方在山坡上展開激戰,一個點一個點的爭奪。

  ——

  蔣欽對著田成畫出的示意圖,仔細詢問了斥候相關的細節,不禁笑了一聲。

  他已經猜到這個姓高的并州軍將領是誰。吳王曾經提過這個高順,說他是呂布麾下堪與張遼比肩的大將,張遼掌騎,他掌步,擅長練兵,與江東軍的作戰風格很接近。

  看來天子真的急於拿下弘農,不僅派出了涼州系中的少壯派——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為前鋒主將,還派出了并州系中的精銳。這幾乎是天子能拿得出的最強步卒。

  蔣欽將這個消息寫進了每天的報告中,通報魯肅。有幾個名字很關鍵,需要重點關注,一旦出現必須立即匯報,參軍們在考慮整個戰局時會對這些關鍵人物的位置進行追蹤,藉以判斷對方的戰術意圖。

  函谷關沿著山坡、河谷而建,南北長,有一千二三千百步,東西窄,最窄的地方不到百步,寬的也不過一百五六十步。蔣欽兵力有限,放棄了南部的半城,將兵力收縮到北部的衙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函谷關的假想敵都來自北側,衙城建在北側,有利於將領觀察形勢,臨陣指揮。衙城的城牆很厚,城樓也很高,裡面有糧倉、軍械庫和取水的水井,利於防守。

  蔣欽有兩千人,分成十曲。除了一直跟著他的四曲之外,還有六曲潁川郡兵剛接受他的指揮不到半年,是袁譚發動河南攻勢之後,他調任潁川時才歸入他部下的。這半年時間裡,他對這些人進行了嚴格的訓練,卻還沒有用實戰檢驗過。

  現在機會來了。蔣欽覺得高順是一個不錯的對手,讓這些新兵與高順對陣應該能起到理想的效果。他從中挑出三曲,命他們在西側的衡嶺上立陣,根據不同的地形,每陣相隔一二里不等,既讓他們能看到前面的形勢,能及時做好接戰的準備,又毋須直接介入戰鬥。

  為了避免這些新兵崩潰,蔣欽從親衛中挑出一曲押陣,即是督戰隊,又是輔導員。

  ——

  蔣欽的安排給高順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儘管他有心理準備,也有足夠的耐心,也被江東軍的節節抵抗折磨得不輕。每一道陣地都要耗費他一到兩天時間不等,勘察地形,安排任務,再一步步的攀爬,才有機會與江東軍對陣。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進入陣地,準備戰鬥,真正戰鬥的時間並不多,江東軍利用地形阻擊,用冷箭射殺,一旦發現眾寡懸殊,形勢不利,江東軍就會主動撤出陣地。

  幾天下來,雖然順利奪取了三道陣地,但損失也不小,傷亡累積起來有兩百多人,消耗的箭矢更是驚人,收穫卻非常有限,除了將戰線推進到山嶺中段之外,連一個首級都沒得到。據臨陣的將士說,他們用強弩射傷了幾個人,僅此而已。對方非常警覺,百步之內很難得手,只有在百步之外有機會射中,但對方的甲胄齊全,就算是用六石強弩,百步之外也只能射傷,很難射殺。

  高順有點著急,好在皇甫堅壽能理解他的難處,不僅沒有催他,反而安慰他,江東軍本來就擅長山地戰,裝備好也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能打成這樣已經不錯了。皇甫堅壽又拿出酒肉犒賞上陣的將士,激勵士氣。在安撫高順之餘,皇甫堅壽奏報天子。江東軍精練,根據目前的形勢判斷,要將陣地推進到弘農城下,至少還需要十天,希望天子保持理智,不要急於求成,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收到皇甫堅壽的消息,天子知道不能急,但他還是急了。

  半個月才能看到弘農城,那需要多久才能攻克弘農城?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又或者半年?他知道弘農城不好攻取,但他真的沒那麼多時間。如果被只有兩千人把守的弘農城消耗幾個月,牽制孫策兵力的目的就落空了。等他一步步拿下弘農,也許黃忠已經奪取漢中,孫策的主力說不定直接攻入關中了。

  他和士孫瑞、劉曄、楊阜等人商量,僅向弘農進兵是不夠的,需要開闢新的戰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4 09:17
策行三國 第1961章 當家難

  “高順。”孫策將軍報輕輕地放在案上,一聲嘆息。“朝廷精銳盡出啊。”

  郭嘉站在沙盤前,目光來回掃視著,眼神凝重。“樹欲靜而風不止。大王,天子有可能鋌而走險,孤注一擲,不能不防。”

  孫策沒吭聲。他也有些頭疼。面對天子,他就像面對一個使蠻耍橫的孩子,不打不行,打重了也不行。這孩子不是普通孩子,是天子,打死了多少會影響名聲。況且天子不計後果的進攻也牽制了他太多精力,如果損失太大,難免會讓別人撿了便宜。

  袁譚正在清河集結人馬,蠢蠢欲動,據說劉備也打算揮師南下,來湊個熱鬧。徐琨、沈友都在備戰,青州錢糧不足,徐州今天的賦稅全部填進去才勉強夠用。豫州的錢糧不能輕動,如果遼東再起風波,就必須從江東調糧。冬天刮西北風,海運有難度,弄不好還要從陸地走。只是這樣一來,無形中又要增加很多消耗,時間也有些緊張,不可避免地要徵發更多的民伕,數州擾動。

  這個中二,真是欠揍啊。

  熊孩子不省心,老毒物也讓人看不懂。魯肅送消息來說,賈詡病了,不僅將河東讓給了董越,還讓出了并州,連鎮北將軍都不做了,只保留了姑臧侯的爵位和食邑。是真是假,誰也不說清。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會生病。可是以賈詡的性格,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藉著生病避避風頭也正常。

  沒有什麼是準確的,所有的都靠猜。也沒有什麼是及時的,最快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慢的延滯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也很正常。戰術安排是不可能的,就連戰略部署都要看運氣。就拿弘農的戰事來說,魯肅奪取弘農之前,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軍師處的計劃都是建立在天子進據弘農,魯肅退守陝縣,甚至一路退回函谷關為基礎的。當魯肅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攻克弘農的消息傳來,軍師處的參軍們一片痛並快樂的狼嚎。

  孫策很欣慰。不管最後的勝負如何,他已經證明了人的智慧可以發揮巨大的潛力,文明可以戰勝野蠻。魯肅奪取弘農的戰鬥看似神奇,卻並非神蹟,而是綜合了雙方裝備、訓練等因素後得出的理性結果,在魯肅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勝負已定,只是沒幾個人意識到而已。

  包括辛毗。他雖然做了魯肅的軍師,但他還沒有真正進入角色,對麾下將士的戰鬥力把握浮於表面。出奇計可以,正面硬撼時會有偏差。如果雙方差距太懸殊,他不會有問題,當雙方很接近的時候,他就有可能做出誤判。

  就戰術而言,與荀攸相比,辛毗終究還是略遜一籌。

  “大王,張相來了。”楊儀走了進來,輕聲提醒道。

  孫策回過神來,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奉孝,你也來聽聽。我估計張相可能有意見了。”

  郭嘉笑道:“這是自然。雖說決定是大王所作,計劃卻大半是軍師處所定,要挨張相的批評,我這個軍師祭酒自然不能躲。”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出了門。來到外面的曬台上,居高臨下,孫策一眼看到張紘正和謝祥說話。謝祥拱著手,臉上帶著有些勉強的笑容,張紘卻很嚴厲,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想必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兩人說了幾句,謝祥再次拱手,轉身離開,張紘站在一會兒,一抬頭,見孫策正看著他,這才回過神來,提起衣擺,匆匆登樓,來到孫策面前,拱手施禮。

  “讓大王久等了,死罪死罪。”

  “什麼事啊?謝家又惹事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張紘淡淡地說道:“這謝祥不知道從哪兒聽到消息,說他年終考評得了個甲等,急急忙忙地趕來疏通,還讓謝廣隆出面。”

  孫策哼了一聲。謝廣隆是他身邊的侍從,雖然沒什麼官職,影響力卻不小,謝祥請謝廣隆出面疏通關係,一般人還真不敢不給面子,就算是南陽太守閻像也不能不斟酌一二。

  “都是甲等了還疏通,他想做什麼?”

  “宛令。”

  孫策心中微動,有些不悅。他認識謝祥有七八年了,也時常聽到他的消息。這謝祥才能一般,不算差,也算不上優秀,估計這甲等的考核都是沾了謝廣隆、謝寬的光,居然還貪心不足,費心思來跑官。他現在是朝陽令。朝陽富庶,百姓安樂,是比較容易治理的縣,按考核規定,這樣的縣考核甲等只是合格,不太可能升遷,只有優等才有可能進一步,調到宛這樣的大縣去做縣令。

  宛縣是南陽郡治,與普通縣高大半級,普通縣令的俸祿是六百石,宛令是千石,如果能在宛令任上坐穩了,不出差錯,就算熬資歷,將來也可以升到二千石,妥妥的高級官員,謝家能因此提升一個層次。謝廣隆明明與這個叔叔關係不睦,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幫他疏通,應該也是從這個角度來考慮的。

  “降他的職。”孫策沒好氣的說道:“讓他去稚縣。”

  “不可。”張紘毫不遲疑,一句話就否決了。

  孫策驚訝地看著張紘。張紘拱拱手。“大王,官員考核自有法度,跑官固然不對,因為跑官就任意處罰也不對。縣令長的升遷自有太守、國相負責,除非重大問題,不應該由大王親自處理。況且稚縣近山多事,需要得力之人,謝祥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謝祥有過,稚縣百姓無過,不當受無妄之災。”

  孫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那就由張相按制度處置。”

  “喏。”張紘再次拱手,隨即又轉身郭嘉。“郭祭酒,今年的上計結果出來了,你可有心理準備?”

  郭嘉摸摸鼻子,笑道:“我昨天剛收到夫人的家書,清點了家產。”

  張紘不為所動,不緊不慢地的開了口。“今年截止到八月,五州共增加十三萬七千八百六十一戶,六十一萬九千三百零五口,增加墾田八十一萬五千三百四十一頃八十二畝,共計三百七十八萬三千六百五十二戶,一千七百一十九萬四千六百二十一口,田租共收穫米……”

  郭嘉搖搖手。“張相,你就不用報得這麼具體了,我可以看報告,你直接告訴我超支多少。”

  張紘哼了一聲:“截止到八月上計結束,基本和預算持平。”

  郭嘉拍拍胸口,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今年還能過個安穩年。”

  孫策聽得懂張紘的言外之意。八月上計結束之前收支平衡,九月開始肯定超支,而且是大幅度超支。魯肅進軍弘農不在計劃之內,僅這項戰事就動用兩萬人,多消耗軍糧十餘萬石,其他費用加起來將近兩個億。如果這項戰事不能迅速結束,他就需要徵兵來補缺,每年增加的費用至少二十億。這是一個大窟窿,別說郭嘉賠不起,他也賠不起。以目前的經濟形勢,每年超支兩三個億不會有什麼問題,超出二三十億肯定會有問題。

  雖然致死的可能性目前還不存在,被人圍毆還是很不爽。老子要造福全人類,卻被這幾個渣渣拖後腿。

  “張相,賈詡、董越反復,若不予以懲戒,損失會更大。”

  “大王,臣並非抱一味綏靖之意,只是不贊成輕率的進攻。常言道,攻守之勢異,其力三倍,勞師遠征的消耗更是驚人。遼東有馬,又能牽制幽州,徵之可也。河東雖有鹽鐵,非我急需之物,得不償失,不如守邊待敵。即使是對賈詡、董越施以懲戒,取函谷關,開其門戶即可,何必長驅直入,直到陝縣、弘農?由砥柱至壺丘,乃黃河中險絕之處,冬季水淺,水師尚能上下,春夏水盛,即使是戰船也難通行,屆時只能以陸運,消耗更大。”

  孫策覺得張紘說得有理。魯肅攻取陝縣甚至弘農的確取得了不錯的威懾效果,但代價也是巨大的,潛​​在的風險也不小。從戰略意義來講,佔據函谷關就可以了,成本最低。

  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這種事本來就無法強求一致。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總不能讓魯肅放棄弘農、陝縣退回來。張紘也沒這樣的計劃,他只是提醒孫策,不能輕率的改變預定計劃,擴大戰事的規模,尤其是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的代價就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一是攻守之勢帶來的成本,一是長途運輸的成本。船運的成本最低,但黃河適合通河的時間很短,砥柱到壺丘這一段只能在冬季通航,汛期水流太急,逆流而上太困難,尤其是砥柱那一段,適合通航的人門在北側,非常容易受到河東的威脅。

  “張相可有什麼建議?”郭嘉主動問道

  “取宜陽,盧氏,直抵商洛河谷,威脅關中,迫使朝廷分兵。再派人聯絡賈詡、董越,行離間之計。”張紘看著郭嘉,意味深長地說道:“當然,最關鍵的是妥善處理對魯肅部的賞罰,不能引發其他人效仿。如果都這麼不計後果,下次來的就不是我,而是虞翻了。”

  郭嘉摸摸額頭,露出苦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4 20:14
策行三國 第1962章 老而彌辣

  英雄所見略同。張紘提出的建議和軍師處的最優方案不謀而合。收到魯肅攻取弘農的消息後,軍師處就緊急調整了方案,制定了全取弘農的方案。

  在司隸所屬的七郡中,弘農郡的實力很弱。弘農以丘陵為主,耕地極少,最盛時也不過四萬餘戶,二十萬口,不足河南的四分之一,而且分佈極不均衡,九縣中有六個縣、八成以上的戶口分佈在北部,剩下的三個縣中,盧氏、宜陽在雒水沿岸,陸渾在山中,戶口極少,可謂是又偏又窮。

  可是對孫策來說,雒水的意義絕不是戶口多少能代表的。溯洛水而上,到盧氏,只要翻越枯縱山,就能進入流經弘農城東的燭水,繼續向前,則可以進入與武關道平行的商洛河谷,與長安腹地只隔一座塚領山。在這裡駐兵屯田,向東可以繞過武關,向北可以繞過潼關,極具威懾力。

  這裡的地形也對吳軍非常友好,是發揮山地戰優勢的最佳戰場。以並涼兵為主力的關中軍只能被動防守,很難主動進攻。一旦這裡出現了吳軍,朝廷就很難全力向東了。

  絆住了朝廷,就有機會下手處理河東了。張纮剛來,還不知道最新的情報,所以才有離間賈詡、董越的想法,孫策已經收到魯肅的消息,知道賈詡和董越之間不需要離間,早就貌合神離,只是不知道賈詡最後會怎麼處置董越罷了。

  張紘的重點不在戰術上,他真正想說的是控制住戰事的規模,不能再出現類似的情況。如果徐琨、沈友等人受到鼓舞,也主動出擊,錢糧肯定供應不上。虞翻翻臉是小事,大量動用江東錢糧就是動及根本,這種情況只應該發生在決勝負的時候,不應該發生在僵持對峙的時候。

  所以,如何處理魯肅的戰功就成了關鍵。孫策與張紘反復商量,最後決定賞賜參戰將士,不賞賜魯肅、辛毗,只進行口頭嘉獎,並且慎重選擇嘉獎辭令,既不能傷了他們士氣,又要讓他們引以為戒。在這方面,孫策相信張紘。不論見識還是文采,張紘都是一等一的,絕非郭嘉、顧徽等人能比。

  張紘親自擬了嘉獎令,由顧徽抄錄一遍,然後用印,發往陝縣。

  張紘最近一直在各郡巡視,接受上計,考核官員,和孫策見面的機會不多。年關將近,上計也基本結束,河南的戰事又出現了意外情況,張紘心裡多少有些著急,擔心孫策再做出輕率的決定,決定在析縣住一段時間,早晚與孫策溝通交流,隨時進諫。

  經過這件事,孫策也意識到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但也容易衝動。魯肅敢打能打,可是立功心切,不夠穩重,至少不像周瑜沉得住氣。說起來也怪,歷史上的周瑜似乎沒這麼穩,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娶了蔡琰有關。年方弱冠就功成名就,嬌妻相伴,他的人生接近完美,心態自然從容。

  該為魯肅物色一個鎮得住他的妻子了。魯肅也是個晚婚典範,歷史上的他去世時兒子還沒出生,險些連爵位都沒人繼承,現在也是整天泡在軍營裡,一心想建功立業,沒心思娶妻生子,渾然不顧他那老祖母急成什麼樣。

  ——

  均水,興吳津。

  蔣幹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停車。他拉開車窗,看向道路對面。冷冽的風吹了進來,吹得他打了個激零。可他卻不覺得冷,反倒有些興奮。

  寬敞平整的官道對面停著一輛馬車,馬車由兩匹高頭大馬牽引,風塵僕僕,一看就知道是趕了很遠的路,剛剛到達。

  蔣幹略一思索,下了車,大步走到對面,伸手敲了敲車窗。車窗開了,露出一張疲憊的臉和一雙發紅的眼睛。可是一看到蔣幹,這雙眼睛頓時亮了,臉上也露出久別重逢的喜悅。

  “蔣子翼?”

  “嘿嘿嘿……”蔣幹趴在車窗上,看著車裡的鍾繇。“我說我今天怎麼突然心動,要跑到這兒來玩,原來是有故人來。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收到?”

  鍾繇有點尷尬。“我是私行,沒有用本名。”

  蔣幹眉梢微挑。“出逃?”

  “沒那麼嚴重,就是……”鍾繇欲言又止。“不想連累他人。”

  蔣幹會心而笑。鍾繇是左馮翊太守,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南陽,自然不可能是公務。“我車裡有好酒,過來喝兩杯?”

  鍾繇正中下懷。他化名逃出關中,來到南陽,就是想投孫策,找蔣幹引見雖然不是最優計劃,既然碰上了,當然也不必拒絕,至少進城的時候會方便很多。他下了車,與蔣幹一起越過官道。年關將近,興吳津又是重要津口,官道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橫穿大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鍾繇也不急,打量著行色匆匆的商旅,羨慕不已。

  “一關之隔,天地之別。子翼,你可知道關中現在是什麼樣子?”

  “不知道,不過我能猜得到。”

  “你可以猜得到,可是我進入武關之前怎麼也猜不到南陽會是什麼樣子,現在總算看到了。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很驚訝。”

  “驚訝什麼?”

  鍾繇含笑不語,過了片刻,說道:“久聞吳王以民為本,我一直不以為然,今天算是見識了。兩軍交戰,南陽百姓還能如此安樂平靜,除了傳說中的王道,我實在不想出什麼樣的字眼。”

  蔣幹瞅瞅鍾繇,哈哈大笑。“這就對了,王道樂土,正是我吳國君臣孜孜以求的境界。”他拉著鍾繇上了車,吩咐馬車向析城方向駛去。

  鍾繇喝了兩口酒,把事情的經過簡略的說了一遍。他由尚書令轉左馮翊,一待就是幾年,朝廷就像是把他忘了似的。這次天子親征,詔書下達左馮翊,要求左馮翊為大軍提供糧草,數量不少,左馮翊根本支撐不起,就算將百姓家裡的糧食搜刮一空也無法完成任務。他上書申辯,卻沒有任何作用。他很失望,就掛印棄官,化名元常,經由武關道,來了南陽。

  蔣幹靜靜地聽著,沒說什麼。他知道鍾繇沒說實話,也清楚鍾繇有更好的進身之階,並不需要他幫忙,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自然沒必要將所有的實情都告訴他。有郭嘉引薦,吳王肯定會用鍾繇,但能用到什麼程度,不太好說。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太熱情。

  蔣幹問了幾句荀彧的近況,鍾繇也不太清楚。他最近和荀彧的聯繫非常少,只知道荀彧留守長安,具體情況不清楚,提得上的事也就是唐夫人為荀彧生了一個兒子,最近好像又懷上了。

  兩人敘著舊,心照不宣的避開了正事。有蔣幹陪同,鍾繇順利地進了城,來到郭嘉的宅第。看門的是鍾夫人出嫁時從鍾家帶來的老僕,一眼認出鍾繇,連忙奔進去報告。郭嘉還在當值,鐘夫人聞訊出迎,又派人去通知郭嘉。兄妹見妹,欣喜自不用說。蔣幹說了幾句話,主動告辭。鐘夫人再三謝過,將鍾繇迎了進去,在堂上坐定,吩咐人取水來,請鍾繇洗漱。前後張羅,殷勤備至。

  “兄長怎麼來的?嫂嫂呢?”鐘夫人笑瞇瞇地問道。她雖與鍾繇平輩,年齡卻差二十多歲,在鍾繇面前一直更像女兒。

  鍾繇一聲長嘆,有些窘迫,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剛才面對蔣幹時,他不是不想說,而是實在不好意思開口。此刻面對從妹,他同樣無地自空。五十歲了,還要求仕進,又是以這種方式,他覺得很丟臉。若非不得已,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一直想帶兵作戰,之前還想過去涼州,甚至準備了金絲錦甲,卻一直未能成行,在左馮翊任上苦熬。這次天子西征,他本來以為機會來了,至少可以率領左馮翊的郡兵參戰,沒曾想朝廷根本沒這意思,只是讓他為大軍籌備糧草。他的心徹底涼了,這才決定來南陽。

  “小妹,你還記得我今年多大嗎?”

  鐘夫人目光微閃,神態自若,笑道:“知道,前兩天我還和奉孝商量這件事呢。”

  “商量什麼?”

  “勸你回來啊。”鐘夫人親手將一杯熱茶放在鍾繇面前的案上。“以前你一心為朝廷效力,想勸你也不敢,如今耳順之年將至,就算我們說得不妥,想必你也不會責怪。兄長出入朝廷,經驗豐富,既從武關來,想必也看了不少,看得比我們透徹。如今形勢漸明,江山易姓已是必然,你為朝廷效命了那麼多年,也該為鍾家考慮考慮了。當初潁川四長名揚天下,誰不欽佩,可是如今呢?潁川年輕一輩人雖然不少,卻只有奉孝因緣際會,躋身中朝,實在與我汝潁的名聲不般配。”

  鍾繇呷了一口茶,若有所思。“我也一直覺得奇怪,只是想不明白,本以為是吳王帝王心術,有意壓制我汝潁人,現在看來,恐怕是我想得差了,這問題還是出在我汝潁人自己的身上。”

  鐘夫人很是詫異。鍾繇誇讚孫策,她可以理解,但沒有外人在場,鍾繇的評價又是如此之高,未免不合常理。“兄長,此話怎講?”

  “汝潁人才雖多,習氣也重,難免自以為是,沒有意識到這世道已經變了,吳王欲行之道並非黨人、名士信奉的儒門之道,甚至不是兼採儒墨道法、綜合百家之道,而是另一種道。具體是什麼,我說不上來,總在似與不似之間。”

  “啪啪啪……”門外響起一陣掌聲,孫策和郭嘉一先一後走了進來。孫策一邊鼓掌一邊笑道:“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今日得見鍾君,方知古人誠不我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5 18:53
策行三國 第1963章 人精鍾繇

  鍾繇又驚又喜,連忙起身。“繇不請自來,死罪死罪。”說著,雙腿微曲,便有下跪之意。孫策大步上前,適時地托住了鍾繇的手臂,阻止了他的下跪。

  “久仰鐘君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鍾繇年近半百,與孫堅還要年長幾歲,自然不肯輕易下跪。只是來得狼狽,不得不將姿態放低些。孫策心知肚明,他對下跪這種禮節本來就沒什麼好感,更不能讓鍾繇下跪,就算不給鍾繇面子,也要給郭嘉夫妻面子,否則也不必一聽到鍾繇來了就趕過來見面。

  既然演戲,自然要演全套。況且在門外聽得鍾繇寥寥幾語,已知這位人精深知朕意,正是收拾汝潁人心的好機會。如果用得好,號召力遠非郭嘉、荀攸這些年輕人可比。

  見孫策禮敬鍾繇,郭嘉還好說,清楚孫策的用意,鐘夫人卻喜上眉梢。她是鍾家支族庶女,原本在家族裡的地位並不高,需要鍾繇幫襯,現在形勢相反,郭嘉是吳王心腹,她是吳王后姊妹的閨中蜜友,鍾繇因為他們夫妻而受到吳王禮敬,自然大有面子。

  鐘夫人沒料到孫策會來,坐榻安排不足,便請孫策坐了主席,鍾繇坐了客席,自己則去張羅酒宴。請示了孫策之後,她又派人去請袁權。

  孫策與鍾繇寒喧幾句,並不問鍾繇是如何來的——間行至此,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問也罷——開門見山,問鍾繇對當前形勢的評價。鍾繇正需要表現的機會,樂得有這麼一個極其自然的開場,接著剛才與鍾夫人的話題往下說。

  鍾繇拱手再拜。“大王雖起自荊襄,出仕理政卻是從豫州起,自然清楚汝潁乃是黨人聚集之地。繇聞大王對黨人頗有抵觸之心,不揣妄陋,願為大王解說。 ”

  孫策躬身還禮。“願聞高見。”

  “誠然,黨人雖重儒經,卻已經不是夫子那般溫潤如玉的君子,行事不免偏激。然孔子曰仁,孟子曰義,儒門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黨人離夫子稍遠,距孟子稍近,只是除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慷慨之外,又多了幾分墨家拔劍而起,死不旋踵的決絕。”

  孫策倒也不奇怪。這樣的觀點,他以前就听過一些。漢末文武分途已有徵兆,卻不明顯,文士習劍的不在少數,徐庶、荀攸都出入文武之間。不過鍾繇將黨人的偏激歸因於內有孟子之義,外行墨家之俠,倒是有些新意。漢代重俠氣,甚至可以說是俠的尾聲,後人常說墨家因此消亡,現在看來不見得準確。

  墨家沒有消亡,只是換了形式,遠離了文化書寫的中心,不再是與儒家並稱的顯學,成了市井江湖之學。而中國的歷史書寫雖然豐富,卻以朝廷為主要對象,對市井江湖的關注是不太夠的。

  “依鐘君之意,黨人倒是集諸子之大成了?”孫策笑道,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

  “沒錯,黨人不是原本意義上的儒生,正如儒門不是原本意義上的儒門。其實儒墨道法雖互相攻訐,爭訟不休,本質上卻是士人內部的紛爭,同道而異術,分分合合在所難免,取長補短也是自然。故而,黨人不是儒生,卻可以稱為儒士,首先是士,其實才是儒生。”

  孫策眉梢輕揚,卻沒評價。鍾繇將黨人歸於士,這是在向他的士論靠攏,可是能不能自圓其說,是前進還是倒退,他還無法斷定,不宜倉促評價。

  “當然,他們因襲舊學,眼界難免不夠寬,與大王提倡的士道有一些距離,境界上有所不足。可這只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甚至可以說這是黨人以身試法,碰了南牆,用自己的鮮血性命證明此路不通,為大王孕育新論提供了一些借鑒。就初衷而言,並無二致。”

  孫策沉吟不語。鍾繇雖然沒說他對黨人的看法有偏頗,但是強調黨人的犧牲對他有參考作用,卻不能說全是牽強。他之所以發宏願,要改變華夏文明的進程,某種程度上不就是不希望看到社會精英變成權力的附庸,以爭當皇權的奴才為榮麼。從這一點上看,黨人在某種程度上是符合他的預期的,他反對黨人,只是反對他們的偏激,反對他們的封閉,反對他們不務實罷了。

  他無法反對黨人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也無法否定黨人殺身成仁,捨身取義的精神,至少李膺、范滂那一代黨人是有這樣的風骨的。

  “道術乖離,重道而輕術,此黨人所以敗。道術相依,以術證道,此大王所以勝。”鍾繇撫著鬍鬚,淡淡地笑道:“大王欲行王道,以王道勝霸道,志向高遠,令人欽佩。只不過曲高和寡,正道迂遠,非大仁大勇者難行,非大智大聖者難知,天下能體會大王深意者屈指可數,不過二三子爾。”

  孫策笑了。不管鍾繇這是真話還是奉承,聽起來果然舒服,讓他頗有得遇知音,如飲醇酒之樂。他也清楚自己有些理想化,午夜夢迴,時常有自我懷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上王莽的舊路。社會改革是一個系統工程,絕非幾個人、幾年就能實現,他一個穿越者,痴心妄想的想改變歷史進程,焉知不會弄巧成拙,成了王莽或者葉輕眉?

  郭嘉適時開口,引導話題繼續。“聽鐘君此言,我等輔佐大王也是坐井觀天,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鍾繇微微一笑。他不好當面批評孫策,但批評郭嘉卻一點問題也沒有。“奉孝,若大王用秦政,行霸道,幾年內能蕩平天下?”

  郭嘉眨眨眼睛,反問道:“鐘君以為幾年?”

  “三年,最多五年。五州有天下戶口之半,徵發士伍,可得兵五六十萬,箕斂錢糧,可立得五年之糧,一年平關中,一年平河北,一年掃蕩四邊。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天下戶口減半,然後下輪台之詔,與民休息,天下可安。”

  “是嗎?”郭嘉笑得更加得意。“既然如此輕鬆,為何大王不肯,偏要與朝廷、袁譚糾纏?”

  “因為大王所欲得者並非天下,而是王道。他要向天下人證明王道可勝霸道,行不由徑,堂堂之陣,才是王道。”鍾繇轉向孫策,目光灼灼。“大王,繇無才德,唯有年齒,倚老賣老,斗膽妄言,若有冒犯,還請大王海涵。”

  孫策莞爾而笑。這老頭果然鬼精鬼精的,話說得這麼動聽,姿態又放得這麼低,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哪裡還能生氣。就算真有什麼不滿意的也不好意思生氣啊。難怪他能活八十幾歲,七十多歲還能生個聰明絕頂能敗家的老來子。

  不過鍾繇這幾句話還真是說到了點子上。也許是旁觀者清,他看得比張纮、郭嘉這些近臣更透徹。我不是不能迅速平定天下,我只是不想贏得太艱難,慘勝如敗,打得頭破血流多沒意思。我不僅要贏,還要贏得輕鬆、漂亮。我要向天下人證明發展才是硬道理,只有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才有擁有實力,擁有尊嚴,不戰而屈人之兵。

  在此之前,留著天子、袁譚又有什麼關係?讓他們蹦躂,看他們能蹦個什麼結果出來,能不能逼得我全力以赴。看著對手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卻無奈我何,也是一種享受啊。

  “鐘君謙虛了。謬讚不敢當,卻頗受啟發。前路茫茫,我也是摸索著前進,並不清楚能走到哪一步,若有鐘君這樣的智者相輔,心裡就塌實多了。鐘君,既來之,則安之,不妨在這裡先住一段時間,容我時時請益,如何?”

  鍾繇大喜,一路上都懸在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荀文若,這次你真是錯過了。天子雖是英才,禮賢下士,可是和吳王比起來,終究還是略遜一籌啊。鍾繇離席,拜倒在地。

  “繇窮極來奔,蒙大王不棄,敢不效愚忠,竭駑才,進妄言,冀有一言之得。”

  孫策這次沒有謙虛,從容受了鍾繇的大禮。既然要做君臣,君臣的禮節總是要有的。就算鍾繇以後一個建議不提,僅是左馮翊臨陣潛逃就可以打天子一個大耳光。對內而言,有鍾繇這個汝潁老名士出面,對汝潁士風的整頓也能實現重大突破。

  眼前就有一個非常合適的機會。蔣幹說過,鍾繇的功利心很重,一直想帶兵,而他現在就需要一個人深入商洛,到關中的大門口屯田。鍾繇在這個時候送上門來,簡直是天意,不用選,就是他了。

  當然,這個機會不能給得太隨意,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會珍惜。先吊他一段時間胃口,年後再說。趁著過年的機會,讓他回潁川露個面,做一次虎皮。

  孫策心中主意打定,不再談具體的安排,轉而與鍾繇談笑風生,說起了書法。“久聞鐘君書道精深,名聞關中,世人不論貴賤,皆以得鐘君所書墓誌為榮。正巧有一件事要勞煩鐘君,還請鐘君不要推辭才好。”

  鍾繇心知肚名,這種事是躲不掉的。“願為大王效勞,不知是大王的哪位親友?”

  “嗯,不是一位兩位,是幾十位。”孫策對剛剛進門的袁權、袁衡姊妹招招手,笑道:“王后,夫人,你們來得正好,大書法家就在眼前。”

  鍾繇臉色微變,看向孫策的眼神有些異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5 18:59
策行三國 第1964章 站得高,看得遠

  既然決定來投,就要被人當刀使,這點覺悟鍾繇還是有的,只是沒想到孫策這麼不客氣,直接扔給他這麼艱鉅的一個任務。

  幾十篇碑文墓誌不算什麼,問題是這些墓主的身份太敏感了。袁隗、袁基等人被王允殺掉,之前是賴在董卓頭上,這幾年已經被揭露出來,這筆賬要算在袁紹、王允的頭上。袁紹、王允都已經死了,賬要他們的兒子和同黨來還,為袁隗、袁基寫墓碑就是要向他們開戰。

  袁隗、袁基的遺骸不是早就運回來了嗎,還沒下葬?怕是這個任務棘手,沒人願意接吧?沒資格出手孫策看不上,孫策看得上的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哪個不愛惜自己的羽毛。想想也是,袁基也就罷了,袁隗可不是什麼好鳥,董卓廢立時他是助紂為虐的幫手,就是從他解下少帝璽綬,將少帝扶下御座,大義有虧。為他寫墓碑,著實有損名聲。

  鍾繇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面對上前致謝的袁權姊妹,他還得擠出一副欣然從命的笑臉。

  郭嘉看在眼裡,忍著笑,瞅了一眼鐘夫人。鐘夫人也哭笑不得,只能在心裡對鍾繇表示同情。她其實很清楚,袁權、袁衡姊妹對袁隗沒什麼感情可言,這不過是孫策用來噁心對手的伎倆罷了,否則蔡邕豈能推得掉,鍾繇撞上了就只能認倒霉,誰叫他連一點講條件的資格都沒有呢。

  鐘夫人設座,袁衡坐在上首,袁權相陪,靜靜地聽孫策與鍾繇閒聊。孫策談不上什麼經學,但他在書法上的見識卻連鍾繇也甘拜下風。郭嘉等人都很意外,他們知道孫策的書法好,卻不知道孫策在書道上的境界也這麼高,說得頭頭是道,自有大家風範,什麼屋漏痕、折釵股、錐畫沙之類的比喻信手拈來,貼切而自然,形象之極。

  鐘夫人忍不住問道:“不意大王書道竟有如此境界,妾身斗膽,敢問大王師從何人?”

  孫策笑笑。“我哪有什麼老師,自學成才。”說完就忍不住笑了。

  鐘夫人倒也不虞有他。她和袁權是閨中好友,清楚孫策的學問底子,的確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書道先生。在他認識的人裡面,蔡邕、張纮、張昭都是書法大家,但他們似乎也沒有這樣的境界,至少她沒聽蔡琰提及過一點一毫。

  “大王生而知之,非我等俗人可以揣度。”

  “豈敢。其實也簡單,以天地為師,道法自然,再勤學苦練,心手相應,自然也就成了。”孫策一點也不謙虛,自信從容。如果說別的還有開掛的嫌疑,書法卻是他真正下苦功練出來的,十餘年如一日的臨池不輟,心摩手追,再加上大量閱讀的書論,也讓他面對鍾繇這位劃時代的書法大家也毋須怯場。

  鍾繇說道:“以聖人為師,不如以天地為師,這便是大王的過人之處。聖人天賦聰明,無所不知,卻難免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縱有六經也不能盡聖人之教,再加上後人穿鑿,歧義百出,以訛傳訛,自然失真。以天地為師則不然,天長地久,亙古不變,只要用心,終能有所得,伏羲觀天地而治八卦,大王觀天地而得書道,道理是一樣的。”

  孫策撫掌而笑,心中欣慰。他們說的是書道,其實是思維方法。打破這個時代讀書人對聖人的崇拜,引導他們將目光投向更加廣闊的天地,正是他孜孜以求的遠大目標。只有如此,才能產生真正的科學思維,否則就算他拿出一套百科全書也改變不了什麼,用不了幾代人,百科全書就會成為經典,成為不可逾越的藩籬,而不是引導他們前進的起點。

  科學是要不斷否定自我的,畫地為牢不是真正的科學。他一直在灌輸這樣的觀念,但效果並不怎麼理想,讀書人大多都有些自以為是,固執己見。原本以為年輕人容易接受些,沒想到鍾繇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也有這樣的覺悟,比很多年輕的汝潁士人還要靈活。

  希望他是真的領悟,而不是投其所好的奉迎之辭。

  ——

  豐盛的酒宴之後,孫策告辭。郭嘉將孫策送到門外,看著孫策左手牽著袁衡,右手牽著袁權,慢慢地走回衙城,轉身回到後院書房。

  鐘夫人上了茶,又斥退奴婢,親自在鍾繇面前侍候。

  鍾繇正襟危坐,閉目養神,面容雖然有些疲憊,卻鬆馳了許多,多了幾分亢奮,情緒很高。聽到郭嘉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瞥了郭嘉一眼,笑了。

  “奉孝,離開鄴城這一步,你走得比文若精妙。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文若的不幸。”

  郭嘉得意地笑笑。鐘夫人扯了扯他,嗔道:“兄長你就別誇他了,他如果有尾巴,都快翹上天了。他這幾年雖說走得不錯,可是能力有限,這汝潁領袖的大旗他可舉不起來,有待兄長。”

  鍾繇抬起手,示意鐘夫人不要說話。他盯著郭嘉。“奉孝,你是吳王的心腹,你說說,吳王現在最大的麻煩是什麼?”

  郭嘉收起笑容,淡淡地說道:“兄長言重了,吳王的確面臨著一些困難,卻說不上麻煩。”

  “哦?”

  “兄長擔心的是王道迂緩,不及霸道容易見效吧?”

  鍾繇撫著鬍鬚,微微頜首。“君子鬥不過小人,這很無奈,卻是事實……”

  “那是因為君子不務實,不夠強。”郭嘉不客氣地打斷了鍾繇。“兄長初至,有些情況還不太了解,今天與吳王會晤卻能談得投契,堪稱圓滿,是一個好的開始。你不要急,趁著這段時間走走看看,想必會有更多的感悟。”

  鍾繇目光微閃,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和孫策談得這麼投機,孫策會很快授職的。郭嘉最擅察顏觀色,清楚鍾繇心情,接著說道:“兄長從馮翊來,可曾聽說弘農的戰事?”

  “剛聽小妹說了一些。”鍾繇頓了頓,又道:“半日而下弘農,的確驚人。”

  “魯肅剛剛被張相彈劾了。”

  鍾繇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郭嘉。魯肅孤軍深入,雷霆一擊,幾乎改變了整個戰局的形勢,怎麼還被張紘彈劾?魯肅、張紘都是徐州人,不存在派系之爭,那是文武之爭?吳國初建,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嗎?

  “為何?”

  “規劃不足,準備不夠充分,拓展空間有限,略顯被動,方案不夠優化。”

  鍾繇很無語。魯肅還被動?被動的分明是朝廷,哪是魯肅啊。你們這是炫耀嗎?

  “兄長如果有疑問,可與武陵、漢中的戰事做個比較。”

  “武陵、漢中?”

  “周瑜在武陵清浪灘滯留一年,黃忠在房陵圍城一年,並非力有不逮,而是厚積薄發。他們也許不能真正領悟吳王的王道,但他們知道怎麼做最省力,謀劃得更長遠。如今周瑜長驅直入,如閑庭信步,黃忠橫掃鍚縣,西城指日可下,豈是運氣?”

  鍾繇若有所悟。他開始也以為周瑜、黃忠滯留不前是力有不逮,後來收到他們的戰報,才知道他們另有深意,就近練兵,無疑是後勤壓力最小的選擇。作為前線將領,立功心切是常有的事,滯留不前很容易遭到詬病,在這種情況下,周瑜、黃忠能從容部署,除了孫策實力雄厚,支撐得起,也和他們的心態有關。若非有必勝的信心,有幾個能承受這麼大的壓力?

  相比這下,魯肅這次行動的確有些輕率,不夠周密,雖然攻取弘農,可是他繼續前進的可能卻不大。一是潼關不易攻取,二是河東未定,魯肅不可能在側翼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全力進攻潼關。守住弘農、陝縣就是最好的結果,被朝廷逼退也不是不可能。

  “魯肅半日而取弘農,被張相責以躁進,並非我軍兵力不足,糧草不支,而是未能實現最優化。廣而言之,若行霸道,不計代價,盡起南陽之兵,破關中何必一年?可是竭澤而漁,絕非長久之道,終有後力不繼之時,是以吳王不取。我們現在走得慢一些,走得穩一些,將來才能走得更遠一些。”

  “走得更遠是多遠?”

  郭嘉笑了,習慣地搖搖羽扇。鐘夫人劈手奪下,扔在案上,瞋了郭嘉一眼。“好好說話,兄長面前,別擺你軍師祭酒的排場。”

  郭嘉訕訕地笑了一聲,搓搓手。“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沒有盡頭。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只要方向對,步子穩,哪怕慢一些,我們終有一天能走到前人未曾踏足之地。”

  鍾繇沉吟良久,眉梢輕揚,嘴角的鬍鬚顫了顫,露出一絲淺笑。“荀文若聽到你這句話,不知會怎麼想。同是荀卿之學,有人學到了霸道,有人學到了王道,秦末漢初的故事彷彿又在眼前。”

  郭嘉搖搖頭,笑容高深莫測。“兄長如果這麼想,未免狹隘了。吳王之道,一以貫之,法天地而師造化。與天地造化合者,不取而取,與天地造化不合者,不棄而棄,何必拘泥於一家之言?聖人之言尚不足畏,況乎諸子?”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6 09:08
策行三國 第1965章 堵不如疏

  郭嘉的宅第離衙城只有百餘步,孫策走得雖然慢,還是很快就走到了。進了衙城,來到後院,淡淡有暗香傳來,牆角的臘梅新開了幾朵,半透明的花瓣在月光下綻放,幽香裊裊。

  孫策停住腳步,在院中站定,看著牆角的臘梅出神。

  袁權遞了個眼色,讓袁衡陪著孫策,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安排洗漱、休息。袁衡會意,靜靜地站在孫策身邊,柔聲說道:“大王是為如何用鍾繇而猶豫嗎?”

  孫策笑笑。怎麼用鍾繇,他心裡已經有了計劃,但這不妨礙聽聽袁衡的想法。鐘夫人是郭嘉的夫人,又和袁氏姊妹走得非常近,影響非普通文武可比,多了解一些意見總是有好處的。

  “王后有什麼建議?”

  “國家大事,自有文武進諫,大王獨斷,我哪敢有什麼建議。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孫策笑道:“你擔心什麼?”

  “擔心汝潁人聚在鍾繇周圍,又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鍾繇年長,又是鍾家家主,名望非郭嘉、荀攸等人可比,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也就是陳紀、荀彧。陳紀剛剛過世,他便棄官而歸,又是以為這種方式,看起來不像是偶然。”

  孫策心中一動。他也覺得鍾繇來得太突然。鐘韓荀陳,潁川四長是漢末潁川世家的代表,韓家的家主韓融、荀家的家主荀彧和鍾家的家主鍾繇一直在長安,只有陳家的家主陳紀在潁川,但他沒有出仕,一直在家賦閒,這也是汝潁人在官場上沒有明顯優勢的原因之一。

  辛毗​​、荀諶是兵敗來投,荀攸、郭嘉名聲不顯,汝南的許劭被迫遠走他鄉,陳逸跟著于吉修道,無意入仕,汝潁有重大影響力的人物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出現在他的治下,汝潁系這才和青徐系、揚州系不分上下。可是汝潁系一直在謀求更大的發展,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建議他辟除陳紀出仕的人已經不是一個兩個,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拒絕了。

  陳紀六月份去世,現在鍾繇就回來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是不是太巧合?看起來,鍾繇這麼做很狼狽,可是仔細一想,除了如此,鍾繇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他如果不狼狽一點,反倒容易引起警覺。

  而且鍾繇應答如流,句句符合他的心意,要說沒有刻意準備過,恐怕不是事實。

  “那……不用他?”

  “不用他怕是也不行,未免寒了汝潁人的心,斷了汝潁人仕進之路。”袁衡歪著頭,靜靜地想了片刻。“不如先讓他接替張公,教導弟妹,過兩年叔弼也該獨立統兵了,他性子急,身邊需要一個老成穩重的人,鍾繇也許合適。”

  孫策笑了起來,一言不發。袁衡轉過頭,打量著孫策。月光下,孫策的臉看不太清楚,眼神也有些晦澀難明。袁衡怯怯地說道:“大王,是我多嘴,不該妄言國事,還請大王懲戒。”

  “你是該懲戒,不過不因為妄言國事。”孫策籲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對你我而言,國事即家事,一點不讓你介入也不現實。但你介入的方法太老套了,我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這讓我很失望。”

  袁衡臉色煞白,掙脫了孫策的手,站在孫策面前,曲膝就要下拜。孫策抬手扶著她。“講道理就講道理,不要動不動就拜,顯得我多霸道似的,就知道欺負小孩子。”

  “我……”

  “你仔細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孫策拉著袁衡的臉,向堂上走去。“你不要急著回答,想好了再說。”

  袁衡抿著嘴唇,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有些不知所措。她被孫策牽著手上了堂,進了臥室,在床邊坐下,迎著孫策戲謔的目光,更加慌亂。

  “我……我不知道。”

  孫策無聲地笑了。“你看,你都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費那麼多心機又有什麼意義?”

  袁衡尷尬不已,絞著手指,低著頭,一言不發。袁權帶著兩個侍女,端著洗漱用品走了進來,見此情景,不禁笑道:“這是怎麼了,又欺負阿衡?”

  “你看,你看。”孫策痛心疾首。“我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毀了,你說你該不該罰?”

  “一世英名?”袁權笑出聲來。“你是不是說得太早了些,人生百年,你才過了四分之一呢。再說了,身正不怕影斜,你真要站得正,行得端,誰能毀你名聲? ”

  她將孫策拉到一旁,讓他洗臉漱口,自己坐到袁衡身邊,摟著袁衡的肩膀詢問事情經過。袁衡將原委說了一番,求助地看著袁權。袁權伸手點點袁衡的鼻尖,恨鐵不成鋼。

  “你啊,該罰,教了你這麼多次,就是不改。”

  “姊姊,我怕……”袁衡委屈得雙目泛紅,淚珠盈盈欲滴。

  “怕什麼?”袁權嗔道,掏出手絹,為袁衡拭去淚珠。“大鵬有大鵬的志向,學鳩有學鳩的志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學鳩固然不該嘲笑大鵬,也不必怕大鵬嘲笑。若有幸附大鵬之翼,扶搖而上,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不用怕別人說什麼。嫉妒也好,諷刺也罷,與我何有哉?”

  袁衡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孫策洗完臉,回到她們面前,看看袁權,又看看袁衡。“你們什麼時候也讀起《逍遙遊》來了?”

  袁權也不回答,推推袁衡。“告訴夫君,你想要什麼?”

  “我……”袁衡面紅耳赤,話到嘴邊,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袁權,袁權卻是不應。袁衡無奈,只得鼓起勇氣。“我想如果有機會,將來請鍾繇輔佐太子。”

  孫策笑了起來。袁衡一開口,他就知道她想說什麼,她畢竟不是袁權,沒有那樣的城府和手段。說什麼擔心鍾繇成為汝潁人的領袖,說什麼讓鍾繇輔佐孫翊,其實只有一個目的是真的,讓鍾繇這個汝潁領袖成為未來太子的左膀右臂。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汝潁人的實力都是不可忽視,身為汝潁人,袁家自然想將這股力量收為己用,不讓別人有機會覬覦太子之位。

  “這個要求過份嗎?”袁權說道。

  “不過份。”孫策搖搖頭。“阿衡是王后,她如果有了兒子,想請一個德高望得的名士為師傅,學習治國之道,將來好順利即位,太正常了。要是不這麼想,那才不正常。”

  袁權轉向袁衡。“你看,有什麼好怕的?”

  “夫君,姊姊,是我錯了。”

  “你的要求不過份,但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袁權眼神疑惑。

  “首先,你得有一個兒子。”

  袁權“噗嗤”一聲笑了,瞥了孫策一眼,嗔道:“快了,阿衡明年就滿十八了。我請相士看過了,她有多子之相,你將來不止有一個嫡子,總能挑出一個優秀的。”

  孫策哈哈大笑,一揮手,神情豪邁。“那行,將來留一個最好的守中原,剩下的全部派出去打天下,嫡子為王,庶子為侯,讓四海都做孫家的游泳池。”

  “行,上九天攬月,下四海擒龍,你想怎麼的都行。不過現在你還是想想鍾繇的事吧,汝潁系怨氣不小,再不安撫,遲早會有麻煩的。”袁權解下孫策的外衣,將他推到床邊坐下,又脫下他的戰靴,端來洗腳盆,試了水溫,將孫策的腳放了進去。“黨人一直想抓兵權,鍾繇功利心又重,當初曾想去涼州,現在來南陽,只怕心裡還存了統兵的想法。你不肯讓他統兵,總要給他一個看起來更有前途的安排,讓他輔佐季弼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我為何不肯讓他統兵?”孫策打斷了袁權。

  袁權一愣,仰起頭看著孫策,柳眉微蹙。“夫君,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汝潁人多勢眾,英才輩出,財力又雄厚,如今已經有不少人在軍中供職,離直接掌兵只有一步之遙,這個口子一開,將來軍中有半數是汝潁人,尾大不掉是意料中的事。”

  孫策點點頭。他已經預料到了這種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讓鍾繇去統兵。有些事,越是不讓他們做,他們越是想做,真讓他們做了,也許也就那麼回事。統兵作戰不是想像的那麼輕鬆,軍中之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吃的,實際上文化昌盛之地反而不容易出名將,因為軍中實在太苦了,哪有做文官輕鬆。

  況且現在不是王與馬,共天下的東晉,最大的兵權在他手裡,他不怕汝潁人翻天。

  “堵不如疏。不讓他們試一試,他們不知道有多難。統軍作戰不是坐而論道,名將也不是名士,能拽幾句文,互相吹捧吹捧就行,那是會死人的。如果他們想做趙括,我成全他們。真能出幾個名將,我也不虧。周瑜、沈友都是世家子弟,汝潁出幾個又有什麼問題?”

  孫策頓了頓,又輕聲笑道:“如果他們以為像李膺一樣就行,那可不夠。”

  袁權思索片刻,也笑了。“說得也是,汝潁人一直以李元禮為榜樣,可若是李元禮還活著,以他的用兵能力就算能躋身九都督,也未必能進前三甲。鍾繇未必就能比李元禮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6 19:04
策行三國 第1966章 人心苦不足

  人心苦不足。這世界上最稀缺的就是滿足,縱使目標達成,所謂的滿足也不過是一剎那,新的目標、追求接踵而來,引誘著所有人一路前行。

  往好了說,這是人類進步的動力。往壞了說,人這一輩子就是個苦命,沒有真正開心的時候。

  汝潁系如此,袁氏姊妹如此,自己也如此。安安穩穩做霸王、做皇帝不好嗎?非要痴心妄想,建萬年太平,簡直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孫策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床上,自怨自艾。

  袁權催促袁衡去洗漱,自己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孫策。“夫君,我們……”

  孫策轉頭看著袁權,見她眼神溫柔,掩飾不住的心疼,不禁笑道:“和你們沒關係,是我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不爭是不可能的,爭得光明正大就行。你識大體,阿衡也沒壞心眼,我逗她玩呢,沒別的意思。”他頓了頓,又道:“說起來也怪,你們姊弟三人像誰?像你母親,還是像你父親? ”

  袁權也笑了。“像我母親。不過我父親其實也不壞,他只是紈絝,沒什麼心眼。”她斜睨著孫策。“和你一比,他更像個沒成年的孩子。”

  “你這話說得……”孫策咂咂嘴,神情委屈,心裡卻對袁權由衷贊同。袁術生不逢時,他這種溫室裡肆意生長的歪脖子樹根本不適應亂世,既沒有袁紹的陰險、城府,又沒有曹操的才華,只是憑著家世橫行霸道,無人敢惹,沒有家世做靠山,他立刻被打回了原形。正因為如此,他才對袁紹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袁紹不僅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聲望和資源,還殺死了叔叔袁隗和他的兄長袁基,摧毀了他的依賴。

  也不知道這兄弟倆到了黃泉之下會怎麼相處。

  “我答應他的三件事已經完成了兩件,最後一件也快了。”孫策輕笑道:“周瑜即將深入益州,曹操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那可不對。”袁權眼神靈動,宜喜宜嗔。“你答應他的是照顧我們姊妹一輩子,既然是一輩子,現在才剛剛開始,怎麼能說完成了呢?能善始還要能善終,少了不能少,還要五十年。四十年後太子登基,阿衡還要再做幾年太后,我也要看著小虎封侯,才算圓滿。”

  孫策忍不住笑了。“你什麼時候找的相士,我怎麼不知道?”

  “你那麼忙,這些小事何必麻煩你。沛國人朱建平,聽說過嗎?”

  孫策想了想,有點印象。不知道是不是歷史已經面目全非的緣故,他對以前歷史軌跡上的事有些淡忘,總體脈絡還記得,細節卻有些模糊。朱建平這個名字熟,具體的事蹟卻記不清了。

  “他怎麼說?”

  “他說阿衡將有三子一女。”袁權有些猶豫,黛眉微蹙,孫策看得真切,催促道:“還有呢?”

  “他還說,阿衡這三子一女中,女兒最尊貴。我不是太明白,問他,他也不說,只說天機不可洩漏。”

  孫策也不太明白。他從來沒有打算剝奪袁衡的王后之位,只要袁衡能生出兒子,而且這個兒子不呆不傻,做太子,為儲君,將來登基繼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為什麼反倒是女兒最尊貴?

  “你怎麼沒讓他看看我?”

  “看了。阿衡母子的富貴全寄託在你身上,豈能不看。”袁權忍著笑,露出一絲俏皮。“偷偷地看了一眼,沒敢讓你知道。”

  “他怎麼說?”

  袁權眼神閃爍,笑而不語。孫策好奇心大起。他今年二十五,明年二十六,如果真有命這一說,那他明年應該有一劫。這朱建平如果能看出來這一點,他或許會相信他,相信算命這種事。如果看不出來,那當個笑話聽聽就完了,不必當真。

  “他說你明年會有小厄,不宜外出。”

  孫策著實有些驚訝。真的假的,這麼神?他將袁權拉過來,摟著她的略顯豐腴的腰肢,感受著溫潤光滑的手感,一聲輕嘆,這才感覺到人生有一絲成就感。“這倒沒什麼問題,我本來也不喜歡外出。如果不是作戰,我現在應該住在秣陵太初宮裡,或者在湯山泡溫泉。”

  “還秣陵?”袁權伸手掩住孫策的嘴,嗔道:“現在叫建業了,那是你的國都,也能叫錯?”

  孫策哈哈大笑。“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別那麼緊張。那地兒以前還叫金陵呢,也沒見挖出一塊金子來。”說起金子,孫策心情大好。黃忠進兵鍚縣,奪取了漢水流域的淘金之地,今年的財政數據好看得多。聽郭嘉說,楚有汝漢之金,漢就是指漢水這一段,汝則是汝水,可他對汝水淘金一點印像也沒有。“你知道汝水流域哪兒有金子嗎?”

  袁權忍俊不禁。“怎麼,缺口太大了?要不我補貼你一點,多了沒有,二三百金還是沒問題的。”

  “這倒不用,暫時還沒有緊張到那個地步。怎麼,你最近開銷很大,手頭只剩下二三百金了?”

  “花錢的地方多了,南陽的物價又貴,荷包自然沒有以前那麼足。”袁權低著頭,想了想。“夫君,我和阿衡商量了一下,打算減掉一些部曲,也能節省一些開支。”

  “減部曲?”

  “是啊,我們就在你身邊,又不作戰,用不著四千人,留個幾百人就夠了。養那麼多,浪費物力、財力,又耽誤了他們前程,多可惜啊。”

  孫策挑挑眉,暗自發笑。他當初將袁術舊部四千人全部留給袁權、袁衡,既是讓她們安心,也是避免袁術舊部干擾自己。張勛、橋蕤等老臣基本脫離一線,最忠於袁術的部曲也不參加作戰,沒有立功的機會。因為是袁氏姊妹的私兵,自然也由袁權負責籌錢供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一年至少需要四五千萬,袁權之前有汝南工坊在手,沒什麼壓力,如今工坊轉手了,只有吳郡的一個商會,雖然利潤也不少,終究不如承擔著大量軍械製造業務的工坊來錢。四千部曲的壓力慢慢凸顯,不用他說,袁權就主動要求減省了。

  “你真這麼想?”

  “當然是真的。”袁權笑道:“原本留著這四千人也就是求個安心。現在心已安,自然就用不上了。”

  “那你們自己安排,留多少,減多少,剩下的人交給我處理。能作戰的補充到親衛營,年紀大的就讓他們去屯田或者乾脆退役吧。”

  “我想置換一些人,行嗎?”

  “怎麼置換?”

  “這四千部曲中有不少人是成了家的,有些人的子女已經成年,既然沒有作戰任務,只是侍從出入,我想選一些少女做阿衡的侍從,就像尚香的羽林衛一樣,如果裡面有好苗子,將來補入宮中做女官,也算知根知底,不用擔心會有亂七八糟的人。”

  “你打算安排多少人?”

  “和羽林衛一樣,一曲兩百人。”

  “行。”孫策點頭答應。“不能再增加了,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是我選秀女呢。”

  袁權笑出聲來,乜了孫策一眼。“你不想嗎?”

  “不想。人多話多,有你們就夠了。天子十二夫人,別的我不一定能遵守,這一條盡量爭取。”孫策想了想,又道:“這一條將來要作為根本大法傳下去,凡是我的子孫,後宮不准超過十二人。你覺得行嗎?”

  “依我說,如果不在乎古制,這個數字平可以更少一點。你是開國之君,不在限制之列,繼位之君減半,有六人就夠了。”

  孫策笑道:“我怎麼感覺你話裡有話?姊姊,不僅是汝潁人有怨氣,你也有怨氣啊。”

  “是啊,人心苦不足,我也是人,難免得隴望蜀,貪求專寵。”袁權伏在孫策胸口,輕輕地摸了一下孫策的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十二人好,至少一年還能輪上一個月,再不濟,除夕守歲時也能有一個座位,遠遠地看上一眼。真要是後宮佳麗三千,一年也見不著一面,那還有什麼意思。”

  孫策哭笑不得。“至於嗎……”

  “至於!”袁權撐著孫策的胸口,半挺起身子,咬著嘴唇。“一想到將來色衰,偏居冷宮,我就後悔。當初若是不嫁你也就罷了,如今嫁了你,受了這許多恩寵,知道了做女人的好處,卻不能長保,還不如一直遠遠的看著你,既不患得,也毋須患失。”

  袁權說著,眼圈微紅,竟落下淚來。孫策一時無語,不如知何才好。袁權一向有女王風範,幾乎從未在他面前落淚,露出如此柔弱的一面。這時,袁衡洗漱完畢,走了進來,見袁權伏在孫策胸前落淚,以為袁權因為她挨了孫策斥備,心中愧疚,躊躇著不敢上前。孫策連忙搖搖袁權,調侃道:“行了,行了,快把眼珠擦擦,要不阿衡以為我欺負你呢。”

  袁權很不好意思,連忙起身,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珠,強笑道:“阿衡,我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袁衡走了過來,將袁權摟在胸前,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為人謀易,為己謀難,關心則亂。你既動了心,又何必強作冷靜,從心所欲便是了。夫君不是俗男子,他不會笑話你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7 16:41
策行三國 第1967章 算命

  高樓之上,孫策倚案而坐,目光透過精緻的棱窗看向遠處的山巒。案上一隻造型古樸的香爐,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一杯清茶,霧汽裊裊,碧綠的茶葉在水中上下沉浮。

  四周靜謐,配合著城中將士們操練的呼喝聲,自有一番讓人心醉的寧靜。

  樓下軍師處的地板上鋪了地毯,參軍們雖然忙碌,卻沒什麼聲音,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一切井然有序,不時有人走到樓梯口,將文書交給當值的楊儀,等著孫策審閱。年關將近,事務繁雜,需要孫策立刻決定的卻不多,都被楊儀收下,不來打擾孫策,甚至連身影都不在孫策面前出現。

  孫策在考慮大事。

  手指在案上輕叩,袁權梨花帶雨的俏臉又浮上腦海,孫策一聲輕嘆。正如鍾繇突然來投,袁權的失態既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人都是自私的,有幾個真的能絕對理性呢,袁權自然也不例外。可袁權在他面前直言有妒心,這還是讓他有些意外。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也說不清楚。

  可是有一點,他很清楚,這個世道開始不同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有些興奮,興奮過後卻是說不出的惶恐。他不知道這麼做的結果會是什麼,是創造一個美好的新世界,還是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原先的軌道上去?是摸著石頭過了河,還是遭受滅頂之災?

  歷史不是遊戲,自己不是玩家,別人也不是按照設定表演的電腦角色。僅論生存智慧,能完勝他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不是袁權提醒,他甚至沒意識到鍾繇從關中來的時機過於巧合,背後可能另有隱情。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郭嘉在這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祭酒,祭酒。”隨著參軍們恭敬的招呼聲,郭嘉上了樓,“篤……篤……”樓梯輕響,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近,終於在門外站定。

  孫策沒有轉身,只是指了指對面的坐榻。他知道郭嘉會來,但郭嘉會說什麼,他卻沒什麼把握。

  郭嘉走到對面,將羽扇放在案上,提起衣擺入座,又將衣服整理好。孫策靜靜地看著郭嘉。郭嘉今天與眾不同,不僅僅是眼圈有些黑,腳步也有些虛浮,神情更是難得的凝重。如果猜得不錯,他昨天夜裡一定沒睡好。

  這麼說,他也不知道鍾繇會來?孫策回想著昨天鐘夫人派人來通報時郭嘉的神情,忽然輕鬆了些。

  “和鍾元常談得太晚了?”孫策勾了勾手指,讓人為郭嘉準備一壺參茶。

  “談得很晚。不過……”郭嘉輕撫後腰,一聲輕嘆。“最難消受美人恩,一夜五次,超出我的極限了。”

  孫策盯著郭嘉看了一會,終究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郭嘉還是那個郭嘉,再正經也正經不到哪兒去。當然,他這句話也不僅是玩笑,背後別有深意。鍾繇突然出現與他無關,但是與鍾夫人有關。

  “都說了些什麼?”

  “他有兩個擔心:一是王道能不能戰勝霸道?二是大王不信天命,打算用什麼收拾人心?”

  孫策暗自感慨。果然薑是老的辣,一眼就看到了關鍵所在。王道能不能戰勝霸道?理論上可以,現實中未必,至少沒有看到成功的例子。即使是技術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也沒看到什麼真正的王道,打著民主旗號,幹著強盜勾當的倒是比比皆是。至於眼前,王道同樣步履維艱,僅從效率而言,王道遠遠不如霸道。

  理論更是個大問題。他要引導讀書人務實求變,就要打破董仲舒以來的皇權天授論。可是打破一個舊理論容易,建立一個新理論卻難。難道說人民民主專政,實行選舉制?別說他不願意,就算他願意也不現實,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和平均素質,誰知道會選出什麼結果來。

  好吧,我就是不願意,我就是想過過皇帝癮,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你怎麼說?”

  “走一步看一步。”郭嘉倒也坦然。“且不說王道能不能戰勝霸道未有定論,就算王道真的不能戰勝霸道,我們也可以事急從權,棄王道而用霸道。相反,霸道只能應急,不能久安,卻是已經證明了的。至於天命,也不用那麼著急,董仲舒上天人三策不也是漢興七十年後的事麼,何必急在一時。孔子作《春秋》,為漢制法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高祖打天下的時候可沒人提。”

  孫策會心而笑。郭嘉畢竟不是儒生,更接近法家門徒,很務實,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考慮長遠的事。鍾繇也有法家背景,同樣是個務實的人,應該能接受郭嘉的解釋。

  “他怎麼說?”

  “他要思量思量。”

  郭嘉說完,聳聳肩,露出一個你懂的表情。孫策會心一笑。這就算達成協議,只差走個程序了。鍾繇既然到了這裡,縱有千般疑問,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前。他隨即問起了另一件事。昨天袁權提及,她請相士朱建平為袁衡相面,朱建平遠遠遠看了他一眼,說他明年有小厄,說得他心中忐忑,一夜沒睡好。

  明年是建安五年,他二十六歲,正是歷史上遇刺身亡的年齡,不會是時空管理局要修復BUG吧?如果這只是巧合,那朱建平背後肯可能站著一個人,故意來挑事,絕不僅僅是看個相這麼簡單。他必須把這個人揪出來,否則這根刺扎在袁氏姊妹心裡,會讓他很難受。

  郭嘉倒是聽過朱建平這個名字,當下神情便有些嚴肅。“我派人去找朱建平,詳細問問。這人雖是個相士,卻有幾分真本事。鍾繇、荀攸就請他相過。他說荀攸雖然年輕幾歲,卻要將後事託付給鍾繇,當時我們都不相信,結果沒過多久,荀攸就因謀刺董卓事泄入獄了,險些送了性命。”

  孫策這才想起來鍾繇和荀攸關係不是一般的好,不免又多了幾分警惕。對荀攸,他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大王,新年之後,還是回駐建業吧。”

  孫策很驚訝。“有必要嗎?”

  郭嘉臉上看不出一點笑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以目前的形勢而言,就算將整個中原丟了,只要大王無恙,江南在手,我們都有機會捲土重來。可若是大王有點意外,那就不好說了。 ”

  孫策啞然失笑,卻見郭嘉說得嚴肅,不免有些尷尬,也收起笑容。“你先找到朱建平,如果他真這麼說過,過了年,我們就回建業。”

  “喏。”郭嘉起身。“我這就去安排。”

  孫策看著郭嘉匆匆出門,心中稍感詫異。他和郭嘉相知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郭嘉這麼緊張。身繫天下安危,果然是一點也不好玩。因為一個相士說了一句話就如此緊張,以後還能愉快的玩耍嗎?真要是時空管理局修復BUG,又豈是躲就能躲得掉的。

  孫策出了門,扶著欄杆,抬頭看看天空。

  沒有隕石,也沒有什麼從天而降的劍。

  ——

  朱建平名聲在外,並不難找,郭嘉的行動也很有效率,兩天之後,朱建平便出現在孫策面前。

  朱建平年約四十,中等身材,一身儒衫,相貌普通,只有一雙眼睛比較亮。他盯著孫策看了很久,臉上露出幾分狐疑之色。

  “看不清。”

  “看不清是什麼意思?”郭嘉很不滿,聲音也大了起來。孫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急。“你是不是對袁夫人說過,我明年會有小厄?”

  “說過。”朱建平坦然承認。“當時離得比較遠,原本不敢斷定,只是說可能。本以為就近能看得明白一些,沒想到還是看不清,反而更模糊了。”

  朱建平撫著頜下稀疏的短鬚,盯著孫策左看右看,神情疑惑。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若有所悟。“大王是不是修習道法?”

  “練武習拳算不算?除此之外,我還向華佗學過一套五禽戲,不過沒怎麼練,平時還是練拳。”

  “易拳?”見孫策不解,朱建平連忙又解釋了一番。百姓口耳相傳,孫策新創一套拳法,是從易理化出,有人稱為太極,也有人稱為易拳,還有人稱為道拳、神拳的,名目不一。

  孫策點頭承認。他天天練拳,算是有小成。這套拳法先後經過鄧展、虞翻改編,又和許褚、典韋等人常年印證,已經比較完整了。

  朱建平拱手施禮。“易合陰陽,陰陽不測謂之神,的確不是我能看得清的。大王身體康健,神完氣足,應該不會是因為疾病。大王坐鎮中樞,遠離戰場,身邊又有勇士保護,也不太可能是因為受傷。斗膽言之,如果的確有一劫,也應該是天劫。天機縹緲,非我所看破,還請大王見諒。”

  “天劫?”孫策笑了一聲,卻笑得有些勉強。這他麼可真是越說越神了啦,連天劫都扯出來了。

  郭嘉說道:“可有禳解之法?”

  朱建平盯著孫策看了又看,沉吟半晌。“既是天劫,只有齋戒可解。縱使是我看錯了,閉關靜養對大王總是好的。修道的事,我不太擅長,大王不防再請活神仙于吉看看。”

  朱建平起身告辭。孫策又叫住了他。“王后果真有多子之相?”

  “這個我敢保證。就算錯了,也是我相術不精。”

  孫策似笑非笑,只是眼神露出幾分凌厲。“這麼說,我明年就算有小厄,也不會有性命危險,否則她怎麼可能有三女一女?”

  朱建平俯身拜倒。“大王面前,不敢妄言。我只能從面相上判斷她當有三子一女,女兒最為尊貴。我也能判斷大王明年當有小厄,會不會危及性命,卻不敢說。至於合不合理,這就不好說了,相法從來不問合不合理,只問驗與不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7 21:41
策行三國 第1968章 寧可信其有

  在那一瞬間,孫策有砍了朱建平的衝動。

  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有沒有天劫,他不敢說,但這裡面有鬼是肯定的。用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將他困在某地一年閉關齋戒。尼瑪的,要不要戒酒戒色?

  讓人鬱悶的是就算他砍了朱建平也無濟於事。他不信,有人信啊。鍾繇、荀攸的例子就在眼前,誰敢說一點也不信?就包括他自己在內也不敢這麼說。

  這時間點……太巧了啊。

  與其殺了朱建平,不如留著觀察觀察。當然,搞清楚朱建平有沒有說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是一計,那麼是誰出的計,又想達到什麼目的,能不能將計就計,讓對方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才是核心問題。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幾方都有可能,曹操嫌疑最大。朱建平是沛人,又在汝潁士人圈子裡面混,和曹操應該很熟悉。袁譚、曹昂也有嫌疑,袁譚不必說,曹昂雖然是盟友,可是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找鄉黨朱建平來擾亂軍心,維持當下的平衡,對兗州有好處。

  孫策示意郭嘉去辦,找個理由留下朱建平,不要讓他與人接觸。等郭嘉回來,他把自己的猜測告訴郭嘉,讓郭嘉安排參軍們推演一下。

  郭嘉的看法和孫策差不多,各方都有嫌疑。他和孫策不同的是他不願冒這個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強烈要求孫策回建業,最好是年前就走。只要登上樓船,趁著西北風順水而下,三五天時間就能到建業,還能趕到建業新都過年。等過了年,春水漸漲,風險更大。

  孫策很是無語,但他堅決反對。魯肅正在弘農迎戰天子,他這時候回建業避難?

  “奉孝,至於嘛?”

  “大王,鍾繇說得沒錯,欲行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我們現在不僅為天下先,欲以王道行天下,建千秋功業,正是新舊交替之際,成敗係於大王一身。大王若有萬一,奈天下何?且三路出擊,已是錢糧所能供應的極限,再行徵發便是行霸道,與初衷不合。可以想像,一兩年之內,除非對手出現重大失誤,我們很難取得實質性的進展。既然如此,何不等一等?就算是計,也不妨將計就計,藉機調整一下節奏,蓄勢待發。”

  聞訊趕來的張紘贊成郭嘉的意見。他對朱建平的預言沒什麼評價,但他認為就目前的形勢而言,緩一緩未嘗不可。魯肅出兵弘農已經要動用揚州的糧食,一旦青徐再發生戰事,錢糧消耗會更多,在五年計劃衝刺的關鍵時刻,倉促擴大戰事規模並不是最優選擇,以守代攻更穩健一些。既然不能斷定朱建平的預言就是詭計,不如順水推舟,回建業休整一年,免得提心吊膽。

  孫策覺得有些道理。“你通知虞翻做好做準備,只等弘農的消息傳來,確認無事,我們就出發。”

  “喏。”郭嘉鬆了一口氣,轉身去安排。

  ——

  衡嶺東側,槐原。

  蔣欽坐在一棵大槐樹下,看著遠處百步外的戰場,神態自若。

  箭矢飛馳,“嗖嗖”有聲,就在十餘步以外,雙方的射手正在隔空對射。在兩名甲等射手的壓制下,對面山坡上的并州軍強弩手被射得頭都不敢露。雖然有刀盾手掩護,還有地形可以利用,十名強弩手還是損失了三人,兩死一傷。看到蔣欽身邊有盾牆保護,他們連蔣欽的身影都看不到,他們理智的放棄了狙殺蔣欽的奢望,轉而牽制江東軍的射手。

  這兩名射手的殺傷力不亞於二十名弓弩手,讓他們加入戰鬥,對陷陣營的威脅不小,就連主將高順都有可能遭遇不測,能纏住他們,不讓他們脫身,也是完成任務的一種方式,不算辜負中郎將的信任。秉持著這樣的信念,七名并州軍強弩手頑強的堅持著,不時射出一兩箭。

  這樣的遠射很難對蔣欽產生什麼威脅,蔣欽得以近距離的從容觀看陷陣營的戰鬥。對這個即將面對的對手,蔣欽的興趣很濃。當年在孫策身邊的時候,他聽孫策提起過,一直記在心裡,現在有機會面對面的較量,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他可以死,但弘農不能丟。魯肅給了他兩千人和足夠的糧食、​​軍械,要他守住弘農半年,他不僅要完成任務,而且要超額完成任務,成為扎在朝廷咽喉上的釘子。他不擔心朝廷的大軍,西涼兵本來就不擅長攻城,又是新練出來的,縱有兵力優勢,面對弘農的地形也無用武之地。可高順的陷陣營不同,這是精銳步卒,最適合這種地形發揮。

  從某種程度上說,陷陣營的戰法和江東軍有相似之處,蔣欽對陷陣營的優劣一清二楚,區別只在於陷陣營究竟能達到什麼樣的境界,所以一聽說高順有可能親自上陣,蔣欽就趕來了。他要親眼見證陷陣營的戰鬥力。

  高順率領陷陣營在坡前百餘步立陣,做好了正面進攻的準備。這是接近弘農之前的最後一道陣地,已經過了衡嶺中部,坡勢漸緩,兩側的弓弩掩護作用沒有那麼明顯,正面衝擊成為可能。在皇甫堅壽帶著大軍壓陣的情況下,高順親率陷陣營上陣,要振奮一下士氣。

  這幾天的戰鬥太憋屈了,雖然連奪數道陣地,可是高達十比一的傷亡讓將士膽寒。攻城比山地爭奪更難,按這個比例,皇甫堅壽率領的前鋒大軍全部填進去也攻不下弘農城。高順不想無辜犧牲部下的性命,在與皇甫堅壽商量之後,決定利用這個機會來檢驗一下江東軍的戰力。

  如果江東軍真的很強,連陷陣營也無法正面突破,那強攻弘農的計劃必須修改,甚至放棄。

  經過半天時間的爭奪,在近五倍的兵力優勢下,并州軍弓弩手實現了對江東軍弓弩手的製衡,最後的勝負取決於山道中的步卒。大家都清楚,這場戰鬥的勝負無關弘農的得失,卻關係到雙方的士氣。

  負責阻擊的江東軍步卒只有一曲,兩側的山坡上各有一曲掠陣。高順的陷陣營號稱千人,實際不足四曲,此刻也沒有全部擺出來,只有一曲士卒當中立陣,兩曲押陣,擺出了公平一戰的陣勢。陷陣營的將士雖然裝備不如江東軍整齊精緻,但氣勢絲毫不弱,自有百戰精銳的威風。兩曲將士相對,一時間竟有陣前邀鬥的意思,雙方將士都很興奮,迫不及待地等著戰鬥開始。

  雖說單挑決勝負早已不是主流,公平決鬥依然是普通將士喜聞樂見的戲碼。對他們來說,拳頭大就是硬道理,行走天下靠的從來不是什麼嘴裡的大道理,而是手裡的環首刀。

  戰鼓聲響起,一百陷陣營將士以環刀擊盾,齊聲大喝,邁步向前,在前進的過程中調整陣型,向兩側散開,形成兩個縱對,分別指向江東軍兩側相對薄弱的陣地,剩下的一百將士陣型不變,以伍為單位,形成橫陣,向江東軍陣地壓了過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4-28 12:32
策行三國 第1969章 陷陣營

  江東軍佔據山道列陣,向兩側展開,陣勢兩端有地利優勢,陣勢卻不厚,是相對薄弱的環節,尤其是在山坡上的弓弩手停止射擊的情況下。

  很顯然,高順利用了雙方的默契,鑽了空子。這麼做無可厚非。江東軍的弓弩手還有陣地上,他們如果開始射擊,進行壓制,高順也不可能指責他們犯規。

  陣中指揮的曲軍侯胡慎回頭看了看山坡上的蔣欽,打出旗號,請示是否改變既定戰術。蔣欽看到旗號,搖了搖頭,命令回覆胡慎,按原計劃迎戰。胡慎接到命令,暗自罵了一聲。他理解蔣欽的意思,輸贏不重要,試出陷陣營的實力就行,就算他被高順擊潰,蔣欽也不會處罰他。可問題是誰願意戰敗?以後沒臉見人啊。如果讓他放開手腳,全力以赴,就算敗了,他也心服口服,現在卻是放著佔據優勢地位的弓弩手不用,只用步卒正面硬捍,這就是有點冤了。

  儘管很不情願,胡慎也不敢違抗命令,哪怕他與蔣欽是同鄉。他下令擊鼓迎戰,又向兩翼分別增派了兩什,加強陣地。四十名士卒向兩翼陣地奔去,山道中央的陣地更顯薄弱。為防不測,胡慎自己也舉起了盾牌,拔出了戰刀,隨時準備接戰。

  兩翼的戰士已經交手。江東軍士卒依托地形,奮力反擊,刀盾手肩並肩,組成盾牆,揮刀劈砍,抓住機會就強行沖撞,將立足不穩的陷陣營士卒撞得連連後退。長矛手站在刀盾手後面,長矛穿過刀盾手之間,上刺面門胸口,下刺小腹大腿。

  “噹!噹!”環首刀與盾牌撞擊,刀風凌厲,如猛虎下山,威不可擋。

  “噗!噗!”長矛突刺,又快又猛,如毒蛇吐信,防不勝防。

  江東軍居高臨下,易於發力。陷陣營仰攻不利,一旦被刀盾手撞開,露出破綻,江東軍的長矛就會尋隙而入,在近距離猛刺下,即使這些陷陣士穿了鐵甲也難保萬全,一旦被刺中,輕則受傷倒地,重則當場陣亡。

  雙方纏鬥片刻,數名陷陣士倒在陣前。

  一見形勢不利,陷陣營立刻改變戰法,刀盾手退後,長矛手上前與江東軍對攻。江東軍的刀盾手手中環首刀長度不如長矛,只能防守,無法進攻,而身後的長矛手也因為身前同伴的阻擋,手中的長矛夠不著對方,只能看著刀盾手被長矛手挺刺。

  江東軍一時應變不及,刀盾手被陷陣士逼退。陣型一動,一旁虎視眈眈的陷陣營刀盾手立刻搶攻,形成局部優勢,搶占陣地。江東軍且戰且退,奮力阻擊,雙方在方寸之地奮力搏殺。

  陷陣營的裝備雖然不如江東軍,又沒什麼地利,但他們憑藉著默契的配合和個人悍勇,與江東軍纏鬥,雖然無法迅速突破,卻比之前的并州軍將士打得有聲有色,至少場面上不落下風。

  胡慎氣得大罵高順耍無賴。正常情況下,沒有刀盾手在前面掩護,長矛手就是弓弩手的活靶子,在弩手的近距離射擊下,再好的鐵甲也沒什麼意義。高順讓長矛手直接上前搶攻,這絕對是佔他便宜。胡慎一邊擊鼓,鼓舞士氣,讓部下將士穩住陣地,一邊再次向蔣欽請示,希望能用弓弩射擊,教訓一下高順這不要臉的并州蠻子。

  蔣欽看得真切,也覺得有些撓頭。這高順還真是不擇手段,陷陣營也的確堪稱精銳,作風勇猛,應變快,個人的戰力也不弱。不用弓弩掩護,胡慎維持不了太久。不過他考慮了一下之後,還是決定按照既定計劃行事,同時派接應的兩曲士卒準備。他估計胡慎最多支持一個時辰,很可能只有半個時辰。

  請求再次被否決,眼看著兩翼陣地又被擊破一次,胡慎氣得破口大罵。

  這時,高順帶著親衛曲壓了上來。兩翼取得突破,胡慎的位置漸漸前凸,是中路發起突擊的時候了。雖然場面上取得了優勢,但他卻高興不起來。一來這個勝利並非正常形勢下的勝利,如果對方使用弓弩壓制,陷陣營不可能這麼快取得突破,傷亡也會大很多;二來陷陣營是他麾下最精銳的士卒,對手卻是再普通不過的江東軍將士,甚至連蔣欽的親衛曲都不是。蔣欽麾下的兩千將士都有相近的戰鬥力,他卻拿不出更多的陷陣營。

  不能強攻弘農,否則傷亡必然慘重。

  可是如何向朝廷解釋?我們勝了一陣,但是弘農不能攻?高順自己都覺得沒什麼說服力。他知道天子有多渴望一場胜利,他也清楚呂布對他期望有多高。如果江東軍的陣地連陷陣營都無法撼動,那便也罷了,可是現在陷陣營取勝了,而且看起來還不算艱難,為什麼不能進取弘農?你不知道弘農是關中門戶,有多重要嗎?

  高順一邊想著心思,一邊觀察著戰場形勢。見兩翼的陣地已經推進到與山道中的陣地相平,舉起手,傳令進攻。正在陣前待命的曲軍侯張嚴已經做好了準備,立刻下令攻擊,一百將士向前壓了過去。

  胡慎身邊只剩下六十人,一看對方壓了上來,明智的做出了選擇,下令撤退。

  陷陣營士氣大振,越戰越勇,猛追不捨,一直追到接應的江東軍陣地前才停住腳步,等待高順率領主力上前,重新部署攻勢。高順卻沒有繼續進攻,他下令陷陣營將士就地防守,看著蔣欽指揮部下從容撤走,隨即命人清點雙方戰損。

  戰鬥結束得很快,不到半個時辰,雙方各以一曲投入戰鬥,陷陣營取得了勝利,不僅擊破了江東軍的陣地,還殺傷江東軍三十餘人,自身也付出了差不多的傷亡。考慮到江東軍受傷的將士撤走了,無法統計,在傷亡上,陷陣營或許也有些優勢。

  高順隨即將戰果通報皇甫堅壽。

  皇甫堅壽聽完高順的報告,一聲長嘆。他的看法和高順一樣,雖然這一陣勝了,但雙方的差距非常明顯。如果強攻弘農城,他們不僅沒有勝算,反而會付出重大傷亡。

  “如實上奏吧。不管怎麼說,總算勝了一陣,看到了弘農城。”皇甫堅壽苦笑道:“天子明睿,士孫太尉嫻於兵事,他們會做出合適決定的。”

  ——

  天子大發雷霆,怒不可遏

  就在他和董越聯絡,打算從馮翊進兵河東,攻擊魯肅側翼的時候,他收到一個消息:馮翊太守鍾繇在督運糧食時意外落水,生死不明。他原本還為鍾繇的不幸而垂淚,隨後又收到消息,種種跡象表示,鍾繇不像是落水身亡,倒像是潛逃了。原因很簡單,就在同一天,他在長安做人質的妻子孫夫人也不見了。

  大戰之際,馮翊太守潛逃,不僅馮翊的政務無人處理,更是對朝廷最大的嘲諷。

  鍾繇怎麼能這麼做?

  劉曄負責秘書處,消息就是他打聽出來的,對鍾繇的用意,他心裡一清二楚。汝潁人各方下注,鍾繇之前一直在朝廷,但朝廷卻沒有給他足夠的重視,將他在左馮翊一擱就是幾年。看著涼州人紛紛入朝,如今天子親征,卻不給他統兵征戰的機會,鍾繇失望,棄官而走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他無法向天子解釋。別說目前沒有證據證實鍾繇是潛逃,就算有,也不能公開,這是對人心士氣的重挫。鍾繇雖然走了,汝潁還有很多人在朝廷,尤其是尚書令荀彧坐鎮長安,關係到關中的穩定與否。荀彧與鍾繇關係莫逆,公佈鍾繇的事就是不給荀彧留顏面,逼荀彧辭職。天子眼下顯然離不開荀彧,就算要處理汝潁系,也要等到戰事結束。

  鍾繇離開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方式也非常精妙,既向天子表示了他的不滿,又沒有撕破臉皮,讓天子有苦說不出。

  劉曄無法向天子解釋,只能沉默。太尉士孫瑞聞訊趕到,一聽這個消息,心中明白。這件事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關東、關西矛盾激化,關東人必然會做出反應,眼下就是一個不錯的時機。他苦勸天子顧全大局。最好的反擊辦法不是撕破臉,而是戰勝孫策,中興大漢。到了那一天,鍾繇就會成為一個笑話,陛下你想怎麼處置他都行。

  就在這時,皇甫堅壽傳來消息,他們擊破了蔣欽的阻擊,到達弘農城下。

  天子轉怒為喜。可是仔細研究戰報後,僅有的一點點喜訊隨即化為泡影。高順的戰績表明,除非這四萬大軍全是陷陣營,否則強攻弘農就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天子的心情沮喪得無以復加。無法攻克弘農,還能擊敗孫策,中興大漢嗎?還能讓鍾繇後悔今天的選擇嗎?

  士孫瑞和劉曄反復安慰天子,不管怎麼說,至少我們又將戰線推進到弘農城下。如果袁譚能發起攻擊,或者荀衍在河內向河南進攻,魯肅必然要將主力撤回河南,我們就算不能強攻弘農,也可以圍困弘農。

  彷彿為了映證士孫瑞的話,當天夜裡,天子就收到了袁譚傳來的消息。他已經做好準備,只等幽州的騎兵趕到,就可以越過冰封的黃河,向平原郡發起攻擊。請天子保持對河南、南陽的壓力,不能讓孫策的主力迅速增援青徐,天子堅持得越久,他們取得突破,打開局面的可能性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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