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6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5 12:05
策行三國 第2000章 必承其重

  建安四年,冬,清河甘陵城的袁軍大營。

  袁譚一聲輕嘆,放下手裡的公文,揉了揉酸脹的眉心,用力擠了擠​​乾澀的眼睛,藉著衣袖的阻擋打了個哈欠。已經是半夜了,他還沒有一堆事務沒處理完,今天不忙到丑時是完成不了。

  這個冬天對他來說很難熬。

  二十萬大軍包圍高唐,連日的進攻無果,紛雜的數據就像一顆顆呼嘯而來的泥彈,砸得他鼻青眼腫,暈頭轉向。僅是每天消耗的糧草就是一個巨大的數字,每天都需要數千民伕運糧入營,分發到各營手中又要輜重營的掾吏、將士忙一天,而各種數據統計到他這裡來,即使有不少掾吏協助,也足以讓他頭暈腦漲,疲憊不堪。

  他明白父親袁紹出征官渡時為什麼只帶五萬人了。兵力越多,消耗在各種日常事務上的精力越多,他正當壯年都承受不住,更何況已經半百的袁紹,累就能累垮他。

  “使君?”

  面門傳來一個不輕不重,能讓袁譚聽到,卻又不至於嚇著他的聲音。袁譚抬起眼皮,透過指縫,看到主簿司馬懿正站著他的面前,手裡還捧著一摞文書,頓時心裡一緊。他定了定神,放下手,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是仲達啊,這是最後一批?”

  司馬懿低頭看看,有點尷尬。“還有兩批。”

  “今天怎麼這麼多?”

  “劉備派人回來通報軍情,領取輜重,多出不少事務。”

  袁譚覺得牙疼。他後悔當初答應劉備提供他糧秣了。一萬騎兵,將近兩萬匹戰馬,每天的消耗能佔去整個消耗的三分之一。戰馬平時可以吃草,作戰時沒有時間放牧,為了保證戰馬的體力,只能吃糧,一匹戰馬相當於十二個戰士的口糧,是平時的六倍。劉備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沒有一點節儉的想法,堅持要求按照標準供給。

  這激起了很多人的義憤,包括袁譚本人。

  袁譚從司馬懿手中接過公文,沒有打開,先用手指敲了敲。他知道,這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劉備貪婪得理直氣壯。袁譚想了想。“仲達,劉備最近一直沒有戰鬥任務,他要那麼多糧食幹什麼用?”

  司馬懿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應該是屯在東平陵和於陵,以備不時之需。”

  “你怎麼知道的?”袁譚很奇怪,劉備行蹤不定,司馬懿如何這般肯定。

  “臣從他們運送的距離估算出來的。”

  袁譚略一思索,明白了司馬懿的根據,東平陵和於陵都在臨緇與歷城之間,那裡有一片山地,劉備據險而守,依山列營是最保險的。他不肯將生命線控制在別人手中,所以利用戰馬戰時與平時的口糧標準差額來屯糧,防止突然被他斷絕糧食供應。

  對劉備來說,戰馬消耗的糧食最多,戰時與平時差距懸殊,正是動手腳的機會。

  “狡詐的大耳賊。”袁譚哭笑不得,拍了一下案。

  司馬懿提醒道:“使君,何不讓他增援荀將軍?”

  袁譚看著司馬懿,有點摸不清司馬懿的心思。荀衍駐紮河內,劉備如果去增援他,的確對荀衍助力不小,可是這樣一來,劉備的消耗就要由河內承擔,河內人願意嗎?

  “騎兵消耗巨大,如果不用,實在可惜。若讓劉備馳援荀將軍,則河南壓力增大,孫策自然會將重心西移。如此,睢水防線薄弱,可一戰成功。”

  “取兗州?”袁譚坐直了身體。他還沒收到曹昂的回覆,也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說過要取兗州。

  司馬懿低下了頭,誠惶誠恐。“臣多言,請使君恕罪。”

  “無妨,你說說看,為什麼要取兗州?”

  “喏。”司馬懿拱手再拜,說了自己的理由,大致不出袁譚與沮授商量的範圍,可袁譚還是很驚訝。河內司馬原先是將門,司馬懿的高祖司馬鈞官至征西將軍,但軍事能力很一般,是個常敗將軍。後來士風崇文,河內司馬氏也由武轉文,以經生自詡,司馬防便以守禮著稱。司馬懿做事很認真,也很聰明,袁譚卻不知道他還通曉軍事,而且水準還不差。想法雖有不周密之處,卻也難能可貴。

  袁譚來了興趣,將公文暫時放在一旁,又命司馬懿入座,詢問司馬懿對當前形勢的看法。司馬懿話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頗有見地。尤其是他提出先進攻陳留的戰法,袁譚很是欣賞。

  這都是沮授計劃的一部分,區別只在於司馬懿建議調劉備西進,配合荀衍,對河南施加壓力。既讓劉備發揮了作用,又不動聲色的將劉備調離兗州戰場,尤其是陳留。陳留是兗州第一大郡,這幾年一直很穩定,恢復得很不錯,錢糧充足。如果能控制在手中,能緩解不少壓力。

  袁譚和司馬懿越談越投機,直到沮授進帳。等司馬懿告辭出帳,袁譚笑了笑,對沮授說道:“公與,你知道嗎,你的計劃已經洩漏了。”

  沮授一愣,隨即變得嚴肅起來。“司馬懿?他從何得知?”

  “沒有人告訴他,是他自己分析出來的,雖不中,亦不遠矣。與你的計劃有一些區別,但都是細節,唯有一點不同,是他的創見。他建議先取陳留,然後驅陳留之兵,食陳留之糧,東取曹昂,西攻浚儀。”

  沮授撫鬚不語,沉吟片刻。“計是好計,只是陰狠了一些。欲驅陳留之兵,食陳留之糧,不知道要殺多少人,陳留怕是要半殘。”他頓了頓,又自嘲的笑道:“不是他狠,是我婦人之仁。事到如今,除了拼命,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使君,我覺得此計可用,此人……亦可用。”

  袁譚微微頜首。

  郭圖舉步入帳,見沮授也在,倒是有些意外。入座之後,他向袁譚通報了一個消息:曹昂拒絕了袁譚的勸降,希望繼承保持中立,如果袁譚勉強,他將奮起反擊。不過郭圖早料到了這個可能,他安排的斥候又帶回了其他的消息,兗州世家意見分歧很大,有的願意支持曹昂,繼續中立,有的則認為中立不可能長久,願意支持袁譚,條件就是保證現有的利益不受損害,當然也有願意投降孫策的。

  郭圖同時拿出了幾份報紙,是從豫州境內傳來的,上面有滿寵的都試軍令,有荀諶的文章。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在豫州境內的斥候傳來的情報,報紙上說的這些都不是虛言,滿寵從建業回來的路上就發布了征發命令,現在各郡都已經行動起來,尤其是離戰場較遠的汝南。

  袁譚、沮授翻完那些報紙和情報,相視苦笑。既然如此,兗州是非取不可了。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了。讓將士們過個年,正月初五,進軍兗州。”袁譚敲了敲案幾,又道:“給曹昂寫信,最後一次勸降,盡君臣朋友之誼。”

  ——

  建業,太初宮。

  孫策正襟危坐,接受文武的朝賀。

  王后袁衡盛裝出席,坐在孫策身側,身姿挺拔,笑容溫和而不失矜持,雍容華貴。雖然王冠很重,她修長的脖子依然挺得筆直,像驕傲的天鵝。相比之下,孫策霸氣用餘,莊重則有所不足,他臉上的厭煩已經有些掩飾不住。

  他實在有些後悔。這他麼誰定的禮儀,簡直是折騰人啊,天不亮就坐在這裡,一坐大半天不能動,腿都麻了有沒有?好在一年只有一次,要不然他寧願不做這個位置。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偷看殿角的漏壺了,漏壺的標尺像是凝住了,半天也沒不見動靜。孫策機械的點著頭,向上前行禮的官員致意。重臣都已經祝賀完了,現在是各署的大吏,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面。有幸上殿,這些人都很興奮,可孫策卻有點提不起精神來。

  笑了半天,臉都僵了,笑不動。

  “殿下,再堅持一下,堅持就是勝利,百煉成鋼。”趁著難得的空隙,袁衡悄悄的捅了捅孫策的腰,頭不動,唇也不動,聲音雖然有些含糊,卻清晰入耳。孫策微微側頭,斜睨了袁衡一眼,不禁苦笑。論覺悟,他還不如這年方十八的王后。論說話水平更是不如——要他說,他很可能說成“馬上就結束了”。

  貴族果然不是一天能煉成的。

  正月初一接受朝賀算是重頭戲,接下來還有很多活動,但像這樣幹坐著不能動的非常少。最近這靜坐功夫有些落下了,回頭還得再強化訓練一下。

  好容易結束,百官退下,各自入座,舉杯齊聲祝賀。孫策鬆了一口氣,舉起杯,痛飲一杯。甘冽的酒液流入口中,滋潤著快要冒煙的嗓子,滑入身體,頓時身心舒泰。他不顧一旁張纮的示意,站了起來。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發麻的雙腿還是針扎般的痛。

  “諸君,大吳建國三年,本王今年是第一次接受朝賀,如此大的陣勢,第一次見。”孫策環顧四周,哈哈一笑,笑聲如金似玉,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眾臣和孫策一樣,坐了半天,都有些疲憊,聽了孫策這聲音,頓時精神一振,尤其是那些沒有和孫策說過話的人。

  傳言吳王修道有成,金聲玉振,果然是名不虛傳。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6 12:24
策行三國 第2001章 新年致辭

  “常言道:創業維艱。自從初平二年,我與周公瑾出舒縣,赴襄陽,一晃已經九年。得諸君之助,打下這片基業,幸甚。”孫策舉起酒杯,大聲說道:“能與諸君一起創業,共享太平,乃是我孫策的榮幸。請諸君舉杯,與我痛飲。”

  “喏!”眾臣齊聲應喏,氣氛變得熱烈起來。一杯飲盡,立刻有侍者上前添酒。在此期間,每一個人都眼神灼灼地看著孫策。剎那間,孫策有些心虛,隨即又湧起一陣說不出的興奮。大丈夫立於世,就當力所能及,做一番事業,尤其是這大好機會就在眼前的時候。縱有艱難險阻,也當奮力向前,豈能庸庸碌碌,平淡一生。

  “創業艱難,守成更不易,尤其是小有成就,太平卻未至之時。前有負隅頑抗的強敵,後有兒女情長的溫柔鄉,能堅持初心,勇往直前者,方是真正的勇士。士志於道,不苟於富貴,願與諸君再接再厲,砥礪前行。百年之後,無愧于心,無愧于子孫,無愧于後人。”

  “喏!”眾臣大呼,再次舉杯,與孫策一起一飲而盡。

  孫策喝完杯中酒,意氣風發,讓侍者再將杯中酒倒滿,高高舉起。“本王愚鈍,能有今天,賴有諸位賢能相助。殿中諸位,皆是棟樑,張相、虞相,為我心腹,可是還有很多人不在這裡。當我們在這裡痛飲美酒,慶賀新年的時候,他們正在武陵、漢中的山林中跋山涉水,在洶湧奔流的長江中逆流而上,在遼東的冰天雪地裡爬冰臥雪,在青州、司州的戰場上浴血奮戰,請諸君與我一起舉杯,向這些英雄和他們的家人祝賀新年。乾!”

  “乾!”眾臣激動萬分,齊聲大呼。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張紘都有些動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連飲三杯,孫策興致更濃,在階前來回踱了兩步,重新站定,目光炯炯,環顧群臣。殿上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孫策,就連倒酒的侍者都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避免發出異響,打擾了氣氛。

  “策本商人之後,武人之子,學問不精,德行淺薄,唯有一顆初心。能有今日之功業,除了有諸位大賢的相助,更離不開千千萬萬的百姓辛苦勞作。請諸君與我一起舉杯,向探賾索隱的文士,勇往直前的武士,耕田種地的農士,心靈手巧的匠士,貨通天下的商士,救死扶傷的醫士,以及所有的男士、女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王后,一起來。”

  孫策轉身,對端坐的袁衡發出邀請。袁衡有些意外,不過她已經習慣了孫策的奇怪舉動,也被眼前的氣氛感染,從侍女手中接過酒杯,上前一步,與孫策比肩,舉起酒杯。

  “大王,臣妾有不情之請。”

  “講。”

  “既然大王循大道陰陽之理,男女並重,且軍中、署中皆不凡之女士,朝賀之時,是不是也該有一些女中豪傑,讓她們有幸聆聽大王的金玉之言?”

  孫策笑了,轉身看向眾臣。“諸君以為如何?”

  眾臣互相看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孫策推崇男女並重,軍中有羽林衛,各工坊都有女子為匠,官署裡還比較少,只有一些特定的崗位由女子擔任。現在袁衡要求讓女子與男子一起參加朝賀,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禮儀裡從來沒有過啊。

  就在這時,虞翻起身施禮。“大王,臣以為王后所言甚是。正旦者,一年之始,陰陽平和。有男就應該有女,有王就應該有后,臣以為不僅有功之女士可以出席,眾臣之妻也可以出席,平日裡夫妻一起持家,朝賀時一起受賀,榮辱與共,方是公平。”

  眾臣一聽,心領神會。這是可以帶夫人出席啊,誰敢拒絕?這話要傳出去,自家夫人還不得翻臉,弄不好離婚改嫁都有可能。

  “臣附議。”立刻有人響應,然後迅速響成一片,爭先恐後。

  “既然如此。”孫策舉起杯。“準了!誰若不同意,回去家法伺候。張相,郭祭酒,你們安坐不動,是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郭嘉一愣,連忙起身。“臣附議,臣附議,大王英明,王后英明。”

  張紘搖搖著,也起身行禮。“臣附議。”

  眾臣大笑,紛紛舉杯,君臣盡歡。

  ——

  一回到後宮正殿,袁衡就被包圍了。黃月英拉著袁衡的手,眉開眼笑。“這麼說,以後我也可以參加朝賀了?”

  袁衡撫著黃月英的手,親熱的說道:“我就是為姊姊鳴不平,這才斗膽進言。好在大王寬容,沒有計較我的失禮,還準了我的請求。”

  “早該如此。”黃月英斜睨了孫策一眼,皺了皺鼻子。“否則我今天也能與父親站在一起,見識一下這大吳的第一次朝會是什麼樣子。”

  “大王早有此意,只是年前這段時間太忙了,沒來得及和大臣商議。”袁衡說道:“若非如此,怎麼可能我一提,他就答應了。當然,這件事還要謝虞相。若不是他將範圍擴大到官員夫人身上,這件事未必能通過,畢竟是有違禮儀的。”

  黃月英連連點頭。她自然知道這件事有多麼驚世駭俗,如果不是虞翻予以變通,沿用以前的相關古禮而加以變化引申,這件事會引起很大非議。也正因為如此,她一直沒提這個要求。孫策本人不會有問題,但那些固守禮儀的肯定會反對。這件事由袁衡提出來,也是為孫策分責,如果有人反對,那也只能說袁衡逾禮,不會說孫策亂來。

  這件事能順利解決,取得眾臣的一致支持,袁衡、虞翻都有功。

  “那接下來的行程,我是不是也可以參加了?”

  “當然可以,缺了你黃大匠哪成。”孫策哈哈大笑,揮揮手。“所有人都可以參加,想去的都去。天天憋在宮裡多沒意思,去看看大好河山。”

  “我也可以?”甄宓擠了過來,俏皮的眨眨眼睛。“大匠姊姊是官身,我可是吃閒飯的。”

  “你這是想做官吧?”黃月英搶白道:“說吧,你是想來木學堂,還是想去權姊姊的商行?茶行你就不用去了吧,那幾個賣茶的大商都是你們中山人。”

  甄宓也不生氣,出了人群,將一旁正和麋蘭交流育兒經驗的尹姁拉了過來。“我想去尹姊姊的藥行。”

  尹姁扶不清狀況,一頭霧水。孫策看得清楚,知道甄宓這是看中了藥材生意。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藥材生意的利潤也很豐厚。南陽是有名的藥材寶庫,江南多山林,也適合各種藥材生長,藥行的生意未必有茶行那麼大,但勝在長久,而且利潤也不小,隨著各地本草堂漸入正軌,醫學、藥學研究的進步越來越快,新藥層出不窮,有些特效藥千金難求。手裡掌握著一個藥行的尹姁已經是一個隱形富婆,而且有趕超袁權的可能。

  “你想去藥行,去求尹姊姊就行了,不用夫君出面吧。”黃月英挑了挑眉。“你不會是想把金創藥賣給袁譚吧?”

  “唉喲,看姊姊說的,我哪敢啊。”甄宓捨了尹姁,抱著黃月英的手臂搖了搖。“姊姊,我不就是去年贏了你幾局樗薄嘛,至於記到今年?”

  眾女大笑,黃月英也忍俊不禁,推開甄宓。“就會胡說,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嗎?”

  “你的心眼沒那麼小,卻也不算大。”袁權忍著笑,調侃道:“為了幾丈粗的龍骨差了一寸,將幾個大男人罵了半個時辰,家都不敢回。”

  “我那是心細,不是心眼小。龍骨差了一寸,整個結構都會受影響。”黃月英翻了個白眼,無奈的拍拍額頭。“這和你們做菜不一樣,不能全憑感覺來,說幾寸就是幾寸,不能含糊。什麼少許、酌量的,那都不行。”

  “還說不是小心眼,一有機會就調侃我們這些庖廚之婦糊塗,不懂定量。難道以後我們做菜也要配上一堆合撮權累,切菜也要用卡尺量一量長度?”

  “就是。”甄宓也跟著幫腔。

  “沒有,我真沒這意思。”黃月英求饒了,連連拱手。“姊姊妹妹們,我錯了,我錯了,我給你們賠禮道歉。我明天設宴,向你們請罪。”

  “這還差不多。”袁權攬著黃月英的肩膀,笑盈盈地說道:“你就別親自準備了,你那手藝我們也看不上,從蔡家請幾個廚子來吧,我們對蔡家菜好奇很久了。”

  “沒問題,沒問題。”黃月英露出些難色。“不過蔡家菜準備的時間比較長,有些食材要從襄陽運來,就算現在開始準備,那也得正月十五以後。”

  “好飯不怕等,上巳之前能吃上就行。妹妹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甄宓等人拉長了聲音,鶯聲燕語,齊聲應和。

  孫策在一旁聽得真切,臉上笑容不變,心中卻是微微一動。蔡瑁等人能在十五天之內從襄陽運來食材,這是動用郵驛嗎?我花了那麼大代價才搞來馬匹,完善郵驛系統,難道是為了讓他們運食材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6 12:32
策行三國 第2002章 財大氣粗

  孫策前世是普通群眾,富豪的生活只能想像,無緣親見。這一世孫家社會地位要好一些,衣食無憂,但和奢侈靠不上邊。對他來說,那種一擲千金猶無下箸處的排場很遙遠。聽到蔡家為了一頓宴席居然要動用郵驛系統從襄陽運食材,心裡自然不痛快,甚至有些義憤填膺,頗有革命隊伍裡出了叛徒,不殺幾個立威不足以平民憤的感覺。

  大戰之際,郵驛系統的任務很重,豈能做這種無聊的事?

  袁衡身份不同,沒有參與說笑,敏銳的感覺到了孫策的情緒變化。她走到孫策身邊,悄聲說道:“臣妾草率,還請大王降罪。”

  孫策撇了撇嘴。袁氏姊妹是聰明人,絕不會在這種形勢下自找沒趣,但有機會就刷一下存在感在所難免。就拿今天的事來說,他早有此意,只是一時不知道如何解決禮儀的事,再加上年前的確忙,不想節外生枝,這才拖延下來。她們都是知道的,適時提出來,並不是壞事,況且又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就算要敲打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

  “王后深知我心,況且這件事由你提也正合適。”

  “那大王不悅,是因為蔡家?”

  孫策詫異地瞅了袁衡一眼。我演技這麼差嗎?

  袁衡知道自己猜中了,抿嘴而笑,抱著孫策的手臂,輕輕搖了搖。“人各有好,不可強求,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只要他們不為非作歹,違法亂紀,就只能引導而不是強行禁絕。況且若非如此,這輪船也不會這麼快試航。”

  “輪船?”

  袁衡點點頭,向黃月英招了招手。“這專業的事還是由專業的人來說吧,我嘴笨,也說不清楚。”一邊說一邊向黃月英使了個眼色。

  黃月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看孫策和袁衡的臉色,明白關係不小,不敢大意,問起情況。孫策知道與郵驛無關,氣已經消了大半,便問蔡家是如何能在半個月時間內將食材從襄陽運來。黃月英頓時得意起來,將情況說了一遍。

  要在半個月時間內從襄陽運來食材,關鍵就是新造的輪船。以輪擊水速度快已經是公認,但究竟採用哪種結構,眼下還沒有定論,幾個方案看起來各有優勢,難分伯仲。無奈之下,黃月英只能選擇最粗暴的辦法,挑選幾個最有優勢的方案試制幾艘,看實際運行的情況而定。

  試制船需要資金。黃月英就找到了蔡瑁。蔡瑁有大量的貨物來往,對船的依賴很重,他手裡控制著大大小小幾百條船,聽說黃月英要試驗新方案,便爽快的同意了,提供了二十條中小船隻供黃月英改裝試驗,費用全部由他承擔,要求就是一旦技術方案選定,他有購買或改裝的優先權。

  這二十條船改裝完畢後,不是在玄武湖裡跑兩圈這麼簡單,而是來往於襄陽和建業之間,每一次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個月,來回幾千里,各種環境都要經歷,最大限度的考驗著新方案的可靠性。這種長距離、高強度的試航很快體現了優勢,有些方案看起來很好,但實際效果卻不理想。有的方案在逆流時有優勢,順流時優勢卻不明顯。有的方案適合深水,有的方案適合淺水,不一而足。

  其中由秦羅設計的一個方案優勢在不同的環境中都有不錯的表現,是最佳方案的有力爭奪者。但其他方案也有出色的,比如吳郡木學堂祭酒顧修設計的方案雖然在大船上效果不佳,在小船上卻無人能及,尤其是逆水而行時優勢明顯,用來傳遞消息最為合適不過,一船四人,輪流操作,取得了順水日行千里,逆水日行五百里的平均速度,從建業到襄陽只要六天左右,比其他的船至少快一倍。

  由蔡家私船來試航還有一個好處:保密。行船的都是蔡家部曲,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有相當的戰鬥力,也知道這些新方案的重要性,一旦遭遇劫持,他們或者戰而勝之,或者按照預定的方案毀掉機構,盡可能的保守技術秘密。到目前為止,蔡家部曲已經遭遇十餘次企圖打探機密的細作,結果不僅人船安全,還提供了線索,配合當地駐軍,順藤摸瓜,拔掉了幾個敵方細作潛伏據點。

  聽說蔡家一下子提供二十餘船進行試驗,孫策就不禁咂舌。看來蔡家是真有錢啊。二十條船和人,這可不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是在春運這麼忙的情況下。以蔡瑁那吝嗇到摳吸吮指頭的德性,影響他做生意的事是絕不可能答應的。換句話說,這些人力、物力都是可以擠出來的冗餘。

  “蔡家這麼有錢?”

  “不是蔡家有錢,荊襄豪強都有錢,要不然荊州能這麼太平?”黃月英斜睨著孫策,皺了皺鼻子。“你不會想打秋風吧?他們可都是支持你的良民。”

  孫策咧著嘴笑了。“打秋風不至於,但是我要派人查他的帳,看看他有沒有偷稅漏稅。”

  “那你隨便查,漏一罰十。”

  “這麼自信?”

  “那是,我阿母和小姨看著他呢,不准他做偷稅漏稅這種丟臉的事。正因為如此,他才急著要換新船,換新船可以多拉快跑,多賺一點。”

  想著蔡瑁被兩個姊姊逼著,不得不交出大批稅金時割肉般的痛苦,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

  ——

  郭嘉站在正殿下,籠著手,靠在曬得熱乎乎的牆壁上,舒服地閉著眼睛。今天朝會,大家都要喝酒,他也不例外,比平時多了不少,一時竟有些不勝酒力。

  虞翻、張紘站在不遠處,低聲交談著什麼,像是有些分歧。虞翻笑容滿面,張紘卻有些憂色。郭嘉不用去聽也知道他們在談什麼。王后袁衡在朝會上的舉動並非一個尊重女子這麼簡單,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的反響絕非女子出現在朝堂這麼簡單,夠張紘頭疼一陣子的了。

  郭嘉也有點頭疼。夫人上殿,自然是正妻的特權,妻妾之間的矛盾本來就大,如今女權日重,女子謀生的機會日益增多,為了生存而委身為妾的女子越來越少,民間納妾之風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如今這股風看似要吹到權貴之門了。

  一想到家中那兩個好容易才徵得鐘夫人同意納的美妾,郭嘉哭笑不得,大王這步伐邁得太快,有點跟不上啊。他是忘了聖人的教誨,還是自信得過了頭,以為自己一直能控制得住局面?

  這時,郭奕從遠處一路小跑的趕了過來。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生怕遇到負責禮儀監督的御史,跑到郭嘉面前時,已經有些氣喘。郭嘉有些無語,這小子身體太弱了,要想點辦法才行。

  “什麼事?急急忙忙的,成何體統!”郭嘉板下臉,站直了身體,擺出父親的威嚴。

  “軍師處……剛收到消息,戲志才……戲志才……”郭奕吞吞吐吐,膽怯地看著郭嘉,沒敢繼續往下說。大年初一,又是在王宮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會不會挨揍?

  郭嘉打了個激零,一下子反應出來。“人在哪裡?”

  “在宮門外,沒有門籍,郎官不讓進門。”

  郭奕話音未落,郭嘉就衝了出去,直奔宮門。一個正在巡視的御史發現了,立刻趕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請祭酒緩行,請祭酒緩行……”

  郭嘉根本不理他,奔到門口,推開上門行禮的守門郎官,三步並作兩步,衝出了宮門。正在門外等候的參軍見了,連忙迎了上來,將一隻銅管遞給郭嘉。郭嘉打開銅管,取出裡面的情報,掃了一眼,情報上只有十個字:臘月二十四晨,戲志才死。

  郭嘉長吁一口氣,心裡卻沒什麼喜悅,反倒有濃濃的悲傷。他和戲志才是朋友,各侍其主,鬥智鬥勇。如今他勝了,戲志才卻死了,他永遠失去了這個朋友,而且等於親手殺了他。

  即使這情報很簡單,他也能猜到戲志才是怎麼死的,謀士要從紛雜的情報中辨別真偽,判斷真相,這是一個極耗元氣的艱鉅任務。戲志才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直在青城山養病,再經這麼折騰,心力交瘁而亡是最正常的結果,本來就應該在他的預料之中。

  只是他沒想到戲志才真的就這麼死了。他今年還不到四十吧?

  兩個御史追了過來,氣喘吁籲,神色慍怒。其中一人拿起手中的漆版,正準備按律申斥,張紘趕了出來,揮手斥退了御史。御史還待爭辯,虞翻也跟了過來,眼睛一翻,就在發火,御史見狀,只好收起漆版,退了開去。

  “奉孝,出了什麼事?”張紘嚴厲地看著郭嘉。

  郭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轉身向張紘深施一禮。“承蒙先生教誨,幸甚。”說著,將手中的情報遞給張紘。張紘接過來,看了一眼,愣了片刻,又看看郭嘉,眼神複雜。他能理解郭嘉此刻的心情,也明白郭嘉為什麼會說這句話,但他更清楚,對郭嘉甚至整個汝潁系來說,這只是開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7 01:48
策行三國 第2003章 任重道遠

  祭天祭祖,接見大臣,走訪百姓,撫問孤老,孫策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緊密,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

  當然有些事也是他自找,比較走訪普通百姓。大多數人都反對他這麼做,尤其是郭嘉,認為他這是給刺客機會,但孫策還是覺得有必要。在這個時代,君主也罷,讀書人也罷,心裡還沒有多少普通百姓的位置,對他們來說,這些都不過是被放牧的牛羊罷了,能讓他們有吃的、有穿的,安心生產,不至於鬧事,就是最大的關照,和統治階級、知識分子是不能等量齊觀的。

  在很長時間內,所謂的民都不包括他們,至少不是重心所在,所以普通百姓對政權也沒什麼感情可言,一旦形勢不對,棄之如弊履,南入越,北入胡,東入海,西入山,在所不惜,全無留戀之意。

  而他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觀念,將民的範圍擴大到每一個百姓。萬丈高樓從地起,基礎越夯實,大廈越穩固。文明的主體下沉,文明才能延綿得更久,僅靠精英階層是不夠的。保證耕地、減免賦稅是為了讓百姓能生存,開辦學校是為了提高百姓的素質,開拓他們的眼界,有承擔義務、履行權利的能力。

  明知看到的都是被挑選出來的中產之家,真正的貧民是無法近距離親近的,孫策還是看得很認真,盡可能從被官員們掩飾過的地方看出真相也是一項本領。前世的他只能從歷史書的字眼行間看到事實的蛛絲馬跡,現在的他要將這項本領用於實際政務。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經過現代傳媒熏陶的人,略知如何從新聞裡尋找真相。只是這時常讓他有一種錯覺,他的敵人似乎不再是天子、袁譚、曹操,而是眼前這群神情恭敬的官員。鬥智斗勇,不能有一絲疏忽。

  改革不易啊,尤其是進入深水區之後,一步踏空就是沒頂之災,不能不加倍小心。

  袁衡作為王后,至始至終跟著孫策,形影不離。她並不太理解孫策的行為,畢竟她所受的教育中為君之道不是這樣的,倒是用兵之道更接近些。孫策武人出身,以軍功立國,大概是延襲了之前的習慣。她有隨軍的經歷,也曾多次隨孫策犒軍,對此並不陌生。

  她不贊同這種做法,但是她也絕不直言反對,她只是陪著孫策,與孫策同甘共苦,雖然她的體力遠遠不能和孫策相提並論,一天走下來渾身酸痛,腿都腫了,也只是睡前安排女醫幫她按摩一下,第二天若無其事的繼續跟著。

  孫策也看在眼裡,沒有阻止。這是她應盡的責任,別人不能代替。

  每天例行訪問之外,孫策還有大量的軍務要處理。這時候袁衡不跟著,但她會讓人——通常是袁權——準備好夜宵,看準時機送出來。如果有官員的女眷一起來,她還要適當的接見一下,多方撫慰。

  袁衡很快就獲得了朝野的一片讚譽,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袁衡是一個完美的王后。要相貌有相貌,要氣質有氣質,要能力有能力,現在唯一缺的就是一個嫡子。不過這也不是問題,王后身體健康,一年就是多子之相,今年滿十八了,很快就會有喜訊。

  袁夫人也不例外,年前從吳郡趕來過時帶了幾箱小孩子穿的衣服。從剛初生的到能走路的,冬天的、夏天的、春秋天的,一應俱全。看到這些精緻如玩具的小衣小帽小鞋時,袁衡又是喜歡又是害羞,靠在袁夫人的肩上笑。

  但孫策沒時間,沒精力,他被日趨緊張的形勢拖住了。

  甘寧傳來消息,水師已經到達江陵,休整完畢,做好了進軍的準備。但情況並非如甘寧說的這麼順利,南郡太守李通上書狀告甘寧殘殺無辜,劫奪商船,掠取財物。緊接著,長沙太守張羨也上書狀告甘寧違反規定,沒有公文,強取長沙郡的存糧,還傷了人。

  孫策頭有點大,只得傳書正在荊南四郡負責屯田的諸葛亮趕去看看。甘寧西征,應該由屯田提供軍糧,數量不足的情況下才會動用各郡存糧,甘寧與長沙郡發生衝突實在不合情理。這件事與諸葛亮有關,且諸葛亮善於調和關係,讓他過去看看情況正合適。諸葛亮是他身邊出去的人,甘寧再囂張也不敢無視諸葛亮,真要他親自出面處理,甘寧不會有好果子吃。

  豫州也傳來消息。兗州世家內訌,分成不同派系,袁譚的大軍進入東郡的河北部分,前鋒已經進駐東武陽,有搶占倉亭津,進入兗州腹地的可能。曹昂一面安撫兗州世家,一邊將大軍主力移到黃河沿線,睢水防線幾乎空了,有將領立功心切,想主動跨過分界線,。偷襲兗州後背,被滿寵制止了。但滿寵也搞不懂曹昂的心思,派人來匯報,請示是否要派使者與曹昂聯絡。

  河南也不太平。劉備率萬騎西進,與荀衍合兵,小平津、孟津、五社津有十幾個渡口都發現了幽州騎兵的身影,看起來荀衍、劉備有渡河的可能。魯肅騎兵不足,又不能輕易放棄河南,眼下形勢非常緊張。辛毗​​分析,從各種跡象來看,袁譚有進兵陳留,強取浚儀的可能,提醒孫策加以留意。

  千頭萬緒,最後都集中在孫策這裡。軍師處固然是忙得晝夜不分,孫策也在為如何應對這些變化而殫精竭慮,軍師處可以進行分析,提出解決方案,決定卻只能由他來做,政務、軍務,纏雜在一起,讓他分身乏術,根本沒時間顧及後宮之事。

  孫策時常有一種親自去處理的衝動,但他很清楚,張紘、虞翻等人也勸他,有些事明知交給別人處理會有問題,也只能這麼做,身為王者,他不可能一力承擔所有的事務,必須依賴大量的官員,而官員能力、思路都會有差異,處理的效果也會有好壞,但這正是選擇大臣的機會,如果什麼事都由他自己來處理,別的官員沒有實踐機會,如何體現出能力高低?

  孫策按捺著自己,勉勵自己要看開一些,佛系一些,要習慣做一個領導者,而不是陷於一堆事務之中。

  尤其是得知戲志才累死之後。

  ——

  正月十八,蔡瑁在金谷園大宴賓客。

  請柬送到了孫策的面前,蔡瑁原本也沒指望孫策會親自參加,只是個禮節而已,只要孫策派代表露個面就行了。他真正的目的是宴請有生意來往的商業夥伴和相關的官員。新船試驗告一段落,他的生意規模有進一步擴大的可能,需要更多的關係網。

  孫策原本也沒打算去,可是正好忙完一陣,想找個機會放鬆一下,便臨時起意,決定去看看蔡瑁的生意做得究竟有多大。數據很清楚,但數據畢竟是數據,不夠直觀。蔡瑁是稅收大戶,他也應該去捧個場以示重商,並非嘴上說說。

  蔡瑁措手不及,從裡面奔出來迎接的時候既興奮又有些窘迫,圓團團的臉上全是油光,眼神閃爍不定,一個勁地向背後的黃月英遞眼色,卻沒有邀請孫策入內的意思。黃月英也沒準備,只能無辜的聳肩攤手。

  黃承彥從裡面走了出來,向孫策拱手施禮。“將作臣承彥,見過大王。”

  孫策連忙還禮。這可不僅是臣子,還是老丈人呢。不用說,這是為蔡瑁解圍來了。看蔡瑁這神情,就知道裡面身份敏感的不少,讓他看見了會影響氣氛,最好是沒直接照面。

  “這莊園不錯,比太湖的那個莊園還要雅緻。”孫策笑盈盈地說道:“有沒有安靜些的地方?最近軍務繁忙,久未與黃公親近,今天難得有機會,一起說說話?”

  “求之不得。”黃承彥對蔡瑁使了個眼色,蔡瑁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有,有,請大王隨我來。不瞞大王說,論建園子,我可是行家,自從這園子建起來之後,來看的可不少,秦淮兩岸大大小小小幾家,沒有一家能和我這金谷園比的……”

  “可不是嗎,就連計相建太初宮都是學你的。”蔡珏、蔡珂出現在中門處,一臉嫌棄地看著蔡瑁。蔡瑁嚇了一跳,臉上的油汗更密了,訕訕地搖手。“大姊,我可沒這意思。太初宮是王宮,我可不懂,哪有資格說三道四。”

  “陪你那群酒肉朋友去吧,別在這兒礙眼。一開口就是銅臭,薰得人腦殼疼。”

  蔡瑁雖然挨了罵,卻知道大姊是為自己好,嚅嚅的應了兩聲,弓著腰,陪著笑,行了一禮,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跑了。蔡珏這才向孫策拱手致意。“家父不惑得子,寵溺有餘,教養不足,還請大王見諒。”

  孫策哈哈一笑,揮揮手,以示無所謂。他太清楚這位丈母娘的脾氣了,雖說人前人後把蔡瑁訓得像孫子似的,其實也是個護犢子的。蔡瑁作為老么,寵他的不僅是父母,這個大姊也不例外,只是後來隨著蔡瑁漸漸長大,蔡珏也漸漸成年,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才變得嚴厲起來。

  “嫂嫂,國儀呢?”孫策看向蔡珂。一年不見,蔡珂又富態了幾分,慈眉善目,看來這段時間過得不錯。孫輔轉會稽太守後,經常向郡丞顧雍請教,進步不小。

  “他沒回來,說最近形勢緊張,他身為會稽太守,身荷重任,不能輕離,要守護好後方。”

  孫策笑笑。“那有點可惜了,我還想嚐嚐他又創了哪些新菜呢。”

  蔡珂掩嘴而笑。“到了金谷園,大王還吃他的菜?不如由我來下廚,做幾道蔡家不外傳的私房菜,請大王品鑑。”

  “求之不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8 12:14
策行三國 第2004章 力與巧

  異姓封王在漢代歷史上不是正常現象,孫策又手握重兵,不是那種被圈養的富貴豬,吳國不能按照諸侯王的制度建設,又沒有成例可循,最後就依照中央官制,又採用了一些先秦王國的官制名稱,以示與朝廷有所區別。

  黃承彥的正式官稱是將作少府,與將作大匠對應,屬九卿之一,但​​在九卿中的地位偏低。不過孫策並沒有嚴格按照現成的俸祿制度,黃承彥也不是在乎那些事的人,所以先這麼做著。

  將作少府的職責範圍很廣,主要是以建築為主,大到陵園、宮室,小到重臣的宅院,都歸將作少府管。新建國都,黃承彥自然很忙,只是宮室的營建主要由計相虞翻規劃,將作少府屬下的幾個令丞負責具體實施,黃承彥只要履行一下監督的職能就行,他的主要精力還在金屬冶煉上。

  在提高爐溫,降低了為去除雜質而反復鍛造帶來的成本,又利用淬火技術強化了鋒刃的強度,打造出剛柔兼備的軍械後,金屬冶煉已經到了瓶頸期,繼續上升的空間有限。黃承彥將精力轉到了合金上,希望能通過不同材料間的匹配,打造出更好的軍械。

  合金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青銅是最典型的例子。不過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和理論建設,要打造出經濟而優異的合金絕非易事。黃承彥的研究停滯不前,已經有很久沒有新的成果了,多少有些焦慮。

  聽完黃承彥的介紹,孫策很平靜。這個情況早在他的預期之中,由經驗主義轉向實驗科學是一個飛躍,其中的艱難絕非拍拍腦袋就能解決的,更不可能一蹴而就。黃承彥現在就處於這個階段。要想跨過這一步,需要大量的投入,包括人力、物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時間,建立起相關的體系才有發展的可能,急不來。

  只要方向對了,結果遲早會來,快慢些而已。

  孫策和黃承彥一邊走一邊閒聊,黃月英陪著母親蔡珏跟在後面,嘀嘀咕咕的交流情況,先是說了要宴請袁權等人的事,要從蔡家請幾個廚子,帶著食材去,後來又說了一些造船的事,手舞足蹈,神采飛揚。

  蔡珏冷不丁問了一句。“聽你這意思,阿母今年怕是又抱不上外孫了。”

  “什麼?”黃月英一愣,隨即滿臉通紅,抱著蔡珏的手臂撒起嬌來。“阿母,你又來了。”

  “唉,教了你那麼多,一點頂用的都沒有,那幾個都生了,有的還懷上了第二胎,你倒好,一年多了,一點動靜也沒有。船船船,你就知道船,有時間也不知道造幾個人。你真的打算讓你父親納妾生子,繼承他的爵位?你讓阿母這張臉往哪兒擱?”

  “那你也不用這麼著急嘛。你還不到四十,可以再努力努力,為我生個弟弟。你看小姨比你才小幾歲,不是接連生了兩個?我聽說她又懷上了,是不是真的?”

  蔡珏點點頭,又嘀咕了一句什麼,黃月英也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兩人的話題就轉到了勾股殿。王宮新成,孫策大會群臣,王后提出要讓女子上殿,在朝野激起不少的議論。蔡珏心裡是有些擔心的,黃承彥封侯是遲早的事,但她一直沒生出兒子,終究是個隱患。

  “早知如此,就不將你嫁與他了,招婿入贅多好。兒子能嗣爵,女兒也能,更何況你還能自己掙一個。我說你當時怎麼就糊塗了呢?還非他不嫁。”蔡珏瞥了黃月英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道:“他可沒非你不娶呢,這個虧吃得有點大。”

  黃月英抱著母親的手臂,竊笑不已。母女連心,她清楚母親心裡在想什麼,自然也不會往心裡去。“不急的,不急的,小姨能生,阿舅也生了好幾個,你一定也能生,只是醞釀的時間長了些。這就和酒一樣,醞釀的時間越長,生出來的最聰明。就像我,你也不是成親幾年才生的?這個弟弟醞釀了二十年,一定是個天才。”

  “噗嗤!”蔡珏忍俊不禁,捏捏黃月英的鼻子。“近朱者赤,你這說話的輕佻勁兒,越來越像他了。”

  黃月英昂著頭,驕傲地說道:“這叫夫妻相。”

  蔡珏撇了撇嘴,欲言又止,想想又咽不下這口氣,伸手彈了一下黃月英昂得高高的腦門。黃月英“唉喲”叫了一聲,手摀腦門,委屈地撅起了嘴。前面的孫策貌似不經意的回了一下頭,然後又若無其事的轉了回去,不緊不慢的和黃承彥一起走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蔡珏看得分明,臉色轉霽,寵溺地摸摸黃月英的腦門。

  ——

  孫策蒞臨金谷園,雖然沒有刻意大張旗鼓,虎士的出現卻足以引起有心人的留意。能接到蔡瑁請柬的人都是人精,得知吳王來了卻不露面,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有的奉承蔡瑁與吳王交情匪淺,有的則轉彎抹角的想與吳王見一面,哪怕遠遠的行個禮,看一眼,遞個名刺也行。

  蔡瑁卻不敢大意。他雖然不知道孫策為什麼突然班師回建業,但孫策出行的警戒比往常嚴密卻是事實,怎麼可能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竭力安撫眾人,請大家稍安勿躁,他會請示吳王,在合適的時候接見大家,即使吳王政務繁忙,不能親至,諸位的名字也可有機會傳入吳王耳中。

  眾人正在議論時,座中一人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到蔡瑁面前。“德珪,吳王何在,我去拜見一下。”

  蔡瑁一看,見是鍾繇,不免有些為難。“鐘君,這……”

  “無妨,我自有分寸。”鍾繇舉起輕搖,從容不迫。

  蔡瑁無奈,只得領著鍾繇出門,叫來一個侍者,領鍾繇去見孫策。至於孫策見還是不見,那就與他無關了。他回到堂上,面對神色各異的客人,心中明鏡也似,卻只能裝沒看到。作為荊襄系的商界領袖,他很清楚鍾繇的身份,也知道鍾繇很快就會得到孫策重用,他去見孫策,孫策十有八九是要給點面子的。鍾繇在這個時候如此高調的表現,本身就有彰顯存在的意味。

  鍾繇跟著侍者,來到孫策遊覽的花苑,當值的郭援看到,連忙上前行禮。鍾繇揮手示意侍者自便,與郭援聊了幾句。郭援畢恭畢敬,不敢放肆,有問必答。

  孫策在假山之上,遠遠地看見,不禁心中暗笑。鍾繇這老滑頭還真是會抓機會。他本想過過兩天就見鍾繇的,既然在這裡遇到了,自然不能撅了鍾繇面子,便示意郭武去請。

  黃承彥目力不足,不知是誰。孫策告訴他是鍾繇來了,黃承彥便心領神會的笑了。“鍾元常的書法妙絕,剛柔相濟,古雅有餘,蔡公甚是稱許,自愧不如。”

  孫策也笑了。鍾繇的書法的確是好,和蔡邕相比也不遜色,但黃承彥說這話卻是另有深意,暗指鍾繇滴水不漏,偏偏又不失君子雅緻,內外兼顧,非常人能及。聰明如蔡邕,得了面子,卻失了裡子。黃承彥正相反,得了裡子,卻失了面子。

  “鍾繇來建業後,黃公可曾見過?”

  “沒有。”黃承彥搖搖頭。“我最近對接人待物越來越沒興趣了,總覺得有這空閒,不如和蒲元等人一起擺弄坩鍋、鐵塊,這些雖然玄妙,難以把握,卻比人心簡單多了。”

  “那倒也是,曾有人說過,這世上最複雜的兩件事就是人心和宇宙,尤其是人心。能弄得懂宇宙,未必能弄得懂人心。”

  “宇宙也複雜。”黃承彥忽然說道:“說起這件事,我倒想起來了,大王最近和那個嚴浮調見過嗎?”

  “本來想見的,一時還沒顧得上。估計還得再過幾天。”

  “嗯,大王若是與嚴浮調見面,可以問問他浮屠教義中的宇宙是怎麼回事。我聽了一些,覺得好像有些道理,卻又與我中原迥異。”黃承彥皺起了眉。“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總覺得不能以小道視之。尤其是那三千世界和四天子之說,用得好,也許能助大王一臂之力,用得不好,也能亂人心。”

  孫策不敢掉以輕心,黃承彥是個務實的讀書人,他又花了大量的精力研究張衡的作品,算是這個時代難得的理性學者,他這麼重視佛教的宇宙觀,甚至有如臨大敵的感覺,自然不是信口開河。他正準備細問,鍾繇已經和郭武一起走了上來,便將這件事記在心裡,等一會兒再和黃承彥探討。

  鍾繇走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又和黃承彥見了禮。黃承彥對鍾繇的確沒什麼興趣,寒喧了幾句,便拱手告辭,陪妻女去了。

  鍾繇撫著鬍鬚,看著黃承彥的背影,微微一笑。“黃大匠如古刀,鋒芒盡斂,卻又無堅不催,讓人不敢輕攖其鋒。細想起來,正與大王所說藏鋒筆法相符,渾厚蒼勁,力不外洩。”

  孫策聞言笑道:“鐘君所言甚是,此所謂拙勝巧、直破曲也。”

  鍾繇眉頭微蹙,沉吟片刻,反問道:“這麼說,大王還是信奉以力勝,以直取?”

  孫策從容應道:“我信奉練就千斤力,四兩撥千斤。”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8 12:23
策行三國 第2005章 帝王術

  鍾繇撫著烏黑濃密的鬍鬚,沉吟良久,微微頜首。“大王之道,深得易理,厚德載物,自強不息。如竹苞松茂,本固枝榮,自然不懼八面來風。”

  孫策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在鍾繇這個老官僚面前,他需要維持一點神秘感。若是讓鍾繇看透了他,以後的事情就不好做了。作為一個曾經的書法愛好者,他對鍾繇這位與王羲之並稱鐘王的書法大家並不陌生,但作為一個歷史愛好者,他卻清楚鍾繇絕非一個書法大家這麼簡單。

  這人絕對是權術高手。別看他在汝潁系的名聲不如荀彧、荀攸,可他的作用卻不容小覷。在荀彧、荀攸間隔一年先後離世的情況下,正是鍾繇接過了汝潁系的大旗。建安二十四年,魏諷政變未遂,牽連甚廣,作為魏諷的舉薦人,鍾繇卻毫髮無損,僅僅象徵性的免官數月,曹丕繼王位後立刻官復原職。更讓人驚嘆的是魏晉嬗代時,鍾繇的兒子又成了司馬氏的心腹。如果不是鍾會最後飄了,他們父子就是三朝勳貴。

  當官能當到這個程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要駕馭這樣的人精,手裡只有刀遠遠不夠,有必要保持一點神秘感。以誠待人是美德,但也要看待什麼人。

  見孫策笑而不語,鍾繇有些不自然。自從在析縣與孫策見過一面後,他就坐實了傳聞中孫策輕佻無威儀的印象,連鐘夫人都說吳王雖功業赫赫,卻不盛氣凌人,為人極是隨和,與任何人都能談笑風生。可是今天與孫策見面,孫策卻一點也不隨和,反倒多了一絲高深莫測。站在孫策面前,他不像年至耳順之年的老人,倒像是初入仕途的少年,自恃有智,卻被人一眼看了個通透,不自然的生出一些窘迫來。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久聞建業城外的紫金山原名鐘山,與孫策的祖父同名,孫策在這裡建都立國,看來這真是天意了。

  “大王如今有幾斤力?”

  “三四斤吧。”孫策倒也不謙虛,形勢緊急,他需要鍾繇坐鎮一方,坦誠有一點有利於鍾繇把握分寸。“應付任何一個都沒問題,同時應付這麼多的確有些吃力。一夫亡命,十人難當,況且現在的亡命之徒還不止一個。”

  鍾繇不禁莞爾,心中喜悅。孫策自承力有不逮,正是他自信的表現。兵法重虛實,所謂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只有心虛的人才會故作強勢,真正有實力的人從來不怕暴露。孫策看似無奈,實則篤定。這也難怪,他治下的五州潛力太大了,真到了不得不行霸道的時候,就算三面圍攻也未必能奈何他。

  豫州一紙令下,各郡徵發兵役超過二十萬,錢糧足支一年有餘,這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大王謙虛了,我看至少有七八斤。”

  孫策也忍不住笑了兩聲,擺擺手,示意鍾繇跟上。兩人並肩而行,看似隨意的閒談,一會兒說眼前的風景,一會兒說葛陂的風光,一會兒說荊州的戰事,一會兒又說建業的民生。孫策向鍾繇轉達了袁氏姊妹的謝意,鍾繇為袁隗等人寫的墓碑不僅書法精妙,而且文章極佳,她們非常滿意。

  鍾繇臉上在笑,心裡卻在罵人。為袁隗、袁基等人寫墓碑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不知道捻斷了他多少根鬍鬚。他在關中時寫了那麼多墓碑,加起來也沒這幾通墓碑花的心血多。

  “鐘君,年後想做些什麼,可有規劃?”

  “德薄能淺,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隨遇而安,盡力而為吧。”

  孫策暗讚一聲,這句話回答得太精彩了,哪像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名士,簡直比剛入職場的萌新還要低調,偏偏又讓人覺得是可造之材,莫名多了幾分雕琢他的期待。

  “不瞞鐘君,最近我也在想這件事。原本打算安排鐘君去洛水上游屯田備戰,窺視關中,現在盧氏被高順佔了,再去洛水上游有些困難。我想調整一下,請鐘君坐鎮襄陽,教導舍弟,不知鐘君意下如何?”

  鍾繇又驚又喜。來建業以後,他就暫住在郭家,時常與郭嘉見面,也旁敲側擊的打聽過,郭嘉卻是不說,只是讓他安心等待。他知道結果不會太差,但究竟會如何,心裡還是沒底。此刻聽到孫策的安排,這顆懸著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襄陽無疑是西線的重鎮,尤其是黃忠進攻漢中的時候。之前是孫策親自坐鎮,現在孫策返回建業,那裡只有孫翊駐守。孫翊是孫策的三弟,性格肖似孫策,跟著孫策多年,如今外放,年齡和孫策當初戰襄陽時一般,都是十七,可見孫策對這個弟弟的栽培之意。如果輔佐孫翊的功業可述,下一步不是坐鎮一方,就是入朝輔佐孫策本人,至少也是輔佐王子。

  “得大王謬賞,臣誠惶誠恐,敢不竭死力。”

  孫策看著鍾繇躬身下拜,行了大禮,這才伸手輕托,以示禮敬大臣。“除了軍事之外,還有一些事要拜託你。張相任務繁重,沒時間再去南陽,一些事務也要轉由鍾君處置。舍弟年輕,熱血有餘,穩重不足,學問也粗淺得很,需要鐘君多加教導。”

  “喏。”鍾繇不勝欣然,一一應允。

  “郭援武藝不錯,又在我身邊多年,做事還是穩重的,讓他做你的部曲將,保護你的安全。”

  鍾繇微怔,隨即凜然,收起笑容,再次躬身領命。

  ——

  在金谷園吃了一頓由蔡珂親自操持的家宴,又見了幾個人,孫策偷得浮生半日閒,晚飯後才離開了金谷園,沿著秦淮河回太初宮。

  一路上,藉著兩岸燈水,他觀看了幾座臨河的宅院,方信蔡瑁所言不虛。這麼多園子,雖說各有特色,能超過金谷園的還真是不多。蔡瑁理政統兵都不突出,造房子倒是行家,當初在吳郡、陽羨造的房子雖說價格醉人,質量卻著實是好的。太湖那座送給馮宛的宅子也是如此,環境好,佈局佳,材料也用得紮實,馮方夫婦喜歡得很,對交上了這麼一個有錢的朋友非常滿意。

  也許該讓他做將作少府,好讓黃承彥一心研究冶金。不過這個念頭一閃就沒了。蔡瑁會造房子不假,貪起來也狠,這麼大的工程交給他,不知道要被他黑掉多少錢。算了,這人還是經商比較好,不適合做官。

  回到後宮的時候,天色已晚,黃月英自回勾股殿休息,孫策來到袁衡所在的坤寧殿,與袁衡交流白天的情況。進了宮,侍者張開嘴,正準備大聲通報,孫策擺擺手,讓他們不要大張旗鼓,一個人背著手,向宮殿走去。侍者神情有些窘迫,卻不敢違拗,只能唯唯諾諾的應了。

  到了殿門口,孫策聽到裡面有說笑的聲音,除了袁衡、袁權之外,還有鐘夫人,不免笑了一聲。這麼晚了,鐘夫人還在這裡,自然是不放心鍾繇,要來探聽個消息。郭嘉雖然輕佻,還有些懼內,嘴卻緊得很,不能說的,鐘夫人是一個字也打聽不到,況且她也不願意因為鍾繇毀了郭嘉的前程,藉著來拜訪王后的機會,得空問問他的心情,並不需要十分確切的答案,心里便也有數了。

  進了殿,先看到郭奕帶著孫捷、孫勝兩個小子在台階下玩耍。郭奕性格活潑,會講笑話,還像陸議那樣一本正經,深得小孩子的喜愛,孫捷、孫勝也不例外,隔上幾天不見,便要問郭家兄長為何不來。

  看到孫策過來,郭奕起身行禮,兩個小傢伙也站起來,端端正正的行禮,口稱“父王”。孫捷雖是尹姁所生,尹姁卻帶得很少,絕大部分時間是跟著袁權,耳濡目染,禮儀很是周到,小小年紀便有王子氣度,很是討人喜歡。

  聽到郭奕等人的聲音,殿內的人迎了出來。鐘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眼孫策,卻見孫策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心裡不免忐忑,也不敢多問,寒喧了幾句便告辭了。無需孫策發問,袁衡便說了鐘夫人的來意,很自然的問起結果。孫策去金谷園,鍾繇主動求見,這件事不到一個時辰就傳到了相關人等的耳朵裡。鍾繇作為汝潁系的成年名士,又放棄了朝廷來到歸,這件事關係到汝潁系的整體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結果,袁衡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孫策將自己的安排說了一遍。這些安排都是和張紘、虞翻以及郭嘉一起商量過的,只有一點意外:讓郭援去做鍾繇的部曲將是他臨時起意,以示對汝潁系的警告。郭援身為貼身侍從,如果外放,至少是都尉,甚至更高,讓他做鍾繇的部曲將是懲罰。作為外甥,他為鍾繇說情通氣都可以理解,但私下裡通報消息不可原諒。在這一點上,郭武就做得很妥貼,絕不與鍾繇有太多的私人聯絡。

  若不是考慮郭援久戰有功,又是郭家子弟,懲罰可能會更重。

  袁衡聽了,點點頭。“大王恩威並施,賞罰分明,臣妾佩服。只是叔弼才十七,鍾繇卻為官多年,根基又深厚,會不會喧賓奪主?”

  孫策瞅瞅袁衡,又看看袁權,輕笑一聲:“你們覺得鍾繇與張相、虞相相比,孰強孰弱?”

  袁衡、袁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同同的笑了。袁權嗔道:“大王這可是疑鄰竊斧,我們可沒這意思。”

  “有這意思也好,沒這意思也罷,這都是事實。就算你們不考慮,我也是要考慮的。”孫策的目光由袁衡微紅的臉蛋向下滑,最後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王后,說一千,道一萬,你抓緊時間生個聰明又健康的兒子才是解決之道,否則再急也沒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8 12:36
策行三國 第2006章 滿寵上陣

  正月十五過後,新年便算是結束,各行各業的人收拾起心情,重新投入工作。

  今年是五年計劃的最後一年,每個人的心上都多了一份負擔,一份期待,幹勁也更足,誰也不想成為拖後腿的那一個。

  孫策將政務交給張紘處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戰事,除了必要的休息,他都在軍師處。為了方便聯絡,他將軍師處移到太初宮內,毗鄰正殿,相隔不過三十步,有急事喊一嗓子都能聽到。

  這時候,孫策提倡男女平等就多了不少便利,王后、夫人們就算遇到軍師處的參軍們也無需尷尬,泰然自若的各行其事。孫策不喜歡閹人制度,所以後宮也沒有宦者,這一點倒是深得士大夫的擁護。他如今有一后八夫人,普通人難免好色之譏,對王者來說卻是足可稱道的儉樸。

  當然袁衡等人也自覺,無事不出後宮,即使有事不得不到前殿來,也必然是衣飾整齊,帶夠隨從,不讓人有說閒話的機會。她以身作則,別人自然無話可說,就連身有官職的黃月英出入宮省時也會保持必要的禮儀。

  正月底,各條戰線陸續傳來新消息。

  諸葛亮查清了甘寧殺人的事件。被殺的商人來自益州,早就聽說過甘寧的名字,到荊州辦貨,看到了集結的水師戰旗,得知甘寧是都督,便調侃了幾句,言辭不遜,還辱及了甘寧的父母,不知怎麼的傳到了甘寧耳中。甘寧火冒三丈,直接找上門去,殺人劫財,又曝屍江岸,惹得輿論嘩然。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南郡太守李通的耳中,李通找甘寧理論,甘寧卻以自己不屬南郡管轄為理由,閉門不納,讓李通吃了個閉門羹,讓李通很沒面子。李通一怒之下,上疏狀告甘寧。

  至於長沙奪米,那就更簡單了。甘寧熟悉長江水情,認為逆流進攻最好是在冬季和春季,到了夏季,流量加大,流速增快,逆流而上的風險更大,幾乎沒有進攻的可能。他時間緊迫,便打算先從長沙借米,然後再由屯田都尉調撥補倉。但長沙太守張羨看不上甘寧,堅持要看到文書才肯開倉,具體負責的倉曹掾吏又出言不遜,結果惹惱了甘寧,以他們阻撓作戰為由,派水師圍了長沙城,殺人奪米。

  長沙駐軍大半隨周瑜出征,剩下的郡兵數量有限,郡尉見甘寧凶悍,沒敢硬頂,放棄了米倉,收縮兵力,護住了太守府,這才保住了張羨的性命,要不然連太守張羨都有可能甘寧砍了。

  在諸葛亮的斡旋之下,這件事已經暫時解決,甘寧願意向李通、張羨道歉,賠償損失,李通、張羨也願意以戰事為先,暫時擱置爭議。諸葛亮的報告中還提到,李通與甘寧發生衝突固然與甘寧殺人有關,私心不憤也是原因之一。他鎮守南郡多年,如今南郡無事,他不僅未能隨周瑜出征,現在又看著甘寧率水師西進,心裡有想法,藉這個機會發洩。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是調整李通的職務,讓他參戰。

  看完諸葛亮的報告,孫策意識到問題所在,要調整職務的不僅是李通一人,鎮守夷陵的婁圭也不例外。守尉分離,內郡太守不掌兵權,李通、婁圭卻曾是統兵的將領,眼看著南郡就要成為內郡,他們自然不安於做一個文職太守。

  只是這和他的計劃有分歧。在他的方案中,南郡還是邊郡,在真正奪取益州之前都是,甘寧的進攻只是佯攻而已。甘寧沒有說,李通、婁圭以為是真要奪益州,不願意做看客,這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們太樂觀了,居然以為甘寧真的能得手,這可不是一件好現象。

  更可怕的是諸葛亮也有類似的想法,實在大出他的意料。李通、婁圭不清楚他的戰略規劃,諸葛亮也不清楚?還是說他立功心切,想和豫州一樣發動荊州所有的力量,全力一擊?就算要這麼做,也不可能由他來主導,這麼大的戰事,指揮這麼多的將領,絕不是他能夠承擔的。

  孫策傳書諸葛亮,命他親自趕到建業來匯報工作。

  青州戰場比較平靜。袁譚圍攻高唐月餘,損失兵力逾萬,未能登上高唐城頭一步,明智的改變了戰法,由渤海太守臧洪統領三萬人馬和青州世家繼續圍困三城,主力則調往兗州。他本人率部進攻倉亭津,牽制曹昂的主力,別派魏郡太守董昭略取陳留。

  董昭率部三萬,由濮陽渡河,經白馬入陳留郡,所過諸縣,就地徵發民伕,收集物資,反抗的一律格殺。在董昭的強勢面前,諸縣豪強紛紛倒戈,獻兵獻糧。得到了補給和兵源,董昭長驅直入,目前已經佔據小黃、外黃,包圍了陳留,兵力達到五萬。

  張邈兄弟困守陳留,派使者向留守浚儀的陸議求援,願意向孫策稱臣,請孫策派兵求援。浚儀的兵力被呂範帶走大半,剩下三千餘人只夠守城,無力出擊,陸議緊急傳書,請求指示。

  陳留是染料的主要產地,又是遮蔽豫州的要害,孫策不可能放棄,但袁譚可能會取陳留卻是意料之中的事,軍師處早有預案。孫策接到陸議的匯報後,僅僅用了一夜時間,根據最新的進展復核了之前的預案,做了局部調整,命行征北將軍滿寵率部增援。

  二月,吳王孫策行籍田之禮,王后袁衡行蠶禮,以興農桑。

  ——

  襄邑西,滑亭。

  滿寵端坐在馬背上,手握馬鞭,輕輕敲打著精緻的魚鱗腿甲,原本就有些細長的眼睛微瞇著,將寒光四射的眼神掩飾得恰到好處。戰鼓聲不緊不慢的響著,將士們在鼓聲的指揮下變陣,以他為中心,成半圓形列陣,刀盾手、長矛手在外,弓弩手在內。輜重營的將士推著武剛車飛奔,由兩側向中間合攏,在刀盾手、長矛手的身前又增加了一重車陣。

  這些由四輪大車改裝而來的武剛車鑲有鐵板,上面綁著沉重的鐵矛,既能為士卒提供掩護,又能阻止騎兵衝擊,是對付騎兵衝擊的利器,最早由南陽木學堂研製,後來又由汝南木學堂祭酒張奮改進,加裝了十石強弩,曾在官渡之戰中發揮重要作用,目前已經成為各部標準裝備,每曲配備四到八輛不等。

  結成這樣一個半圓陣,需要兩百輛武剛車,由兩側同時展開,最快只需要半刻鐘,即使慢一點,四分之三刻鐘也足夠。看著遠處來回奔馳,越來越密集的斥候,以及遠處直衝雲霄的煙塵,滿寵嘴角挑起一抹蔑視的淺笑。董昭兄弟果然是立功心切,第一時間派騎兵來衝陣。這樣更好,步騎分開,正好迎頭痛擊。

  車陣完成,滿寵舉起手,輕輕揮了揮。鼓聲一變,刀盾手、長矛手上前,填補兩輛武剛車之間的空隙,推車的士卒則固定好武剛車,展開車壁,轉動車裡的十石弩,上弦的上弦,上箭的上箭,普通弓弩手分散在兩側,以展開的車壁為排護,做射擊前的最後一次檢查。

  敵騎將至,大戰一觸即發,緊張的氣氛籠罩著所有人,除了屯長、隊長們簡潔有力的命令,幾乎沒有人說話,按照平時訓練的要求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因為冀州軍的進攻,他們這個年都沒過好,年前就開始集結訓練,每天都要重複同樣的事,如今每個人閉著眼睛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緊張雖然緊張,卻不至於慌亂。情緒倒是有的,待會兒一定要好好教訓這些冀州人。好好在冀州待著不好嗎?非要找死。

  在冀州騎兵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時,五千豫州兵已經做好了準備,嚴陣以待。見陣勢順勢完成,滿寵心中大定,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得益於完善的郵驛系統,從陸議發出文書到滿寵接到增援的命令,前後只用了五天時間。

  得知董昭即將進入陳留,滿寵就做好了準備,將士集結待命,軍械、糧秣裝船待運,接到孫策的命令後立刻出發,溯睢水而上。這時候,董昭的攻城器械還沒打造好,收到消息後,留下兩萬人監視陳留,自率三萬人前來迎戰,在襄邑西的滑亭相遇。

  滿寵知道,董昭有兩千騎兵,由他的弟弟董訪指揮。董訪原本是張邈的部屬,駐守酸棗,董昭率部臨河,董訪就據城自守,不再接受張邈的命令。董訪在陳留多年,熟悉陳留的地形,董昭進入陳留郡後,將這兩千騎兵交給董訪指揮,對分割陳留諸縣,製造緊張形勢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滿寵相信,雙方一旦遭遇,發生野戰,董昭很可能會追求速戰速決,先用騎兵進行奔襲,阻擊他結陣。他騎兵不多,作為親衛儀仗的兩百騎無法正面迎戰董訪,只能就地結陣防守。相方相距二三十餘里,對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刻鐘的事情。如果不做充足準備,他的部下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陣型轉換。若是被騎兵衝亂陣型,必敗無疑,所以他事先經過反復演練,尤其是負責武剛車的士卒,優先供應伙食,隔三岔五的還要加餐,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將他們結陣的速度提高了三分之一。

  現在,他可以從容的面對董訪率領的騎兵,將他們變成自己功勞簿上濃濃的一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9 09:06
策行三國 第2007章 棋逢對手

  董訪策馬奔馳,身體隨著戰馬起伏,心情也跟著起起落落,忐忑不安。

  困擾他們兄弟多年的麻煩終於有了結果,卻不見得是最好的結果,甚至有可能變成災難。兄長久在冀州,對中原的情況並不清楚,他在陳留,與豫州交往很多,還奉張邈之命去汝南公差,親眼見識過豫州百姓的富足、汝南軍械的堅銳。他身上穿的就是一套汝南產明光鎧,是他花重金買來的,比普通的鱗甲輕兩三成,卻更加堅固、靈活。

  據說這是江東軍軍侯、屯長級的將領標配,如果到了校尉,就可以配備質量更好的南陽甲。南陽甲的防護性能更好,價格也更貴,黑市上一套價值百金,而且很難買。孫策送了張邈兄弟兩套,張邈、張超愛不釋手,看都不肯輕易讓人看一眼。

  袁譚憑什麼取勝?戶口、兵力、軍械,他沒有一項能趕得上孫策的,就連他練兵的方法都是向孫策學來的。守高唐城的不過是孫策身邊的侍從小將,袁譚二十萬大軍圍攻了一個月未能破城,只能轉戰兗州。就算他奪取兗州又如何?豫州有二十萬兵守城,袁譚一城一城的攻擊,估計還沒到豫州腹地就會斷糧。孫策很可能無需出手,袁譚就鎩羽而歸了。

  但他沒得選。張邈兄弟不是亂世爭雄之輩,他們向孫策稱臣,以後可以悠然度日,可是他不行,他的兄長董昭之前追隨袁紹,如今追隨袁譚,又率部攻擊陳留,與孫策為敵,他就算隨張邈投降孫策也不會有什麼前途。況且他也看得明白,孫策看不上他,當年的小吏高柔都成揚州刺史了,孫策卻連邀請他的意思都沒有。

  或許兄長說得對,要得到孫策的尊重,先要擊敗他的部下,證明自己的價值。

  滿寵是一個不錯的對手。滿寵和高柔一樣,都是兗州人,受到孫策賞識,做了豫州刺史,這些年為孫策整治豫州世家立下不小的功勞,這次得到統兵的機會,率部救援陳留。滿寵有能力,但他統兵經驗太少,幾乎沒有正式的戰鬥經歷,一下子統領數万大軍征戰,很難做到得心應手。

  尤其是他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只有步卒和一些運輸輜重的水師。

  這個勝利幾乎是送上門的。一想到這一點,董訪就對兄長董昭佩服得五體投地。董昭擔任魏郡太守,每年冬天都要進山與黑山賊作戰,有時候是配合袁譚,有時候是獨領一部,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一收到滿寵來援的消息就對雙方的優劣做出了準確的判斷,並將這個立功的機會送給了他。

  大家都清楚,陳留郡兵的戰力有限,攻取幾個縣意義不大,只有擊敗豫州的援兵才能真正控制陳留,否則一切怎麼得到的還將怎麼失去。對他本人而言,作為陳留叛將,擊敗滿寵才能證明他的能力,證明張邈對他不夠重視,證明孫策看走了眼。

  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夾雜著騎士的呼喝聲和戰馬的嘶鳴,緊接著,報警的戰鼓聲傳來,提醒董訪有意外情況。董訪收回心思,伸長脖子向前看。只看了一眼,董訪心中便是一緊,彷彿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

  睢水南岸的官道邊,一道發光的大陣背河而立,大陣的背後是一排高高的城垛。

  大陣怎麼會發光?這裡怎麼會有城垛?董訪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到眼前是嚴整的陣勢,與他的預期不符,心中便已伸起強烈的不安。出擊之前,兄長董昭就和他商量過相關的戰法,特別提到了江東軍的車陣,讓他特別小心。如果車陣不整,騎兵可擊。如果車陣已經結成,就不能硬闖了。

  江東軍的車陣很有名,官渡之戰時發揮了關鍵的作用,麴義、審配都吃了弩車的虧。

  董訪雖然不明白滿寵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弩車,又為什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結陣完畢,但他還是及時下達了命令。騎兵強行衝擊車陣的代價太大,如今幽州被劉備控制,冀州沒有充足的戰馬,騎兵損失過大很難迅速補充。

  戰鼓聲響起,騎士們紛紛減速轉向,從車陣前兩百餘步掠過。看清了對方的陣地,董訪更加驚訝。大陣之所以發光,是因為這些弩車的正面並沒有用漆塗成其他顏色,就是平滑的鋼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一面面巨大的銅鑑。他們不怕雨水、血液濺上去導致鏽蝕嗎?不過這樣做的好處也是很明顯的,正對著陣地,人和馬都有些睜不開眼睛,尤其是馬,對這種眩目的光線非常敏感,極易受驚。

  早就聽說江東軍的工匠主意多,無所不用其極,今天算是見識了。

  董訪指揮騎兵重新列陣,一邊觀察對面的陣型,一邊派人通知董昭。騎兵突襲失敗,需要步卒的配合才能發起攻擊。對面的弩車反光實在太刺眼,董訪不得不調整了位置,避開正面直射,才看清滿寵的陣型。滿寵以武剛車正面列陣,而且是一個半圓陣,兩邊都延伸到河岸。在他身後的應該是運輸輜重的船,船上有望樓之類的東西,很密集,看起來就像連貫的城垛。

  這一萬人裝備真好,居然有這麼多弩車。董訪艷羨不已。不過沒關係,只要擊敗滿寵,這些軍械都是他們的戰利品。三倍甚至五倍的兵力優勢,這場戰鬥的勝負沒什麼懸念。畢竟滿寵統領的是豫州郡兵,雖然每年冬天都要集中起來訓練,終究還是種地的農夫,不僅不能和魯肅、呂範率領的常備兵相提並論,即使和董昭率領的冀州兵相比也要稍遜一籌。

  ——

  看到對面的董訪放棄了進攻,滿寵有些遺憾。他本想拿董訪來試試車陣威力,沒想到董訪居然明智的放棄了進攻。看來董家兄弟名不虛傳,的確有點能力,尤其是董昭。

  這一戰很有意義啊。

  滿寵更加興奮。他是山陽昌邑人,董昭、董訪是濟陰定陶人,兩縣雖不同郡,卻相隔不算太遠,他早就听說過董昭的名聲。能成董昭對陣,並且戰而勝之,正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滿寵傳令,讓眾將士放鬆心態,抓緊時間吃點東西。董昭的大軍還在二十里之外,要趕到這里至少半天,如果董昭謹慎一些,今天未必能真正接戰。長時間的緊張令人疲憊,無謂的消耗體力,等真正接戰時反倒沒力氣了,很容易產生騷亂。

  鼓聲響起,各處陸續傳起軍侯、屯長們的呼喝聲。滿寵很滿意。這支豫州軍是剛徵發的預備役,但這些軍侯、屯長都是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他們有的是因傷退役,有的是年齡大了,體力不如少壯,積累了些功勞,再往上升卻沒什麼機會,便想回家做個小官,安心度日。按照吳王制定的制度,這些老兵退役後大多在鄉里擔任公職,依據軍中的官職和功勞,以及他們的文化水平的不同,擔任從縣尉到亭長不等的職務,平時維護治安,訓練鄉里百姓,戰時則充當下級軍官。有他們指揮作戰,這些沒有經歷過大戰的士卒會安心很多,很多事不需要滿寵吩咐,他們就處理好了。

  眼下,滿寵不需要考慮如何安撫士氣,專心準備接下來的戰事就行。

  不出滿寵的所料,大概半個時辰後,董昭沒有來,董訪卻撤了,只留下一些騎兵遠遠地看著。滿寵見狀,也命令在睢水對岸立營,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

  董訪沿原路返回,走了十餘里,在一個三面臨河的崗地遇到了董昭。

  董昭正坐在路邊,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地圖。掾吏們忙忙碌碌,穿梭不停,不斷有公文、消息送到董昭面前。董昭隨口而答,分部如流,沒有絲毫停滯。親衛們站在四周,警惕打量著遠處。大軍分佈各處,監視的監視,紮營的紮營,有條不紊。

  董訪暗自佩服。雖是兄弟,他也自認有才,卻無法做到董昭這般從容。

  “回來了?”董昭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指指對面,示意董訪坐下說話,又推了一杯水過來。董昭接過水喝了一大口。奔波了半天,他的確有些渴了。

  董昭雙手撐著大腿,靜靜地看著董訪,眉心微蹙。“路上耽擱了?”

  “沒有。”

  “這麼說,是滿寵比我們想像的快?”

  董訪思索了片刻,點點頭。

  “快多少?”

  “不知道,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列陣完畢。”

  董昭摸著鬍鬚,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董訪將滿寵的陣型說給他聽。董訪從地上撿了一些石子,就在案上擺起來,車陣、弓弩手,後面的船隊,很快就在董昭面前擺了出來。董昭聽得很認真,卻沒怎麼說話,一直等到董訪說完,他才一聲輕嘆。

  “看來滿寵率萬人而來,並非沒有更多的兵力,而是他自信有一萬人就夠了。”

  “以一敵三?他率領的可是郡兵。”董訪冷笑一聲:“再說了,三萬人不夠,我們還可以徵調更多。”

  “不,如果我們不能用三萬冀州兵擊敗滿寵,陳留郡兵是不會心服的,說不定我還要分出精力來防備他們。要擊敗滿寵,只能用冀州兵,不能依靠別人。麻煩的是除了滿寵,我們身後還有一個人,不能不防。”

  “張邈?”

  “不,陸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19 20:36
策行三國 第2008章 原創的力量

  董氏兄弟相對無言。

  陸議沒有戰績可言,能力如何不得而知,但他的身份不可忽視:孫策侍從。呂蒙、蔣欽在前,朱然在後,再加上去年諸葛亮在汝南推行報紙產生的影響,孫策侍從這個身份已然成了一個傳奇,沒人敢漠視的傳奇。既然呂範敢於將浚儀交給陸議,便足以說明陸議不太可能是例外。

  “兄長……”董訪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道:“孫策是怎麼做到的?他怎麼……”

  董昭看了董訪一眼,淡淡地笑道:“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學而知之。文也好,武也罷,見得越多,經歷越廣,自然學識日厚。只不過以前這些學問都是私傳,或父子,或師生,見識既不廣,經歷也不多,學問自然有限。”他喝了一口水,又道:“如果父師再留一手,那就更不足與論了。孫策有教無類,精選少年,悉心教導,再輔以大量戰例,耳濡目染,自然能出人才。”

  董訪點點頭。這是實情,也正為如此,家世和師門就非常重要,不僅僅是人脈交遊的問題,更是能不能學到真本事的關鍵。孫策既是一個好老師,也有足夠的實踐機會,多出人才也不奇怪。

  “不過,這未必是好事。”董昭端著水杯,笑了一聲,露出幾分譏諷。

  董訪不解。“兄長何出此言?”

  “軍中辛苦,戰場凶險,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的,所以向來棄武從文的多,投筆從戎的少。孫策父子並為名將,可他的兄弟中便有人不愛武藝,將來他的子嗣中有沒有人能子承父業,實在是個問題。到時候這些久經沙場的宿將便成了威脅,要嘛一一除去,如韓信、彭越,要嘛功臣欺主,如周勃、陳平。”

  董訪笑了。“說得也是,我看那袁氏姊妹可比呂后強多了,到時候必然熱鬧非常。”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我怕是看不到。”董昭一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又將杯子重重的頓在案上。

  “呃……”董訪撓撓頭,神情尷尬。“兄長,那我們該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董昭嘆了一口氣。“既然四世三公的袁紹都會一敗塗地,焉知孫策不會如霸王一般流星過眼?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有時候未必需要幾代人,也可能是及身而止。”他仰起頭,看著西邊燦爛的晚霞,眼神中透出一些惋惜。“畢竟還是太年輕,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兄長,你是說孫策可能會後力不繼、土崩瓦解?”

  董昭點點頭。“他走得太快,樹敵太多,挫折在所難免,會不會土崩瓦解……不好說。王道養德為經,霸道救急從權,這本是治道之常,他反其道而行,是迂腐還是自信,我也不清楚。可是我清楚,一旦他改弦更張,棄王道而就霸道,可能還不如一開始就行霸道,上一個這麼做的人是王莽,結果如何,世人有目共睹。”董昭笑了兩聲,搖搖頭。“女子與小人難養,他可是佔全了啊。年輕,太年輕,志向高遠固然是好事,好高騖遠卻難免要吃點苦頭。”

  董訪深以為然,連連點頭,以示贊同。“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能勝則勝,不能勝就守,拖住滿寵便是有功,剩下的……自有人操心。”董昭抬起頭。“公明,你率騎兵回雍丘,監視浚儀城,別讓陸議出城。另外,聯絡陳留諸家,盡可能多籌集一些糧草,再派遊騎進入潁川、陳國,逼迫諸縣,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喏。”董訪拱手答應。

  ——

  次日,董昭沒有進攻,只是派斥候、遊騎四處打探。滿寵也沒有主動出擊,他甚至連斥候都沒怎麼派遣,安心在營中訓練,只是降低了強度,以免影響將士體力。

  董昭收到消息後,知道滿寵是跟他拼耐心。他倒是不在乎拖多久,但他不能什麼也不做的乾等,必須證明自己已經盡了力才行。於是,他宣布賞格,大饗將士,擺出一副要和滿寵決一死戰的氣勢。

  第三天一早,董昭留下五千人守營,親率兩萬五千人出營,向滑亭趕去。他走得不快,十里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中午才趕到滑亭,又不緊不慢的列陣,同時觀察滿寵的反應。

  兩萬多大軍不可能聚集在一處,排兵布陣需要不少時間,董昭在滿寵的正面擺下三個大陣,每個大陣五千人,又派三千人到上游,自己手握七千精銳應變。冀州軍也有弩車,上面同樣裝備有十石弩,數量比滿寵還要多一些,此刻推到陣前,與滿寵的車陣相對,若非上面塗了赤褐色的漆,幾乎和豫州軍的車陣一橫一樣,彷彿孿生兄弟。

  豫州兵看得真切,不由得大罵冀州人無恥,又偷師豫州。這些年南陽、汝南領天下風氣之先,各種新奇產品大多是由南陽、汝南發明創造,兗州、冀州隨即跟風模仿,從張紙到馬車,再到軍械,幾乎抄了一個遍。只不過抄得都不到家,最好的始終還是荊州產、豫州產,行銷天下,兗州、冀州——尤其是冀州——終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者,只能在本地銷售。

  滿寵看得真切,挑了一些嗓門大的罵陣。十幾個士卒舉著厚厚的大盾,登上弩車,扯開嗓子,破口大罵。從袁紹是庶子罵起,將袁紹引狼入室,火燒皇宮,出逃渤海,自稱盟主,矯詔行事,再到侵奪冀州,嫁禍於人,官渡敗亡的事一一說來,污言穢語層出不窮,偏偏又件件屬實,罵得冀州將士暴跳如雷,羞愧難當。

  雖然董昭沉得住氣,卻不能坐視軍心動搖,他一邊派人上前回罵,一邊派強弩手射手。奈何對方帶了重盾,除了弩車上的十石弩,強弩手手中的四石弩、六石弩根本無法射殺他們,而用十石弩來對付幾個罵陣的又未免力不從心,很難命中。

  雙方一邊對罵,一邊用弓弩對射。未時三刻,董昭發起了進攻,三個大陣從左中右三個方向逼向滿寵的戰陣。戰鼓聲響起,弩車向前推去,鑲了鐵板的車壁已經事先張開,遮蔽著後面的士卒,緩緩向前推去。

  進入射程,氣氛越發緊張,冀州軍走得更慢,生怕對面突然發起攻擊,推車的人固然汗流浹背,手持強弩亦步亦趨的弩手也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十石弩的射程超過四百步,兩百步以內,即使鑲了鐵板的弩車車壁也未必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一旦不小心走出弩車的保護範圍,被射殺更是眨眼之間的事。

  雙方間隔一百五十步,冀州軍將士不再前進,就地固定弩車,準備戰鬥。他們是進攻方,需要為進攻的步卒留下前進的空間,兩輛弩車之間會有三五步的距離,強弩手就躲在弩車後面發射,為步卒提供掩護。在他們忙碌的時候,對面的豫州軍一直保持沉默,連箭都沒射幾支,卻透著說不出的威壓。

  冀州軍的刀盾手、長矛手上前,在弩車後面列陣。一旦弩車固定好,強弩手開始射擊,壓制住了對面的箭陣,他們就要開始強攻突陣。這時候是最緊張的時候,戰鬥一觸即發,鋪天蓋地的箭陣隨時可能射來,誰也不敢大意,紛紛握起了手中的盾牌,一聽到聲音就舉起來遮擋。

  就在冀州軍將士提心吊膽的時候,豫州軍陣中響起了戰鼓,一枝帶著響哨的弩箭由弩車射出,幾乎在瞬間就飛躍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射在一輛弩車如翅膀一般張開的車壁上。

  “呯!”一聲巨響,整輛弩車猛地一顫,連接車壁的絞鏈被巨大的力量扯碎,活動的車壁飛了出去,砸得藏在後面的強弩手跌跌撞撞。強弩手的陣型固然亂了,後面的刀盾手、長矛手也失去了最可靠的掩護,暴露在對方的強弩面前。

  幾乎在同時,一陣箭雨射到,傾瀉在冀州軍步卒的頭頂,雖然不少人及時舉起了盾牌,但更多的人還是中箭,慘叫著倒地。

  “呯呯呯!”豫州軍的弩車連續射擊,每一次都射在冀州軍的弩車車壁上,雖然無法直接射碎車壁,卻能輕易的破壞連結車壁的絞鏈,將整個車壁從弩車上扯下來,再不濟也能將車壁的支撐震斷,射得車壁搖搖晃晃,固定得不穩的弩車甚至被直接掀番,一片狼藉。

  失去了弩車保護,強弩手立刻暴露在對面的強弩打擊之下,一陣陣箭雨從豫州軍陣地中射出,毫不留情的收割著冀州強弩手的性命,雖然刀盾手衝上去掩護,還是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

  冀州軍的弩車也開始射擊,試圖還以顏色,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長矛般的弩箭只能射得對方的弩車晃動,卻無法破壞車壁,更別說傷及後面的豫州將士了。

  同是弩車,外觀幾乎沒什麼本質的區別,但豫州的弩車有攻擊力和防守性能上都表現出了明顯的優勢。雙方對射,只看到冀州軍的弩車一輛輛被射壞,弩車後面的士卒被射得傷亡慘重,對面卻幾乎看不到類似的情況,豫州軍將士在弩車的掩護下,有條不紊的連續射擊,甚至連歡呼聲都沒有。

  董昭遠遠地看見,暗自嘆了一口氣,叫來親衛,讓他到陣前傳令,第二批弩車上前接應,將距離控制在兩百五十步。雖然多出這一百步會讓進攻的步卒增加很多傷亡,可是雙方弩車的質量相距懸殊,他只能先保住弩車。沒有弩車的掩護,將士的傷亡會更大。

  模仿品就是模仿品,遇到正品只能認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0 18:00
策行三國 第2009章 攻守轉換

  看到冀州軍車陣被擊潰,後退百步,豫州軍將士歡聲雷動。

  曲軍侯、屯長們立刻上前喝止,吩咐所有人抓住這難得的機會調整陣型,處理傷口,補充箭矢,就算萬事俱備,也不要隨意說話,一來聲音嘈雜,容易錯過命令,二來浪費體力。現在才勝了一陣,對方有接近三倍的兵力優勢,艱苦的戰鬥還沒開始。

  大勝一場,將士們心情愉快,雖然被罵了,也不生氣,一邊低聲說笑,一邊按要求行事,精神百倍的檢查武器,處理傷口,或者抓緊時間吃點東西,補充體力。重傷員被送到船上進行處理,那裡有醫匠和藥物,還會有本草堂訓練有素的護士照料。有弩車的保護,重傷員的數量非常有限,大多是被流矢擊中。冀州軍的弩車在第一時間遭到重創,真正射出的弩箭也非常有限,這大大減少了傷亡。

  利用這個機會,老兵們向新兵傳授經驗,教他們怎麼觀察對面的陣地,怎麼尋找重點,尤其是手持四石、六石弩的強弩手,一定要事先找好目標,盡可能讓自己射出的每一枝箭都能發揮最大的作用。這些強弩手的數量雖然不如普通弩手多,但他們射殺的目標大多是伍長、甚長這樣的臨陣戰鬥中堅,影響更大,一旦得手,往往能決定一片區域的戰鬥力。

  在老兵們的協調下,豫州軍陣地迅速恢復了平靜。

  董昭遠遠地看見,不禁一聲嘆息。這哪是初經戰陣的郡兵,除去袁譚親自統率的三万精銳,冀州兵很難再找出同樣水準的將士。如果滿寵徵發的二十萬豫州軍都有這樣的戰力,袁譚就算拿下兗州也無濟於事,只會在豫州碰得頭破血流。不過也不至於,這應該是滿寵從二十萬豫州兵中挑選出的精銳。豫州兵如果都是如此,孫策早就推平兗州,進攻冀州了。

  董昭一邊想著,一邊下令發動第二次攻擊。滿寵擺出利於防守的圓陣,車陣又堅固,他也沒指望一鼓作氣的破陣,先搞清楚豫州兵的真正戰力再說。第二次攻擊還是以建立車陣為主,步步為營,不給滿寵反擊的機會。

  跟離兩百五十步立陣,冀州軍的弩車終於能夠抵抗住豫州軍弩車的猛射,雙方你來我往,射了個旗鼓相當。冀州軍的攻擊力雖然略遜一籌,卻憑藉著數量優勢,勉強打了個平手。只是因為距離太遠,冀州軍弩車的攻擊力大大減弱,而步卒也不得不冒著豫州軍的箭雨向前突擊,兩百五十步的距離,再加上弩車射出的巨箭強力貫穿,冀州軍的攻擊極不順利,傷亡迅速增加。

  雙方鏖戰半日,誰也沒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董昭決定撤退,明日再戰。夜戰的風險太大,尤其是對進攻受挫,士氣不振的冀州軍來說,他不想給滿寵偷襲的機會,更不想將這幾個辛苦掙來的名聲送給滿寵做墊腳石。

  收兵回營之後,董昭給袁譚寫了一封軍報。我已經將滿寵困在滑亭,但滿寵所領的豫州兵器械精良,戰力不俗,當是精銳,難以在短時間內重創,請使君定奪。

  董昭寫完軍報,仔細想了想,覺得沒什麼問題。他固然吃不掉滿寵,滿寵也無法擊破他的阻擊,趕到陳留解圍,縱使小有勝負也無影響,對峙依然是最可能的結果。

  至於浚儀的陸議,兵力太少,恐怕也難有表現。

  ——

  統計完傷亡,滿寵叫來幾個校尉,向他們諮詢能否主動出擊。

  他肩負著整個豫州的防守任務,不能與董昭長期對峙。原本希望能以守待攻,以堅陣消耗掉冀州軍的銳氣,然後再趁勝破之,現在董氏兄弟不肯強攻,牽制的意義甚明,他必須另尋破敵之法。

  主動進攻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但這些作戰經驗不多的郡兵能否承擔起這個任務,滿寵沒有把握,需要這些臨陣指揮的將領提供意見。常言道,攻守勢異,其力三倍。憑藉車陣和軍械的優勢,一萬人擋住三萬人的進攻還有機會,主動進攻就明顯力有不逮。加上這些郡兵大多初次上陣,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戰事,陣形轉換時難免脫節,配合也會出現問題,很容易被對方抓住破綻。

  幾個校尉的想法和滿寵差不多,但他們都想立功,不想被董昭拖在這裡,浪費時間。經過反复討論,滿寵決定嘗試一下。他統領的這一萬多人任務艱鉅,必須盡快成熟起來,董昭戰意不濃,正是練兵的好機會。戰鬥經驗的積累要靠不斷的戰鬥來積累,等是等不來的。

  滿寵挑選了幾個經驗比較豐富的校尉,讓他們承擔攻堅的任務,並向他們承諾,將來吳王要挑選精銳加入中軍時,會綜合考慮這次作戰的戰績,誰的表現最好,誰就有機會追隨吳王作戰。

  諸將轟然應諾,個個鉚足了勁。中軍不僅裝備好、待遇好,建功的機會也多。在郡國統兵,他們所能期望的最高成就就是縣尉,偶爾有特別優秀的會成為郡尉,這幾乎是可以看得見的上限,若能在中軍歷練幾年,突破這個上限就有了可能,甚至走得更遠。

  趁熱打鐵,滿寵詳細解釋了中軍考核將領的標準,絕不僅僅是取得幾次勝利、斬首多少這麼簡單。吳王對高級將領的要求更加細緻,不僅需要他們勇猛,更需要他們聰明,愛惜部下的性命,盡可能讓每一個人的犧牲都是必要的,都是有價值的。畢竟每一個青壯背後,可能都是一個家庭。那些只想立功,不顧部下死活,蠻幹的人是不可能加入中軍的,就算加入,以後的上升空間也有限。

  因此,要想立功,就要發揮聰明才智,整合每一個將士的力量,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成果。

  諸將心領神會。他們之中有人曾經在孫策麾下戰鬥,雖然當時軍職不高,最多不過曲軍侯,對孫策的這一套治兵方法卻不陌生。有一些人現在就是依照當年的經驗指揮的,只是時間尚短,實戰機會又少,還沒有看出多少效果。

  現在機會來了。

  各自回營之後,諸將紛紛召集麾下的軍侯、屯長傳達命令。將來挑選精銳加入中軍時,並非以校為單位,而是根據每個人的考核來,所以每個人都會有機會。表現出自己的能力,不僅是為了打贏這一戰,也是為了自己進入中軍而努力。

  很快,滿寵的要求就傳達到了每一個士卒。全軍將士摩拳擦掌,士氣高漲。

  第二天,滿寵拔營,水陸並進,主動發起了進攻。

  董昭並不意外,反倒有些竊喜。滿寵求戰心切,他才有機會以逸待勞。雙方兵力懸殊,他進攻或許沒什麼勝算,防守卻是綽綽有餘,足以消耗掉滿寵的銳氣,大量殺傷。等滿寵的傷亡增加到一定程度,他取勝的機會就來了。擊潰滿寵,他不僅可以立下戰功,更能得到這一萬人的裝備,實力將堪與袁譚率領的精銳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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