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4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0 21:12
策行三國 第2030章 身不由己

  接到荀衍的報告,袁譚仰天長嘆。

  他清楚天子的用意,也知道自己沒有太多的選擇,只能接受現實。好在天子還派了呂布等人助陣,又駐兵河內,牽制了魯肅和呂範的兵力,不算是袖手旁觀。有了荀衍的幫助,擊敗曹昂,佔領兗州應該沒什麼問題。用一個河內換取整個兗州,這個交易還是值的。

  袁譚和沮授、郭圖等人商量了一番之後,迅速回覆荀衍,同意了天子的方案,要求荀衍立刻渡河,進入兗州,首先擊破正在攻擊定陶的曹昂。

  收到命令後,荀衍立刻向天子匯報。天子很滿意,交接了相關事務後,便設宴為荀衍壯行。席間,他正式介紹呂布給荀衍認識,要求他配合荀衍作戰。在此之前,天子已經和呂布反復交待了此戰的意義,包括對朝廷的意義,對呂布本人的意義。呂布戰意盎然,拍著胸脯承諾,一定全力協助荀衍作戰。

  劉備也將趙雲、牽招介紹給荀衍,尤其是趙雲。此次趙雲與牽招一起出戰,趙雲是主將,相關事務由他決定。荀衍不知道劉備的真實心思,只當是劉備擔心袁譚讓他們送死,所以讓和袁譚沒什麼交情的趙雲做主,免得牽招為難。雖是盟友,相互之間的提防也是避免不了的。荀衍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事爭從權,現在還是以戰事為主,顧不得太多。

  在席間,荀衍當著天子和劉備的面,將作戰計劃和盤托出。他們將在延津渡河,渡河後趕往定陶。李進據定陶而反,曹昂正在進攻定陶,企圖穩住兗州局面,為此不惜坐視袁譚攻克了東阿。

  得知袁譚攻克東阿,劉備好奇地問起程昱。他當年任兗州刺史時,對程昱印象很深。荀衍說,他沒有收到詳細戰報,不太清楚程昱的下落。劉備笑笑,沒有再問。程昱原本深受袁譚器重,現在卻為曹昂效命,死守東阿近一個月,投降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在明知曹昂不是袁譚對手的情況下還這麼堅持,而且是與提攜他的故主作戰,究竟是曹昂的人格魅力,還是袁譚不得人心?

  次日,荀衍便拔營而東。天子與劉備也沒閒著,到處徵集船隻,做出一副強渡黃河的姿態,吸引徐盛的注意力,讓他不能分兵東下。

  兩天後,荀衍在延津渡過黃河,直撲定陶。

  董昭收到袁譚的命令,加強了對陳留、浚儀的監視,阻止陸議率兵東進。

  ——

  曹昂舉起剛收到的軍報,輕輕搖了搖,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化作一聲隨風輕嘆。

  “公台兄,孝先兄,大勢已去。”

  陳宮、毛玠低下了頭,沉默不語。他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們還是很心酸。兗州想在夾縫中求生存,可現在夾縫不存在了,袁譚全力進攻,孫策按兵不動,兗州世家又生亂,曹昂早就支持不住了。荀衍的到來不過是最後一擊罷了,就算他不來,曹昂也支持不了太久。

  李進在定陶經營了這麼久,原本就不是倉促之間能攻得破的。

  陳宮轉頭看向毛玠。“孝先,我要陪使君去益州。”

  毛玠有些詫異,不過隨即又釋然了。陳宮與曹家父子交情匪淺,又一向以義氣自負,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拋下曹昂。雖然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但他已經聽說了,曹操有書信來,邀陳宮與曹昂一起入蜀。但他不願意這麼做,不想離開兗州。

  “你們打算怎麼走?”毛玠說道:“我來安排。”

  陳宮與曹昂交換了一個眼神,點了點頭。毛玠不願意隨行,他們也不能勉強。

  “孝先兄,你有什麼打算?”曹昂說道、

  毛玠苦笑著搖搖頭。“還沒有想好,也許會歸隱讀書。”

  “不如這樣吧,再辛苦你一趟,去一趟建業,代我向吳王告別。家母不肯隨我去益州,執意要返鄉,將來在吳王治下,還要請他多多關照。這些年,我與吳王相交,受益良多,只可惜……”

  曹昂嘆了一口氣,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陳宮起身走到他的背後,拍拍他的肩膀。他知道曹昂身不由己,心情糾結,但這就是現狀,誰也無法解決。

  毛玠沒有再說什麼,答應了。他知道曹昂的良苦用心,這等於是向孫策推薦他,給他一個機會。

  曹昂隨即寫了一封親筆信,交給毛玠,讓他趕去睢陽,投奔丁沖,再趕去建業。毛玠沒有耽擱,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起程了。荀衍已經渡過黃河,騎兵速度快,隨時可能出現在定陶城外,遲了可能就走不掉了。

  送走毛玠,曹昂隨即下令拔營撤兵,退守昌邑。他派人分別向袁譚、天子送信,協商投降的相關事宜。他表示可以向朝廷投降,絕不向袁譚投降。向朝廷投降也有條件,他將帶領部屬去益州,投奔父親曹操。如果朝廷能答應這個條件,他就投降,交出兗州,否則就死守昌邑,向孫策投降,引滿寵入兗州。

  收到曹昂的書信,袁譚和沮授等人商量了一番,決定接受曹昂的條件。時間寶貴,他們不能耽擱太久,白白浪費時間和兵力。盡快佔領兗州,抓緊時間春耕,無疑對接下來的戰事有利。

  很快,天子的回覆也到了。他同樣接受了曹昂的條件,同意曹昂及其部屬去益州,並願意為曹昂提供沿途所需的物資,保證曹昂能夠平安順利的到達益州。

  三月下旬,協議達成,曹昂讓出昌邑,帶領陳宮、曹仁等兩千餘人離開兗州,趕往河內。呂布已經收到了天子詔書,親自到定陶城下受降,率部沿途保護,一路護送曹昂渡過黃河,脫離袁譚控制的地盤。

  袁譚隨即進駐昌邑,傳檄兗州各郡縣。袁譚大兵壓境,兗州世家原本意見不一,舉旗支持袁譚的人不少,現在曹昂主動放棄,剩下的人也沒有反抗的意義,紛紛投降。只有城破被俘的程昱堅決不肯投降,袁譚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只好將他關在牢裡,好酒好肉侍候著,希望他有能有朝一日被感化。

  佔據了大半個兗州,袁譚沒有急著進攻。他下令休整,抓緊時間春耕,然後調整兗州的人事,重新分割利益。那些曾跟著曹昂反抗的世家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就算不趕盡殺絕,繳沒一部分產業也是避免不了的。袁譚將空閒出來的產業、土地賞給立功的將士,提振士氣,為接下來的戰事做準備。

  黃巾以來,兗州戶口驟減,拋荒的土地不少,倒是給袁譚省了很多麻煩。參戰的冀州世家都得到了不少土地,一時間人人歡喜,個個開心。

  不過袁譚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兗州的人口實在太少,有土地,卻沒有人耕種,即使想屯田也只能實行軍屯,也就是用軍隊屯田。如此一來,至少在兩個月內,他無法組織大戰。即使如此,他能耕種的土地也非常有限。他畢竟不可能讓所有的將士都去屯田。為了防止豫州方面的反擊,他至少要保持一半兵力駐守睢水沿線,防止滿寵的進攻。

  很快,袁譚又遇到了另一個問題:曹昂之所以能得到兗州世家的支持,是因為和豫州有大量的貿易來往,這些貿易不僅讓兗州世家能買到物美價廉的商品,還能讓曹昂和兗州世家都能得到利益。大戰開啟後,因為兗州世家不肯依附孫策,豫州方向停止了所有的貿易,這些利益都沒有了,兗州世家不僅無法得到豫州商品,還要被迫接受冀州質量差一個檔次,價格卻要高出好幾成的次品,生活水準迅速下降。

  不少人開始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跟著曹昂投降孫策呢。

  如何安撫這些兗州世家成了讓袁譚頭疼的問題。二十萬大軍的開支已經讓他難以承受,他拿不出更多的利益來安撫兗州世家,尤其是在冀州世家還沒有得到滿足的情況下,動用冀州的利益來安撫兗州世家更不現實。

  此外,二十萬大軍的補給也是一個大問題,兗州戶口太少,又大部分被世家控制著,能提供的糧食非常有限,遠遠無法滿足二十萬大軍的供應,只能從冀州轉運。田豐接連送來消息,希望袁譚盡快做出決定。如果戰,那就速戰速決,如果不戰,那就將主力撤回冀州。數量太大,運輸的消耗驚人,冀州也支撐不了太久。隨著天氣變暖,黃河復流,江東水師隨時可能進入黃河,冀州、兗州之間的交通將更加艱難。

  想來想去,解決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進攻豫州。豫州的世家已經被孫策清理殆盡,卻有大量的戶口,錢糧之豐富絕非冀州、兗州能比。拿下豫州,他就有了足夠的錢糧賞賜將士,安撫世家。

  但進攻豫州絕非易事,滿寵奉孫策之命,徵召了二十多萬百姓守城,堅壁清野,大量的錢糧都在城裡,要想取得那些錢糧,他就必須攻城。高唐之戰再次浮上袁譚的心頭。如果豫州諸縣也像高唐一樣,那倉促進入豫州可能就是飲鴆止渴。

  袁譚和沮授、郭圖反復商議,決定在春耕之後發起進攻。

  在此之前,他要先拿下浚儀。

  反復商議後,袁譚命荀衍率部進攻浚儀。為了確保他有足夠的兵力,能夠速戰速決,袁譚不僅調董昭為副將,協助荀衍作戰,還讓剛剛在定陶立了功的李進擔任前鋒,集結了步騎五萬餘人,包圍浚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0 21:20
策行三國 第2031章 威名遠播

  陸議坐在城頭,看著手裡剛收到的報紙,曲指輕彈,嘖嘖稱讚。

  “這滿伯寧從哪兒來找來的寫手,真是不錯啊。這兗州的消息都能寫得這麼詳細,宛如親見,不簡單。”

  濮陽逸笑了,將報紙接了過去,細心的疊好。“將軍沒聽說嗎?滿伯寧從兗州來的百姓中找了一些膽大心細的少年,讓他們潛入兗州打探消息,十幾個人負責一縣​​,大多是自己的家鄉,熟悉嘛,就算被人發現了也能找到地方躲。這些少年生在兗州,長在兗州,後來在豫州讀書識字,是新政受益者,又接受了老斥候的專門訓練,個個像狗一樣機靈、忠誠,袁譚的部下為了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罵他們是狗仔。”

  陸議也笑了,輕敲著城垛。“仔者,克也,這是一個好兆頭。滿伯寧有成名將的資質,只可惜……”

  “他更是一個殺頭刺史。”濮陽逸接過了話頭。“荊州有個杜白虎,豫州有個滿殺頭。寧遇白虎,莫遇殺頭,要不然這首級遲早要掛在官道上。”濮陽逸看了陸議一眼,話中有話。“兗州不肯依附,和這滿伯寧的手段有很大關係。”

  陸議“嗤”了一聲,不置可否。他知道濮陽逸想說什麼。陳留暫時劃入豫州刺史府,濮陽逸擔心以後一直如此,陳留的世家也會被滿寵連根拔起。但他不好多說什麼,滿寵執行的是孫策的命令,只是手段狠厲罷了,非議滿寵就是非議孫策,非議孫策的新政,不是他該做的。但他也不好直言駁斥濮陽逸。孫策對世家的態度是有區別的,對江東世家就客氣得多,私下里有不少人有意見,尤其是兗豫人。

  人心很微妙,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件事,就會有不同的態度,無法強求。在他看來,孫策的區別對待有道理,在濮陽逸看來,那就是孫策照顧江東人,打壓中原人。

  “抓緊時間對將士們宣講,我估計這可能是最後的消息了,一旦袁譚圍城,外面的消息就進來不了。”

  “袁譚會圍浚儀?他不該先取任城嗎?”

  “任城近山,又多大澤,不利騎兵奔馳,當然還是浚儀方便。且攻下浚儀,就可以要求朝廷進攻洛陽。拿下任城,還得他自己出力。”陸議冷笑一聲:“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讓別人閒著的。”

  濮陽逸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袁譚雖然和天子結盟,但他們之間的配合併不默契,袁譚進攻兗州時,天子、劉備就在河內按兵不動,只派了一萬多騎兵助陣。騎兵能起什麼用,又不能攻城,只能用來打探消息,阻擊援兵,在豫州根本無意增援兗州的情況下,這些騎兵就是擺設,根本不會有接戰的機會。

  說白了,天子、劉備就是想看著袁譚拼命,自己坐享其成。袁譚也不傻,拿下浚儀,就可以要求天子進入河南,對鎮守旋門關的呂範形成夾擊之勢。攻旋門關可比攻浚儀難多了,這個任務必須由天子來承擔。

  “我浚儀也不是隨便捏的泥團。”濮陽逸說道。

  “哈哈,參軍豪氣。”陸議大笑,挑起大拇指。

  濮陽逸也笑了起來。他撫著頜下修剪整齊的短鬚,信心十足。初平六年,孫堅就曾堅守浚儀大半年,擋住了袁紹前進的道路,為孫策擊敗袁紹奠定了基礎。如今陸議守浚儀,準備得比孫堅當年更充分,就算袁紹復生,一樣能打得他鼻青眼腫,更別說袁譚這個曾經被吳王俘虜的敗軍之將了。

  朱然能守住高唐,陸議還能守不住浚儀?無論是城防還是兵力、糧食,浚儀都比高唐強得多,高唐只是普通縣城,浚儀卻是真正的要塞。陸議的用兵能力更是毋庸置疑。陳留一戰後,城中將士對他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他指揮作戰,浚儀固若金湯。

  兩人一邊說一邊巡視城防,有斥候來報,城外發現了騎兵,數量不少,不像是斥候,倒像是大隊人馬的前鋒。統兵的將領姓呂,可能是天子派來助陣的呂布。

  陸議和濮陽逸交換了一個眼神。濮陽逸會意,轉身去安排。時間不長,十幾匹快馬衝出了浚儀城,沿著鴻溝水、浪蕩渠奔向不同的方向。

  陸議隨時下令關閉城門,進入戰備狀態。

  在響徹全城的鐘聲中,浚儀城門緩緩關閉,城中的將士們卻平靜如常,有條不紊的做著手中的事,只有一些行人放慢腳步,轉身看看城頭那個挺拔的身影,然而笑了笑,繼續向前。

  烏雲聚攏,擋住了陽光,天陰了下來。南風吹起,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

  ——

  呂布勒住坐騎,抬起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皺起了眉頭。

  雖然人到中年,他依然英氣勃勃,鬚髮烏黑,一對濃眉更是如漆染一般,又黑又亮,如刀似劍。只是此時此刻卻多了幾分憂慮。

  “文遠,這中原怎麼這麼多雨?當年在洛陽時也沒這麼多,這才一個月,都下了三次雨了。”

  張遼苦笑。“君侯有所不知,豫州就是這樣。這才只是開始,再過一個月,進入梅雨季節,幾乎是天天有雨,一個月都沒幾個晴天。”

  “梅雨,梅雨,可不是快要發霉了麼。”呂布嘀咕著,心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所領的並涼騎兵都適應了西北的乾燥氣候,適應了大片大片的草原,現在到了兗州,卻到處是河流,天天下雨,一下雨就到處是泥濘,馬蹄打滑,根本跑不起來。對他來說,雨水就是災難。

  張遼也嘆了一口氣。他也不喜歡這種濕嗒嗒的天氣,但他沒辦法,只能盡可能安慰呂布。春天馬瘦,其實並不適合出征,可是袁譚等不了,只能勉為其難。十幾萬大軍,近兩萬騎兵,每天都要從冀州運來上千車的糧食。雨水一多,黃河水漲,江東水師隨時可能進入黃河,留給袁譚的時間不多了。一旦黃河被江東水師切斷,用不了多久,袁譚就會面臨斷糧的困境。

  “對了,文遠,你熟悉陳到嗎?”

  “知道一點,聽馬超說過。陳到是汝南人,孫策代父臨豫州時,他就依附了孫策,為白毦督,後來做過一段時間丹陽太守,又調往青州戰場,協助沈友作戰。他最精彩的一戰是以三百甲騎擊破顏良……”

  張遼侃侃而談,如數家珍。呂布靜靜地聽完,又道:“他能和關羽戰成平手,武藝不弱。如果有機會,我要和他戰上幾合。”

  張遼沒吭聲。呂布武藝精湛,不僅騎射雙絕,持矛近戰也是高手,最近常和張飛比武。論武藝,他稍勝一籌,但張飛有丈八蛇矛,呂布要想贏他並不容易。聽張飛說,關羽的武藝更好,呂布就一直想和關羽交交手,分個高下。現在聽說陳到曾和關羽戰成平手,他又想和陳到交手了。不過個人勝負沒什麼意義,兩軍交戰,陳到未必給呂佈單挑的機會。

  “君侯,統領騎兵的不僅是陳到,還有閻行。江東軍的軍械冠絕天下,甲堅矛銳,又熟悉地形,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如果遇到甲騎……”

  張遼沒有再說下去。呂布咂了咂嘴,也有些頭疼。甲騎已經成了最讓人畏懼的力量,往往能以少勝多。早在五六年前,孫策就擁了有甲騎,如今自然更多,很可能就在豫州等著他們。一旦碰上,自然是一場惡戰,就算是他呂布也無可奈何。他有精甲鐵矛,但他的部下沒有這麼好的裝備,損失將不可避免。

  朝廷沒有成建制的甲騎,但馬騰和韓遂各有兩百甲騎,西征時,呂布親眼見識過甲騎突陣的威力,至今印象深刻。也正因為如此,軍議時,呂布否決了荀衍騎兵以千人為單位,進入豫州的建議。進入豫州可以,只能是大軍行動,至少三千人以上,千人以下的騎兵進入豫州只會給對方各個擊破的機會。

  趙雲、牽招也同意他的意見。他們以太史慈擊破鮮卑人的戰例來說明甲騎的戰鬥力。普通騎兵遇到甲騎,沒有三五倍的兵力優勢根本無法取勝。豫州騎兵本地作戰,不擔心輜重,又熟悉地形,在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夜間行軍,千人以下的騎兵一旦遭遇擁有甲騎的江東騎兵,後果不堪設想。

  荀衍很上火。騎兵不能用來攻城,如果再不進入豫州腹地徵集糧草,那就剩下一個作用:阻擊可能會有的援兵。萬一孫策不派援兵來,這些騎兵就成了擺設,每天消耗大量錢糧,卻發揮了不了作用。他很想強迫呂布、趙雲接受命令,但呂布、趙雲不是他的部下,他無權這麼做,只能讓呂布率部先趕到浚儀城下,截殺斥候,切斷浚儀城與外界的聯繫,,另派冀州步騎進入豫州。

  堂堂溫侯,卻成了荀衍的前鋒,呂布心情很不好。如果不是考慮到荀衍是荀彧的兄長,天子又有言在先,打贏這一戰,將由他繼任大將軍,他根本不打算搭理荀衍。

  在濛濛細雨中,呂布來到浚儀城外,查看了一下浚儀四周的地形,再看看城頭嚴陣以待的將士,呂布有了判斷,心情比頭頂的烏雲還要陰鬱。

  “這城……不好攻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0 21:27
策行三國 第2032章 誰家少年

  荀衍深有同感。

  浚儀三面臨水,兵力鋪展不開,強攻是不太現實的。所以他決定採用許攸故計,築堰圍城,水淹浚儀。雨季將至,到時候下幾場大雨,浚儀城就泡在水裡了,不攻自破。

  所以荀衍到了浚儀之後,沒有安排人打造攻城器械,卻命人築堰。許攸當年築了一半的堰還殘留了一部分,他就接著施工,夜以繼日,大張旗鼓,就是要讓城裡的陸議看到他的決心,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派人向滿寵求援,或者棄城投降。

  董昭贊成荀衍的方案,又進一步提出,浚儀可以圍而不攻,陳留卻可以強攻。築堰完成,將陸議困在城中之後,就可以留一部分騎兵監視浚儀,然後將主力調往陳留。拿下陳留,不僅可以獲得城中的物資,還能擋住沿浪蕩渠和睢水而來的援兵,徹底斷絕陸議的希望。

  荀衍採納了董昭的建議。陸議奇襲陳留的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想自己攻陳留的時候被陸議在背後捅一刀,所以先築堰把陸議圍住。如果陸議還敢出城,呂布、趙雲率領的騎兵會讓他有來無回。

  陸議也沒閒著,在荀衍築堰的時候,他派兵出城,玩了幾次夜襲,破壞了一些土堰,但荀衍防得很嚴密,沒讓陸議佔什麼實質性的便宜,被破壞的土堰很快修復,工程進度基本符合他的預期。唯一的麻煩就是浚儀城周邊百里的百姓都逃了,抓不到足夠的民伕,只能由將士們自己施工。日夜勞作,還要防備城頭的暗箭狙擊,搞得身心疲憊,怨聲載道。

  荀衍、董昭卻不敢大意,嚴防死守,不給陸議出城偷襲的機會。

  ——

  孫策站在殿前,輕拍著欄杆,遠望北方的天空。

  細雨霏霏,北方的天空烏云密布,這場雨已經下了兩天,雖然一直不大,卻也沒有停的意思。氣溫倒是不低,只是到處濕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對來自兗州的毛玠而言。一江之隔,建業比江北更顯悶熱,他沒有準備,衣服穿得有些多,出了一身汗,內外的衣服都沾了水,貼在身上。

  “曹子修還真是好意思啊。”孫策轉身看著毛玠。“送我妹妹和外甥回來也就算了,怎麼連丁夫人也送回來了?他們父子與我為敵,就不怕我將她們都砍了?”

  毛玠躬身施禮。“大王,曹使君也是無奈。早在袁譚入境之初,他就想歸隱讀書,已經派人清掃了庭院,只是父命難違,不得不如此。他與使君不僅有姻親之故,更有知交之託,相信大王不是傷害婦孺之人。”

  孫策哼了一聲,捻著手指,發狠道:“這可說不定,我殺的人也不少。”

  毛玠不吭聲。他知道孫策嘴上說得越狠,越不可能真殺丁夫人。事已至此,殺了丁夫人也無濟於事,只會與曹昂反目,壞了自己名聲,大可不必。曹昂向天子投降是忠——他本來就是朝廷委任的兗州刺史,不是孫策的部下——去益州是孝,本身並無可指責之處,孫策也不會抓住他不放。

  最後的勝負取決於戰場,而不是取決於丁夫人的性命。這一點,大家都清楚。

  “曹子修受了我這麼大的恩,將來與我對陣,要讓幾舍啊?”

  “曹使君不會做出如此不義之事。”毛玠拱手說道:“他親口說過,此生絕不與大王對陣。如果曹益州逼他這麼做,他寧可解甲歸田,束手就縛。”

  “真的假的?”

  “大王可以相信曹使君。”

  孫策轉過身,靠在欄杆上,笑瞇瞇地打量著毛玠。“你相信他嗎?”

  “我相信。”毛玠迎著孫策的目光,眼神鎮定。“大王,曹使君忠孝仁義,是亂世中的君子,深得我兗州俊傑信服。陳宮、于禁背井離鄉,跟著曹使君遠赴益州,程昱城破被俘,寧死也不接受袁譚的禮聘,就是明證。”

  “你既然相信曹子修,為什麼不跟他去益州?”

  毛玠挪開了目光,嘆了一口氣,良久才說道:“義不再辱。我雖然欽佩曹使君的品德,卻不相信他們父子能擊敗大王。益州可自守,卻不足以逐鹿天下。邯鄲學步,也很難青出於藍。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造殺傷,不如返鄉讀書,獨善其身。”

  孫策點點頭。“兗州正亂,怕是無法安心讀書。如果孝先不嫌棄,就暫時留在建業吧。將來平定了兗州,再返鄉不辭。”

  毛玠躬身領命。

  孫策與張紘、虞翻商量了一下,決定安排毛玠先在張紘的首相府做掾史,熟悉一段時間後再具體任務。首相府有委任選拔官員的責任,毛玠在兗州時負責的就是這件事,現在還做這件事,輕車熟路,為人又清廉公正,很合適做這個工作。

  到目前為止,兗州人還沒有形成派系的基礎。由一個兗州人來做這件事,與任何一個派係都沒有直接的關聯,可以避免不同派系之間的攻訐。

  ——

  丁夫人姊妹躬身下拜,向王后袁衡行禮。

  袁衡欠了欠身,伸手虛托,又命人安排座位,請她們入座。孫尚英也領著孩子上前,袁衡起身離席,拉著孫尚英的手柔聲安慰,又疼愛的捏捏孩子的小臉。

  “人家都說外甥像阿舅,這孩子還真有點像大王呢。”袁衡嘖嘖稱奇,對袁權等人笑道:“將這幾個孩子放在一眼,像不是親兄弟?”又對孫尚英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傷心了,大王養得你起你們母子。再過幾年,等大王攻破益州,擒了曹子修來,你們夫妻父子不就又能團圓了嗎。”

  丁夫人也忍不住笑道:“王后說得對,阿英,你就不要擔心了。這孩子能跟著幾位王子一起玩耍,也是他的福氣。真要去了益州,能學出什麼好來?”

  丁如意聽了,忍不住扯了一下丁夫人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了。丁夫人對曹操怨氣極重,一提到曹操就沒好話。平時說說也就罷了,在袁衡面前說,未免丟臉。丁夫人會意,也覺得失禮,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時,外面傳來吵鬧聲。袁衡使了個眼色,袁權立刻起身去看,剛走到門口,有女衛來報,孫捷和夏侯稱打起來了。丁如意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請罪。夏侯稱比孫捷要大三歲,這兩年又跟著曹昂習武,身手很不錯,這要是打傷了孫捷,那可有些麻煩。

  袁權卻不著急,一邊讓人將孫捷他們叫來,一邊不緊不慢地問原委。女衛說,夏侯稱兄弟在殿外等候接見,遇到了路過的孫捷等人,原本還好,老朋友見面,說得挺開心,後來通報姓名,得知黃敘是黃忠的兒子,頓時變了臉色,說了幾句重話。孫捷不服,就和夏侯稱嗆了起來,然後就動了手。好在夏侯衡、夏侯霸及時攔住,倒也沒糾纏多長時間。

  女衛還沒說完,一群半大孩子被女衛帶了進來,孫捷、夏侯稱走在前面,一人烏了一個眼圈,咬牙切齒,一個不服一個,像一對鬥雞。看起來,夏侯稱像是吃了虧,左手摀著右肩,眼圈有點紅。

  “大虎,這是怎麼回事?”袁衡不緊不慢的問道。

  孫捷拱手施禮,老氣橫秋的說道:“啟禀母后,沒什麼事,就是我和夏侯稱久別重逢,小切磋了一下,看看他這幾年有沒有用功。”

  “是麼?結果如何?”

  “還行,力氣不小,身體也比以前壯了一些,就是教他武藝的師傅不行。”孫捷一本正經地說道:“他只會戰場上的武藝,不會角抵,拳腳更是一蹋糊塗,被我輕鬆擒住了。”

  “你耍賴!”夏侯稱不服氣的叫道:“我阿兄說了,角抵是俳優小技,不是殺人技,不能用於比武呢。”

  “你阿兄懂個屁。”孫捷不屑一顧,話一出口,這才想起夏侯稱說的阿兄不是夏侯衡、夏侯霸,而是曹昂,連忙向孫尚英施禮。“二姑,我說錯了,二姑父不是屁,呃……”

  看到孫捷窘迫,堂上眾人都忍不住笑了,只有袁衡忍住了,沒有笑。她輕輕哼了一聲:“且不說你們以前就是好朋友,就說是你二姑帶回來的客人,你也不應該和人動手。你的手太快了,要磨一磨,罰你抄一遍《孫子兵法》,可服?”

  孫捷撓撓頭,滿不在乎。“母后,別抄《孫子兵法》了吧,我都會背了。改抄《吳子》吧。”

  “可!”袁衡忍著笑,揮揮袖子。“下去吧,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真要分勝負,去觀德堂比射藝吧,請你三姑做裁判。”

  “喏。”孫捷再拜,轉身帶著一群小伙伴去了,昂首闊步,像是打了大勝仗的將軍。走了兩步,見夏侯稱沒跟上,又折了回來,攬著夏侯稱的肩膀就走。明明夏侯稱比他高一些,看起來有些彆扭,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大大咧咧地拍著夏侯稱的肩膀。“我說阿稱,你阿兄說的那些呢,也對也不對,角抵本來就是軍中武藝,怎麼成了俳優小技?他就是讀書讀傻了,你不能全聽他的,尤其是現在到了吳國,你要聽我的。我都打贏你了,還能騙你?你聽我的,我就教你……”

  夏侯稱連聲答應,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你一定得教我,尤其是最後那一招。”

  丁夫人、丁如意面面相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1 21:44
策行三國 第2033章 佈局和收網

  孫策站在大殿廊下,看著孫捷摟著夏侯稱的肩膀,帶著一幫半大小子招搖過市,眉梢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這個庶長子有點當大哥的潛質,嘴還特別甜,看到袁衡一口一個母后,反倒是和生母尹姁不怎麼親近。腦子活,身體也好,在習武上頗有天賦,又肯吃苦,一般的同齡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看這樣子,比他大三歲的夏侯稱也被他打敗了。就是讀書不怎麼用心,除了兵書之外都沒什麼興趣。在這一點上,次子孫勝要沉穩得多,每天讀書、習武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像孫捷這般偏科。

  有時候他也在想,袁衡、袁權是不是故意縱容孫捷。以孫捷目前的狀況,如果不加以調整,他將來的成就也就是一個猛將,成不了真正的方面大將。但袁衡忘了一點,不守規矩的猛將也許未必擅長建設,卻非常擅長破壞。任何時候,軍隊都是雙刃劍,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對內部的威脅可能更大,這種恃勇鬥狠的將領其實是不穩定因素,尤其是他還有王長子的身份。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關係到長治久安,但他目前也沒有找到十全十美的辦法,只能慢慢來。

  看到孫策站在廊下,孫捷帶著夏侯稱上前行禮,說明情況。孫策仔細打量了夏侯稱一會,覺得這小子雖然青了一個眼圈,有點狼狽,但看起來還算結實,以兗州的這段時間應該調養得不錯。

  “華佗去哪兒了?”

  “去南陽了。他收到一部醫書,說是西域來的,有圖,看不懂文字,去南陽找胡醫翻譯。”

  孫策點點頭。“你練過他的五禽戲?”

  “嗯,天天練。”夏侯稱說道:“我兄長也是。”

  “哪個兄長?夏侯霸?”

  “還有我大兄,嗯,子修阿兄也是,嫂嫂知道的。”

  孫策揮揮手,讓孫捷帶他去玩。夏侯衡、夏侯霸已經成年,沒有進宮,丁夫人見過袁衡後會帶他們來見。曹昂丟了兗州,丁家又對曹操深惡痛絕,她們無路可去,入吳是唯一的出路。夏侯淵死得早,那個神童夏侯榮是沒機會出生了,現有的三個兒子中,夏侯稱的天賦應該是最好的。如果不像歷史上一樣早夭,將來也是一個人才。

  郭嘉迎面走來,與孫捷等人相遇,孫捷停下向郭嘉行禮,郭嘉還了禮,說了幾句閒話,特地和夏侯稱聊了幾句,這才趕了過來。

  孫策看得清楚,說道:“奉孝,這小子如何?”

  “不錯,看起來像是個可造之才。”郭嘉常在孫策左右,知道孫策最近在考慮什麼問題,隨即又補了一句。“他和捷王子脾氣性太像,怕是起不到平衡作用,倒是和勝王子更合適些。”

  孫策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這些事很重要,卻不著急,可以慢慢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兗州的戰事,曹昂的使命結束了,他和袁譚再次對陣。袁譚舉冀州之兵而來,這一次要么不打,要打就要把袁譚打殘。他召郭嘉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郭嘉遞過來幾分剛收到的軍報,又簡要的匯報了一下。他很輕鬆,還調侃地說曹昂這些年有功,將來如果有機會,或許可以幫他上位,替掉曹操,益州也許就能不戰而取了。

  孫策笑笑。郭嘉有得意的資本。留著曹昂在充州做緩衝,避免與袁譚直接對面,是郭嘉一手策劃的方案。官渡之戰後,因為有兗州夾在中間,他才可以抽調兵力,經營遼東,初步解決了戰馬的供應問題。沒有遼東源源不斷送來的戰馬,他不可能維持中原的驛傳系統,更無法集結起六千多騎兵趕赴豫州——靠馬騰和韓遂那兩個西涼人,這麼做的代價太大,大到他也承受不起——正因為有這六千多騎兵在,袁譚才不敢讓騎兵深入豫州,騷擾後方,要不然這一戰會艱難得多。

  相比之下,放劉備回幽州的計劃就偏差比較大,甚至有點弄巧成拙的感覺。好在對關羽、張飛二人的投資不算失敗,如今關羽留在幽州不敢來,張飛雖然來了卻不願意上陣,劉備只能以趙雲和牽招為將,協助荀衍作戰。

  “益州的事以後再說,還是先考慮兗州的事吧,該調甘寧參戰了。”

  “沒錯,太史慈那邊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征。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直接取幽州,迫使劉備回援;一是取冀州,迫使袁譚回師。綜合考慮,兩個方案不相上下,各有利弊。”

  郭嘉說著,又遞過一份作戰方案來。孫策接在手中,轉身回殿。楊儀已經準備好了地圖、筆墨,孫策與郭嘉在地圖前站定,對照作戰方案,審閱軍師處提出的兩個作戰方案,郭嘉在一旁解說,隨時回答孫策的疑問。

  聽完整個方案,孫策在地圖前沉吟了好一會兒。“取冀州吧。幽州太遠,又在跨海作戰,萬一老天不給力,風向不對,水師在路上耽擱了,會誤事。在兗州作戰,就算有什麼事也可以迅速反應。”他轉身看看郭嘉,又說道:“戰事再激烈,離得遠了也起不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郭嘉笑了。“好,那就穩妥些,敲山震虎,屆時還有餘力取冀州。”

  孫策思索片刻。“奉孝,如果劉備趁虛而入,他能掌握冀州嗎?”

  “比較難。”郭嘉不假思索的說道:“袁紹、袁譚父子都沒能真正掌握冀州,何況劉備。如果劉備掌握冀州,勢必要用冀州的錢糧來接濟幽州,而且會重用幽州人,冀州世家豈能願意。以臣之見,結果不會比曹昂在兗州的情況好。”

  “如果天子承認劉備的宗室身份呢?”

  “且!”郭嘉嗤之以鼻。“冀州世家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裡,哪會在乎這個宗室身份。大王,你別忘了,孝靈帝出自河間,王美人來自於趙國,天子和冀州系的關係比劉備要強得多。”他笑了兩聲,又道:“有備無患,閒著也是閒的,現在倒是可以給劉備找點麻煩。孔明在豫州辦報紙辦得這麼好,士元在青州也不能落後啊。對了,再讓楊德祖配合一下,找陳王落實一下,敲定劉備冒充宗室的罪名。他這個長史反正也幹不久了,再立一功,盡快撤出來吧。”

  孫策忍不住大笑。“奉孝,你太陰險了。”

  “臣行的本就是陰謀。”郭嘉坦然道:“兵不厭詐,道德君子做不來。”

  ——

  孫策很快就召集了大臣議事,敲定方案。不出他所料,首相張紘、計相虞翻都支持相對穩妥的方案。豫州的戰事讓他們意識到了己方的優勢,也意識到了民心可用,對峙的時間越長,己方的優勢越明顯,既然如此,大可不必冒險,白白犧牲將士的性命。

  世風轉變需要時間,內部的問題也需要時間來消化,欲速則不達,求穩已經成了吳國君臣的共識。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厚積薄發,舉重若輕,以實力碾壓對手才是王道。

  方案敲定後,孫策隨即簽署了相關的命令,送往各州。其中一道是送給呂岱。徐州目前還沒有戰事,但也不能閒著,孫策要求呂岱在春耕結束後徵發百姓,在中瀆沿途建設兵營、驛站,為江南的物資運往前線做好準備。進入夏季之後,東海進入颱風多發季節,即使是樓船也有危險,走內河就成了最佳選擇。

  中瀆多年沒有疏浚,河道變淺,影響大船通行,去年冬天,呂岱已經徵發民伕疏浚了相關的河道,現在還有一些後續工程需要完善。這些都準備好之後,中瀆就能代替大部分海運任務,即使遇到大風天氣也不至於徹底停運。在兗州即將入手的時候,這條水道也能起到溝通長江和黃河的作用。

  在孫策心裡,他已經將這條水道作為第二個五年計劃的一部分,相關工程將逐步落實,穩步推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1 21:53
策行三國 第2034章 勉為其難

  袁譚背著手,仰著臉,站在庭院中,雙目緊閉。

  毛毛細雨紛紛灑灑,落在他的臉上,又積聚成細流,沿著他的臉龐、脖頸流下。衣領、肩頭已經濕透,粘在身上,涼嗖嗖,沉甸甸的。雨水在屋簷瓦當匯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嘀嗒……嘀嗒……”

  司馬懿和兩個侍從站在一旁,看著袁譚,相顧無言。腳步聲響起,郭圖從一旁的院子裡走了進來,見此情景,突然發怒。

  “顯思,你這是幹什麼!求死嗎?”

  袁譚轉過身,睜開眼睛,看著鬚髮賁張的郭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郭公,有什麼新消息?”

  郭圖一怔,怒獅的氣勢為之一滯,散了大半,隨即又喝道:“難道你在這兒淋雨就能取勝?”他大步走到袁譚面前,拉著袁譚的手臂就往屋裡拽,厲聲喝道:“你們這些小子,是怎麼侍候的,看著使君淋雨也不知道勸,他若是病了,我饒不了你們。”

  “郭公,與他們無關……”

  “閉嘴!”郭圖喝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這樣子如何為三軍之帥?”

  袁譚苦笑了兩聲,沒有再說,揮手示意司馬懿去準備熱水和衣服。他這樣的確不舒服,要洗個熱水澡,換身乾淨衣服,否則很可能會受涼生病。大戰正是緊張的時候,他可不能有任何意外。司馬懿如釋重負,退出了去。郭圖提起衣袖,擦去袁譚臉上的雨水,心疼不已。

  “顯思,你這是怎麼了?怕了?不敢打了?”

  “郭公,南風起,雨水盛,形勢對我們很不利。”袁譚脫下濕透的外衣,嘆息道:“我們已經錯過了戰機,再打下去……”他搖搖頭,一聲長嘆,神色沮喪。

  郭圖坐在袁譚對面,盯著袁譚,神情複雜。他是豫州人,對豫州的水土再熟悉不過,自然知道袁譚說的都是事實。進入夏季,雨水增多,道路泥濘濕滑,不適合騎兵奔馳,不適宜野外作戰,即使是來自冀州的步卒也不太適應這種悶熱潮濕的氣候。對孫策的江東軍來說,這種天氣再正常不過,江南本就是卑濕之地,一年要下半年雨。可是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向前。

  “顯思,天氣、地理,人共有耳,利害在人。雨水增多,不利行動,卻也可以用來攻城。休若築堰已成,只待大雨,就可以水淹浚儀城。拿下浚儀,大軍就可以長驅直入,取潁川、陳國之糧,屆時再徵發豫州百姓為兵……”

  袁譚看了郭圖一眼。“如今的豫州百姓還能為我所用嗎?”

  郭圖頓時語噎,有些惱怒的瞪著袁譚,心裡卻掠過一絲悲涼。郭圖主管情報,對此體會最深。如今的豫州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豫州,讀詩傳禮的世家幾乎被孫策連根拔起,剩下的也都變了心思,甘心臣服於孫策,連鍾繇都主動出面,蠱惑豫州的讀書人接受孫策的新政,普通百姓更是對孫策死心塌地。最近收到的報紙上,連篇累牘的批判世家兼併土地,不顧百姓生死,鼓吹四民為士,自強不息,奮起反擊世家的反攻,保護自己的土地和家人,保護自己生而為人的權利和尊嚴。

  這都是什麼人寫的文章?他是讀什麼書長大的,聖人是這麼教他的嗎?一想到可能是豫州的士子寫出這樣的文章,郭圖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些見利忘義的東西,等收復豫州後,一定要嚴懲。

  還有那些兗州籍的狗仔斥候,簡直是防不勝防啊。人心壞了,世道沒法收拾了。孫策少年無知,忘了聖人的教誨,只顧一時痛快,不管將來。遇到這樣的對手,真是讓人頭疼啊。

  “百姓愚昧,他們能知道什麼?大兵壓境,自然俯首。”

  袁譚沒吭聲,只是覺得有些荒謬。郭圖看不起孫策,平時提到孫策開口寒門,閉口武夫,說他不懂治民之道,如今孫策推行王道,仁政愛民,百姓為之而戰,郭圖卻要以武力懾服豫州百姓了。

  “還有,剛剛收到消息,張郃過了睢水,一無所獲,準備撤退了。丁沖做得很決絕,百姓不是進了城就是撤到汝南境內,城外連個人影都看不著。”郭圖沉吟了片刻,又道:“梁國如此,估計沛國、陳國也不例外,以戰養戰,怕是不太可能了。”

  “遇到江東騎兵了嗎?”

  “目前還沒有,張郃很謹慎,不會讓他們抓住機會的。”

  “嗯,那就撤回來吧。冀州就這幾千騎兵了,不能損失。”司馬懿進來,通報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袁譚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看了郭圖一眼,沉聲道:“如果浚儀有消息來,立刻通知我。”

  “喏。”郭圖躬身領命。

  ——

  雍水南,桐亭。

  張郃勒住了坐騎,用手掩住口耳。連續幾日陰雨綿綿,他昨天夜裡受了涼,今天身體就有些不舒服,鼻子癢,還流鼻涕。他用手帕擤去快要流出來的鼻涕,又打了個噴嚏,嘆了一口氣。

  胯下的戰馬抖了抖身體,甩了甩尾巴,馬蹄刨著地,打著粗重的鼻喘。張郃能感覺到戰馬的疲憊,連續幾日的搜索,沒有找到對手,也沒有找到百姓,隨時攜帶的補給也快吃完了。不能休息,又沒有足夠的精料,戰馬的體力明顯不足。

  “休息一下吧,將軍。”沮鵠策馬趕來,抹著臉上的雨水,苦著臉。“人馬俱疲,將士們都走不動了。萬一遇敵,恐怕無力作戰。”

  “過了雍水再休息。”張郃沉著臉。“傳令全軍,今晚進駐己氏城,李令已經安排好了,人有酒肉,馬有精料,飽餐痛飲。”

  沮鵠猶豫著,不敢就此放棄,但他也清楚,張郃的安排是對的,眼下還有豫州境內,陳到、秦牧率領騎兵一直遠遠的綴著,至少有三千騎。如果雙方接戰,己方沒有勝算。陳到、秦牧不用夜宿城外,他們可以進城休息,吃得飽,睡得安穩,不像他們提心吊膽。只是他們還在百里之外,也沒有接戰的想法,實在沒必要這麼急著撤退。

  見沮鵠不動,張郃沉下了臉。“伯志是想抗命嗎?”

  “不敢,只是……”

  張郃厲聲說道:“沒什麼只是,執行命令,違令者斬。”

  沮鵠沒敢再說話。張郃是袁譚的心腹,也是冀州軍中的名將,官渡一戰,他是整個戰役中唯一取得勝績的將領。沮鵠撥馬而回,張郃命人敲響戰鼓,所有的將士打起精神,繼續向雍水進軍。雖然軍令嚴酷,但人困馬疲,行軍速度並不快,到達雍水時,天已經黑了。

  張郃心急如焚,卻不敢冒險渡河,只得命令將士們就地休息,同時派人渡河,聯絡己氏令李典,讓他安排步卒接應,最好能送一批糧草來,讓人馬填飽肚子。

  在張郃的期盼中,半夜時分,河對面亮起了火把,派去送信的人回來了。李典率領部曲、民伕,帶了百餘車食物、糧草,已經到了對岸,只是船隻數量有限,運起來有些麻煩。李典的建議是來回不空,運一船物資過來,就接一船將士過去,兩不耽誤。

  張郃覺得這個方案不錯,立刻安排各部準備渡河,同時通知李典做好接應的準備,一定要立好陣地,防止騎兵突襲。李典打著火把一路走來,肯定逃不過對方斥候的眼睛,也許就有江東騎兵在暗中等著他們。他對李典還是信任的。雖然不如他的從兄李進擅長用兵,但李典為人穩重,做事仔細。正因為如此,袁譚接管兗州後,才讓李典接替了己氏令,接應張郃。

  得知接應的人來了,對面有酒有肉,冀州騎士們頓時興奮起來,爭先恐後的渡河,要不是張郃軍令嚴,說不定會打起來。即使如此,過了河的將士也有些散亂,顧不上列陣,紛紛去找吃的,一時間,形勢有些亂。張郃隔著河,氣得臉色發青,卻無可奈何,只能下令加抓緊時間渡河。

  忙活了大半個時辰,三千多騎士渡了三分之二過去,最後只剩下斷後的張郃和他的大戟士。斥候不斷有消息來,陳到、秦牧還在五十里之外,並沒有接近的意思,看樣子是只想驅逐他們。張郃鬆了一口氣,下令斥候歸隊,不用再探了。五十里之外,陳到、秦牧就算趕過來,他也安全渡河了。

  就在這時,身旁的親衛突然張大了嘴巴。“將軍,將軍,你看……”

  張郃心中一緊,抬頭看去,只見河對面的火光散亂,原本就混亂的人群更是亂作一團。他凝神向西細看。西側的蒙縣屬豫州界,如果有敵人出現,最可能從蒙縣出城。他仔細分辨,卻沒找到其他的異常情況。這時,東側傳來了緊急的戰鼓聲。張郃猛回頭,向東看去,只見一道火龍正沿著雍水的北岸向西急行。在火光的照耀下,寒光點點,燦若繁星。

  張郃倒吸一口涼氣。“壞了,是甲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31 22:05
策行三國 第2035章 半渡而擊

  看著越來越近的冀州軍,閻行舉起了手中的鋼矛,向前一指。

  傳令兵敲響了戰鼓,發出了攻擊的命令。

  “破!”衝在最前面的甲騎司馬放下面甲,端平了長矛,厲聲大吼。

  “破!破!”三百甲騎齊聲響應,聲若驚雷,與馬蹄聲交彙在一起,轟隆隆地向對面的陣地碾了過去。他們的速度並不快,氣勢卻極是懾人,隔著百餘步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

  奉命立陣的兗州兵看著從黑暗中奔出的甲騎,目瞪口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遇到甲騎。由此向東不是一片沼澤地麼,這些天連續下雨,那裡早就是一片汪洋了,根本無法行軍,這些甲騎是從哪兒來的?

  已經渡河的兩千多冀州騎士也懵了。他們剛剛吃了一頓飽飯,疲憊了幾天的身心終於得到了安慰,此刻只想安安穩穩地睡一覺,誰也沒想到會遇到襲擊,而且是甲騎。倉促之間,他們紛紛上馬,準備反擊,卻根本來不及列陣,更沒有加速的空間,眼睜睜地看著甲騎從黑暗中衝了出來,勢不可擋的殺入兗州兵的戰陣中。

  來得匆忙,兗州軍沒有拒馬等器物,戰陣由刀盾手、長矛兵組成,面對輕敵也許可以奮力一搏,面對這些人馬俱甲的甲騎卻毫無抵抗力。弓弩手射出了零星的箭雨,除了在寒光閃閃的甲胄上敲出一點點火星之外,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殺傷。

  甲騎接近,騎士手中的長矛刺中刀盾手的盾牌、身體,刀盾手或是被巨大的力量撞飛,或是被長矛洞空身體,長矛手中的長矛雖然刺中了奔馳的戰馬,卻被頂得立足不穩,隨即被戰馬撞倒,被馬蹄踏中。

  倉促間的陣地如同一張冀州紙,眨眼間就扯成碎片,兗州步卒像彈丸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被撞飛,被挑殺,甲騎幾乎沒受什麼影響,徑直突破了兗州軍的陣地,衝到正在休息的冀州騎兵面前。

  冀州騎兵同樣沒什麼抵抗力,沒有陣形,沒有速度,在衝鋒的甲騎面前只是一塊實戰的標靶。騎士被挑殺,戰馬被撞倒,人馬亂成一團,依然無法阻擋奔騰的甲騎。一連串刺耳的金屬交鳴之後,甲騎穿透了冀州騎兵的陣地,又殺向向西立陣的李家部曲。

  李典面色蒼白,汗如雨下。他做了最周密的安排,唯獨沒想到江東騎兵會從東側的沼澤地裡殺出來,還有甲騎。換句話說,在張郃想在豫州境遇內以戰養戰而不能得的時候,這些江東騎兵早就悄悄的進入兗州,而且沒有驚動任何人,又或者兗州百姓選擇了支持他們,而不是向郡縣通報。這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卻並非不可能。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甲騎已經沖散了冀州騎兵的陣地,向他殺了過來。

  李家部曲還在變陣。被嚇破膽的冀州騎兵為了逃命,不斷衝擊著陣地,變陣極其困難,沒有被這些潰敗的冀州騎兵沖散,他已經有資格驕傲了。沒有了張郃的節制,這些冀州騎兵驟逢襲擊,亂作一團,沒有勇氣面對甲騎,為了逃命卻什麼都幹得出來,已經有十幾個李家部曲死在他們的手中。

  李典一聲哀嘆。大勢已去,無力回天,逃命要緊。

  他下令撤退,指揮部曲讓出大路,撤進一旁的麥田中。不久前春耕才結束,麥田裡的土壤鬆軟,又下了幾天雨,一腳踩進去能陷到腳踝,對戰馬來說更是如此。雖然難走,總比大道逃命的機會強一些。

  李家部曲反應很快,李典話音未落,他們就撤了陣型,向一側的麥田奔去。腳被泥吸住,步履維艱,不少人失去了平衡,被後面的同伴推倒,在淤泥裡掙扎著,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李典在兩個親衛的保護下,衝上了阡陌。他走得很及時,身後的幾個親衛卻沒沒這麼幸運,被挾矛衝來的甲騎撞飛,落入麥田中,再也沒有爬起來。

  甲騎沿著官道馳過,一路追殺逃跑的翼州騎兵,然後慢慢減速,讓出了中間的大道。一隊輕騎從他們身邊掠過,追向已經魂飛魄散的冀州騎兵,擴大戰果。甲騎則撥轉馬頭,準備第二次沖殺。

  閻行指揮兩千騎兵輪番上陣,毫不留情的踐踏陣地,追殺兗州步卒、冀州騎士。甲騎突擊破陣,輕敵追殺潰兵,根本不給對手任何反擊的機會。

  為了這一戰,他已經準備了好幾年,如今終於有機會一試身手。

  雍水對面,張郃來不及悲傷,斥候送來最新消息,陳到正率領騎兵加速趕來,數量不明。他不敢怠慢,對面的步騎幾乎全毀了,他只剩下這千餘騎,不能全折在這裡。他立刻上馬,沿著雍水向西撤退。雖然有可能與滿寵迎面相遇,但他沒有其他的選擇。東側是沼澤,他沒有閻行那樣的底氣,在這種時候穿越地形不明的沼澤。

  閻行隔河而望,見張郃向西撤退,不禁冷笑。為了圍捕張郃這隊冀州騎兵,他們已經準備了好久,滿寵、秦牧就在蒙城附近等他,按時間計算,張郃跑到蒙城時正是黎明,人睏馬乏,正好送滿寵、秦牧一個功勞。秦牧是袁術舊部,也是孫策最早的親衛騎督,他的舅舅是閻象,姊姊是南陽木學堂的祭酒、南陽督黃忠的妻子秦羅,這個功勞送給他,總比送給別人好。

  ——

  秦牧沒能等到這個功勞。他和滿寵等到中午都沒等到張郃,派斥候一查,就在陣地東側不到二十里的蒙澤西側發現了密集的馬蹄印,最後消失在水中,隨後又在雍水北岸發出了大量的馬蹄印,通往己氏。

  張郃脫離了閻行的視線後,利用戰馬泅渡,硬是從包圍圈裡逃跑了。為此,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至少有兩百人溺死在水中,蒙澤裡到處是騎士和戰馬的屍體。

  秦牧氣得大罵,滿寵也哭笑不得。這張郃還真是膽大,居然敢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泅渡,而且是夜裡。不過想想也對,如果是白天,斥候早就發現他了,哪會給他這個機會。凡事有利在弊,夜色先幫他們奔襲張郃,又幫張郃逃命,很公平。

  閻行接到消息後,也很意外。他親自趕到蒙澤西側查看,後來想起一件事:張郃進入豫州時,就是從蒙澤東側渡河的。在此之前,他很可能派人偵察過地形,知道這裡有泅渡的條件。睢水由西而來,進入蒙澤後,水面變寬,流速下降,只要做些適當的準備,再加上戰馬的幫助,泅渡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反倒是蒙澤東側,水面再次變窄後,流速增加,只能用船,或者搭浮橋。

  在蒙澤西側渡水的難度在於離蒙縣太近,很容易被斥候發現,現在是夜裡,反而給了張郃機會。

  滿寵、秦牧覺得有理,也對張郃多了幾分認識。此人能成為官渡時唯一取得勝績的袁軍將領,絕非偶然。要抓住他絕非易事,下次要將計劃定得更細一些。

  統計了戰果,滿寵隨將命人草擬戰報及報紙頭條,命人送往睢陽刻印,及時分發到各郡縣,鼓舞士氣,振奮人心。秦牧退守譙縣,陳到、閻行則趕往潁川,與文醜會合,準備接應陸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 22:42
策行三國 第2036章 八龍與八達

  看著眼前臉青白,聲音沙啞的張郃,袁譚愣了一下,隨即命人準備薑湯、熱水,又起身扶起張郃。

  “儁乂,這是……怎麼回事?”

  張郃無地自容,卻還是強撐著不適,將情況說了一遍。他奉命深入豫州,過了雍水後,向南走了三天,一百多里,沿途經過不少鄉聚落。聚落裡很安靜,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別說人,連條狗都看不著,糧倉、米缸更是乾淨得一粒糧都沒有,只有菜畦裡的菜和瓜果瘋長,也沒人採摘。

  搜掠無所得,張郃不敢再深入,他隨身攜帶的乾糧只夠十天,再加上接連下了幾天雨,將士們淋了雨,有不少人生了病,他就決定往回退。可是他撤退不久,陳到就率部追了下來。當時還不知道閻行,只知道陳到和秦牧,共有三千多騎。雙方兵力相當,但軍械、輜重、士氣都不可同日同語,張郃沒有把握正面擊敗他們,就想伏擊,可是陳到非常謹慎,根本沒給他機會,只是遠遠的綴著。雙方斥候倒是你來我往的發生了十幾次戰鬥,冀州軍一點便宜也沒佔著,傷亡近百人。

  張郃知道雙方戰力不在一個檔次上,沒有戀戰,迅速後退過睢水,又一路退到雍水。本來打算天黑前趕到己氏城,好好休息一夜,再想反擊之策,沒想到將士體力不支,耽誤了時間,給了閻行奔襲的機會。

  不過現在想來,閻行應該早就在雍水北岸等著他,即使不是夜渡,半渡而擊也避免不了。七八天時間,足夠滿寵、陳到、閻行部署行動,他已經有所警覺,讓李典做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閻行會從東側殺過來。

  袁譚也覺得不可思議。虞縣東的雍水兩岸有大片的低窪地,下雨之後就會形成沼澤,人煙稀少,百餘里內只有下邑一個縣,戶口不足萬。閻行隱身於此,別說是張郃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派人去偵察。沒有本地人引路,進去就出不來。再說在那種環境行軍,對騎兵尤其危險,蚊蟲叮咬會讓戰馬性情不穩,甚至發狂,一旦控制不住,衝到沼澤里就沒了。

  提到沼澤,袁譚不由得想起任城之戰時,孫策將他從沼澤地裡拖出來的情景,一時出神。

  郭圖、沮授匆匆趕來,看到張郃這副模樣,也吃驚不小。郭圖後悔不迭。當初就是他力主派張郃進入豫州,還給張郃一份詳細的地圖,希望他能有所收穫,再鼓動呂布、趙雲率部深入,沒想到滿寵這麼決絕,居然真的堅壁清野,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們留。早知如此就不讓張郃去了,三千騎兵幾乎損失殆盡,花費巨資重建的大戟士都折了兩三百人,對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各縣城如何?”

  “城門緊閉,戒備森嚴。”張郃擦掉鼻涕,囔著鼻子。“不過大部分縣城規模都不大,只要有足夠的兵力,應該還是能攻得下的。從百姓家裡的情況推測,城裡應該有不少糧食,至少還能再撐半年左右。”

  沮授看看張郃。“儁乂,你受了風寒,不能耽擱,還是抓緊時間吃藥休息吧。”

  張郃也的確有些撐不住了。泅渡讓他渾身濕透,到了己氏,遇到大敗而歸的李典,總算換了一身乾衣服,喝了些薑湯,又吃了藥,壓制了病情,讓他支撐著回到昌邑。他現在渾身發軟,頭也昏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一覺。

  張郃退下,袁譚與沮授、郭圖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沮授輕嘆道:“劉備早就知道這種情況,所以趙雲才會堅決拒絕,不肯進入豫州。”

  袁譚苦笑。劉備被孫策俘虜,在豫州滯留過幾個月,對豫州的氣候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他雖然是豫州人,但從小在洛陽長大,對豫州的地理不怎麼熟悉。郭圖倒是在家鄉住過較長時間,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不會到處走,很多經驗也靠不住。

  當然,他們都沒想到孫策會這麼幹,居然將半個豫州的百姓都撤走了。

  這可真是騎虎難下了。進是敗,退也是敗,不進不退還是敗。一個縣城一個縣城的攻打,就算攻擊順利,推進到豫州腹地也有幾個月的時間,除非有縣城不戰而降,傳檄而定。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這似乎不太現實。

  何況滿寵、陳到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根本不可能全力以赴的攻城,必然要分出不少精力來提防他們。滿寵有一萬步卒,六千多騎兵,他至少要準備兩倍的兵力,而且是真正的精銳。雖然都是新徵召的士卒,冀州兵卻無法和豫州兵相提並論,只有派精兵才能擋住滿寵。

  如果是這樣的話,攻城的就只能是新兵了。靠這些人攻城,實在不能太樂觀。

  見袁譚又沉默不語,郭圖和沮授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最近袁譚情緒低落,常常走神,拿下兗州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激勵,反而讓他看清了更多的困難,也帶來了更多的壓力。

  郭圖說道:“使君,還是將主攻方向放在浚儀吧。只要休若能拿下浚儀,就可以請天子渡河,集中兵力攻取潁川、陳國,只要能拿下許縣一帶,糧食的問題就能得到緩解。”

  沮授也出言附和。荀衍築堰已經基本完成,很快就能蓄水淹城。如今士氣低落,他們急需一場胜利來振奮人心。哪怕拿不下浚儀,先攻破陳留也行啊。

  袁譚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

  荀衍站在剛剛完工的堰頂,看著遠處的浚儀城,看著城頭那個靜靜的身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隔著百餘步,他已經和陸議對視了很多次,雖然看不清面容,但他卻能感受到這個年輕人的淡定、從容,就像這城外的圍堰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這麼有信心?

  荀衍既好奇,又不安。好奇是他想知道陸議如何應對這個困局,不安的是他擔心陸議真有辦法破局。為了築這個堰,他和董昭逼著將士們辛苦了近一個月,每一天他都能接到袁譚詢問進展的命令。他很清楚,每耽擱一天,機會就從手中滑走一些。

  “將軍,將軍。”堰下有人高聲叫喊。

  荀衍轉頭一看,一個掾吏正沖他揮手,身邊站在一人。荀衍定睛一看,有些驚訝,那人是袁譚身邊的主簿司馬懿。荀衍皺了皺眉,回頭再次看了一眼城頭的陸議,匆匆下了堰。

  司馬懿迎了過來,拱手施禮。“荀將軍,懿奉使君之命,前來看看將軍築堰的進度。使君可盼著將軍立功呢。”

  “堰已成,什麼時候破城,就看這場雨有多大了。”荀衍抬頭看了看天,嘴角掠過一絲得意。天空陰沉,烏雲翻滾,一場大雨眼看著就要來,這次總算是趕上了。雖說不下雨也能蓄水淹城,但下了大雨會更快。他緊趕慢趕,就是想搶在大雨來臨時完工,如今即將如願。

  “大雨將至,將軍要立功了。”司馬懿笑瞇瞇地說道:“懿先賀將軍。這陸議雖年輕,卻在孫策身邊多年,是個少年英傑呢。若能擊殺或生俘,功勞不亞於破城。”

  “哈哈……”荀衍笑了兩聲,沿著土堰向前走,雖說堰已經築成,但是不是堅固,有沒有薄弱之處,他要親眼查驗一下才放心。最近士氣不高,消極怠工在所難免。

  司馬懿跟了上來,隨荀衍查看,又問道:“這些都是將軍親自設計的?”

  荀衍轉頭看了司馬懿一眼。“仲達懂土工?如果看出什麼不對,不妨直言當面。”

  司馬懿連連搖手,連稱豈敢,過了一會兒,又道:“將軍,張郃將軍退回來了,受了些損失。”

  荀衍一愣,停住了腳步。“損失大嗎?”

  “不小,三千騎士只剩下三分之一,連大戟士都損失了兩百多,而且淋了雨,受了風寒,大半病倒,短時間內怕是不能上陣了。”

  荀衍明白了司馬懿的來意。張郃進入豫州受挫,說明他當初要求呂布、趙雲入豫是錯誤的,消息一旦傳開,必然影響他的威信。袁譚壓下這個消息,等他攻破浚儀再說,是對他的保護,說不定這裡面還有郭圖的功勞。汝潁系需要一個名將,而他是不多的選擇之一。

  “我明白了。”荀衍鄭重地點點頭。“辛苦仲達了。”

  “職責所在,談不上辛苦。”司馬懿笑道:“我倒是有個疑問,不知當不當說。”

  荀衍也笑了。“說吧,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多謝將軍。我這一路走來,看到不少沙堆。有人說,這些都是大河故道的遺留物,是真的嗎?”

  荀衍點了點頭。“沒錯,黃河決堤有時會漫流至此,王賁引河水灌大樑時,也有大量泥沙淤積於此,那些沙堆有可能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仲達,你是擔心沙土被水所侵,大堰不穩吧?”

  司馬懿笑而不語。他的確有這個擔心,但荀衍既然知道,必然有所準備,他就不用多嘴了。

  荀衍回頭看著這個平靜從容,讓人看不出深淺的年輕人,不禁又想到了浚儀城裡的陸議。後生可畏,如果有機會,司馬懿也許能和陸議一戰。溫縣司馬看來要發達啊,別的不說,司馬懿兄弟八人,僅是數量就非常人能及,多子本就是家族興望的徵兆。潁川荀氏能有今天,和父輩兄弟眾多密不可分。荀氏八龍,司馬八達,不相上下。

  荀衍難得的多說了幾句。這個問題早在當年許攸築堰時就有考慮,許攸的辦法是深挖,將河道裡的沙土先挖掉,再築堰。也因為如此,工程量比預期的大,再加上許攸又貪財,引發了眾怒,最後工程只完成了一半。他這次在許攸留下的基礎上築堰,工程量大減,也不用擔心沙土的問題。

  司馬懿聽了,鬆了一口氣,又奉承了幾句。兩人正說得親熱,突然一聲驚雷炸響,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互相看了一眼,撫掌而笑。

  司馬懿拱拱手。“大雨將至,將軍的功勞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 23:45
策行三國 第2037章 萬事俱備

  陸議站在城頭,看關著荀衍下了堰,一聲輕笑。濮陽逸跟了過來,舉著一把傘,要為陸議遮雨,卻被陸議拒絕了。他示意了一下,親衛陸明取過一件斗笠、一件蓑衣,為陸議穿戴好。

  濮陽逸有些尷尬,陸議笑道:“你是軍謀,是文職,我是將,是武職,要求不一樣。等哪天你也轉為武職了,這傘就不能打了,必須和將士們一樣才行。”

  濮陽逸豪氣萬千,笑道:“我雖是文職,不如將軍及諸位武藝高強,身體還算結實,淋點雨也沒什麼。”說著,收起傘,陸明取來斗笠、蓑衣,幫濮陽逸穿上,開了句玩笑。“參軍,虧得你是浚儀人,要是在江東,打傘會被人笑話的。江東只有女子才打傘,而且不論下不下雨都要打,雨天遮雨,晴天遮陽。”

  濮陽逸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這麼說,你們這些江東兒郎一直在心裡笑話我?”

  “豈敢,豈敢。”

  眾人大笑。陸議又說道:“參軍,你別聽他胡說。女子哪會用這種大傘,她們都是用絹傘,要的是好看。你久在中原,不清楚如今建業的風氣。為了能讓這絹傘既好看,又擋雨,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幾個木學堂爭先推出新品,比作戰還激烈呢。你問問他們,是不是每次回家省親的時候家裡又多了兩把新傘。”

  一個五大三粗的親衛撇了撇嘴。“女人就是管不往手,覺得好看就要買,別人有的也要有,也不問用得上用不上,虧得軍餉豐厚,要不然真不夠他們花的。”

  “看把你能的。”另一個親衛打趣道:“我聽得嫂子花的都是自己的錢吧,你的錢不是喝酒喝掉了,就是賭博輸掉了,有時候還要嫂子補貼呢。別的不說,上次省親回來時,裝了一樟木箱的新衣,是不是嫂子替你買的?”

  “你不知道,建業衣服又好又便宜,不值幾個錢。”那親衛揪著絡腮鬍子強辯道,又引起一陣哄笑。

  濮陽逸緊了緊蓑衣,嘆了一口氣。“是啊,如今建業已經成了新風尚之源,各種新奇的物件都先由建業發端,荊州、豫州都有些跟不上。此戰過後,豫州怕是連荊州也要落後一步,這袁譚要被人罵死了。”他頓了頓,又道:“那三將軍……也經常換傘嗎?”

  陸議頓時大窘。一旁的將士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不住地抽動。濮陽逸又道:“二將軍在荊州,我覺得三將軍可以來豫州,這樣大王就可以安心坐鎮建業,指點江山了。”

  陸明笑道:“我覺得可行……”

  “閉嘴!”陸議虎了臉,喝了一聲,又忍不住笑道:“參軍,我會將你的建議奏報軍師處,看看郭祭酒是如何反應。”

  濮陽逸大笑,撫著鬍鬚,不緊不慢地說道:“說起來,三將軍也曾師從郭祭酒,與我等也是同門。若是三將軍坐鎮豫州,說不定我還能再升上一級半級。到時候,拙荊也能買上幾把建業的新傘,在閨友們面前顯擺顯擺。”

  “這有何妨。”陸議揚揚手。“等此戰結束,你去建業述職,隨便買。為了這點事攀附三將軍,小題大作了。對了,洛陽方面有消息嗎?徐將軍什麼時候能到?”

  說到軍事,濮陽逸收起笑容。“徐將軍已經起程了,估計已經到了滎陽,很快就能趕到中牟。”

  陸議點點頭。“準備好烽火,隨時準備開戰。”他仰起頭,任由飄潑般的大雨打在臉上,愜意無比。“水火無情。上次燒了他們一回,這次再淹他們一回。”

  ——

  荀衍深知責任重大,絲毫不敢懈怠,不顧電閃雷鳴,狂風大作,親自巡視大堰,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這次施工趕得很緊,難免會出現疏漏,如果不及時堵住,隨時可能崩潰。

  董昭的心情和荀衍差不多。上次雖說與滿寵不分勝負,畢竟沒能完成任務,他心裡也是不服氣的。這次做了荀衍的副將,實際上是被貶了。他很想趁著這次立功重新贏得袁譚信任,在接下來的戰事中還能獨領一部,做副將終究不如獨立作戰。汝潁系需要重將,兗州系更需要重將,他與荀衍既有共同的利益也有競爭。

  在這種心理下,他們誰也不肯放鬆,不顧將士疲勞,親自督陣,確保不會功虧一簣。

  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大雨下了一天,大堤沒有出現嚴重的漏水,發現的小問題也都及時堵住了。眼看著大堤完好無損,水位不斷上漲,已經將浚儀城的城門淹沒,荀衍和董昭的心情也緊張到了極點。

  大雨結束後的第二天,荀衍接到呂布的消息,徐盛帶著戰船沿著鴻溝趕來,已經到了中牟。

  荀衍早有準備。他相信呂範、魯肅不會坐視陸議被困,築堰的工程這麼大,他們肯定會收到消息,派兵增援是意料中的事,統領水師的徐盛更是首選。他奇怪的倒是旋門關的呂範一直沒有動靜,好像忘了他才是浚儀督一樣,將浚儀城全部交給了陸議。他安排呂佈在浚儀西警戒,就是希望等呂範出城時,呂布能夠用騎兵奔襲,重創呂範,為天子、劉備渡河搶關做準備。呂範不出城,這個安排就落了空。

  也許這就是江東軍內部的矛盾吧。荀衍如是想。

  荀衍隨即與董昭聯絡,讓他安排阻擊徐盛。他自己則排兵布陣,準備接戰。他不僅修了蓄水的堰,還在堰外修了高台,在上面安放了巨弩、拋石機等遠程打擊的大型軍械,還修了不少望樓,安排弓弩手登樓射擊,步卒則登上大堰,準備短兵相接。

  大雨剛過,堰上泥濘不堪,步卒踩著準備好的木梯上了堰,費了好大力氣才立好陣勢。荀衍隨即命令撤掉木梯,迫使堰上的將士無法輕易下堰。飲食軍械都由大型的軲轆運上去,無須堰上的將士下來取。堰下只有督戰的親衛,凡是離開戰鬥位置,擅自下堰的,無需請示,一律就地斬首。

  為了這一戰,荀衍堵上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他清楚,如果這一戰不能取勝,就算袁譚願意保全他,這些將士也會恨他入骨,以後再也別想指揮他們作戰。只有拿下浚儀,拿下陸議,立下大功,重賞將士,他才能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捨生取義,殺身成仁,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陸議在城頭看到冀州軍陸續上堰,大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堰外的高台、望台上也是人,拋石機、巨弩嚴陣以待,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不禁暗笑。

  “萬事俱備,只欠一潰。”陸議捻了捻手指,轉身對一旁的濮陽逸說道:“此戰,袁都尉是首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2 21:32
策行三國 第2038章 只欠一潰

  荀衍站在望樓上,死死的盯著浚儀城。

  水位已經升到城垛附近,依照當前的水勢,最多半夜,水就能漫過城牆,進入城中。陸議堵死了城門,卻無法加高整個城牆。這場大雨來得正是時候,兩三天時間就積蓄了足夠的水,足以淹沒浚儀城。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徐盛率領的水師。江東軍擅長水戰,如果徐盛趕來,就算解不了圍,也能接走陸議。好在堰與城之間只有百步,水師戰船迴旋的空間有限,再加上拋石機、巨弩的射擊,也能造成不少殺傷。況且徐盛戰船有限,也不可能將城中所有的人都接走,至少有一半的將士要留在城裡。

  當然,能抓住陸議就完美了,這個意義堪比攻破浚儀城,可以大大提振在高唐城下受挫的袁軍士氣。

  準備了這麼久,如今終於到了見分曉的時候,荀衍有著異常的亢奮。

  天色越來越暗,最後的余光也慢慢被黑暗吞沒,大堰上下亮起了火把,照亮了天空。無數將士在等待著戰鬥的開始,有的人因為高度緊張,已經體力不支,只能坐在泥濘中。巨大的軲轆不停的轉著,將做好的晚餐送上大堰,將士們就地用餐。今天可能有夜戰,荀衍不僅為他們加餐,還難得的加了肉和酒,每人碗裡都有一塊薄薄的肉片,還有半升濁酒。

  兗州物資有限,為了供應這幾萬將士,荀衍絞盡腦汗,想了很多辦法,還是捉襟見肘。他本想築堰完成後先攻陳留,奪取陳留城中的物資來緩解後勤供應,如今徐盛將至,他也只能放棄了。

  親衛送上兩塊麵餅,很硬,是水溲餅。這種餅吃下去很難消化,現在卻是難得的佳餚。荀衍掰下一塊麵餅,在嘴裡慢慢的嚼著,眼睛卻沒離開兩百步外的浚儀城頭。

  城頭太安靜,安靜得有些不正常,連戰旗都沒有出現紊亂,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從容。荀衍心中不安,一遍遍的回想著整個築堰的過程,想不出有什麼疏忽之處。

  陸議究竟在搞什麼鬼?荀衍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不安,心跳怦怦亂跳,頭皮一陣陣發麻。

  “將軍,你聽。”一旁的親衛突然說道,聲音尖細。

  荀衍回頭看了親衛一眼,見親衛指著遠處,又沿著親衛的手向遠處看去。只見遠處的陣地上,火光散亂,隱隱傳來喧囂聲,看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麼事。荀衍皺了皺眉,揮手示意,望樓下的親衛會意,有人跳上馬,向騷亂處奔了過去。

  荀衍心中升起一陣不安,他想了想,又叫過一個親衛,讓他趕到董昭的陣地上去看看。

  親衛翻身上馬,剛走出不遠,另一個方向又出現了騷亂,有人向這邊飛奔過來。荀衍心急如焚,身體探出望樓,恨不得一步跨到那人面前,問問究竟出了什麼事。這時,身邊的親衛突然用力拉他,聲音高亢尖細。

  “將軍,你看大堰……”

  荀衍心中一緊,轉身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大堰正在崩塌,一大塊堰體正在往下滑,而大堰的底部正在往外噴水,裹脅著泥沙的渾水噴湧而出,將崩落的堰體迅速擊碎、沖開,在堰下督戰的親衛猝不及防,有的被水捲起,有的轉身就逃,但他們跑不過洶湧的水流,很快也被捲了進去,隨波逐流。

  堰體的崩塌迅速擴大,駐紮在堰上的將士也感覺到了堰體的震動,發出驚恐的大叫,有人想從堰上滑下去,很快如願,堰體大塊崩落,將他們全部捲走。

  轉眼之間,大堰就缺了一個口子,堰中的水奔湧而下,肆意流淌,沒等荀衍反應過來,就湧到瞭望樓下。望樓搖晃起來,荀衍差點摔下去。他緊緊的抓住望樓的柱子,驚恐地看向四周。

  辛苦築成的大堰正在崩潰,目光所及之處,至少有三個。崩塌來得非常突然,非常迅速,往往驚叫聲一起,大堰就開始剝落,隨即整個堰體都被動搖,被沖垮。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檢查了所有的堰體,所有的漏洞都及時堵上了。荀衍腦子裡一片空白,冷汗透體而出,手裡的麵餅滑落,落入奔湧的泥水中,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就被捲走了。望樓被裹著泥沙的水流沖得搖搖晃晃,漸漸傾倒。

  荀衍從望樓上落下,被激流捲走。

  在轉眼之間,大堰連續崩塌了四五處,幾乎與浚儀城一般高的水傾洩而下,席捲一切,不僅堰上的將士被捲走,堰下立陣的的督戰隊、輜重營同樣未能倖免,一架架望樓倒塌,望樓上的射手紛紛落水,只有架設拋石機的高台還算堅固,沒受什麼影響,但操作拋石機的將士卻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目瞪口呆,魂不附體。驚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此起彼伏。

  渾濁的洪水翻流著,奔湧著,匯入水位因圍堰而下降露出河道的浪蕩渠、睢水,乾涸的河道重新被水灌滿,水位迅速上升,甚至漫出了河道,將兩岸的將士捲走。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荀衍的陣地、大營就被洪水摧毀,汪洋一片,無數人和馬在水中翻滾,發出慘叫,營帳、物資也被捲走大半,只有立在高地的逃過一難。

  ——

  趙雲駐馬沙丘之上,看著眼前的滾滾濁流,心驚肉跳。

  他多次參與軍議,聽荀衍講解過大堰的修築情況,知道荀衍下了很大心思,現在的崩塌不太可能是疏漏造成的,肯定是陸議事先做了手腳。但陸議做了什麼樣的手腳,居然瞞過了荀衍、董昭,讓他很好奇。

  荀衍是潁川人,董昭是濟陰人,他們對浚儀的地理並不陌生,計劃做得也很周密。

  難道是許攸之前留下的殘堰?趙雲心頭閃過一絲疑惑。

  “將軍,城時點烽火了。”身邊的夏侯蘭提醒道。

  趙雲舉目望去,只見城中的山坡上點起了烽火,火光明亮,在夜空中非常顯眼,即使隔著十里二十里都能看到。不用說,這是陸議給城西的徐盛發消息。

  趙雲忽然明白了。他苦笑著搖搖頭。收到徐盛率領水師到來的消息後,荀衍一直以為徐盛是來解圍的,是來破壞大堰或者接應陸議出城的,但他想錯了,陸議根本不需要徐盛解圍,徐盛是來掩殺的。如今洪水橫流,正是水師發揮的時候。荀衍安排重兵上堰,準備接戰,正中了陸議的計。

  若非如此,大堰崩塌怎麼可能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僅是被水沖走的將士就有上萬人,那些上堰準備作戰的將士就算沒有被水沖走,也被困在了原處,束手就擒。此戰過後,荀衍就算不死也廢了。

  “這少年……真狠。”趙雲嘆息。“水火無情,他能將水火運用得如此得心應手,將來必是白起一般的名將。只是殺心太重,難有善終。”

  夏侯蘭看看趙雲,欲言又止。趙雲將陸議與白起相提並論,是不是太誇張了?

  “撤吧,到下游看看,也許能救一些人。”趙雲撥轉馬頭,下了沙丘,踏著濁浪,向東急馳而去。夏侯蘭等人緊緊跟上,三千多騎士,個個閉緊嘴巴,沒有人說話。

  ——

  收到陸議的消息,徐盛立即下令進兵,水師將士順水而行,黎明時分到達浚儀。

  黎明的陽光很燦爛,眼前卻是一片狼藉,充滿死亡的氣息。浚儀城外的水已經退去,被水泡過的地面積滿了淤泥,根本無法行走。浚儀城頭戒備森嚴,大門緊閉,也沒有出城的意思。幾段殘堰聳立在城外,五六個巨大的豁口讓殘堰看起來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口中的牙齒,雖然看起來猙獰,卻沒什麼殺傷力。殘堰頂部還有不少冀州軍將士,他們也許是被嚇傻了,明明地上的水已經不到膝深,他們卻不敢下來逃命,龜縮在堰頂,絕望地看著到來的水師,搖晃著請降的白旗,跪倒在泥濘之中。

  殘堰向東,屍體漸漸多了起來,有的在岸上,有的在河中,更多的在河岸,這些冀州軍將士大概還記得河岸在哪裡,拼命想爬上去,也成功了,卻沒能逃出生天,溺死在岸邊。不少人糾纏在一起,就像生死仇敵,但熟悉水戰的徐盛知道,這是人在求生本能驅動下的愚蠢行為,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這些冀州軍將士徒勞的想拽住任何東西,包括同伴,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而喪生。

  水火無情,洪水帶來的恐懼比刀劍更能摧毀人的意志。陸議在陳留城下一把火摧毀了三萬陳留世家的部曲,這一次又用洪水摧毀了荀衍、董昭的五萬大軍,而且水還是荀衍、董昭自己築堰蓄起來的。他來不來其實不重要,當他出現在中牟的那一刻,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經過浚儀時,徐盛停住船,向城頭的陸議揮手致意。陸議站在城頭,在火中的照耀下,臉色明暗難辨,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徐盛心頭湧過一陣莫名的不安,彷彿城頭臥著一頭猛獸,正欲擇人而噬。

  雖然他知道陸議面相儒雅,一點也不威猛,甚至有些羞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2 21:45
策行三國 第2039章 再敗

  荀衍的遺體在白羊陂被發現,已經泡得發脹,撐起精緻的南陽魚鱗精鎧,顯得格外雄壯。

  也許因為這套魚鱗鎧太重,他一直沉在水下,兩天後才浮上來,逃過了一劫,徐盛沒能找到他的屍體,無法確認他的生死,讓陸議的戰功少了幾分成色。陸議接到回報時也有些遺憾,但他很快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淡然自若的寫了一封軍報,派人送往旋門關,然後安排人找開城門,清理城外的淤泥。

  徐盛的水師參與善後工作,尤其是河道。他在河道中央發現了兩段陶管,陶管一頭埋在泥中,一頭露在外面,沿著水流的方向鋪設。陶管的直徑並不統一,進口大,出口小,像個漏斗。徐盛最近半年在黃河中作戰,來回多次,一看就明白了這個陶管的作用。他只是好奇陸議怎麼會想到這個辦法。

  陸議輕描淡寫的說道,衡水都尉袁敏的一篇文章中提到過束水沖沙的道理,還進行了模擬驗證,我只是應用了這個成果而已。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何況特意埋的陶管。當然,這裡面也有偶然的成份,如果不是荀衍急著完工,大堰的寬度勉強夠用,不夠厚實,也不至於崩塌得這麼徹底。

  徐盛暗自感慨。為了準備進入黃河作戰,他也看過那篇論文,但他就是沒想到能這麼用,幾節陶管就毀了荀衍的心血,毀了袁譚進軍豫州的計劃。吳王重視技術,不僅花重金建木學堂,還高俸養著徐岳那樣的學者,真正理解其中的人並不多,陸議無疑是其中一個。他在吳王身邊幾年沒有虛度,包括朱然在內,這些少年的起點都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少年侍從已經成為名將的搖籃。

  自己是沒什麼機會了,但兒子還有機會。徐盛決定,再過兩年,等兒子徐楷滿十歲,就將他送往吳王身邊做侍從。

  徐盛收起輕視之心,虛心向陸議請教。陸議這次邀徐盛助陣,也算是欠徐盛一個人情,否則戰果不可能這麼大。只不過徐盛也是孫策身邊的侍從騎士出身,論年齡輩份,比他還長半輩,他也不敢托大,委婉的建議徐盛多讀戰紀,多讀各學堂出的文章,尤其是技術類的。技術的特點就是精準,這和作戰有異曲同功之妙,只要找准那個點,就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效果,實現四兩撥千斤的奇蹟。

  徐盛一一記在心裡。他看了很多戰紀,而且不是一次,幾乎每一份戰紀都爛熟於心,但各郡學的文章他幾乎不看,尤其是木學堂的文章,他覺得那些和他沒什麼關係,輜重營的匠師看看就行了。現在他知道這些文章可能比戰紀更有用,以後要多花點心思。要不然還沒等功成名就,就要被這群天才少年碾壓了。

  ——

  袁譚趴在荀衍已經變了形的遺體上,失聲痛哭,涕淚交流,如喪考妣。

  郭圖呆呆的站在一旁,臉色灰白,白髮蒼蒼。從收到大堰決堤,荀衍失蹤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怎麼說話,兩三天時間老了近十歲,臉上皺紋密布,鬢邊原本花白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汝潁系最有希望成為名將的英才夭折了。本該是他大放異彩的一戰卻成了他的最後一戰,而且是以為種恥辱的方式。他忽然有些明白荀諶的選擇。荀諶見識了孫策的實力,知道他們不可能有取勝的機會,所以堅決不肯接受袁譚的任命,寧可在許縣屯田處做一個文吏。

  天下形勢已定,還是郭嘉選對了人啊。家鄉就在咫尺,但自己卻沒機會踏足了。

  沮授眉頭緊蹙,心情沉重。幾日之內接連受挫,張郃病倒,荀衍陣亡,士氣低落,連袁譚、郭圖都亂了方寸,繼續攻擊豫州已經不現實。

  接下來怎麼辦?一向足智多謀的沮授也沒了主意。自從出兵以來,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計劃一改再改,如今已經面目全非,連他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為什麼兩個剛剛出戰的少年卻有如此驚豔的表現,是偶然還是必然?孫策到底有什麼樣的能力,這樣的英才還有多少?當年建講武堂讓他擁有了大量的曲侯、屯長級中下層將領,如今又出現了驚才絕豔的方面之將,再加上精良的軍械,還有誰能擋住他的步伐?

  能決定他走多遠的只剩下一個因素:糧食。一旦他擁有了足夠的糧食,他將橫行天下,無人可以匹敵。

  沮授忽然打了個寒顫,臉色為之一變。孫策也許暫時沒有足夠的糧食遠征冀州,但兗州卻在他的兵鋒之內,豫州兵越過睢水,就可以將戰線推進到兗州,水師可以截斷大河,遼東的太史慈隨時可以跨過大海,進入青州,包抄後路。前後夾擊,就算不進攻,他們也會被困死在這裡。

  沮授上前一步,扶起撫屍痛哭的袁譚。“使君,請節哀,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袁譚吞聲道:“公與,大勢已去,還有什麼可以努力的嗎?休若雖逝,猶有我哭,明日誰來哭我?”

  “所以你不能死啊。”沮授苦笑道:“雖不能攻,猶可以守,再不濟……也能降啊。”

  袁譚愣住了,睜著一雙淚眼,狐疑地打量著沮授。“……降?”

  郭圖也突然回過神來,腳下一動,準備跨步上前,卻又生生忍住了。投降也許是個辦法——有郭嘉從中斡旋,他至少能保住性命,說不定還可以得到重用,荀諶不是升任屯田中郎將了嗎——但投降卻不是一個簡單的事,這裡面涉及到太多的問題,尤其是冀州世家與兗州世家最看重的土地。談得好,投降不失為求全之計,談得不好,那可能就是眾叛親離,裡外不是人。

  尤其是袁熙還在冀州。如果冀州世家不肯投降,決定擁立袁熙,那袁譚的前景就堪憂了,二十萬軍心動搖的冀州軍隨時可能譁變。再加上一旁的朝廷和劉備,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天子拜劉備為左將軍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說明天子對袁譚已經失去了信心,改而聯合劉備。劉備只有半個幽州,不足以對抗孫策,他很可能會趁亂圖謀冀州。

  內憂外患,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公與,你這是什麼意思?”郭圖壓抑著內心的不安,沉下臉,厲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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