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3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3 09:01
策行三國 第2040章 以守待變

  沮授沒心情與郭圖爭論。他清楚荀衍陣亡已經摧毀了郭圖的意志,此刻的郭圖已經沒有任何指望,汝潁系的人才走的走,亡的亡,就憑他一個年過半百的書生無法和冀州系爭衡,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怕是他唯一能期望的事。色厲內荏不過是最後的尊嚴而已,毋須反駁,也不值得反駁。

  沮授只是看著袁譚,掩飾不住焦慮。

  袁譚收淚,緩緩站起,吩咐司馬懿安排人來收斂荀衍的遺體,走到一旁。“公與,你跟我來。”

  沮授緊緊跟上,躬身領命。

  郭圖本想跟上去,想想又停住了。他看著垂手站在一旁的司馬懿,沒好氣的說道:“仲達,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

  司馬懿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比郭圖還要震驚。他是親眼看到荀衍巡查大堰的,可以說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沒敢放過任何一絲可疑之處,但大堰就這麼崩塌了,就在成功在望的時候。如果不是徐盛的水師來得那麼及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人為的,怎麼看都像是意外。

  “小子仔細想來,要說破綻,只怕只有一個破綻。”

  “什麼破綻?”

  “時間緊迫,荀將軍只能利用之前的舊堰,或許陸議在那些舊堰中做了手腳。”

  郭圖沒吭聲。他也是這麼想,但他相信荀衍不會注意不到這一點。築堰之前,他肯定會認真檢查那些舊堰,只是陸議的手腳做得太隱秘,荀衍沒有發現而已。

  歸根到底,還是時間太緊,容不得荀衍從容部署。時間啊時間,這才是最要命的。當初袁紹因為舉棋不定,築堰不成,中途變更計劃,最後被孫策擊敗。這次袁譚出兵又因為時間緊迫,不得不冒險,反倒是孫策以守代攻,從容應對,抓住了他們的破綻,一擊而中。

  “不能急啊,急則生亂。”郭圖一聲長嘆。

  司馬懿深有同感,附和地嘆了一口氣。

  “仲達,你覺得……”郭圖看看不遠處正在私語的袁譚和沮授,幽幽地說道:“議和可行否?”

  司馬懿苦笑著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可能有誤會,他又補了一句。“小子智淺,不敢臆測。”

  郭圖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低頭看著荀衍的遺體,鼻子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有衛士進來,抬起荀衍的遺體,到側院去清洗處理。

  沮授向袁譚分析了當前的形勢。高唐、浚儀未下,兗州的東西兩端掌握在江東軍的手中,再加上雨水增多,黃河復流,江東水師隨時可能進入黃河,切斷兗州與冀州的聯繫,此時再強攻豫州絕非明智之舉。既然如此,不如放棄進攻,就地防守,同時尋求與孫策談判。

  既然是談判,讓步自然避免不了,但實力猶在,總比大敗之後再談要好得多。如果孫策能答應他們的條件,那當然更好,萬一孫策不答應,也能爭取一點時間。使者往來,總是需要時間的,有了時間,他們就能喘口氣,重新部署,準備再戰。

  談判同時也是收拾人心的機會,兗州世家為什麼不肯依附孫策?就是他們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而孫策的新政基礎就是從世家手中奪走土地。袁譚代表兗州、冀州世家與孫策談判,如果孫策能夠答應這個條件,談判成功,兗冀世家會感念袁譚的恩德,將來還會支持他,為了確保孫策能夠履行諾言,必然支持袁譚主管其中一州,甚至是兼管兩州。如果孫策不答應,那兗冀世家也清楚他們和孫策沒有妥協的可能,只能繼續支持袁譚戰鬥。

  天子自然不會看著袁譚被孫策擊潰,甚至投降孫策。如今袁譚已經盡力了,他還想作壁上觀,未免太想當然。與孫策談判,逼著天子做出決定,至少可以爭奪一些主動權。

  袁譚沉吟良久。“若孫策不肯談判,決意武力強取呢?”

  沮授說道:“豫州兵初登戰陣,守或有餘,攻未必堪用,孫策主動進攻的可能性並不大。除非他親自北上,否則我們大可以固守待變。”

  “會有變嗎?”

  沮授笑容勉強。“或是孫策有變,或是兗冀世家有變,或是朝廷有變,總會有一個改變主意。”

  袁譚反復斟酌了很久,接受了沮授的建議。如今無力進攻,又不能就此撤退,談一談總是好的,不管能不能成,調整一下節奏,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未嘗不可。他轉身和郭圖、司馬懿商量,郭圖呆若木雞,一言不發,司馬懿也不敢多嘴。袁譚又召集陳琳、耿苞等人商議,眾人心思各異,也有不同意見,但面對張郃和荀衍的兩場大敗,沒有人敢主動請纓,就算有意見也只能藏在心裡。

  最後,袁譚做出決定,由陳琳執筆作書,與孫策談判,並將形勢通報天子。與此同時,他派使者聯絡兗州世家,向他們通報自己的決定。得知袁譚要以保全他們手中的土地為條件與孫策談判,兗州世家鬆了一口氣。他們原本以為袁譚能夠攻入豫州,現在張郃、荀衍接連大敗,袁譚無力進攻豫州,不管是撤回冀州還是留守兗州,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袁譚能出面與孫策談判無疑是最好的結果,集結兗州、冀州一起談判,總比他們單獨與孫策談判有利。

  曹昂走了,如果袁譚再不管他們,他們只會淪為孫策的俎上肉,予取予求,全無反抗之力。

  ——

  邙山,原陵。

  發現徐盛的水師離開沙洲之後,天子立刻發動了試探性的攻擊,劉備主動請纓為前鋒,駕船進攻。

  攻擊非常順利,沙洲上根本沒有幾個人,看到有船靠近,留守的士卒連一枝箭都沒放就跑了,走之前放了一把火。劉備登上沙洲,看著燒得正旺的城,哭笑不得。沙洲上根本沒有城,所謂的城只不過是用蘆葦扎的籬笆,遠遠地看起來像城而已。當然,就算沒有城,徐盛不離開,他們想搶攻沙洲也不輕鬆。在水師的戰船面前,他們這些民船根本沒什麼戰鬥力,不知道多少人要落水。

  天子得到消息,也很無語。幾萬步騎,被一道籬笆擋了十幾天,雖說他無意強攻,也覺得很丟臉。

  奪取沙洲之後,劉備又渡過黃河,趕到小平津關。小平津關空蕩蕩的,不僅沒有人防守,連老鼠都沒有一隻。倉庫裡自然也是乾乾淨淨的,倒是像特打掃乾淨了等天子進駐一般。

  天子沒有進駐洛陽,他就駐紮在小平津關,隨時準備撤回河內。

  今天,天子在劉備的陪同下,祭掃光武帝的原陵。在光武帝的墓前,他閱讀了親筆書寫的祭文,懇請光武帝的在天之靈保佑他中興大漢。念到動情處,想起這些年的不易,他泣不成聲。

  劉曄、劉備等人在一旁陪著垂淚。

  祭拜完畢,天子登上北邙山,遠望舊都和祖先的陵寢。洛陽城內外鬱鬱蔥蔥,卻沒有皇家威嚴,只有衰敗之氣。久無人居,洛陽城已經荒廢,到處是野草雜樹,連城牆上都長滿了野草。天子看了,又忍不住心酸落淚,涕下沾巾。

  轉眼間,離開洛陽十年了,走的時候他剛剛十歲,被董卓的大軍逼得西行,惶惶不知終日。如今他年方弱冠,率​​領數萬步騎,看似威風凜凜,但他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少實力,實在高興不起來。

  “當年董卓亂政,盜掘皇陵,火燒洛陽,袁紹以盟主自居,擁兵十餘萬,卻不敢西進一步,只有曹操、孫堅主動進攻,曹操敗於滎陽,孫堅最後攻入洛陽,收拾宮室,掩埋帝陵,堪稱是大漢忠臣。如今他的兒子孫策卻成了大漢最大的威脅,實在令人唏噓。父與子,血脈相同,如何能一忠一奸,相去萬里?”

  劉曄不緊不慢地說道:“孫堅雖忠勇,卻不守禮法,不知教育子弟。他當年殺王睿、張諮,正是今日孫策殺戮世家之先聲。且孫策為逆,孫堅視而不見,只知遠走交州,又有何忠義可言?”

  劉備附和道:“令君所言甚是,不讀書,不受聖人之教,終究難成大器。”他又嘆了一口氣。“備如今也是後悔莫迭,當初隨盧師讀書,不知用功,以至於今日一無是處。若非陛下不棄,怕是要孟浪一生,九泉之下,不僅愧對劉氏列祖列宗,也愧對盧師。”

  劉曄翻了個白眼,沒接劉備的話頭。天子卻點了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若孫策亦能如卿,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大漢之幸,天下之幸。”

  一旁的馬超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劉備臉有些發燙,本想附和天子幾句的,也不好意思開口了。天子斜睨了馬超一眼。“馬卿覺得朕所言可笑?”

  馬超連忙收起笑容,拱手施禮。“臣失儀,請陛下恕罪。只是……吳王執迷不悟,怕是改不了了,要想他回心轉意,只能以武力征討。左將軍本是做先鋒的最佳人選,可惜關羽不在,張飛又無戰意,左將軍有心無力,只能感慨幾句。說起來,畢竟是隨盧公讀過書的人,臣就說不出這麼有見地的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3 12:03
策行三國 第2041章 有言在先

  天子心情本來就不好,見馬超如此不識大體,公然挑釁劉備,不禁勃然大怒。

  “卿何出此言,難道沒有關羽、張飛就不出戰了?且不說玄德武藝出眾,又有趙雲、牽招相助,就朝廷而言,不是還有溫侯與卿嗎?”

  馬超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行了一禮。“蒙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臣雖不敏,稍有自知之明。臣當初奉詔助陣,曾與吳王相處數年,深知吳王英武。論武藝,臣不足與吳王比肩,勉強與陳到、閻行參差。論用兵之道,臣更是不及吳王萬一。是以臣辭吳王之時,便與吳王有約,此生不敢與吳王為敵,以免自取其辱,誤人誤己。違背了誓言,送了性命事小,耽誤了陛下的中興大業,卻是臣萬萬承受不起的。”

  天子駭然變色,瞪著馬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聽懂了馬超的意思。馬超看起來是謙虛,其實是表明態度,和其他人作戰可以,與孫策面對面不行,真要逼我上陣,發生意外,耽誤了中興大業,可別怨我。

  很顯然,馬超絕不是臨時起意,他是早有準備。袁譚派荀衍攻取浚儀而不是離昌邑更近的任城,就是想打通由河內進入豫州的通道,逼朝廷出兵。馬超身為羽林中郎將,有機會參與會議,自然一清二楚。他不想與孫策作戰,所以趁著這個機會當眾表明態度,把話說在明處。

  天子很憤怒,但他卻拿馬超沒辦法。一是他還需要馬超統領羽林郎,二是馬超身後站著馬騰、韓遂,殺了馬超沒有任何好處,只會逼反馬騰、韓遂,涼州大亂。況且當初馬超追隨孫策也是奉朝廷的旨意,無可指責,逼著馬超破誓——假如確實有這麼一個誓言的話——亦非為君之道。君子成全之美,不能損人私德。如果連這點肚量都沒有,還談什麼禮賢下士,求賢若渴。

  馬超不能用,至少與孫策作戰時不行,要換一個羽林中郎將。天子瞅了一眼劉備,心中忽然有了主意,正自思量,有騎士從遠處奔馳而來,在坡下停住,將一份文書送給迎上去的郎官。郎官快步回到山上,將文書交給劉曄。劉曄接過一看,眉頭先皺了皺,回頭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見劉曄眼神不對,心中一緊,也沒心思關注馬超了,強作鎮靜地給劉曄遞了一個眼神。

  劉曄拿著文書,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些。文書是袁譚派人送來的,裡面應該有浚儀的戰況。荀衍築堰圍城,前兩天下了大雨,幫了荀衍大忙,很可能他已經拿下了浚儀。可是對天子來說,這卻不見得是好事。天子駐兵河內,正準備經營河內、河東和并州,不願意輕易進攻河南,如果袁譚拿下浚儀,勢必要催天子渡河作戰。如何應對,頗讓人頭疼,這兩天一直在商量這件事,只是還沒有可用的結果。

  劉曄轉過身,背對著天子和劉備、馬超,查驗了封泥後,打開了公文,只看了一行字,便僵住了,渾身一緊,屏住了呼吸。天子雖然沒有正面看劉曄,眼角的餘光卻一直落在劉曄的身上,見此情景,也不安起來。他強忍著沒有去問,卻也沒心思說別的,一時氣氛有些沉悶。

  劉備、馬超也感覺到了異常,不敢出聲,生怕惹惱了天子。

  不知過了多久,劉曄慢慢轉過身來,臉色蒼白,神情沮喪。他走到天子面前,湊在天子耳邊低語了幾句。天子身體一震,轉頭盯著劉曄,眼睛瞪得溜圓。

  “袁譚好大的膽子,到了這一步,還敢逼迫朕?”

  “陛下息怒。”劉曄連忙按住天子揚起的手臂,急聲道:“當此存亡之計,切不可意氣用事。”

  “他一敗再敗,已經無力再戰,還敢如此放肆,豈能容他?”

  “陛下,袁譚雖敗,猶有兗冀二州,大軍十餘萬,他挾二州世家與孫策談判,正是以退為進,以守代攻,看準了孫策急於取益州,暫時無力進攻兗州。若孫策願意接受他的條件,暫時停戰,益州就危險了。萬一他投降了孫策,轉身進攻河內,更非朝廷之福。當務之急是穩住他,打消他與孫策談判的計劃。”

  劉曄一時著急,聲音不免大了些,劉備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聽到了袁譚可能要和孫策議和——議和自然是客氣話,實際上就是投降——不禁大吃一驚。他從幽州趕來助陣,不管是助袁譚還是助天子,都要經過冀州。如果袁譚和孫策談判,他可就回不去了,幽州也保不住,他將又一次成為喪家之犬。

  “陛下,究竟出了什麼事?”劉備忍不住問道。

  天子轉了轉眼珠,展顏而笑。“卿可知陸議其人?”

  “知道,他是吳郡人,故廬江太守陸康的從孫,很早就跟著孫策了。”劉備隨即想到陸議是浚儀的守將,心裡升起強烈的不安。看天子和劉曄的神色,絕不可能是荀衍拿下浚儀,只可能是陸議擊退了荀衍,而且是重創。雖然他不清楚陸議的能力如何,可是參照守高唐的朱然,形勢怕是不容樂觀。“陛下,陸議……怎麼了?”

  “陸議……擊敗了荀衍,袁譚大敗之後,無力進攻,欲與孫策議和。”

  劉備面色大變。馬超卻只是眉頭微蹙,並不意外。天子看得真切,正要發怒,忽然有些後悔。馬超在孫策身邊多年,了解的情況很多,早該問問他有關陸議的情況。

  “卿隨孫策多年,熟悉陸議否?”天子強忍心中不快,語氣平緩,又恢復了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馬超點了點頭,斟字酌句的說道:“正如左將軍所言,陸議很早就追隨吳王,深得吳王喜愛,尤其與吳王之妹三將軍投契。他話不多,為人沉穩,臣……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麼。不過,吳王對他甚是器重,寄予厚望。”

  天子與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收到過類似的情報,卻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陸議剛剛二十歲,只是孫策身邊侍從之一,並不起眼,名聲還不如號稱三將軍的孫尚香呢。聽馬超這麼一說,才知道孫策對陸議的重視與眾不同。以在孫策身邊的時間論,除了孫尚香之外,陸議無疑是到目前為止最久的一個。

  如果早點重視馬超的意見,多問問他,早做準備,也許不會有這樣的意外。

  “孫策身邊,還有幾個像陸議一般的少年?”天子和聲問道,甚至有幾分請教的意思。

  “這個不好說。”馬超有些受寵若驚,撓撓頭。“吳王有教無類,不僅肯教,而且善教,出人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比如守高唐的朱然,初到吳王身邊時不過是一鄉里少年,稚氣未脫,羞澀怯懦,誰能知道他現在可以面對袁譚的大軍巋然不動。”

  “吳王是怎麼教他們的?”

  馬超看了一眼劉曄,忽然笑了笑,轉身對劉備說道:“左將軍還記得吳王當初是怎麼軍議的嗎?”

  劉備心中不快。馬超一再二,再而三的挑釁,揭他的傷疤,讓他很不爽。可是在天子面前,他又不能發怒,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孫策議事,與眾不同,文武共聚,由軍謀處擬定方案,各方質詢,互相辯駁極是激烈。若方案有所不妥,必被眾人譏笑,毫無謙讓之風。”他咂了咂嘴,又道:“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沒人敢偷懶敷衍,務必思慮周詳才敢發言。眾人所議,也多有真知灼見。”

  劉備說了幾個例子。他在孫策身邊時間並不長,參加軍議的次數也不多,但那有限的幾次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後來行軍作戰,常常有意無意採用這種方法,受益良多。只不過他學得不夠,沒有像孫策一樣帶一些少年侍從,讓他們跟著實習,所以現在依然無人可用。

  馬超也補充了幾個例子。不過他的重點卻是文武一起議事,針對天子定策時不怎麼向將領徵詢意見的習慣。天子雖然重用涼州人,卻還是傾向於那些讀書人,他這樣的將領在議事時只有聽的份,甚至連聽的機會都不多,都是由劉曄、楊阜等人商量好了,再通知他們執行。

  劉曄寒著臉,一言不發。馬超藉機對他發難,他自然不爽,但馬超知道很多他不清楚的情況,天子現在有求於馬超,他也不能攔著。荀衍一戰而亡,浚儀還在陸議的手裡,形勢如何發展,實在令人神傷。

  天子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最後問了馬超一句。“卿於當前形勢,可有解決之策?”

  馬超不知是有自知之明,還是不想與孫策為敵,沒有直接回答天了的問題。他想了想,突然靈光一現,說道:“陛下,臣愚笨,無計可獻,不過臣可以推荐一個人,或許能為陛下解憂。臣在吳王身邊時,常見吳王提及此人,稱其為平生之敵,言語間頗是敬畏。若能得此人之助,或許能為陛下解憂。”大概是自覺此計甚妙,馬超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是誰?”天子既意外,又有些失落。他一直以孫策為敵,沒想到孫策卻沒把他當對手。

  “賈文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4 10:14
策行三國 第2042章 時機未到

  天子哭笑不得。

  賈詡?這怎麼可能。朝廷不是沒有下詔徵召過賈詡,問題是賈詡不肯接受。況且朝廷也不可能信任賈詡,更不可能指望賈詡為朝廷出謀劃策。馬超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提出這樣的建議?

  天子忍著不快,含笑說道:“卿有所不知,朕曾下詔徵聘賈詡,奈何賈詡託言有疾,婉拒了詔書。”

  馬超卻胸有成竹。“賈詡有什麼病?他身體好著呢,有病也是心病。之所以不應徵,恐怕還是無法取信。他上書朝廷,請殺皇甫嵩,被朝廷拒絕,皇甫堅壽反而成了陛下的大將,他豈能不疑?”

  “那他現在就能為朝廷效力了?”

  “臣不敢保證,臣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馬超笑道:“陛下,臣聽說,李儒已經去了南陽,賈詡如果也想為吳王效力,他為何不去南陽?他現在既不是并州刺史,也不是河東太守,卻留在河東不走,臣以為,他必是有所觀望,待機而動。”

  天子覺得有些道理,賈詡現在是布衣白身,既不去南陽,也不回涼州,實在不合情理。“卿言吳王以賈詡為平生之敵,可是親耳聽孫策所言?”

  “陛下可知,自初平二年吳王出戰襄陽以來,專程見過的人有幾個?”

  天子眨眨眼睛,心中恍然。劉曄收集的情報中提及過,孫策見過的人很多,但專程主動去見的人只有兩個:一個就是洛陽督魯肅,一個就是賈詡。初平三年,孫策與袁譚爭爭奪浚儀,大戰剛接觸,就趕到黽池與賈詡見面。至於他們談了什麼,那就不清楚了。

  不過孫策對賈詡的重視可見一斑。天子有些心動,覺得有必要重新考慮賈詡的心思。董越雖然率部從征,但他從心底裡就不信任董越,也不敢重用他,還要拉攏劉備來制衡董越,生怕他亂來。如果能將賈詡召來,甚至得到他的效忠,與董卓舊部之間的矛盾也許可以暫時緩解,對董越部的使用也能放心一些。

  天子返回小平津關,一路上和劉曄反復商量。劉曄不贊成徵召賈詡,他摸不清賈詡的心思,擔心天子無法控制賈詡,反被賈詡抓住了空子。董越是莽夫,賈詡是文士,兩人分開,都不足為懼,一旦聯合在一起,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費了那麼大力氣,好不容易將他們分開,又豈能重蹈覆轍。

  天子舉棋不定。他反復考慮,決定與荀彧商量一下。荀衍陣亡,這個消息也要通報荀彧才行。只是弘農還控制在蔣欽手中,他們只能取道河東,一來一回,至少要十天時間,甚至更久。

  山東形勢突變,天子不得不暫時擱置了整頓上黨、太原的計劃。為了解決輜重補給,他一面通過司馬孚召見司馬防,請司馬防出面聯絡河內世家,徵集錢糧,一面與董越商量,要求他從河東征糧。董越很不樂意,卻又無可奈何。一來天子確實缺糧,二來河東世家未必聽他的,天子跟他商量只是給他面子,他不同意也沒用。

  此時此刻,董越有些後悔。要和河東世家打交道,還得賈詡出面才行,他只會用刀砍人,鬥心眼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如今天子身邊不僅有皇甫堅壽,又著意招攬劉備,明顯對他不利。左思右想,他給賈詡寫了一封信,說明了當前的形勢,並奉上河東太守的印綬,派親信牛蓋趕往安邑,請賈詡重新出山,代理河東事務。

  ——

  賈詡坐在窗下,半瞇著眼睛,似睡非睡。

  初夏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落在窗前的石階上,一地斑駁。樹冠中有兩隻黃鸝,一唱一和地叫著,清脆婉轉,情意綿綿。

  毌丘興靠著柱子打盹,一卷文章落在手邊。紙邊已經捲了,上面用朱筆做滿了標誌。胡車兒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舉起手中的小弩,瞄準樹上的黃鸝。

  “嗖!”弩箭射出,一隻黃鸝鳥中箭落地,胡車兒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另一隻鳥受了驚嚇,撲愣愣的飛起,在空中盤旋著,悲鳴著。胡車兒轉過腦袋,偷偷看了賈詡一眼,卻發現賈詡已經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著他,連忙咧嘴,露出討好的笑容,順手將射殺的鳥兒藏在身後,欠身致意。

  “先生醒了?我去讓人端茶來。”

  “射中了幾隻?”賈詡淡淡的說道。

  “呃……一隻,另一隻飛了。”

  “為什麼不耐心點,找一個更好的位置,一箭雙鳥?”

  胡車兒撓撓頭,見賈詡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嘿嘿的笑了兩聲,轉身下去了。賈詡嘆了一口氣,嘀咕了一句。他們說話的時候,毌丘興醒了,卻沒說話,等胡車兒走了,才起身問賈詡需要點什麼。賈詡讓他取點水來洗臉。毌丘興應了一聲,將文章捲起,掖在腰間,轉身去了。不一會兒,端了一盆清水進來,放在賈詡面前。

  賈詡洗了臉,淨了手,重新坐好。毌丘興看他做完了,這才問了一句:“先生,真能一箭雙鳥嗎?”

  賈詡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應該可以,但是很難。”

  “是啊,的確很難,不僅要有高超的射藝,還要有足夠的耐心。”賈詡轉頭看向窗外的大樹。那隻剛剛失去了夥伴的黃鸝鳥已經飛走了,樹上很安靜。“如果沒有耐心,射藝再好也很難一箭雙鳥。”

  毌丘興若有所思,抿了抿嘴,端起水盆出去了。賈詡先是放棄了河東,接著又放棄了并州,如今就是一個閒居的客卿,除了姑臧侯的爵位和五百戶的食邑,一無所有。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離賈詡而去,他相信賈詡既然留在河東,就不會一直蜇伏,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加上他也沒有多少出人頭地的機會,就留在賈詡身邊做侍從,跟著賈詡讀書。一晃半年過去了,他難免著急,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賈詡可能看出了他的心境波動,這才特意點醒他。

  毌丘興出了門,倒了水,將水盆交給奴婢,正準備回後院向賈詡請教一些問題,一個青衣僕從快步走了進來,一見毌丘興,連忙迎了上來,告訴毌丘興門外有人求見,是董越身邊的親信。毌丘興一聽,心頭一動,想了想,跟著青衣僕從來到門外。

  一個穿著儒衫的文士、十名披甲的騎士站在門前,文士正用袖角擦汗,神情焦急。看到毌丘興,他喜出望外,連忙上前行禮。毌丘興對他有點印象,好像是牛輔的族人,不久前剛到董越軍中的,因為讀過書,能會計,算是不多見的文化人,很受董越信任。

  “文和先生午睡醒了嗎?我有要事求見。”

  “你從哪兒來?”

  “小平津。”

  毌丘興吃了一驚。“陛下進兵洛陽了?”

  牛蓋搖搖頭,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他知道毌丘興算是賈詡的親信,不把情況說清楚了,他可能見不著賈詡。毌丘興聽說董越要將河東還給賈詡,心裡樂開了花。若不是跟著賈詡也有一段時間了,剛剛又得賈詡提醒要有耐心,險些笑出聲來。

  “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去看看先生醒了沒有。”毌丘興叫來僕從,讓他們給牛蓋等人準備點飲食,卻不請牛蓋進門。嚴格來說,賈詡是被董越和天子聯手排擠出局的,河東更是被董越強奪去的,如今董越被形勢所迫,願意將河東還給賈詡,賈詡卻未必肯接受,就算肯也要讓牛蓋等人等上一會,長點記性。

  毌丘興來到後院,進門時,臉上已經抑制不住笑容。他進了門,走到正在看書的賈詡面前,笑嘻嘻地看著賈詡,卻不說話。賈詡挑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笑了一聲,重新垂下眼皮。

  “不管是誰,不見!”

  毌丘興一愣,隨即眨了眨眼睛。“先生,若是吳王的使者呢,也不見?”

  賈詡面不改色,翻了一頁書。“若是蔣幹,他早闖進來了,還需要你通報?”

  毌丘興啞然失笑,沒敢再開玩笑,把牛蓋的來意說了一遍,特意提到了董越要交還河東的事。賈詡還是沒什麼反應,靜靜地看著書。毌丘興有些摸不著頭腦,等了一會,又問了一句。

  賈詡淡淡地說道:“我剛才已經說了。不管是誰,不見。”

  “可是……先生,為什麼啊?”

  “時機未到。”

  毌丘興鬆了一口氣,沒有再問什麼,轉身出去了。賈詡放下書,隔著窗戶看了一眼毌丘興匆匆的背影,遺憾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書,卻沒有讀,坐著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麼,起身到一旁的書架前,翻撿了一會,從中找出一卷文章來,站在原處看了一遍,眉毛輕揚。

  “以靜制動,束水沖沙?”他來迴轉了兩圈,一聲輕笑。“呂蒙、蔣欽、龐統,諸葛亮、朱然、陸議,這吳國的人才還真是不少,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又會使出什麼樣的奇計,真是令人期待啊。 ”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4 18:27
策行三國 第2043章 畢業答辯

  毌丘興禮貌而堅決的拒絕了牛蓋,關上了大門。

  牛蓋倒是有心理準備,一邊派人回報董越,一邊找驛館住下,準備再請,以示誠意。董越利令智昏,惹怒了賈詡,如今再求到賈詡面前,吃點苦頭也在意料之中的事。他很客氣地向毌丘興致謝,表示還會再來,請他在賈詡面前美言幾句,通融通融,並暗示毌丘興,如果能成功說服賈詡,董越許他一個校尉。

  他相信,就算賈詡沉得住氣,年輕氣盛的毌丘興也沉不住氣。

  毌丘興回到後院書房,賈詡已經回到案前,卻沒有讀書。他指指對面的坐席,示意毌丘興就座。“就現在知道的浚儀戰事,說說你的看法。”

  毌丘興愣了一下。浚儀戰事剛剛結束,沒有戰紀,只有牛蓋轉述的簡略經過,這怎麼說?不過賈詡發問,他也不敢敷衍。董越已經低頭,賈詡復出是遲早的事,如果讓賈詡失望,不帶他去前線,他這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毌丘興仔細想了想,靈機一動,決定先從浚儀的地理說起。初平三年,孫策與袁譚戰於浚儀,初平六年,孫策再次與袁紹戰於浚儀,尤其是初平六年那一戰,許攸就曾築堰,準備水淹浚儀城,只是後來半途而廢,如今卻被荀衍用上了。就戰事而言其實是一脈相承。此外,陸議城中有三千人,荀衍有步騎五萬餘,即使呂布、趙雲率領的騎兵不能參與攻城,荀衍統領的步卒也有四萬多人,雙方的兵力也有了,欠缺的信息就是雙方排兵布陣。

  而這正是賈詡要考驗他的內容。

  毌丘興仔細斟酌了一番,便有豁然開朗之感。他先分析了浚儀的地形,又分析了雙方的形勢,最後說道:“袁譚傾冀州之兵而出,先是受挫於高唐,不得不進兵兗州,雖說進展順利,卻耽誤了時間。因此,荀衍急於攻克浚儀,不得不利用許攸之前留下的舊堰,否則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陸議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事先在舊堰上做了手腳,在荀衍以為大功告成的時候,突然發動,致使荀衍一潰千里。”

  “所以,荀衍最大的破綻是什麼?”

  毌丘興本想說是舊堰,轉念一想,又改了口。“是……心急。”

  “心急會如何?”

  “心急就會冒險,就會有失誤。”毌丘興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荀衍如果不是因為著急,就應該仔細檢查舊堰,發現陸議做的手腳,不會中陸議的事。如果不是因為著急,就能將堰體築得更加堅固厚實,而不是僅僅堪用。在短時間內完成這麼大的工程,勢必要催迫將士,將士有怨氣,時間又緊,施工難免會懈怠,監工的也會急於求成,堰體未必能按照荀衍的要求施工。各種細微的失誤結合在一起,就算沒有陸議做手腳,這堰體也算不上堅固,出現問題的可能性也很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心態,賈詡讓他分析這件戰例的根本目的還是提醒他不要急。急則生亂,急則出錯,而戰場上犯錯的後果很嚴重,很可能要付出性命的代價。荀衍出自汝潁,是荀彧的兄長,早在官渡之戰時就是袁軍大將,這幾年也算是積累了不少戰功,已經獨當一面了,卻因為一時心急,敗在陸議手下,送了性命。

  賈詡滿意地點點頭。“若是天子垂詢,你將如何應對?”

  毌丘興愣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河東還在董越的手中,天子並沒有直接管轄,知不知道他這個人都是問題,怎麼可能會向他徵詢意見?難道說,賈詡認定天子也會派使者前來,而且打算推薦他出仕?

  毌丘興頓時覺得心跳加速,一陣熱血湧上了頭。如果能由賈詡推薦,到天子身邊為郎,那就是登了龍門,比在董越軍中做個校尉有前途多了。

  賈詡似笑非笑,靜靜地打量著毌丘興。毌丘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認真的思考起來。這等於是預演,能得到賈詡的認可,將來得到天子認可就容易多了。現在說錯了,賈詡還可以點撥他,到天子面前說錯了可沒反悔的餘地。

  “袁譚之失,在於猶豫不定。欲有所斬獲,便當果決,集中兵力圍困一城,穩紮穩打,不決勝負不罷手。敵若有援兵來,則破敵援兵於城下,敵若無援兵來,則圍困其城,或是強攻,或是待敵斷糧自潰……”

  毌丘興說得入神,彷彿面前坐的不是賈詡,而是能讓他一步登天的天子。賈詡靜靜地聽著,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折扇,不時地點點頭,卻不發表意見。直到毌丘興說完,他才收緊折扇,輕輕的敲了敲案緣。

  “伯起,朝廷能戰勝吳王嗎?”

  剛才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毌丘興頓時語塞,半天沒說出話來。賈詡笑了笑。“不急,慢慢想。聽說講武堂、郡學堂畢業時都會有答辯,這就算是你的畢業答辯吧。”

  “喏。”毌丘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他明白賈詡的意思,不管如何,他都要離開賈詡了。選擇朝廷還是吳王,將決定他一生的命運,容不得絲毫大意。

  ——

  郭嘉一聲嘆息,放下了手中剛收到的情報。

  荀衍陣亡,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沖淡了浚儀大捷帶來的喜悅。張纮不幸而言中,戲志才的死只是開始,更多的汝潁精英將在這場大戰中死去,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像辛毗、鍾繇一樣重新選擇。

  選擇有時候比努力更重要。荀彧兄弟幾個中,荀彧的天賦最高,被何顒評為王佐,荀衍次之,卻熟讀兵書,有統兵之能,荀諶最弱,但如今看來,荀諶的成就卻有可能是最高的。他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希望他能繼續明智下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要犯錯。

  郭嘉平復了一下心情,拿起情報,起身去偏殿見孫策。這是一個重要消息,陸議的戰報還沒送到,滿寵雖然送來了消息,卻沒有提及荀衍的生死。一場大戰中,敵方主將生死的意義不下於整場戰役的勝負,這將對雙方士氣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進而影響整個戰局。

  就目前看來,袁譚繼續進攻的可能性應該不大了,以戰代練,檢驗豫州新政成果的計劃可能要調整。

  郭嘉來到偏殿前,剛跨上台階,就聽到孫策的聲音。

  “想什麼呢?他曹昂拍拍屁股走了,妻兒扔下也就罷了,丁夫人留下我也能接受,你們父子也託付給我,是不是太過份了?少跟我說廢話,抄家!留一部分給丁夫人養老,剩下的給我外甥。再囉嗦,我砍了你們父子的腦袋送去益州,讓你們一家人團聚。”

  郭嘉忍不住想笑,停住了腳步,隱在台階下面。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用手帕抹汗,卻怎麼也抹不乾淨,額頭還是油光光的。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走路都有些不穩,最後兩級台階走得急了些,一腳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硌得臉上的肥肉都扭曲了。

  郭嘉在一旁看得真切,卻沒有吭聲。他認識此人,實際上,能在孫策面前說上話的人都認識此人。這是曹操的幼弟曹德,因為孫策要抄曹家家產的事來建業求情,也曾求到他的面前,被他婉拒了。曹昂放棄了兗州,帶著一些親信部曲去了益州,卻將家人留在了豫州,這擺明了是欺負孫策好說話,換了誰都來火。

  孫策之前就抄過譙縣曹氏、夏侯氏的產業,後來因為和曹昂的關係,還了一部分家產給曹昂,算在丁夫人的名下。曹昂任兗州刺史,逃難到徐州的曹嵩也去了兗州,帶了大量的財物,這幾年在兗州做生意,又積累了不少家產,這次曹昂去益州,帶了一些走,還剩下很多,全被曹嵩帶回了譙縣老家。

  不得不說,這曹嵩賺錢的本事要比做官的本事大得多,而且對長子曹操的不信任也令人咂舌。當初曹操起兵討董,曹嵩就不肯給錢,如今曹操已經手握益州,曹嵩還是不肯資助,只為曹昂提供了路上的開銷。

  現在,這些財物全被孫策派人抄了,新上任的沛相棗祗痛恨宦官,對曹家本來就沒好印象,下手特別狠,只給曹嵩父子留了一個院子,兩百畝地,其他的全部充公。曹嵩無奈,派曹德來建業找門路,可是誰願意管他的事,平白惹孫策不爽?

  平心而論,孫策沒有砍曹嵩父子的腦袋就已經夠仁義了。

  曹德坐在地上,一眼看到了郭嘉,不顧屁股疼,連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拽著郭嘉的袖子。“郭祭酒,郭祭酒,你就可憐可憐我家父子吧。幾十口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再說了,我們父子哪會種地啊,那……”

  “打住!”郭嘉舉起手中的軍報,掙脫了曹德的手。“你們願意去益州嗎?”

  曹德眨巴著眼睛,想了想。“願……願意。”

  “那好,我會建議大王扣押你們父子,傳書你兄長曹操,讓他拿錢來贖人。”

  “呃……”

  曹德還在猶豫,頭頂傳來孫策的聲音。他費力的仰起頭,見孫策正站在殿門口,大聲說道:“祭酒好計,就這麼辦。傳書沛相棗祗,把曹嵩父子送到建業來。”

  曹德腿一軟,又坐在了地上,一顆顆豆大的油汗匯聚成流,從額頭滾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4 19:53
策行三國 第2044章 計劃不如變化

  郭嘉繞過曹德,來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

  孫策瞅了一眼癱坐在地的曹德,心中湧起一陣久違的快意。消息傳到益州,曹操的反應一定很精彩。他會像劉邦一樣要求分一杯羹嗎?如果是,一定滿足他的願望,烹了老曹嵩,到時候再把丁夫人改嫁了,看看曹操是什麼感覺。歷史上,曹昂戰死宛城之後,丁夫人與曹操分居,回了娘家,只是曹操勢大,沒人敢娶,現在曹操蝸居益州,丁家根本不鳥他。

  說起來,丁夫人也剛過四十,說不定嫁了人還能生。

  “荀衍死了?”孫策聽完郭嘉的匯報,吃了一驚,眉頭緊鎖。大戰開始之前,他對陸議能不能守住浚儀都有些擔心,畢竟城裡的兵力太少了,只有三千,這才安排閻行、陳到西進,配合文丑,隨時準備進軍策應。陸議大破荀衍,他已經很滿意,現在居然連荀衍這個主將都陣亡了,實屬意外。

  當然,對陸議來說是大功一件,對整個戰局來說卻未必是好事。在這一點上,他的看法和郭嘉一致。

  “是啊,荀衍死了。”郭嘉嘆息道:“大王,是不是調整一下荀諶的職務?”

  孫策考慮了一下,點頭答應。“荀衍的家人都在鄴城吧?”

  “是的。”郭嘉頓了頓,又道:“荀衍戰死,袁譚可能會尋求議和,至少會想緩一緩,送荀衍回鄉安葬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你和荀諶聯絡一下,問問他自己的意見。如果他想處理喪事,可以准他幾個月假。”

  “喏。”郭嘉等了片刻,見孫策沒有進一步的安排,躬身應喏。他也清楚,雖說荀諶是屯田中郎將,手中有幾萬屯田兵,但他未必指揮得動那些校尉、都尉,想反水和找死沒什麼區別。以荀諶的聰明,也應該分得清公私,不會將這個仇記在孫策身上,就連記在陸議身上都有些勉強。荀衍的死,只能怨他自己,他的運氣實在太差了,又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這次不敗,以後也難免。

  還是荀攸有自知之明,知道謀士與將領的區別,堅決不肯跨出那一步。

  孫策回來踱了幾圈,頗有些撓頭。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荀衍戰死,可能引發的變數太多,以前做的計劃大半要作廢,軍師處又要忙上一陣。比如說,如果袁譚不進攻了,決定就在防守,那怎麼辦?

  攻守勢異,需要的兵力相差很多,對將士的要求也不同。本來準備豫州徵召的將士先守城,擋住袁譚的進攻,經歷了血與火的實戰考驗後再反攻兗州,如果跳過這個環節,他們還能不能承擔起進攻的責任,也是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

  在此之前,這樣的事已經有苗頭了。徐盛在沙洲上設疑城,天子遲遲沒有渡河,反而從荀衍手中取走了河內,有隔河對峙的趨勢,已經引起了他的擔心。現在,這個擔心很可能要變成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奉孝,辛苦你了。”

  “職責所在,不敢言累。”郭嘉答應著,臉色卻也有些凝重。他清楚一個方案背後需要付出多少心血。戲志才活生生被累死了,他有軍師處的幾十個參軍協助,不會步戲志才後塵,卻也不見得輕鬆,尤其是現在這種遠離前線,只能憑情報來推演形勢,比身臨戰場更複雜。

  孫策突然說道:“奉孝,如果你為天子謀劃,現在會如何運籌?”

  郭嘉思考了良久,搖搖頭。“大王,現在還真不好說。”

  “為什麼?”

  “因為大王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對手。”

  孫策來了興致。他不覺得郭嘉有奉承他的必要,必然是平時有所考慮,這才會有這樣的判斷。作為軍師,從來不可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換個角度,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猜測對方的心思,這本來就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怎麼說?”

  “我不知道天子對我們的情況了解多少。雖說有細作,但細作能看到的東西畢竟有限,道聽途說為主,再加上細作本身的學識普遍不高,能看到多少真相,誰也說不准。這些信息到了天子面前,原本就是真偽混雜,甚至不乏與事實截然相反的結論。如果以常理分析,誤判幾乎是必然,區別只在於多少。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就是這個道理。”

  郭嘉想了想,又道:“就拿荀諶來說,他之所以這麼堅決的留在豫州,與臣當初引他去看巨型拋石機及海船有很大關係。臣相信,這些信息肯定會傳到荀衍、荀彧的耳中,可是他們的感受和荀諶的感覺絕不會相同,否則他們不會執迷至今。臣也相信,如果劉曄了解的情況和臣一樣多,他現在只會有一個選擇:勸天子投降,但他了解的情況不可能和臣一樣多,所以他才會堅持,等待轉機。”

  孫策覺得郭嘉說得有理,真實的作戰畢竟不是遊戲,雙方的情況都擺在明處,尤其是對這種交通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時候,細節上的訛誤在所難免。天子、劉曄、荀彧等人再聰明也猜不到他是個有外掛的穿越者,自然不可能準確的評估形勢。沒有準備的判斷,自然也無法做出明智的判斷。

  同樣道理,無法把握天子了解的情況,要郭嘉去把握天子的心態也就成了強人所難。

  “天子、袁譚也就罷了,只要我們自己不出錯,他們都沒什麼機會。我好奇的倒是賈詡,他現在在想什麼,你能猜得到嗎?”

  郭嘉笑了起來。“臣不敢說準確,但他現在考慮的幾個問題,臣倒是略知一二。他現在應該很矛盾。”

  侍者送來冰鎮果汁,孫策倒了兩杯,遞了一杯給郭嘉,示意郭嘉慢慢說。郭嘉呷了一口,慢條斯理的說道:“作為涼州不多見的智士,賈長沙的後人,從小學習儒家經典,賈詡的身上不僅擔負著他個人和賈家的榮辱,更擔負著涼州能否一掃百年厄運的機會。能否公私兼顧,魚與熊掌兼得,應該是他現在考慮得最多的問題。當然,以他的才智,加上李儒的見聞,他不可能不知道誰是最後的王者,但藉此機會為涼州謀一線生機也絕非痴心妄想。畢竟涼州人已經控制了關中、并州和河東,將整個司州都攬在手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有這麼好的機會,不努力一下,就不是他賈詡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6 09:52
策行三國 第2045章 父子問答

  孫策深以為然。

  賈詡本質上不是為了追求富貴沒有底線的人,只不過形勢所迫,他能保住的只有命,其他的無能為力。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一點也不動心,至少會嘗試一下。

  當然,以他安全第一的品性,他一定會躲在幕後操縱,不太可能跳到前台,他身邊那個叫毌丘興的年輕人也許就是他準備的傀儡替身。

  “李儒最近怎麼樣?”

  “很安份。在南陽伏牛山籌建精舍,準備隱居讀書,很少與外人來往。”

  “請他來一趟建業吧。探探他的口風,看看賈詡居然想要什麼。如果不離譜,我們可以談談。”孫策頓了頓,又道:“涼州的事不解決,太平不可期。韓遂、馬騰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多一個選擇總是好的。”

  “大王所言甚是,臣就這安排人與李儒接洽。”

  孫策撓撓眉心。“你們議一議吧,不過也別太急。盛夏將至,一時半會打不起來,怎麼也得等涼快些。”

  郭嘉笑道:“沒錯,就算有使者來往,也不過說些空話,虛應故事,歸根到底還要在戰場上決勝負。只是一旦對峙,戰事有可能會拖得更久,我們要多準備一些錢糧才行。”

  孫策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他已經在考慮了。打持久戰拼的就是經濟,尤其是糧食,五年計劃肯定要受影響了,不過不致命。他已經安排路粹寫文章,做輿論鋪墊,到時候將五年計劃未能實現的責任推到朝廷身上。這也是事實,如果不是朝廷煽動曹操、袁譚進攻,五年計劃可以完美的實現。

  五年計劃本身也有一些缺陷,需要從自身找找原因。畢竟他也好,張纮、虞翻也罷,都沒有類似的經驗,當初制定計劃的時候就是估摸著做的,實施過程中難免有些出入。只不過他當初的目標定得保守,這才沒有出現重大落差。

  千頭萬緒,很考慮人的耐性。他時常有種衝動,還是將退休年齡設定到六十吧,太累人了。

  和郭嘉又談了一些事,張纮、虞翻聯袂而至。夏天到了,建業悶熱,他們今天要商量防治疫情和防汛的事。今年入春以來雨水比較多,正在荊南負責水利的水衡都尉袁敏發來消息,說今年的汛期可能會提前,防洪形勢比較嚴峻,要提前做好準備,尤其是建業。

  孫策不敢怠慢。長江流域的洪災一直到二十世紀末都是重大問題,現在的形勢更嚴峻,丹陽、吳郡的地勢都比較低,如果發生洪澇,包括建業都有可能受災,更別說農田了。

  郭嘉聽了幾句便走了。作戰是錢糧消耗大戶,軍師處儼然是張紘、虞翻的眼中釘,兩相府的掾吏平時沒少拿軍師處的參軍開玩笑,眼看著戰事有對峙的可能,他留在這裡只會挨呲。兩相聯手,就連孫策都要給三分薄面,不好明著偏袒他,只能背後安慰他幾句。

  果不其然,聽說荀衍陣亡,張紘和虞翻意識到形勢將發生變化,頓時急了。雖然沒有立刻去找郭嘉的麻煩,卻也旁敲擊的提醒孫策,不要聽軍師處的忽悠,他們恨不得天天交戰才好呢。孫策答應控制戰事規模,不輕啟戰端,同時也要求虞翻與海商會的成員聯絡,商議從交州運米的可行性。這件事還要抓緊時間辦,利用季風將交州的米直接運到青州,盡可能未雨綢繆,減少運輸的消耗。

  說到這些,張紘又提起了疏浚中瀆的事。中瀆起源於吳王夫差開挖的邗溝,歷史悠久,但當時的船體積有限,和現在的船不能比。如今車船技術投入使用,大船的優勢凸顯,中瀆的寬度和深度就都成了問題。呂岱接到命令後,勘察了相關河段,提出對現有的河道進行拓寬加深,去年冬天對高郵到廣陵段進行試點,證明可行,今年希望能對高郵以北的河道進行疏浚。他還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將經過射陽湖的那一段取直,並一直延伸到郯縣,利用沂水、沐水的水量改善中瀆流量不穩定的弊端。不過這個工程量不小,需要徵發的民伕成倍增加,絕非徐州能自行解決,需要首相府進行整體規劃,換句話說,要在財政上予以贊助。

  張紘還沒說完,虞翻就打斷了他。“現在到處要用錢,哪有閒錢做這麼大的工程,往後拖一拖吧。”

  孫策與張紘啞然失笑。

  ——

  三大火爐之一的建業絕非浪得虛名,還沒進入五月,天氣就熱了起來。好在石頭城地勢高,又臨江,還不算悶。

  處理了一天的公務,與張紘、虞翻一起吃了晚飯,孫策回到後宮。踏進宮門的那一刻,他莫名的輕鬆了很多,有一種下班的感覺。他不是惰政的暴君,但也算不上勤政,日落之後,除非發生大事,非由他做主意不可,張紘等人通常都不會來打擾他。能處理的就處理了,不能處理的也等到明天再說。

  上行下效,張紘、虞翻也都準點上下班,只有軍師處的郭嘉最近比較辛苦,常常要加班到深夜,有時候甚至乾脆留宿軍師處,隨時準備處理急務。

  孫策來到正殿,妹妹孫尚英正和袁衡說話,次子孫勝帶著曹昂的兒子曹琬玩,曹琬邁著小短腿,跟著孫勝跑來跑去,奶聲奶氣的叫著阿兄。他剛剛學會說話,口齒不是很清楚,還流口水,孫勝不時的停下來替他擦口水。

  見孫策進來,袁衡、孫尚英都起身行禮,孫勝也牽著曹琬行禮,曹琬躲在孫勝的後面,不敢看孫策。孫策很意外,這個外甥以前可沒這麼怕他,今天這是怎麼了?孫尚英上前解釋,說今天曹德來求情時,她和曹琬在旁邊看到了,曹琬被孫策嚇住了,孫勝哄了半天才好些。

  孫策哭笑不得,捏了捏曹琬的臉蛋。“豎子,阿舅只是嘴上狠,你那阿翁才是真狠,拍拍屁股就走了,才不管你的死活呢。”

  “父王,兒臣……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孫勝忽然說道,小臉憋得通紅。

  孫策瞅了他一眼,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不禁笑道:“什麼問題,這麼嚴肅?”

  “嗯,很重要。”孫勝點了點,又偷偷看了袁衡一眼。袁衡投來鼓勵的目光,孫勝鎮定了些,小心翼翼地說道:“姑父離開兗州,去益州,是對還是不對?”

  孫策沒有立刻回答,他在袁衡讓出的正席上坐下,又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孫勝坐過來,想了想,才反問孫勝道:“你覺得呢?”

  “兒臣覺得……”

  “沒關係,你怎麼想就怎麼說,不用怕錯。”孫策攬著孫勝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

  “喏,兒臣覺得……他是朝廷任命的兗州刺史。向朝廷俯首不為不忠,奉父命去益州,不為不孝。為兗州百姓而降,不為不仁。不棄舊部,不為不義。忠孝仁義俱全,自然是對的。”

  “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別人教你的?”

  “是兒臣自己的想法。若是狂悖,請父王降罪。”孫勝一本正經地行了一禮。

  “你說的沒錯,何罪之有。”孫策拍拍孫勝的小臉,示意他坐下。“那父王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父王請說。”

  孫策拔出風雲佩刀,擺在案上,將雪亮的刀身抽出半截。“如果父王命你殺了阿琬,你會照做嗎?”

  孫勝一愣,臉色頓時白了。曹琬更是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孫尚英連忙過來,將曹琬抱在懷裡,嗔道:“王兄,你這都是什麼問題啊。”

  袁衡衝著孫尚英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打亂了孫勝的思路。

  孫勝抿著嘴唇,想了半晌,才搖搖頭。“不會。”

  “為什麼?”

  “因為……因為阿琬還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即使父王有詔,兒臣……也不能殺他。”

  “說得好。”孫策收起刀。“殺無辜的孩子是不對的,所以即使是父王的命令,你也不應該照做,如果做了,反倒不對。可見一件事對與不對,與忠孝仁義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是吧?”

  “可是……”孫勝有些糊塗了,苦惱的撓著腦袋。

  “可是忠孝仁義還要不要,是吧?”

  “嗯嗯。”孫勝連連點頭。他考慮了好幾天,好容易鼓起勇氣問孫策這個問題,現在不僅沒有得到孫策明確的答案,反而被孫策的問題搞糊塗了,著實有些苦惱。

  “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父王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人要殺阿琬,父王讓你阻止他,在必要的情況下可以殺了他,你要不要聽父王的話?”

  “當然要聽。”孫勝挺起了胸膛。

  “是嗎?”孫策笑瞇瞇地看著孫勝。“你可以想一想,再回答。”

  這次不僅孫勝糊塗了,就連袁衡、孫尚英都糊塗了。她們面面相覷,孫尚英忍不住問道:“王兄,常言道以戰去戰,雖戰可也,以殺去殺,雖殺可也,小虎的回答有什麼不對嗎?”

  孫策笑而不語,摸摸孫勝的臉。“不要急,慢慢想,想好了再來告訴父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6 10:10
策行三國 第2046章 陳琳

  “小虎的應對究竟對不對?”

  洗漱之後,袁衡卸了冠,解了髮髻,換了一身素色無花的絲衣,斜坐在榻邊,搖著蒲扇,一邊為孫策搧風一邊問道。她面容精緻,沐浴之後的皮膚細膩如玉,閃著溫潤的光潔。

  孫策放下手裡的書,瞥了袁衡一眼,笑了。“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噗!”袁衡忍不住笑了,嗔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最近是浮屠經讀多了,還是墨家的書讀多了?總喜歡以問對問。”

  孫策若有所思,覺得袁衡一針見血。佛教之所以受人追捧,很大程度上和佛經的思想深度有關,佛教其實是很講邏輯的,這一點上和墨子的學說有一定關係。後世就有學者懷疑墨子是天竺人,至少受到天竺思想的影響,他的外貌和思想特點都有外來文化的痕跡。

  “話不能這麼說,夫子也說不憤不啟,不俳不發嘛。結論其實並不重要,因為結論因時因事而異,沒有一定之規,但思考的方法卻有規可循。”

  “行——”袁衡舉手作求饒狀。“大王英明。大王問吧。”

  孫策卻收起笑容,坐了起來,盯著袁衡的眼睛。“你希望小虎將來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剎那間,袁衡的眼睛有些躲閃,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她斟酌了片刻。“我希望小虎成為大王的好兒子,儲君的肱股之臣。”她抿了抿嘴,又道:“我希望他成為一個知書達禮、明辨是非的士。”

  “這麼多希望中,最基本的是哪一個?”

  “士。這是根本。”

  “對啊,生而為人,並非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我的兒子,也並非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儲君的肱股之臣,但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知書達禮、明辨是非的士。同樣,忠孝仁義要不要,要先看這忠孝仁義當不當要,能不能要,能要的自然當要,不能要的自然不要。”

  “那以殺止殺,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以殺止殺不對,而是這件事讓小虎來做是不是合適,可不可行。一件事不僅要問該不該做,還要問能不能做成。讓一個孩子面對執刀的兇徒,合適嗎?如果不合適,這就是亂命。面對亂命,就算我是他的父王,他也不應該聽從。這不是忠孝,這是愚忠愚孝,就算是夫子也不會贊同的。”

  袁衡翻了一個白眼。“大王,你這是……話術嗎,聲東擊西,讓人怎麼答?”

  孫策嘴角微挑,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既然希望小虎成為儲君的肱股之臣,就應該從小培養他慮事周詳,而不是拘泥經義,只講忠孝仁義,不講是非。黨人殷鑑不遠,你這麼快就忘了?”

  袁衡沉吟良久,站起身,向孫策行了一個大禮。“大王批評得是,是臣妾粗疏了。”

  “起來吧。”孫策伸手將袁衡拉了起來。“教育子女比治國更難,你肩上的責任很重。不要急,慢慢來吧,只要持心端正,循道而行,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正本清源,根深葉茂,你先教他們做一個知書達禮、明辨是非的士,十歲之後,我會讓他們旁聽朝政,看他們能不能成為肱股之臣。”

  “喏。”袁衡心中警醒,躬身領命。

  ——

  五月初,袁譚的使者來到了建業。

  使者姓陳名琳,字孔璋,廣陵射陽人,與張紘同郡,又都是文人,以前有過交往。袁譚委任他為使者,自然是希望借助於他和張紘的交情,說話更方便些。

  陳琳入境,張紘就收到了消息,隨即與孫策商議。孫策知道袁譚的那點小心思,也不急著見陳琳,讓路粹陪他到處看看。

  路粹曾在袁譚麾下,與陳琳並不陌生,只不過那時候陳琳是袁紹身邊的親信,路粹卻是依附的新臣,陳琳頗有些瞧不上他。如今形勢顛倒,路粹是孫策的筆桿子,寫了大量的文章,尤其是反思王莽的文章頗有見地,風靡天下,其弟路招又在孫策的中軍為將,陳留路氏文武並重,絕非陳琳能望項背。

  兩人見面,路粹神采飛揚,拿出特意新作的《吳都賦》請陳琳指教。陳琳很尷尬,就文采而言,他還真看不上路粹,路粹寫慣了政論文章,戾氣很重,字裡行間透著匪氣,一副耀武揚威的小人嘴臉,但他又不能直言,如今袁譚作戰不利,派他來議和,是有求於人,得罪了路粹,他可能連孫策的面都見不著。

  忍著強烈的不適感,陳琳誇了路粹幾句,隨即就將話題往正事上引,問起張紘的日程安排,希望能與張紘直接對話。路粹既記恨於往日陳琳的輕視,又對陳琳此刻的敷衍不滿,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張紘什麼時候能見他。陳琳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進了五月,建業更加悶熱,陳琳在驛館一住就是幾天,還被路粹隔三岔五的騷擾,心情焦灼得無以復加。無奈之下,他只得派人打聽好了張紘休沐的時間,強行登門拜訪。

  張紘不是路粹,做不到那麼絕情,陳琳既然到了門外,他不能不見。

  首相府在太初宮內,陳琳不能進。張紘換了一身越布夏衣,帶了兩個隨從,出了宮門。陳琳站在宮門口,看到張紘出來,如釋重負,連忙迎了上去,半開玩笑的說道:“張相如今位高權貴,等閒不得見啊。”

  張紘也不謙虛,拱手還禮。“吳國新肇,千頭萬緒,的確有些忙。夏天到了,大王正準備去汝南葛陂避暑,有好多事要安排。怠慢孔璋,還忘恕罪。”

  陳琳心中一緊。“吳王要去汝南?”

  張紘知道他緊張什麼,哈哈一笑。“避暑,避暑,你不要緊張。”

  陳琳怎麼可能不緊張,他緊張得衣服都濕透了。袁譚謀求談判,想緩口氣,孫策不見他,卻要去汝南,這哪裡是避暑,這分明是要用武啊。張紘越是讓他不要緊張,他越是緊張。

  “吳王什麼時候起程?”陳琳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額頭上的汗密密麻麻。“如果方便,袁使君可以和他面談。”

  “不急,不急。”張紘拉著陳琳的手臂。“你大概也是第一次來建業,我帶你游覽遊覽。這江南與河北風光迥異,建業更是龍蟠虎踞之地,十里秦淮,百丈紫金,景色甚佳,孔璋文興大發,少不得又有鴻文面世。”

  陳琳哭笑不得,他這時候哪有心情看風景、寫文章啊。不過他又不敢拒絕,能和張紘同遊,多點說話的時間總是好的。

  兩人下了石頭城,來到秦淮水邊,立刻有遊船上來兜售。船不大,長約三丈,寬不足一丈,中間設了遮陽的花蓬,花蓬下有小案坐幾,容三四人閒坐喝茶吃酒。船上只有一老一小兩個婦人,老婦人搖船,小婦人迎客。一見張紘,小婦人便笑了起來。

  “今天一早就聽得喜鵲喳喳叫,知有貴客賞光,卻沒想到是張相,真是意外之喜。張相,今兒吃酒不要錢,能賞個船招否?”

  張紘撫鬚而笑。“酒錢要付,船招也可以寫,只須杜三娘多唱幾隻好曲。”

  “張相有令,豈敢不從。”被喚作杜三娘的小婦人笑靨如花,熱情地引張紘、陳琳上船。陳琳有心與張紘說些要緊的話,便讓隨從與張紘的侍從另坐一船。兩人入座,杜三娘忙活了一陣,拿來一壺酒,兩隻酒杯,四碟小菜:一碟高郵鹹鴨蛋,一碟乾果,一碟炸得酥脆的小魚乾,一碟涼拌的蕪菁絲,各有特色。尤其是那蕪菁絲,也不知道放的是什麼作料,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陳琳也不等張紘招呼,便夾了一塊送入口中。

  “船招、筆墨呢?”張紘入座,捲起衣袖,問道。

  杜三娘笑盈盈地說道:“張相不急,先吃酒,吃得半酣再動筆,神韻最足。就像煎魚,火候不到,煎出來的魚要嘛不脆,要嘛不香。又似作戰,時機不到,雖能取勝,終究不夠痛快。若是像朝廷、袁譚那樣,打得不尷不尬,進不得又退不得,豈不急人。”

  陳琳聽了,神色窘迫,看看笑容滿面的張紘,又看看談笑風生的船娘,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口中的蕪菁絲嚥下去。“怎麼,你們吳國的百姓都這麼關心天下大事,連一個船娘都知道中原的戰事?”

  張紘還沒回答,杜三娘掃了陳琳一眼,隨即笑道:“客人是冀州來的吧?”

  陳琳大奇。“你怎麼知道我是冀州來的?”

  杜三娘掩唇而笑,兩隻眼睛變成了月牙,自有三分嫵媚。“客人能與張相同遊,想來不是普通人。只是客人身上這件夏衣卻非上品,我吳國的士人是萬萬不肯穿的,兗州人也不太願意穿著見客,只有冀州人見不著真正的好越布,才會當作稀罕物。說句客人不愛聽的話,你這夏衣連我船上的案布都不如呢。”

  陳琳低頭一看,果不其然,案上墊的布都比他身上的夏衣更加柔軟細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6 10:24
策行三國 第2047章 江東銳氣

  張紘哈哈大笑,舉起酒杯。“江東民風質樸,性情耿直,孔璋別見怪。來,喝酒。杜三娘有三絕,一是手藝好,釀的酒、做的菜,秦淮水上名列三甲,煎的魚乾更是獨此一家;二是嗓子好,曲子唱得好,舞跳得好,待會兒讓她唱上幾句,舞上兩回,你就明白了;三是口才好,說話如射箭,得理不饒人。”

  陳琳訕訕地笑道:“不愧是吳楚故地,頗有古風。看來江東不僅有子弟兵,女子也多有豪傑。”

  “客人這話說得好,這建業號稱吳頭楚尾,兼有吳楚之氣,就算女兒家,上了陣也不弱於男兒。剛才張相說我口才好,說話如射箭,我倒是覺得我箭射得更好,就等著三將軍的羽林衛徵兵,我便去應徵呢。”

  陳琳驚訝不已。“當真?”

  “千真萬確。”張紘笑道:“去年羽林衛徵兵,杜三娘應徵,連過三關,最後一關十二發九中,也是符合要求的,只是名額有限,她才未被選中……”

  杜三娘咯咯笑道:“那可不是我沒射中,是吳王來觀戰,我一時走神,多看了兩眼,這才射失了一箭,沒能入選優等,否則定能選中。 ”

  陳琳既驚訝於杜三娘的潑辣,更驚訝於羽林衛的選拔要求之高。十二發八中便是軍中射手的選拔標準,一個搖船的船娘居然有這樣的射藝?更誇張的是,她有這麼好的射藝,居然還沒被選中。

  “羽林衛的標準這麼高?”

  “江東尚武之風甚濃,善射之人很多。杜三娘常年在水上討生活,難免遇到幾個紈絝,沒點武藝防身可不行。”張紘司空見慣,淡淡地說道:“你別看這些船輕巧,人嬌弱,可都帶著武器呢。要是誰喝多了亂來,扔到水裡醒酒是輕的,吃點苦頭也不是不可能。一聲船哨,百步之內便有援手,須臾之間的事。”

  陳琳驚駭不已。他想到了豫州兵。中原是衣冠之地,以禮儀見稱,行新政數年,已然是全民皆兵,這江南民風剽悍,自然不用多說,張紘也沒必要拿這個來嚇唬他。

  “這秦淮水就在王城之下,是不是……”

  “吳王很少出行,私行更是難得。”

  “就算吳王出行時護衛森嚴,那普通官員呢?他們處理公務,難免會結怨吧?”

  “你還別說,真有這樣的事。”張紘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拈了一顆堅果,用手指捏破,剝去果殼,將果仁放在嘴裡,慢慢嚼著。“去年就發生了一起這樣的案子,有人要建莊園,強拆了民宅,又勾結相關的官吏,不准上告,結果惹怒了那戶人家。當家的戶主從軍在外,家裡只有婦人和一對兒女,結果你猜怎麼著?婦人取了弩,等在路邊,將下值的官員一箭射死了,然後砍下首級,報官自首。”

  “後來呢?”

  “後來嘛,建業尉查明了案情,一直報到吳王面前。吳王下詔,相關的官員按律處治,殺人的婦人處死,但減免一等,發往軍中效力,將功贖罪。等等,這婦人好像在浚儀,上次陸議夜襲陳留時,她隸屬斥候營,還立了功,我在軍功簿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如果這次浚儀的戰事也有她,她也許就能回家了。”

  “那被射死的官員呢?”

  “被射死的官員?”張紘看了陳琳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瀆職在先,死有餘辜,自然是按律查處,公諸於眾,以儆效尤。”

  陳琳倒吸一口涼氣,愣了半晌。“若是官員無罪,卻因公結仇,被人報復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官員按因公殉職處理,朝廷贍養其家人。殺人者償命,罪加一等,家人沒為官奴婢,戶口、裡正、族長依律處置。殺人不是不可以,但代價很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百姓還是選擇告狀,如果官員置之不理,或者官官相護,那就可以殺了。”

  “這……賊曹豈不是要累死?”

  “當然會很累。”張紘一時出神。“世上沒有萬全法,只能折中。這個辦法一直有爭議,但吳王堅持如此,我們只能優選官員,盡量少出事,出了事也要能盡快偵破,賊曹的人選很重要,大多是軍中斥候營的退役老兵,要不就是精於辦案的老吏。儘管如此,每年還要安排培訓,交流案情。”

  張紘回過神來,又說道:“當然,選拔清廉公正的官員是重中之重,官員處事公正,又有幾個百姓願意冒著家破人亡的危險去生事。就算有好鬥之徒也可以選擇從軍征戰嘛,到戰場上殺人不僅沒危險,還可以立功,光宗耀祖,何樂而不為。”

  陳琳驚訝地看著張紘,半晌沒說話。張紘笑道:“孔璋,是不是覺得我殺氣太重了?”

  陳琳強笑。“與我印象中的張子綱的確有些不同,讓人望而生畏。”

  張紘哈哈大笑,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這時,杜三娘抱著一件奇怪的樂器,俏生生的站在船頭,笑盈盈地說道:“張相,先唱入陣,如何?”

  張紘點點頭。“甚好,讓這冀州來的客人先看看我江東的英武之氣。”隨即又拍拍陳琳的手。“孔璋,說起來,這入陣曲還是冀州女子所創,如今風靡大江南北,幾乎人人會唱會跳,各有特色。杜三娘的入陣曲在秦淮水上也是有名的,就連吳王聽了都說不錯,會演時常常有她。你今天可以好好欣賞一番。”

  陳琳連連點頭。

  杜三娘輕撥音弦,“叮”的一聲脆響,如碎金裂帛,隨即一聲清嘯,“依——呀——”雖是清脆女聲,卻自帶英氣,如鳴鏑破風,令人心襟動搖,頭皮發麻,宛如置身於千軍萬馬的戰場,戰鼓齊鳴,箭雨蔽日。

  陳琳屏住了呼吸,看著杜三娘赤著一雙白嫩的小腳,在狹小的船頭縱躍起舞,撥弦而唱,手跟著杜三娘的節奏跳躍時,心頭卻有些說不出的不安。

  百聞不如一見,江東人心如此,銳氣逼人,袁譚還有和孫策談判的資格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6 10:33
策行三國 第2048章 大開眼界

  槳聲欸乃,溪水潺潺,小船在杜三娘的歌聲中逆流而上,兩岸綠樹成蔭,繁花似錦,與碧水相映,煞是好看。

  杜三娘的歌舞引起了不少觀眾,兩岸行人駐足而觀,有人寧神傾聽,有人輕聲應和,其他遊船上的船娘自覺的停止了表演,讓客人安心欣賞杜三娘的絕技,只有一個船娘不甘示弱,待杜三娘一曲終了,隨即撥動琴弦,唱了一曲楚歌,雖不如杜三娘精妙,卻也堪聽。

  有不少人看到了張紘,紛紛拱手致意,卻無人過來打擾。倒是有遊船擦肩而過時,有人遞上淺碟,請張紘品嚐自家的點心。張紘也不拒絕,順手取了,放在案上。不一會兒,案几就擺滿了。

  張紘頻頻頜首還禮,笑容滿面,沒顧得上吃,陳琳卻吃了個肚兒圓。倒也不是他嘴饞,實在是這些點心各有特色,花樣又多,一樣嚐一口,不知不覺的就撐著了。

  “這秦淮水上每天都這麼熱鬧?”

  張紘笑道:“這叫什麼熱鬧,晚上才叫熱鬧呢。孔璋若有興趣,晚上可以再來游覽,保證你樂不思歸。”他瞅瞅陳琳的衣服,對搖船的老婦人說道:“麻煩老人家繞點路,在衣市停一下,我為這冀州來的朋友置辦兩身衣裳,讓他看看我們吳國的錦繡。”

  老婦人笑著應了,調轉了船頭。

  陳琳心中歡喜,卻假意推辭。張紘不動聲色的說道:“孔璋遠道而來,不想看看建業的民生?”

  “呃……”陳琳被張紘道破心思,不免窘迫,只得顧左右而言他。“聽子綱兄這語氣,建業百姓不是一般的富庶啊。我怕我買不起,還是穿案布算了。”

  “你這衣服是在冀州買的?”

  “是啊。”

  “多少錢一匹?”

  “貴倒是不太貴,也就是七八百錢,只是難買。”

  “那你可以多買一些帶回去。這等布在建業只有三百錢左右,好的也不過五百錢,七八百錢是最好的,反倒不太好買,要預定才行。 ”

  陳琳驚訝不已。“這麼便宜?”

  “不是建業的布便宜,而是冀州的布經過兗州商人轉手加價,價格虛高。你如果在兗州買的話,這種布大概也就是四百出頭。當然那是以前,現在嘛,我估計他們就算有貨也不會輕易出手。”

  陳琳深有同感。他雖然沒有具體問布的價格,但他知道兗州世家從轉手貿易中賺了不少錢。豫州的商品養肥了他們的胃口,如今曹昂離開了兗州,孫策斷絕了對兗州的供應,不僅冀州很難得到豫州的商品,兗州人也失去了財源,為此怨言不少。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這些兗州世家,袁譚連徵糧都要小心翼翼。

  陳琳隨即問起了這些豫州商品的去向。豫州每年運往兗州、冀州的商品數量不少,現在斷絕了來往,必然要有新的去處,總不能囤在手裡,或者降價處理。

  張紘也不瞞他,剩下的這些物資大多走海路轉去遼東了,也有一部分去了冀州,以冀北為主,總之不給兗州世家從中抽頭的機會。陳琳聽懂了張紘的意思,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等的就是這一天。袁譚進入兗州,全在孫策的計劃之中,現在他想退可沒那麼容易,至於談判,拖延時間,孫策根本不在乎。

  “這是誰的主意?”陳琳有些氣急敗壞。

  “記不清了。”張紘考慮了一會兒,又道:“應該是一個軍謀的提議,具體是誰,我忘了。”

  陳琳很無語。一個張紘連名字都記不住的軍謀出的主意,卻把袁譚坑得進退兩難,這要是讓沮授、郭圖知道了,他們會怎麼想?看起來,袁譚落得今天這一步不冤啊,沮授、郭圖等人再聰明,也聰明不過一群人。袁譚也想組建軍謀處,但一直沒能建起來,冀州人太排外了,偏偏冀州本地的讀書人不僅數量少,整體水平也不如中原,勝任軍謀的人非常少,真有這個能力,他們又想著去統兵作戰了,誰肯屈居軍謀。

  沮授的兒子沮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崔琰、崔林兄弟也差不多,不是州郡大吏,就是縣令長。

  陳琳越想越沮喪,甚至不想和張紘討論這個問題了。他覺得袁紹當初就是太拘泥了,非要固守什麼三互法,不肯直接掌握豫州,授人以柄,白白將人才最多的豫州讓給了孫策。孫策就沒有這樣的顧忌,他是揚州人,就佔著揚州不放,為了方便掌握,連揚州刺史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空缺著。

  不知不覺,遊船靠了岸。張紘叫了陳琳一聲,陳琳才回過神來,起身跟著張紘上了岸。眼前是一個大市,沒有常見的市牆,只有林立的市肆,一家接著一家的店鋪,掛著爭奇鬥豔的招牌,進進出出的客人,有說有笑,汗味、脂粉味混在一起,夾雜著酒香、粽香,提醒著陳琳端午將至。

  他們剛在岸上站定,兩個小兒就迎了過來,各自塞過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脆生生的說道:“歡迎光臨南海布行,西域精品,天竺白疊,價格公道,質量上乘… …”

  “天府布行,上等蜀錦,物美價廉,買四送一……”

  陳琳沒見過這種陣仗,看著手中的紙,不知所措。那兩個小兒見了,互相看了一眼,吐了吐舌頭,說了一句什麼,笑嘻嘻地跑了。

  “他們說什麼?”陳琳莫名其妙。

  “他們說你是外鄉人。”張紘笑道:“走吧,在這兒發傳單,做廣告的都是做外地人生意的,真正的好東西根本不用這些,正常生意都來不及供貨呢。今天時間緊,我帶你去一家常年給宮裡供貨的,買兩件成衣應急。你有時間自己來逛逛,貨比三家,量大的話,商家還可以送貨的,你只要給個地址,到時候安排人接貨就行了。”

  陳琳跟著張紘進了布市,各種布料撲面而來,益州的蜀錦,荊襄的冰紈,襄賁的織帛,天竺的白疊布,應有盡有,看得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他甚至看到了傳說中的火浣布。布的品種多,賣布的人也令人大開眼界,不僅有本地人,還有不少蠻夷,有的金髮碧眼,有的膚白如雪,有的黑得像一團炭,只看到眼白,偏偏身材絕佳,一身黑膚像絲綢一樣閃著光。

  “這……這是人嗎?”

  “崑崙奴,來自日南之南的林邑。”張紘見怪不怪,引著陳琳直往裡走。陳琳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那崑崙奴感覺到了陳琳的眼神,轉過頭,對陳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陳琳嚇了一跳,心中便想,也不知道這崑崙奴的牙齒是不是會發光,如果能發光,身邊帶這麼一個崑崙奴,起夜都可以不用點燈了,喊她一聲就行。

  ——

  甘寧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握住刀環上的鈴鐺,快步上了殿,來到孫策面前,拱手施禮。

  “關內侯、水師都督臣寧,拜見大王。”

  正在看公文的孫策抬起頭,看了甘寧一眼,伸手一指旁邊的坐席。“坐。”

  “謝大王。”甘寧轉身入座,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孫策手中的公文。“大王是在看青州作戰的方案嗎?”

  “是諸葛亮的報告。”孫策合上公文,雙手扶案,手指輕叩了兩下,轉頭看著神情尷尬的甘寧。“興霸,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記得,記得。”甘寧連連點頭,卻不分辨。“這件事是臣錯了,多虧諸葛亮為臣解惑,這才沒有犯下大錯。大王,臣已經向李文達、婁子伯他們道過歉了,還請他們喝了酒,他們也都原諒我了。大王,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孫策哼了一聲,卻沒說什麼。他知道諸葛亮會做人,連關羽那樣的刺頭都能擺平,甘寧就更不用說了。甘寧好殺,但他本身還是識得輕重的,那個衝動的勁兒過了,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怎麼做。出戰青州,截斷袁譚後路的戰機擺在面前,別說讓他認錯,讓他認罰都沒問題,只要不影響他出戰。

  不過這貨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認錯不等於會改,下次脾氣上來了,該殺的還是會殺。這種自帶瘋狗屬性的將領以後不能留在家裡,只能放出去咬人。

  “說說吧,這仗準備怎麼打?你來之前,諸葛亮有沒有給你什麼建議?”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臣連他的面都沒見著。”甘寧有些遺憾。“臣本來是想問問他的,可是他太忙了,直接回零陵去了,說是要為周都督籌備糧草,不能耽誤。”

  孫策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看來諸葛亮是領悟了自己的用意,主動和軍中將領保持距離了。他取過一卷文書,遞給甘寧,讓甘寧先看看。這是步騭等人新整理出來的海圖,上面增加了一些細節,還有一部分黃河水系的水文,甘寧此次進入黃河作戰,這些水文很重要。官渡之戰時,就是因為不熟悉黃河水文,甘寧沒能截斷袁紹的退路,這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官渡之戰後,步騭就在收集相關的信息,現在算是基本完成。

  “興霸,你覺得步子山如何?”

  甘寧一邊看資料,一邊說道:“很好啊,有學問,又踏實,還能吃苦,會帶兵。”

  “讓他做你的參軍,如何?”

  甘寧一愣,抬起頭。“大王,那麋芳呢,他不隨我出戰?”

  “他另有任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6 17:01
策行三國 第2049章 將將

  孫策打算擴充水師。

  車船技術的出現初步解決了大型船隻的動力問題,在拓展了海上航線的同時,也對水師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在內河作戰和海上作戰的差異越來越大,已經不能混為一談。

  海船要大,越大越穩,但內陸的水系都對船體有限制,太大的戰船無法通行,容易擱淺或者乾脆無法通過狹窄地段。包括長江、黃河在內,都無法容納體量越來越大的海船。

  將海上作戰的水師單獨編隊,已經迫在眉睫,尤其是考慮到海疆廣大,北至幽州,南到交州,將來還有可能走得更遠,建立一支真上的海戰水師勢在必行,精於水戰的甘寧作為目前唯一的水師都督自然是這支海戰水師的最佳人選。相比之下,麋芳中規中矩,讓他獨當一面有些勉強,還是聽人指揮比較好。安排步騭做甘寧的副將,鍛煉幾年,將來就可以獨領一軍。

  他甚至在想,如果有必要,也許應該將周瑜或者呂蒙抽調出來,擔任某一戰區的水師都督。

  甘寧沒有再問,低下頭重新看資料,只是神色間有些勉強。他和麋芳合作得一直很好,孫策突然將他們分開,給他換了一個書生步騭,實在不習慣。他承認步騭整理資料很在行,做個參軍也沒什麼問題,做副將是不是合適,誰也不清楚。

  “有擔心?”

  甘寧想了想,決定還是把話說在明處。“大王,步騭的學問的確好,但他沒領過兵,軍中辛苦,將士粗魯,臣擔心他不適應。”

  “如果他真的不適應,那就另選他人。興霸,你這次出戰青冀,不可避免地要與當地人打交道,戰刀當然不能少,可是只有刀也不夠,還要有筆。步騭就是你的筆,明白嗎?”

  甘寧恍然,連連點頭。“臣明白了。臣殺人,他騙人。”

  “呃……”孫策無語。這話也沒錯,話糙理不糙。

  甘寧粗粗的看了一遍文件,又向孫策匯報了一下這次西進的具體情況。主力水師雖然沒有進峽,但他也沒閒著,聯絡了不少益州舊交,打聽情況。曹操和劉焉不同,他很擅長用人,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他都能因才施用,寒門支持他,世家也不反對,就算不支持,至少也不排斥他。尤其是他與天師道的關係非常好,不僅和盧夫人關係曖昧,還利用盧夫人的關係拉攏天師道的信眾,屯田練兵。聽說最近有消息出來,他打算將巴郡分為三部分,加強控制。

  甘寧提醒孫策,巴郡有大半深山密林,蠻夷眾多,而且驍勇好鬥,比如被稱為板楯蠻的賨人。曹操加強了對這些地區的控制之後,有了充足的兵源,黃忠肯定會遇到麻煩。

  孫策聽得很認真,還記下了幾個名字,打算以後派人聯絡。雖說甘寧提到的情況他大部分都清楚,黃忠已經做了詳細的報告,郭嘉安排在益州的細作也不斷的送回消息,可是聽甘寧講一講也沒壞處,既能多一個看問題的角度,也能了解甘寧的見識,以便量才施用。

  歷史上的甘寧運氣不佳,在劉璋、黃祖手下都沒得到重用,在孫權手下好一些,卻也被派系所累,一直是個偏將、勇將,沒能獨當一面,所領不過數百人,直到濡須之戰百人襲營之後才增兵二千人。如今的他已經統領水師上三四千人,能不能勝任,其實孫策心裡也沒數。與李通、張羨發生衝突提醒了他,必須要給這匹野馬套個籠頭,不能讓他由著性子來。甘寧和麋芳處得好,就是因為麋芳管不住他,全聽他的。讓步騭做甘寧的副將有監督、管束甘寧的意思,避免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疆域漸廣,將士日眾,他的注意力漸漸由具體的事轉向用人。挑選、培養合適的人去做事,比他自己做事更重要。麾下文武派系之爭苗頭已經顯露,他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黨爭不可避免,卻不能任由發展,如何居中平衡是他最近用力最多的事,甚至超過了對中原戰局的關注。

  戰局有軍師處參謀,用人卻沒有類似的機構協助,只能自己費心。

  聽完甘寧的報告,孫策又問起了甘寧最近讀書的情況。他知道甘寧讀過一些子書,偏於兵法,但除此之外,涉獵不多,尤其是對儒家經典沒什麼興趣。步騭卻是個儒生,與甘寧合作,肯定會有理念的分歧,有衝突也是必然的,所以他事先提醒甘寧,遇到不同意見,尤其是內部的不同意見,一定要耐心點,不能動不動就拔刀。

  殷鑑在前,甘寧還算給面子,一一應了。

  兩人談了半天,孫策留了飯,又說了一陣閒話。下午,步騭請見,與甘寧見面,隨後領著甘寧去玄武湖看新船。甘寧興致很高,辭別孫策,興沖沖的去了。

  ——

  傍晚時分,張紘入宮請見,匯報了與陳琳見面的經過。

  如何反擊袁譚,一直有兩種意見:一種以張紘等文臣為代表,建議用經濟手段解決。具體而言就是對峙,在幽州、冀州發起攻擊,迫使劉備、袁譚退兵、談判,再通商,利用經濟上的優勢動搖冀州的民生,迫使冀州世家放棄對袁譚的支持。一種以朱桓、全柔等將領為代表,希望用武力解決問題。具體而言就是中軍北上,與袁譚決戰,殲滅冀州軍主力,然後揮師北上,征服冀州。

  兩種意見各有千秋,也各有算計。張紘等人擔心戰事規模太大,經濟上難以為繼,同時希望利用這樣的機會來驗證他們在經濟民生上的新思路。朱桓等人則渴望立功,而不是看著滿寵等人建業立業,他們作為最精銳的中軍卻閒坐江東。

  與陳琳見面,領著陳琳遊覽秦淮,參觀布市,就是試探陳琳的心思。陳琳是廣陵人,既不屬於冀州系,也和汝潁系有一定的距離,有誘降的可能。他在袁譚身邊負責文書,能接觸到大量的信息,有助於判斷冀州的實際形勢。如果能變成耳目,意義更大。

  “冀州還能堅持多久?”

  “不好說。”張紘眉頭微蹙。“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土地,冀州世家不肯放棄土地,只要他們還能堅持,他們就會堅持下去,直到堅持不住為止。人嘛,利令智昏的多,遠見卓識的少,冀州人原本就重利,讓他們為了華夏衣冠而放棄自己的利益,不太可能。”

  孫策笑道:“張相,你這可有地域歧視的嫌疑。”

  張紘微微一笑,拱手致歉。作為文化最發達的中原,兗豫青徐四州的百姓一向有很強有的優勢感,汝潁系只是最突出的代表。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證明給他們看。”孫策說道:“豫州開了個好頭,青徐也要跟上,先征服兗州。”

  張紘看著孫策,心中歡喜。“大王聖明。”

  “你也不要急著喊聖明。”孫策搖搖手。“軍師處的方案還沒有出來,但我估計中軍還是要動一動。如果袁譚決定對峙,僅憑豫州兵發起進攻,傷亡會很大,沒有中軍押陣,終究不放心。”

  “大王想以豫州兵為主力,反攻兗州?”

  “張相覺得可行嗎?”

  張紘仔細考慮了一番。“若是大王親自節制諸軍,我覺得問題不大。反攻兗州,豫州就可以恢復生產,減輕糧秣的負擔。豫州那麼多人口,一直堅壁清野也不太現實。”

  孫策同意張紘的觀點。豫州人口太多了,消耗太大,不可能一直堅壁清野。再堅持下去,就要動用江南的錢糧補充,早點平定中原,也能騰出手中開發江南。江南這幾年的發展勢頭良好,被打斷就太可惜了。

  原則上,孫策傾向於張紘的方案,具體細節卻還要商量。朱桓等人雖有私心,卻也並非全無道理。中軍是定海神針,如果份量不夠,起不到震懾諸軍的作用,難免會有人想挑戰他的權威。這次徵發豫州各郡百姓參戰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以戰代練,從豫州挑選一萬精兵,充實到中軍。順利實施之後,青州、徐州、荊州都將如此,最後要將中軍擴充到七萬左右,保持對任何一個戰區的絕對優勢,並為反攻做準備。

  擴編水師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他要保持中軍不分海陸,隨時隨地可以作戰。

  別的都可以商量,兵權不能。

  孫策隨即又和張紘說了甘寧的事。既然決定採納張紘的建議,那甘寧的作戰任務就基本可以定了,不是進入黃河,截斷袁譚退路,逼袁譚死戰,而是侵擾冀州、幽州,迫拿袁譚、劉備退兵,白白消耗大量的錢糧,無功而返。

  主動進攻,就需要更多的錢糧,需要張紘付出更多的心血。張紘明白其中的要害,答應回去仔細核算一下。他隨即提出,既然中軍要北上,從交州運米的事就不要拖了,盡快施行。如果耽誤了時間,進入颱風多發季節,難免誤事。糧食不怕多,只怕不夠,越多越有底氣。

  孫策深表贊同,隨即提出了擴編水師的計劃。他打算調麋芳擔任中軍水師將領,並負責這次去交州運米的任務。麋芳作戰水平一般,但這次是去運米,不是作戰,他應該能勝任。

  張紘贊同孫策的意見,並推薦顧雍擔任麋芳的副手。作為吳郡顧氏的代表,顧雍一直在會稽擔任郡丞,如今會稽安定,也該動一動了。

  孫策搖搖頭。“顧雍不適合從軍,讓他到首相府,具體做什麼,你安排。調陳矯協助麋芳,他之前做徐琨的長史很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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