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888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0 18:39
策行三國 第2010章 白羊陂

  滑亭西,白洋陂。

  校尉審榮坐在船頭,擺弄著手裡的釣桿,臉色陰沉。幾個親衛站在身後,嘀嘀咕咕,正在抱怨太守董昭偏心。審家對董昭一向很支持,這次隨董昭出征,審家集結了兩千多部曲,幾乎是全力以赴,但董昭並不領情,連正面的攻堅戰鬥都沒讓他參加,只讓他領了三千人留守白洋陂,說這裡是滿寵的必經之路,讓他守緊了,別讓滿寵偷偷的溜過去。

  董昭的話聽起來有道理,滿寵有船,如果陸路無法進軍,從水路前進是很合理的選擇。但審榮很清楚,滿寵的船隻是一些運輸船,真正的戰船不會多,最多是三五艘護航的戰船而已,無法裝載所有的士卒,就算能到達雍丘城下,作用也有限。

  董昭就是想讓他的弟弟董訪立功,故意打壓冀州人,不讓他有雪恥的機會。

  這些中原人真是忘恩負義。我冀州人為了袁使君父子付出這麼多,他們卻只想著自己的利益,一心想和冀州人爭利。他們也不想想,沒有冀州​​人拼命,他們能有今天嗎?還是叔叔英明,從不假這些人以顏色。可惜叔叔死了,田豐、沮授這些人沒骨氣,只知道一味遷就汝潁系。現在好,連兗州人都要跳出來了。袁使君剛剛進兵兗州,董昭就想著結黨了。

  審榮越想越鬱悶,憤憤的將手裡的釣桿扔在水中,站起身,喝了一聲:“讓他們快一點,今天日落之前如果還不能完成任務,我就將他們連人帶船都沉了。”

  正在發牢騷的親衛互相看了一眼,欣然領命,轉身去傳達命令。他們也積了一肚子怨氣,正愁沒有發洩的機會。如果審榮真的打斷殺掉這些被強徵來的百姓,他們舉雙手贊成,很樂意親自動手。

  一隻小船向遠處劃去。成百上千的百姓正駕著船,運載著石塊、泥土,準備在白洋陂東的睢水出口設障,堵截從東面來的豫州軍船隊。時間短,任務急,監督的冀州軍態度又惡劣,這些陳留百姓非常反感,消極怠工,忙了一天也沒見什麼成效,倒是夜裡跑到幾十個人,進展更慢。

  聽了審榮的命令,得知審榮要鑿穿他們的船做成障礙,這些陳留百姓更加憤怒,一個個眼神如火,只是迫於冀州軍的殘暴,沒人敢輕易說話。夜裡有人逃跑,審榮殺了不少人,現在是大白天,他們就算想跑也跑不過冀州軍手中的強弩,只會白白送命。

  這些冀州人怎麼不去死?

  百姓們忍氣吞聲,加快了手裡的動作,將船搖得飛快,卻故意不按指定的地點傾倒。他們不希望擋住援兵,他們更希望滿寵趕緊來,殺了這些沒人性的冀州人。

  似乎上天聽到了他們的祈禱,冀州軍突騷動起來,有人指著東面大呼小叫。百姓們乘機停下手裡的動作,舉目遠眺。在睢水之上,一隻小船正在拼命划槳,激起雪白的水花,後面有兩隻船在追趕,雙方正在迅速接近,其中一條船斜刺裡撞了過去,直接將逃命的小船撞翻,船上的人落了水。

  百姓之中有人低聲歡呼起來。不用說,這是派出偵察的冀州軍被人抓住了。審榮一共派出五隻船,二三十個斥候,豫州來的援軍突然靠近,現在這些冀州軍都被抓住了,說明援軍很快就能到。

  “噤聲!噤聲!”監工的冀州軍將士大喝起來,端起強弩,威脅騷動的百姓,只是神情緊張,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顫。百姓們聽了,心中鄙視,雖然又開始划船,卻沒多少人真出力。冀州軍也知道形勢緊張,就算再抓緊也來不及了,亂殺人只會激起反抗,浪費箭矢。

  有人迅速通報審榮。審榮將信將疑,不敢怠慢,連忙命令兩岸的將士做好戰鬥準備。他早在睢水出口的兩岸設置了陣地,強弩手隨時待命,不僅準備了充足的箭矢,還帶了不少引火物,一旦豫州船來,就用火燒船。

  聽到戰鼓聲,正在樹蔭裡休息的強弩手紛紛起身,趕到陣地上列陣,上弦,準備箭矢,做好戰鬥的準備。審榮也乘著船來到白羊陂中,正對著睢水方向。這時,水面上已經出現了幾個黑點,越來越大,正迅速向白羊陂駛來,漸漸露出了龐大的身形。

  審榮倒吸一口涼氣,頭皮有些發麻。來的不是他以為的中小型戰船,而是樓船。怎麼會是樓船?審榮想不明白,難道滿寵還帶了真正的水師來?樓船不是普通的戰船,樓船可以攜帶大型武器,比如人力無法握持的重弩,比如拋石機,重弩和拋石機的射程遠在強弩之上,冀州強弩手根本不是對手。

  壞了,大意了。審榮一聲哀嘆,腿有些發軟,猶豫了片刻,他立刻下達撤退的命令。在水面上,他乘坐的這些徵集來的民船根本不可能擋住樓船的攻擊,會被樓船直接壓到水裡去。他的水性還可以,但大部分冀州軍將士的水性都不怎麼行,在水面上戰鬥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審榮一聲令下,乘船監督百姓的冀州軍將士也顧不上其他,紛紛撤退,但是為他們撐船的陳留百姓卻不這怎麼想,他們看起來很用力,船卻不怎麼動,看著冀州軍揮舞著鞭子或者戰刀衝過來,他們乾脆跳入水中,更有直接將船弄翻的。

  一時間,白羊陂上驚叫聲一片,冀州軍將士接二連三的落水,驚慌的拍打著,激起一陣陣的水花。

  審榮急得直跺腳,連聲呼喝趕緊划船,看著樓船轉向,直向自己追來,審榮魂飛魄散,拼命的叫喊。

  “快!快!”

  親衛用力搖櫓,但他們的搖櫓水平實在一般,越是著急,船越是慢,搖晃得也越發劇烈,審榮無法站穩,只能蹲在艙中,兩隻手緊緊的抓住船幫,不時的扭頭向後看。

  一艘樓船撲了過來,劈波斬浪,徑直撞上了審榮的船。“喀嚓”一聲巨響,審榮坐的民船被壓斷,沉下水事,審榮落水,渾身冰涼。樓船毫不停留,從審榮的頭頂碾了過去,衝到碼頭處停住。船還沒停穩,一陣箭雨便沖天而起,撲向岸邊的冀州軍陣地。

  岸上的冀州軍聽到審榮的報警,已經結陣備戰,但他們還是低估了樓船的速度。陣勢剛剛結成,樓船已經靠上,搶先發起了攻擊,密集的箭雨中夾雜著幾枝長矛一般的巨箭,還有呼嘯的泥彈。巨箭、泥彈洞穿了冀州軍的大盾,砸倒了冀州軍的弩車,打得冀州軍剛剛成型的陣地七零八落。

  緊接著,又一艘樓船靠岸,與之前那一般成犄角之勢,向冀州軍發起覆蓋式打擊。箭雨傾盆,聲如霹靂,氣勢驚人,打得冀州軍抬不起頭,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接著,樓船上放下跳板,一輛輛弩車被推了出來,衝上岸,迅速列陣。弓弩手跟在後面,逼到冀州軍陣前,全力射擊,刀盾手、長矛手咆哮著衝了出去,迅速切入冀州軍的陣地,大砍大殺。

  短暫的戰鬥之後,冀州軍崩潰,一部分人潰逃,大部分人被殺或者被俘。

  ——

  董昭接到斥候的報告時,驚駭不已。

  他早就知道有兩艘樓船向西去了,但他不覺得這兩艘樓船能擊敗審榮。一艘樓船最多五百人,戰士只有三百多人,兩艘樓船也不過六七百人,而審榮有三千人。

  當斥候匯報說有更多的船隻正在向西時,他還以為滿寵是進攻不利,要派人增援,正打算派人徵援審榮,卻聽到了審榮部已經潰敗,豫州軍已經在白洋陂南岸立下陣地。

  他覺得不可思議。如果說審榮沒有戰船,無法在水面與豫州軍爭鋒,這還可以理解,怎麼他在岸上的陣地也被擊潰了?審家部曲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雖然審配在新鄭戰敗,審家部曲的數量比以前有所下降,可這三千人依然堪稱精銳。他們有過與孫策率領的主力正面交手的經驗,怎麼會擋不住滿寵率領的豫州郡兵?

  董昭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此時此刻來不及多想,滿寵繞到了他的身後,搶先立下陣地,他現在不得不攻。否則滿寵趕到陳留城下,陳留城中的士氣大漲,他再想攻破陳留就更難了。

  董昭率部緊急回撤,一邊行軍一邊部署任務。還沒趕到白羊陂,他又收到了董訪的軍報。董訪安排騎兵進入陳國、潁川,企圖造成大兵壓境的形勢,迫使陳國、潁川的郡兵據城自守,不能增援陳留,結果派出去的騎兵連續遭到伏擊,傷亡慘重。

  他開始以為是陳國、潁川的郡兵出擊,後來才知道是陳國、潁川的百姓個人行為,一些年輕力壯膽子大的百姓三五成群,尋找有利地形,製造陷陣,伏擊落單的騎兵。這些人受過訓練,還熟悉地形,人數又多,幾乎到處都是,積少成多,冀州騎士的損失非常可觀,短短兩天時間就損失了三百多騎。剩下的騎士不敢深入,紛紛退出。

  董昭一聲哀嘆:“這是全民皆兵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1 19:36
策行三國 第2011章 少年初長成

  浚儀城頭,陸議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幾個身影,嘴角撇了撇,一抹笑意還沒展開就消失了。他轉過身,沿著城牆向前走去,沿途的將士目不斜視,站得筆直,沒有任何表情,彷彿沒有看到陸議一般。

  濮陽逸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從側面仔細打量著陸議,心中充滿了好奇。濮陽逸認識陸議,他受高幹推薦,在軍謀處做了幾年軍謀,後來呂範移鎮浚儀,他就被派到呂範麾下任職。在軍謀處的時候,他就知道陸議是孫策器重的人才,還深得三將軍孫尚香的信任。去年省親,陸議隨孫策的樓船返回建業時還送了孫尚香一隻貓,據說孫尚香寶貝得不得了,誰要都不給。

  其實那種西域來的貓雖然可愛,卻並不稀罕,想來還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不一般。不少人都在猜,再過幾年,等三將軍成年,吳王可能就要賜婚了。正因為如此,雖然陸議已經十八,陸家卻一直沒有為他張羅親事。按理說,像他這樣的家世、身份,十五六歲就要成親了,至少會定下婚姻,怎麼會如此冷清,連個做媒的都沒有。

  這少年前程一片光明,和他處好關係對濮陽家有好處。陸議來到浚儀的第一天,濮陽逸就做出了決定。這段時間,呂範移鎮虎牢,將浚儀交給陸議,作為呂範軍謀的濮陽逸一點意見也沒有,盡心盡職的輔佐。

  “將軍,這些冀州騎兵是今天的第三撥了。”

  陸議放慢了腳步。“參軍有什麼建議?”

  “豈敢。”濮陽逸笑道:“將軍足智多謀,又受大王親炙多年,想必早有了計劃,何須我多言。”

  “不然,你是參軍,提建議是你的職責所在。況且這是在陳留,是你的家鄉,你更熟悉情況,就算是吳王在此,想必也會聽聽你的建議,何況是我。參軍但講無妨。”

  濮陽逸神情窘迫地點點頭。這少年性子比較冷,一直不肯接受他的示好,偏偏又句句在理,讓他不好反駁。他想了想,以示慎重,這才緩緩開口,將早就藏在心裡的擔心說了出來。

  “董昭率三萬冀州兵入兗州,董訪又臨陣投降,引董昭入境,一路勢如破竹,睢水以北諸家都依附了他們,集結了兩萬多人,滿將軍卻只有一萬多人,兵力懸殊,恐怕不是對手。董訪派騎兵來浚儀,自然是阻止將軍出城增援,可若是將軍因此閉門不出,將來滿將軍戰事不利,消息傳到大王面前,恐怕會有是非。 ”

  陸議停住腳步,沉吟了片刻,轉身看著濮陽逸,示意濮陽逸接著說。濮陽逸盯著陸議看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從陸議臉上看出什麼,只好硬著頭破接著往下說。

  “城中只有三千步卒,雖說精銳,畢竟不足以應對董訪所率的兩千騎兵。出城之外遭到阻截,被迫退回,想必滿將軍也能理解。”

  陸議無聲地笑了,轉身繼續向前走。濮陽逸也不知道自己是說對了還是說錯了,只能跟上。他心中忐忑,連氣息都有些不穩。聽到他呼吸紊亂,陸議放慢了腳步。

  “參軍,你平時經常習武嗎?”

  “呃……在下武藝一般,時間也不多,不敢和將軍相提並論。”

  “現在軍師處有規定,參軍都要習武,不僅要自練,還要對練。”

  “哦,是嗎?”濮陽逸額頭上沁出了汗珠,訕訕地笑道:“那我以後也要多加練習才成。”

  “參軍知道為什麼嗎?”

  “還請將軍指教。”

  “不敢當。”陸議淡淡地說道:“參軍不用上陣殺敵,但練武可以防身,對練則可以鍛煉膽氣,這都是參軍所需要的基本素質。將是三軍之膽,參軍則是將的智囊,如果智囊慌了,亂了,這戰事就沒法打了。”

  濮陽逸面紅耳赤,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他就算反應再慢,也聽得出陸議對他的表現不滿意。以陸議與吳王的關係,也許只要一句話,他要嘛回軍謀處回爐,要嘛轉任他職,總之不可能留在浚儀了。這可有點丟臉,他當初加入軍謀處,後來又以參軍的身份處放,駐紮在浚儀,那可是家族的榮耀。

  “參軍隨呂督鎮守浚儀,熟悉軍旅,應該不是遇敵慌張的人。你說,董昭能否戰勝滿將軍?”

  濮陽逸不敢大意,就像外放前面臨大考一樣,認真思索起來。他反復權衡了一番,分析了雙方將領、兵力、訓練和軍械等幾個方面,最後得出結論。滿寵雖然兵力不足,又以郡兵為主,但軍械有優勢,軍中的中下級將領有經驗,訓練也嚴格,就算無法戰勝董昭,應該也不至於大敗。萬一形勢不對,滿寵也增兵再戰。豫州集結了二十萬人,再精選一兩萬人很容易。董昭全力對付滿寵,剩下的人也很難攻克陳留,其實滿寵出兵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陸議靜靜地聽完,接著說道:“那他需要我們增援嗎?”

  濮陽逸慚愧地笑笑。“滿將軍雖然只有一萬兵,但他身後還有二十萬豫州兵,隨時可以增派援兵,並不需要我們增援。如果我們出城,反倒有搶功的嫌疑。”

  “所以說,參軍不必擔心滿將軍在大王面前告我們見死不救,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死,反倒有可能越戰越強。豫州郡兵訓練很充足,所欠缺的就是實戰,能和董昭對陣數日,對他們大有裨益。就算損傷大一些,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陸議頓了頓,又道:“滿將軍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絕不會做冒險的事。他不會將勝利的希望寄託在我們的增援上。”

  “是,是。”濮陽逸連連點頭。

  陸議轉頭再次看了一眼城外騎士的身影,又道:“再說了,我們如果出城,這些騎士也攔不住。”

  “是,是。”濮陽逸習慣性的附和了兩聲,突然覺得不對,猛地抬起頭。“將軍打算出城?”

  “是啊。”陸議難得的露出笑容。“我要去解陳留之圍。”

  濮陽逸的神情頓時變了,猛地搶上一步,攔在陸議面前,拱手道:“將軍,身為參軍,我反對將軍的決定。出城太危險了,萬一損失太大,浚儀城兵力不足,有失守的可能。”

  “你不聽聽我的理由?”

  “呃,將軍請說。”

  “從浚儀到陳留四十多里,水道縱橫,大的就有浪蕩渠、魯溝、睢水、渙水,小河更多,在這樣的地形作戰,騎兵並沒有什麼優勢。”陸議拍了拍城牆,胸有成竹。“董昭在鄴城太久了,忘了河南、河北的區別。不過他是個聰明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反應過來。如果不趁著他被滿將軍纏住的機會出手,我們可能會失去機會,再解陳留之圍就難了。”

  “可是陳留城下還有兩萬人,就算我們甩掉騎兵,也無法擊敗那兩萬人。”

  “參軍,你是陳留人,你覺得張府君官聲如何?”

  “呃……”濮陽逸沉吟不語。他不太好評價張邈。張邈身為八廚之一,名聲自然是好的,對百姓也算說得過去,這幾年中原大戰,陳留卻比較安定,也是託了張邈的福。但張邈有長者之名,又出身世家,對世家、豪強一向寬容,與豫州做交易掙來的利潤大部分都被世家、豪強拿走了,普通百姓所得有限,還不如工坊帶來的好處多。只不過百姓重土安遷,既然日子還過得去,願意背井離鄉的人也就不多,所以遷到豫州的人不算多。

  但張邈並不適合在亂世生存,他對世家、豪強失於寬縱,有恩無威,所以董昭一來,刀鋒面前,陳留以北諸縣的世家、豪強立刻倒戈,沒有為張邈賣命,更是集結了部曲依附董昭,一起包圍了陳留。現在陳留城外的那些人馬大多是陳留本地世家,很可能在不久前還是張邈的座上客,觥籌交錯,歡聚一堂。雖說有董昭勢大的原因,但張邈沒有什麼威嚴,沒人怕他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陳留濮陽氏雖然家道沒落,畢竟也算世家,濮陽逸常在圈子裡走動,對這些世家的心態把握得很清楚,只是不太方便和陸議說。

  見濮陽逸不說話,陸議又問道:“參軍覺得,陳留城外那些人得知董昭戰滿將軍不勝會是什麼反應,還會不惜代價,非要攻破陳留,取張府君兄弟性命嗎? ”

  濮陽逸略作思索,立刻明白了陸議的意思,眉梢輕挑,笑道:“當然不會。”

  “既然如此,那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濮陽逸笑容滿面,連連點頭,暗自佩服陸議想得周到。陳留世家、豪強本來就是牆頭草,他們和張邈兄弟並沒有仇,只是被董昭的兵勢所迫,不得不如此而已。如果知道董昭三萬人沒能擊敗滿寵一萬人,隨時有可能退走,他們只怕已經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哪裡還會為董昭拼命。這時候只要風吹草動,他們很可能就一哄而散,小敗說成大敗,趁機放張邈兄弟一條生路。

  陸議語重心長的說道:“參軍是陳留人,應該有不少舊相識在陳留城下,不妨寫幾封信,勸他們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不要一條路走到黑。”

  濮陽逸心領神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1 19:43
策行三國 第2012章 陸議定計

  濮陽逸按照陸議的要求寫了幾封信,派掾史王吉去陳留。王吉就是浚儀人,與不少世家有交情,說話比較容易。

  當然,陸議要出擊的消息是不能說的,一點口風也不能露。事實上,除了濮陽逸和陸議本人之外,沒人知道陸議有這個計劃,王吉也不例外。真讓他知道,他也許就不回來了。即使在濮陽逸本人看來,這件事的把握也不大,將希望寄託在對手的不堅定上,原則上來說是違背軍謀處的作戰準則的。只不過陸議不屬軍謀處,他是吳王身邊的小將,可以不受軍謀處的要求做。

  王吉帶著濮陽逸的書信出城,沿途也遇到了一些騎兵,甚至遇到了董訪本人。但王吉與董訪相熟,又能言善辯,幾句話反說得董訪心裡打鼓,覺得袁譚未必能勝,不能把事情做絕,將來不好收場。況且滿寵被董昭截住,陸議不敢出城,陳留世家又不願交出土地,向孫策稱臣,想來還是和現在一樣保持觀望而已,不會輕易翻臉,便放王吉過去了。

  當然,董訪也沒忘了通知董昭,讓他小心陳留世家,別被這些牆頭草斷了後路。

  董昭接到消息,反复考慮了一番,也派掾吏回陳留,力勸陳留世家堅定立場,不要動搖。孫策雖強,卻是天下公敵,尤其是世家公敵。若是孫策得了天下,普通百姓也許會受益,世家卻未必,還是袁譚能善待世家,必不會辜負他們云云。

  他也沒指望能說服這些人,他只希望能爭取幾天時間,讓他擊敗滿寵。只要能擊敗滿寵,他就能暫時穩住陳留的局勢。

  使者離開之後,董昭下令猛攻滿寵的陣地。他利用自己的兵力優勢,連續作戰,希望能一鼓作氣的擊潰滿寵,最好能斬殺滿寵本人。滿寵是豫州刺史,節制豫州軍事,殺了他,就能動搖整個豫州形勢,為袁譚進攻豫州創造機會。

  雙方展開激戰,兩天時間內,董昭連續發過了超過三十次攻擊,數度突破滿寵的車陣,滿寵不得不命令親衛上陣,全力拼殺,這才維持住陣地。

  在鮮血的洗禮下,在老兵們的幫助下,這些初登戰陣的豫州郡兵傷亡迅速增加,卻也迅速成長起來,越戰越勇。

  董昭很快就發現,雖然滿寵的陣地被壓縮到渡口一帶,卻更加堅實,突破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他原本以為是滿寵佔據了有利地形,利用戰船掩護所致,後來才意識到是陣中將士的變化所致。他曾率魏郡郡兵作戰,親眼見識過郡兵在戰鬥中成長的過程,眼前的形勢非常相似,只是速度更快。短短兩天,對面這些豫州郡兵似乎就褪去了青澀,變成了經驗豐富的老兵,不比他麾下的這些魏郡郡兵遜色。

  驚訝之餘,董昭心中不安,有些猶豫。滿寵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反客為主,抓住機會打了兩次反擊,斬殺數百人,士氣大振。

  形勢在不知不覺的發生變化。

  ——

  不出董訪所料,王吉趕到陳留,接連走訪了相識的故舊,雖然舌燦蓮花,說得頭頭是道,那些人卻只是嘴上感激,沒什麼實際行動,誰也不肯做出表態,笑談一番後禮送王吉出營。王吉折騰了兩天,也沒有得到一句準話。

  王吉本人有些氣餒,覺得自己白跑一趟。但陸議卻不這麼認為。他仔細詢問了王吉的行程,讓王吉畫出了陳留城外各營的位置,將領的脾氣,以往有沒有戰事經驗,營中將士的狀況。隨王吉前面的侍從中有陸議安排的細作,觀察得更仔細,配合王吉本人的見聞,陸議很快就得到了一份大營分佈圖。

  與濮陽逸反复討論後,陸議擬定了作戰計劃。

  這個計劃分兩部分:一是行軍,如何避開由董訪率領的騎兵的監視,到達陳留城下;一是作戰,如何攻擊陳留城外的大營,盡可能殺傷對手。

  行軍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這四十多里路有很多河流,董訪為了能監視所有的道路,在各個路口都安排了騎兵,但他最關注的位置還是浪蕩渠。浪蕩渠水面寬闊,河道通暢,能走樓船,是浚儀通往豫州腹地的主要水道,扼守浪蕩渠,不僅能監視浚儀方向的援兵,還能監視潁川、陳國方向的援兵,一舉兩得。

  陸議決定避開浪蕩渠,反其道而行,出浚儀東門,渡汳水,然後繞過姦梁陂,在姦梁陂東側渡水,折向南,再渡睢水、渙水,在陳留城的東南方向發起攻擊。為了方便渡水,陸議命令出戰的將士每人攜帶皮囊一隻,用於泅渡。這些將士大多來自江東,水性都不錯,只是乍暖還寒的季節,泅水之後,衣褲盡濕,極度考驗戰士的體能。為此,陸議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食物,還有一些酒。為了鼓舞士氣,他下令在攜帶的牛肉餅中加糖。

  糖是稀罕物,即使家境好的人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糖。以牛肉餅充當行軍乾糧已經夠好的了,還要加入糖,這讓包括濮陽逸在內的人都覺得奢侈。陸議解釋說,加入糖不僅僅是為了鼓舞士氣,還是為了增強將士的體力,幫他們禦寒。病人大病初癒,喝點糖水就會有精神一些,正是這個道理。

  濮陽逸等人雖然牙疼,但陸議是主將,他既然做了決定,就只能聽他的。想必取勝之後,吳王會有賞賜,到時候再申請一些糖,補上空缺也未嘗不可。

  解決了行軍的問題,作戰的問題就更複雜了。陸議根據王吉提供的情報,擬定了攻擊路線。這次攻擊不以殺人為目的,而是製造混亂。這些陳留世家心懷猶豫,互相之間又不信任,其部下也不是久經戰場的悍卒,易動難安,一旦營中火起,便易形成潰敗之勢。屆時城裡的張邈再出城攻擊,內外夾擊,取勝的機會很大。

  因此,陸議要求每個將士都攜帶綁了引火物的箭,人手兩隻火把,進入敵軍大營之後不求殺傷,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深入突擊、放火燒營,尤其是輜重。與此同時,陸議又安排了三百精銳,用於衝擊對方中軍,實施斬首戰術。

  濮陽逸看著陸議侃侃而談,臉皮有些發燙。在陸議面前,他這個參軍就是個擺設,什麼也不懂。

  準備妥當,陸議帶著兩千精銳悄悄出了浚儀,消失在夜色之中。

  ——

  深夜。董昭背著手,在帳中來回踱步。

  案上擺著一枚紙,上面寫著十幾個數字。字體端正,紙也輕柔,是正宗的豫州紙,比冀州紙錦軟細密,不像冀州紙總有一些處理不掉的粗梗,手感粗硬。可是在董昭的心裡,這枚紙卻有些沉重。

  這是今天的傷亡報告。激戰一天,進攻七次,不僅未能擊破滿寵的戰陣,反倒被滿寵打了兩個反擊,損失兩千餘人。尤其是軍侯、屯長之類的將領損失慘重,有不少人是剛剛提拔上來的,新官上任,還沒坐穩就陣亡了。

  因為之前弩車對攻不利,大批弩車被毀,又沒有拋石機,己方缺乏有效的攻堅手段,要想攻破對陣的車陣,只能讓步卒冒著對方的箭陣強行突擊,絕大部分傷亡都發生在這個階段。

  豫州軍的弩手很精練,尤其是那些手持四石、六石弩的強弩手,命中率至少在七成以上,甚至有人達到八成以上,幾乎每一次發射都有收穫,在最前線作戰的曲侯、屯長是他們最鍾意的目標。與他們相比,更習慣於覆蓋式打擊的冀州強弩手和新丁當不多,指定目標的殺傷效果遠遠不及。

  除了兵力優勢,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可言。這一戰要敗了,再打下去,損失太大,連預定的任務都無法完成,很可能會被趕出陳留。眼下雖然戰事不利,三萬人沒能擊退滿寵的一萬人,畢竟實力猶在,壓制陳留世家不成問題。

  只是就這麼退了,實在有些不甘心啊。董昭心中感慨不已。哪怕是五天之前,他率部迎戰滿寵的時候,他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三萬久經戰陣的冀州兵無法擊敗一萬剛剛徵集的豫州兵,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那袁譚取豫州還有希望嗎?朝廷三面圍攻的計劃還有意義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董昭的腦海裡翻騰,讓他心神不寧。他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並不清楚豫州的真實情況。從商人口中得來的消息不准確,商人們只關心生意,對其他的事關心不夠,道聽途說的多,真憑實據的少,而袁譚雖然能得到相對準確的信息,卻沒有如實公佈。

  這也可以理解,如果如實公佈,冀州人還能不能支持他都是一個問題。

  一想到袁譚可能隱瞞了真實情況,董昭心裡就更不是滋味。這說明在袁譚心目中,他一直不是嫡系。

  算了,不打了,還是保存實力比較重要。沒有實力,將來就算投降都沒資本。

  董昭一甩袖子,下了決心。他用力過大,袖子扇滅了案頭的油燈,油燈倒了,油灑了出來,引燃了上案上的紙張。侍從連忙上前撲火,帳裡一時有些亂。

  董昭站在一旁,看著忙碌的侍從,皺了皺眉,心中湧起一絲不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1 20:23
策行三國 第2013章 侵掠如火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董昭撩起帳門,轉頭向外看去。在搖曳的火光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從身上的甲胄來看,像是騎士。董昭心中一緊,腳下一動,正準備出帳,隨即又控制住了自己。

  騎士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手裡拿的木牌摔出好久,一直滾到董昭腳前。兩個帳前衛士搶步上前,將騎士扶了起來,送到董昭面前,另一個衛士撿起木牌,遞給董昭。董昭接在手中,卻沒有看他。他認識這個騎士,是董訪的親衛。

  不會是董訪出事了吧?董昭心跳如鼓,臉色也有些難看。騎士在陳國、潁川境內遇襲的消息一直像陰影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普通百姓尚且如此,真正的精銳自然更擅長此道,如果董訪遭遇夜襲,他一點也不意外。

  “府君,陳留……陳留遇襲,營中起火,全都亂了。”騎士艱難的說道,汗水從額頭滑落。

  “陳留?”董昭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哪來的人馬?”

  “不知道。”

  董昭的臉沉了下來。陳留遇襲,卻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敵人,這是董訪失職,還是陳留世家內部生亂?看來王吉去遊說還是起到了作用,有人後悔了,要解陳留之圍,留張邈兄弟一條生路,也為自己留個退路。

  這甚至可能是陳留世家心照不宣的約定,否則僅憑一些來歷不明的敵人,能引起多大的騷亂?

  在一剎那間,董昭心頭閃過陸議的名字,但他隨即又排除了這個想法。如果是陸議從浚儀出兵,且不說他很難悄無聲息的通過董訪的防線,就以浚儀城中的兵力也很難真正撼動陳留城外的大營。陳留世家就算不是什麼名將,守住自己的大營總是沒什麼問題的。

  董昭仔細詢問了一番,奈何騎士所知有限。董訪發現陳留城下火起就派他來報信,好讓董昭有所準備,詳細的情況還沒搞清楚,估計過一會兒還會人來。

  董昭隨即擊鼓聚將,做好應變的準備。

  諸將苦戰一天,剛剛睡下,又被戰鼓聲驚醒,一個個緊張萬分,以為是敵軍襲營。趕到中軍時,一個個衣衫不整,神情憔悴,有人甚至連戰甲都沒來得及穿,提著戰刀就匆匆趕來了。看著這些垂頭喪氣的部下,董昭環顧四周,目光從一張張暗黃發黑的臉上掃過去。曾幾何時,這些人是何等的意氣發風,不懼強敵,僅僅幾天時間,他們就被豫州兵打得士氣低落,信心全無,還有幾個臉龐甚至永遠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怎麼會是這樣?董昭暗自嘆息。

  ——

  陳留。

  陸議帶著兩千精銳在大營裡橫衝直撞,接連攻破了五個大營,順利闖入一個輜重營,放了一把火。

  陳留世家本來就無心戀戰,他們在睡夢中被驚醒,連對手是誰都不清楚,想抵抗又不是對手,匆忙組織的陣地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擊破,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徒勞的努力之後,他們很快就失去了對抗的意志,只想逃命。

  得益於前兩天王吉的來訪,陳留世家互相猜忌,總覺得其他人可能變卦了,暗中答應了王吉什麼,這些闖進大營燒殺的人來得突然,一點預警也沒有,對地形這麼熟悉,與其說是外敵,不如說是內亂更有可能。變生肘腋,他們不敢輕易向其他人求援,生怕引狼入室,為禍更烈,寧可聚集殘部,龜縮在一角,負隅頑抗。

  在這種心理下的影響下,陸議沒有遇到什麼太大的阻力。這些陳留世家的部曲戰鬥力太渣,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他帶來的兩千精銳可以完虐他們,絲毫沒有壓力,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突擊,以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方式突擊,擊破對方的戰陣,擊垮敵人的意志。

  兩千精銳按照陸議事先擬定的計劃,摧營拔寨,所向披靡。他們並非走直線,而是有所選擇,有時候直行,有時候橫行,有時候會跳過一兩個大營。在夜色的掩護下,在混亂的潰兵掩護下,他們神出鬼沒,出現在全無準備的敵人面前。

  如果濮陽逸在此,從高空俯瞰,他會發現陸議之前擬定的計劃得到了完美的實施,這兩千精銳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的斬擊著陳留世家的神經和肌肉,讓他們失去戰鬥力,讓他們對同伴的懷疑加劇,讓他們的恐慌像瘟疫一樣傳播。

  不到一個時辰,陸議就將陳留城東南方向的大營變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幾個輜重營接連起火,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陳留世家徹底傻了眼。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輜重營被燒,他們手裡就只剩下兩三天的口糧,就算派人徵糧,短時間內也無法徵集到足夠的糧食,更何況滿寵率兵來援,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從容的向百姓徵集糧草。

  幾乎在瞬間,陳留世家士氣崩潰,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撤退,尤其是那些還沒有受到攻擊的。他們抓緊時間列陣出營,盡可能減少損失。這些部曲都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沒有了部曲,他們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混亂由東南大營向東西兩個大營蔓延,愈演愈烈,無數士卒有狂奔,在嘶吼,彷彿身後有巨獸在追趕,但他們卻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只是被無形的恐懼追著跑,看到任何人都像是敵人,只想遠遠的逃離。

  見城外火起,城裡的張邈及時的敲響了戰鼓,西門大開,張超率領五千精銳殺了出來,怒吼著沖向猶豫著不肯放棄的大營。

  在發起攻擊之前,陸議就命人潛到城下通知張邈,一旦看到城外有情況,就派精銳出城攻擊西門外的敵人。原本張邈還有些懷疑,總覺得陸議只有三千人,來解圍怕是不夠,根本起不了什麼大作用,最多也就是嚇唬嚇唬對手。可是看到城外的戰況,他知道陸議不是說空話,他真的做到了。於是,他讓弟弟張超帶上裝備最好的五千精銳衝出了城門,要給這些忘恩負義的陳留世家狠狠一擊。

  一直以來,張邈和孫策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陸續購置了五六千套軍械,裝備最忠於自己的部曲。這些部曲以東平張家部曲為骨幹,有的是追隨他們兄弟多年的遊俠兒,有些是就地招募的百姓,算是他手中最精銳的力量,戰力不俗。他們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早就想教訓這些陳留世家,此刻出城,宛如猛虎出柙,勢不可擋,迅速攻破了對方的營門,殺入營中。

  與此同時,張邈命人在城頭擊鼓吶喊。近百面大鼓雷鳴,幾千人齊聲吶喊,聲勢驚人,就像有千軍萬馬從城中殺出一般,進一步摧毀陳留世家的士氣。已經潰逃的逃得更快,還沒有逃的開始潰逃,最終匯成一道洪流,從陳留城兩側流過,湧向西北,湧向浪蕩渠和睢水。

  黑夜之中,火光之下,這些心慌意亂的潰兵被戰鼓聲、喊殺聲催著逃命,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等著自己的不是生路,而是絕路。等他們發現眼前是空蕩盪、黑漆漆的水面時,已經來不及了,被後面湧來的同伴生生擠進了水中。

  ——

  董訪帶著騎兵,站在魯溝對岸,看著混亂的戰場,看著由南向北狂奔的潰兵,心頭一片黑暗。

  他置身戰場之外,自然知道這些潰兵前面有什麼,對手從東南方向發起攻擊,自然是要將這些潰兵驅向西北。陳留城的西北是睢水從浪蕩渠分流所在,根本沒有陸路可走,潰兵逃向那裡只有死路一條。

  製造混亂,讓對手無暇思考,自投死路,這是很高明的戰術。

  究竟是誰?董訪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這場混亂從何而起。他在陳留與浚儀之間部署了幾百名騎士,不管陸議是從陸路還是水路,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收到陸議出城的消息。在他看來,這些襲擊更像是陳留世家的內部行為。兄長久戰不勝,動搖了陳留世家的信心,再加上王吉的遊說,這些牆頭草終究還是上了人的當,開始自相殘殺了。

  董訪在陳留多年,很清楚這些人的品性,心中充滿了鄙視,也沒有出手救援的打算。戰場上一片混亂,他也無從下手,非要出擊的話,也只能越過魯溝,與從西門出城的守軍拼命。可是那樣一來,他就是和故主搏命,就算勝了,也將是他此生無法磨滅的羞愧。

  董訪很快做出了決定,率部撤往白羊陂,與董昭會合。

  白羊陂離陳留不過二十餘里,董昭隱約看到了陳留方向的火光,也聽到了戰鼓聲和吶喊聲,他做出了和董訪一樣的選擇,放棄了增援,主動撤出戰場,保全自己的實力。滿寵就攔在他的面前,他無法向西,又怕滿寵截擊,只能撤向南側的高陽亭。

  與董訪會合後,疑惑的董昭迫不及待的問董訪:敵人究竟是誰,從哪個方向來的?

  董訪一無所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2 20:31
策行三國 第2014章 計窮

  滿寵也察覺到了陳留方向的異常,但他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情況,生怕是董昭的計策,不敢輕舉妄動,守緊大營,不給董昭任何機會。即使看到董昭撤退,他也沒有下令追擊。

  他很清楚,他麾下的將士雖然有較大的進步,卻還不能勝任這種夜間的混戰。

  第二天清晨,滿寵派出斥候,打探消息。斥候還沒回來,陸議的使者到了,向滿寵解釋了相關的情況,以及為什麼沒有聯絡滿寵。他戰前並不清楚能打成什麼樣,有見機行事的成份,所以不敢勞動滿寵的主力。當然,若非滿寵攔住董昭,他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所以這一戰的首功還是滿寵。

  滿寵苦笑,心情有些複雜。他倒不至於和陸議爭功,但他很清楚,在為將這條路上,他的優勢並不明顯,很難有突出的成就,最多躋身九都督,而且位置靠後,想和陸議這等少年英才爭鋒根本沒有勝算。

  滿寵給陸議回了一封信,話說得很客氣,表達了對陸議的欽佩,並表示不會與陸議爭功,該誰的就是誰的,他會如實上書吳王。

  滿寵進軍陳留,與張邈兄弟見面。

  戰鬥當晚,大局已定之後,陸議就率部撤回浚儀,連張邈兄弟都沒見著,更別提滿寵了。如果不是城外殘留的血跡和灰燼,很難相信這裡曾發生過一場大戰,更難想像這場大戰是兩千人擊潰了兩萬人,而統軍將領竟是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

  這一戰對張邈刺激很大。如果說之前願意向孫策稱臣還有迫於無奈的心理,現在他已經認清形勢,自己不適合這種亂世,要想過得安逸,還是選擇一個強者依附。袁譚也好,朝廷也罷,都不是孫策的對手。一直以來,孫策只是不想強奪陳留,否則他根本守不住。

  張邈心甘情願的交出了陳留太守的官印。滿寵接過官印,隨即轉達了吳王的命令:陳留暫時由豫州接管,按照豫州的規矩辦,太守與郡尉分治,太守治民,由張超接任,郡尉掌兵,暫時由陸議代理。張邈與家屬前往建業,另有安排。

  張邈欣然從命。

  張超有點意外,卻也沒有推辭,很開心的接受了任命,並派人通知陸議。陸議收到消息後,很快就委任都尉衛恂趕到陳留,接管軍務。衛恂原本就是陳留太守府的兵曹吏,後來到豫州投軍,立了功,又入講武堂進修,畢業後在呂範麾下任職,駐守睢陽。呂範來浚儀後,他又跟到了浚儀,現在重回陳留任兵曹掾,代理郡尉職責,也算是榮歸故里。他和張超原本就熟悉,兩人合作,張超也沒什麼意見。

  落實了職務之後,滿寵又做了進一步安排。身為太守,張超要印行報紙,動員陳留百姓起來反擊入侵,或是帶著糧食進城,或是退入潁川、陳留境內,對依附董昭的世家進行策反,迷途知返的可以將功折罪,執迷不悟的,將來一定會追究,絕不寬恕。

  張超俯首聽命,按照滿寵的要求寫文章,印報紙,傳布各縣。不過陳留的情況不如豫州各郡國,識字的百姓不多,效果有限,張超請滿寵安排一些讀書人來陳留,到各縣協助宣傳動員。滿寵早就集結了相關的人員,在陳國待命,隨時可以進入陳留展開工作。豫州各郡國這幾年推廣教育成果喜人,不缺讀書人。

  與此同時,衛恂招募百姓守城,加強戒備。董昭入境,就地徵集糧秣,不少百姓都遭了殃,向南逃的也不少,聽說郡尉募兵守城,踴躍報名。衛恂精挑細選了一萬多人,挑選了一些立功將士擔任軍侯、屯長,立刻展開訓練。

  張邈起程趕往建業。在路上,他與豫州來的運糧船相遇,看到一艘艘滿載糧食、軍械的大船,士氣高昂的將士和民伕,他感慨不已,一聲長嘆。

  “何伯求說得對,後生可畏,我輩當退隱山林,笑看風雲,莫作撼樹蚍蜉,擋車螳螂。”

  ——

  東阿。

  袁譚站在將台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戰場。

  數百架拋石機、近萬張強弩正在集射,泥彈、箭矢此起彼伏,一陣接著一陣,沒有停息的時候,打得城頭的兗州軍抬不起頭來。望樓上,強弩手連續射擊,對城頭的重要目標進行狙擊,破壞兗州軍的指揮。

  東阿不是高唐,程昱也不是朱然,冀州軍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東阿城破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可是袁譚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程昱的堅持超出了他的想像,完全是與城俱亡的決絕。程昱曾是他的舊部,他也知道程昱的脾氣,料到他不會輕易投降,但他還是沒想到程昱會拼了命的抵抗,一連打退了他十幾次強攻。

  這是為什麼?袁譚想不明白。程昱這是對曹昂的忠誠,還是對我的失望?他明明知道,就算曹昂帶著所有的兵力趕來增援也無濟於事,更何況兗州如今內亂四起,曹昂疲於奔命,能趕來解圍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他這麼做除了增加傷亡,增加仇恨,斷絕自己的生路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他總不會是在等滿寵的增援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肯定要失望了。滿寵只想守住豫州,根本沒有進入兗州作戰的意願。他手裡只有一萬機動兵力,眼下又去了陳留,迎戰董昭。面對董昭的優勢兵力,他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個問題。

  “噔噔噔!”袁譚的思緒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他回頭一看,一個掾吏快步走了上來,手裡拿著一份軍報。袁譚目力很好,一眼看出上面的緊急標誌,頓時眉梢輕顫。

  沮授迎了上去,接過軍報,檢查了一番。“是董昭的。”

  袁譚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董昭擊敗滿寵,拿下陳留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形勢就比較有利了。只是浚儀城不易攻,董昭要花些心思才行。

  沮授打開軍報,看了一眼,神情便有些不對。他抬頭看看袁譚,使了個眼色,隨即又低頭細看。袁譚心裡一緊,莫名的有些慌亂。從沮授的神情來看,這不是一個好消息。董昭被擊敗了?是虎牢關的呂範回援了,還是豫州方向增援了?

  袁譚迅速在腦海裡搜索了一番,找不到有可能影響戰局的力量。總不會是被滿寵擊敗了吧?滿寵率領的豫州兵的確不弱,軍械、訓練都超出董昭的預期,可是雙方兵力懸殊,董昭也不是庸將,滿寵要取勝絕非易事。

  董昭前兩天的軍報還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能截住滿寵呢。

  “君侯,董昭戰事不利,退守外黃。”

  “他被滿寵擊敗了?”

  “不是,是陳留城下的人馬遭受夜襲,以致潰敗,損失慘重。”

  “誰幹的?”袁譚大吃一驚。“張邈?”

  “不知道。”沮授苦笑道:“張邈的確派兵出城作戰了,但最先襲營的人是誰,現在還不清楚。據董訪說,浚儀方向沒有動靜,不太像是陸議所為。潰敗的諸家互相指責,也說不清究竟是誰所為。”

  袁譚啼笑皆非。作戰不利,卻不知道誰是敵人,這些陳留人是喝多了嗎?就算喝多了,也不能糊塗到這個地步吧。

  “拿來我看。”

  袁譚從沮授手中接過戰報,仔細讀了一遍,也沒找到答案。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得出來,董昭也很疑惑。

  袁譚心情很不好,沮授的神情也有些沮喪。董昭受挫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兵力損失有限,並沒有傷筋動骨,還可以再戰。但怎麼敗的都不知道,這讓人太煎熬了,尤其是對士氣的影響太大。陳留世家已經被打垮了,消息傳到濟陰、山陽,影響也不會小,兗州的戰事將比預期的更艱難。

  即使陳留的戰事是意外,是陳留世家自亂陣腳,董昭與滿寵交戰的經歷也不可忽視。滿寵以一萬新兵與董昭戰成平手,足以說明豫州郡兵的戰鬥力比他們想像的更強。若是考慮到董昭可能會有所避諱——這幾乎是必然,情況也許會更糟。

  “公與,這……可能嗎?豫州郡兵能以一敵三?他們又不是各都督麾下的精銳,不用農作,天天訓練。”

  沮授沉吟片刻,點點頭。“是有可能的,畢竟……這是精選出來的郡兵,其中還有不少有戰事經驗的老卒為軍侯、屯長,滿寵雖然沒有經歷大的戰事,可是這些年一直有兩千人在手中,追剿豪強,攻打莊園,也有一定的用兵經驗。董昭準備不足,受挫也是可能的。”

  袁譚再次看向遠處的東阿城,心頭密布陰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奈何?”

  “我們已經盡力了。”沮授幽幽地說道:“眼下只剩下一個機會,河南。”

  “河南?”袁譚若有所思,卻不敢肯定。荀衍與劉備共有兩萬步騎,的確有機會與魯肅一戰,但勝算卻未必大。他搖搖頭。“劉備就和陳留人一樣,示以形勢可以,真正上陣搏命,恐怕會有問題。”

  沮授搖搖頭。“我說的不是劉備,是朝廷。朝廷有並涼步騎,如果能從河內進入河南,與荀衍、劉備合兵,還是有機會取得突破的。事到如今,已經無法留手了,就看誰多一口氣。天子應該比我們更著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2 20:41
策行三國 第2015章 如琢如磨

  雖然還沒到三月,建業卻已經聞到了春的氣息,紫金山上柳條吐苞,嫩綠如煙,山谷間野花綻放,生機勃勃。鳥兒在樹中鳴唱,蝴蝶在花間亂飛,一隻隻巨大的紙鳶被一根根細不細見的線牽引著,迎風高飛,引起一陣陣的歡聲笑語。

  “建業的春天真美。”諸葛亮一聲輕嘆。今年正好二十歲的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一身白色春衫,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的目光。即使與孫策站在一起,他也毫不遜色。

  “荊南不美?我覺得洞庭湖就不錯。”孫策笑道:“還是你的眼中只看到了香草美人?”

  “荊南也美,只是沒時間看。”諸葛亮笑了兩聲,又道:“或許荊南風光畢竟不與瑯琊同,我感受沒有大王那麼深。”

  “巧言佞色,明明是你自己無趣,偏說什麼家鄉好。”孫策聳聳肩,哈哈一笑,又語重心長的說道:“孔明,你還年輕,路很長,不要急,留點時間看看大好河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重要的不是終點在哪裡,而是沿途的風景。”

  “喏,臣受教。”諸葛亮拱手施禮。

  兩人向前走去,他們身高腿長,漸漸與後面的人拉開了距離。虎士們散在四周,隱在樹石之後,也不影響他們的談話。兩人一邊說著閒話,一邊向前走,漸漸來到山頂。遠眺大江,春風拂面,著實愜意。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轉身向孫策施了一禮。“大王,臣以為,甘寧不可獨任。”

  孫策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諸葛亮接著說。他將諸葛亮從荊州緊急召回,就是要聽諸葛亮的解釋。他可以改變諸葛亮的人生軌跡,但他無法改變諸葛亮的性格,諸葛亮在荊州處理甘寧事件的手段讓他看到了擅權的徵兆,不得不多三分謹慎。

  雖然周瑜西進,但他還沒有在荊州重新設大將的想法。即使設大將,也會是孫翊,不會是諸葛亮。事實上,最近他一直在醞釀分割荊州。荊州太大了,既有地理形勢,又有經濟優勢,戶口百萬,很容易造成割據。要想長治久安,不能讓荊州控制在某一個人的手中。

  不僅荊州如此,其他幾個大州都一樣。隨著經濟發展,重心南移,原本的州劃分已經不太適應,需要進行調整,只不過目前還沒有那麼迫切,所以才沒有急著商議,只在有限的幾個人之間商量。在他的規劃中,荊州至少要分成兩個戰區,甚至可能更多。在這種時候,他當然不能接受任何人想主掌荊州的想法。

  “甘寧作戰驍勇,精通水戰,又熟悉益州水情,的確是從水路進攻益州的最佳人選。但甘寧好殺,生性殘忍,當年在益州為寇時就多有殺傷,名聲極壞。這些年在幽州作戰,殺戮無辜不少,甚至已經成了習慣。在荊州都敢輕率殺人,到了益州豈不是要屠城?”

  孫策轉頭看看諸葛亮,沉吟不語。屠城?這有點誇張了吧。不過諸葛亮的擔心也有道理,真要發生了這樣的事,對他的名聲影響極壞,很可能激起益州人同仇敵愾,奮死反擊。甘寧這些年在東海護航,與海盜作戰,下手是出了名的狠,惡名遠播。這種做事風格不能帶到內地來,影響太壞。

  “李通、婁圭一起上陣,就能制衡甘寧?”

  諸葛亮搖搖頭。“甘寧是水師都督,能指揮他的唯有大王。大王獨任甘寧,就算派參軍協助,恐怕也很難和他相處。若大王親至,又難免讓他疑惑,或有猜忌之嫌。若是應李通、婁圭之請,讓他們一同參戰,則大王親至便順理成章了。”

  孫策輕笑一聲:“這陣勢是不是太大了?”

  “大王,虛無相生,有示之無,無示之有,正因為大王並無強攻之意,更當示之以形。大王至峽口,則益州震驚,曹操不得不重兵守捍關。若僅是甘寧,曹操未必會全力以赴。”諸葛亮頓了頓,又道:“甘寧雖勇,水師畢竟不過五千餘人,欲破益州怕是力有不逮。”

  孫策沉吟良久。諸葛亮的分析有道理,可是這有違他的基本戰略,如今能用的機動兵力都上陣了,只剩下他手裡的兩萬多人,他不想為了嚇唬曹操一下就再次遠赴荊州。實在不能打,不打就是了,本來也沒指望一戰成功。

  他和諸葛亮的區別就在於可進可退之間,他選擇了退,而諸葛亮選擇了進。這既是兩人的視野不同,也是兩人的戰略不同。諸葛亮一心想建功,抓住戰機,他卻一心想夯實基礎,建百年大計。

  諸葛亮年輕,有進取心可以理解,但作為他身邊成長起來的人,諸葛亮的表現還是讓他有些失望。

  遠處的山路上,楊儀提著衣擺,快步走來。孫策轉頭看去,見山坡之下停著幾匹快馬,幾個騎士正在休息、飲水,看起來像是速度最快的六百里加急驛騎。孫策眉梢微動,下意識地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儀,沒有注意到孫策的眼神,但孫策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複雜。

  “孔明。”

  “大王。”

  “猜猜這是哪兒來的消息,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諸葛亮很認真的想了想,神情專注,楊儀走到面前,見諸葛亮神色不對,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向孫策施禮,剛要說話,孫策抬手制止了他,直接從他手中接過軍報,卻故意避開了諸葛亮的眼神。

  軍報是滿寵發來的,自然應該和陳留的戰事有關。孫策有些好奇,滿寵率一萬豫州郡兵入陳留,這麼快就有消息來,是勝了還是敗了?前兩天還收到消息,說董昭有三萬冀州兵、兩萬陳留世家的部曲,還有兩千騎兵,滿寵想取勝絕非易事。

  該不會是敗了吧?

  “是豫州的消息。”諸葛亮突然說道,目光炯炯地看著孫策,眼神自信。

  “為什麼?”孫策一邊說一邊打開軍報。

  “袁譚圍攻高唐不下,改變戰術,圍攻高唐、歷城、臨淄三城,進攻兗州,但離進入豫州境內還有相當距離。縱有消息來,也不會急。只有陳留方向的戰事有了結果,才有可能動用六百里加急。”

  孫策應了一聲,又道:“那你再說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正好看到陸議以兩千人夜襲陳留,一把火燒得陳留世家大敗,解了陳留之圍的部分,不免一滯,隨即又笑了一聲。“這小子……”欣慰地搖了搖頭。陸議這一戰打得漂亮,膽大心細,用步卒穿過被騎兵監控的區域,夜襲陳留,不是一般人敢幹的。

  諸葛亮眼神一閃,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皮,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孫策等了一會兒,見沒聲音,抬頭看看諸葛亮。“怎麼不說了?”

  諸葛亮道:“大王已經告訴了臣答案,臣再說,有取巧之嫌。”

  孫策微怔,隨即恍然,又有些後悔。諸葛亮和陸議是好友,很談得來,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競爭,陸議還好,諸葛亮卻比較在意這件事。畢竟陸議比他小兩歲,卻有著他無法企及的機遇。陸議雖然不爭,但處處佔優,現在又立下奇功。諸葛亮知道了,只怕心裡更急。

  孫策沉吟良久,說道:“孔明,你和伯言交好,可曾分析過你們二人的優劣?”

  諸葛亮躬身施禮。“請大王指迷。”

  “伯言近儒,你近法。”

  諸葛亮眨眨眼睛,面色平靜。一旁的楊儀臉色卻有些緊張。孫策轉身,靜靜地看著諸葛亮,接著說道:“伯言有慧,你有智。智可及,慧不可及。”

  剎那間,諸葛亮屏住了呼吸,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悄悄地吐了出來,躬身道:“大王所言甚是,臣也自覺天賦不如伯言,故而只能努力。”

  孫策擺擺手,示意諸葛亮不要急。“我還沒說完。”

  “臣失禮,死罪,死罪。”

  “正因為慧不可及,所以很難學,能不能得到這樣的人才,全看運氣。而他們能不能一展才華,有時候也要看運氣。如果能在合適的時機出現,他們就是夜空最耀眼的明星。如果不能在合適的時間出現,他們就是白天出現的流星。”

  “白……天?”楊儀驚訝不已,眼睛瞪得溜圓,忍不住問了一句。“大王,白天還有流星?”

  孫策瞅了他一眼,沒理他。諸葛亮也笑了,原本有些緊繃的面容鬆弛了一些,給楊儀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楊儀自知失言,訕訕地笑了笑,閉上了嘴巴。

  孫策接著說道:“正因為智可及,才可以學,教導得當,不僅可以教出更多的智者,還可以將他們的功業傳承下去,一代人一代人的積累,積土成山,積水成淵。”

  諸葛亮眉心微蹙,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向後退了一步,深施一禮。“多謝大王指點,臣將銘記終生,須臾不敢忘。”

  孫策伸手扶起諸葛亮。“孔明,不畏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不要急,慢慢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3 21:28
策行三國 第2016章 夫復何言

  孫策將手中的軍報遞給諸葛亮,拍拍他的肩膀。“看看,待會兒回覆,看看你這半年可有進益。”

  “喏。”諸葛亮朗聲應道,雙手接過軍報,手指有些發麻,白晳的面龐也有些微微泛紅。

  “去吧,讓威公領著你四處轉轉,紫金山的風光還是不錯的。”

  “喏。”諸葛亮再次躬身施禮,捧著軍報退下,與楊儀向一旁去了。楊儀領著諸葛亮向前,一邊走一邊偷眼看諸葛亮,眼角全是笑意。他在一旁聽得清楚,吳王對諸葛亮期待甚高,不在陸議之下。作為諸葛亮的好友,他當然為諸葛亮高興。

  兩人走得遠了些,楊儀回頭看看,見孫策站在原處,王后袁衡、夫人甄宓從後面趕了上來,有說有笑,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再往前走,才放慢了腳步。他忍不住問道:“孔明兄,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請教?”

  諸葛亮正自激動,聽得楊儀此言,不禁笑道:“白晝見流星之事?”

  “是啊,這流星也是星,不應該是晚上才能看到的嗎,怎麼會……”

  諸葛亮笑笑。“威公,你見過日食嗎?”

  “見過,初平四年、五年都有日食,我當時可嚇壞了,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你應該出來的。”諸葛亮笑得更加開心。日食是災異,連天子都要罷朝齋戒,不能理政,普通人對日食更是避之不及,就算不躲在屋裡,也很少有人敢抬頭看天。若非遇到孫策這麼一個不信天命的明主,他和楊儀差不多。可是現在不同了,初平五年日食,他們幾個軍謀都被孫策叫到屋外,親眼目睹了日食時的天空,雖然不像夜晚一樣漆黑,卻能清晰的看到星空,星星的位置和夜裡的星空沒什麼區別。

  這足以說明,大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只不過被陽光所掩而已。

  聽諸葛亮說完,楊儀目瞪口呆。他在孫策身邊也有好幾年了,卻沒聽人說起這件事。想來是孫策身邊的人已經習以為常,不覺得這是什麼有意思的談資,只有他這個後來者才會一無所知。

  見楊儀尷尬,諸葛亮問道:“你在大王身邊,隨大王去聽過徐大師開講嗎?”

  “聽過一次講算術的,其他的沒什麼興趣。”楊儀不以為然。“我總覺得這徐大師有些沽名釣譽,還有那個趙嬰,若說研究一些算術還可以理解,居然痴心妄想,要用形術演算日月經行軌跡,實在是……”他忽然想起諸葛亮與徐岳有舊,不好意思再說,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你啊,過於重術,非為學正道。威公,大王重術而不輕道,更以術證道,你可千萬別想差了。”他回頭看看,又壓低聲音笑道:“你以為徐公河二千石的俸祿是好拿的?”

  楊儀想起徐岳那一頭白髮,也忍不住笑了。諸葛亮說得對,吳王不喜歡書生,不養閒人,既然他肯花二千石的俸祿養著徐岳,自然是徐岳有用,只是自己沒看出來而已。

  趁著楊儀出神,諸葛亮將手中的軍報看了一遍,看到陸議奔襲陳留那一段,心中一動,隨即感到一絲溫暖。孫策已經估計到他看到這一段會有競勝之心,所以才會和他說那些話,讓他正視雙方長短,不爭一時之意氣。平心而論,陸議此舉的確有些匪所思,即使是事後復盤,他還是覺得太過冒險。設身處地,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諸葛亮收起軍報,反復思考。孫策說待會兒要考他,自然不會希望他敷衍了事。可孫策又讓楊儀領著他看看風景,這是什麼意思?他一時想不明白,反複分析,忽然想起孫策那兩句似詩非詩的句子,突然眼前一亮,閉塞不通的思路突然打開了一條縫,透出些亮光來。

  不畏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吳王雖然認可陸議此戰用兵巧妙,但是從長遠來看,其實並非必要。滿寵身後有二十萬郡兵可用,就算陸議按兵不動,滿寵與董昭僵持下去,就算損失大一些也能隨時補充,戰局不至於惡化,反倒可以藉此機會以戰代練。時間一長,董昭必敗無疑。

  陸議襲擊成功,是他的天才,是他一個人的成功。可若是滿寵練兵有成,收穫的卻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經過戰場歷練的數千精銳,這些人將來都是豫州的中堅力量。兩相比較,孫策可能更希望後者。

  諸葛亮隨即由豫州想到了荊州。在沒有把握必勝的形勢下,孫策自然不願意倉促攻取益州,他更希望通過這次戰事看看甘寧能否勝任水師都督,看看他能否妥善的做好荊州戰區的後勤補給運籌,這才是孫策對他的考驗。將相分離,陸議從軍,將來的目標是太尉、大將軍。他從政,將來的目標是大司農、司徒,企圖在戰場上建功反而偏離了正道,捨本求末。

  諸葛亮一聲輕嘆,既慚且愧。

  ——

  孫策雖然離諸葛亮比較遠,聽不到他們說話,但他從諸葛亮的身形上感受到了諸葛亮的心境。他也相信諸葛亮足夠聰明,能夠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只要他不鑽牛角尖,不追求完美,他比陸議更適合做大管家。

  “孔明什麼時候走?”甄宓笑瞇瞇地問道。

  “怎麼,有事?”孫策反問道:“你姊姊被他兄長欺負了,你要為你姊姊出氣?”

  “哪有。”甄宓皺皺鼻子,哼了一聲。“我姊姊、姊夫好得很,才不會有這樣的事。我是說,剛才你們這一路走過來,被他迷住的少女太多,我們煩不勝煩,希望他快點走,至少下次不要與大王一起出遊。”

  孫策莞爾。“那有沒有被我迷住的?”

  “有啊,比如……”甄宓拖長了聲音,看向袁衡,眼中帶著狡黠的笑意。袁衡淡淡地笑道:“甄夫人,我有一句話記不清楚了,能否請甄夫人提醒一二。《左傳》中『求名而不得』後面一句是什麼來著?”

  “唉喲,王后,你這麼說,妾如何承受得起。”甄宓掩著嘴笑了起來。

  孫策沒心思理會女人間的小心機。甄宓再鬼馬精靈也不是袁氏姊妹的對手。袁氏四世三公,見過的世面,對政治的理解,絕非甄宓能夠匹敵,袁權、袁衡又都是聰明女子,如今王后之位穩固,自然不懼任何人的挑戰,大可從容應付,綿里藏針的回一句就能讓甄宓吃不了兜著走。

  這也是他堅定的立袁衡為后的原因。要想後宮安定,沒有比立袁衡為後更穩妥的辦法。就算他將黃月英或者其他人立為王后,她們的手段也不足以應付袁氏姊妹,遲早會一團糟。

  孫策向前走去,袁衡跟了上來,甄宓吃了癟,有些悻悻的停在原處,等後面的人上來。孫策聽得身邊的腳步聲,放慢腳步,等袁衡跟上。“下一句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袁衡抿嘴而笑。“大王覺得臣妾做得過了?”

  “王后何出此言?”

  “別的書大王也許不熟,《左傳》卻是一直研習的,焉能不知?”

  孫策愣了一下。他是經常讀《左傳》——孫策本尊學問有限,生前讀得最好的書就是《左傳》——不過他只看史事,不記章句,一時還真想不起『求名而不得』後面是什麼。

  見孫策茫然,袁衡雖然有些意外,卻還是說出了答案。“欲蓋而名章。”

  孫策啞然失笑,輕輕拍了一下額頭。“沒錯,沒錯,欲蓋而名章,就是這一句,一直在嘴邊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說著話,正走到一處山坡,眼前開闊,一覽無餘,遠處青山隱隱,綠水逶迤,田野中大片大片的冬麥像是一塊塊新織就的地毯。山路上人影綽綽,身著春衫的人們三三兩兩,有扶杖而行的老者,也有輕快如小鹿的少年,有高談闊論的書生,有健步如飛的武士,生機勃勃,其樂融融,感覺不到一絲戰爭的氣息。

  看著眼前的一切,想著一心想和他拼命而不得的天子、袁譚之流,孫策心中快慰之極。唉,想想真是開心啊,你們只知道中原,卻不知道未來的關鍵在江南。如今江南屯田初見成效,宿麥的推廣也基本舖開,幾年之後,糧食產量就能翻一番,丘陵種茶收穫在即,大批大批的茶運出去,換來黃金、戰馬,你們就算取了中原又能如何?我讓你三招,一樣能輕鬆勝你。

  若不是想讓你們做磨刀石,鍛煉隊伍,培養人才,滅你們易如反掌。

  孫策怡然自得,脫口而出。“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好句。”袁衡歪著頭,思索片刻。“只是這『風景舊曾諳』作何解?大王身在江南,又何來『憶江南』之言?”不待孫策回答,她又若有所思,眨眨眼睛笑道。“哦,臣妾明白了,大王心繫疆場,身雖在江南,心卻到了河北,是嗎?”

  孫策愕然,隨即放聲大笑。他挽起袁衡的手,輕輕撫了撫。“得妻如此,夫復何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3 21:34
策行三國 第2017章 新風尚

  即使來到這個時代近十年,很多時候自覺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也能理解這個時代人的所思所想,但孫策還是時不時的還冒出一些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言論或詞語。解釋當然也可以解釋,但多少有些麻煩,袁衡主動為他找理由,他自然求之不得。

  以袁衡的聰慧,不可能感覺不到問題,但她不問,便是她的聰明之處。對她來說,孫策出身寒門,又是武夫,經學幾乎毫無根基,能有一些神秘之處總是好的。他不信天命,不代表別人不信。如果說霸王重生對軍中士氣有著難以言喻的鼓舞,那生而知的天生聖人對讀書人的吸引同樣不可忽視,對新政的推行同樣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

  兩人手挽著手,並肩而行,談笑晏晏,除了身在高位帶來的從容氣度,和山間春遊的夫妻、情侶沒什麼兩樣。孫策高大健壯,相貌堂堂,袁衡身材高挑,相貌雖不算國色,卻也算得上美人,更兼雍容氣度,與眾不同,兩人站在一起,吸引了不少游人艷羨的目光。

  “看,我們吳國的大王和王后。”有人遠遠地看見,略帶得意的對遠道而來的友人說道。

  “好一對少年人。”老者撫著花白的鬍鬚,神情欣慰。

  “孫郎好俊。”少女眨著星星眼,雙手握拳,渾然不顧一旁的小情郎。少年堵氣的說道:“我覺得王后更有大家氣度,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袁氏。”

  “那是,她父親還攔路搶劫呢,可不就是四世三公的遺風。”少女頂了一句,一扭脖子,向前奔去。

  “唉,等等我,山裡有蛇,你小心點。”少年叫著,追了上去。

  “怕什麼蛇,膽小鬼,抓了燉湯,去去濕氣。”

  “我才不怕呢,等江上潮水來了,我還要去弄潮。”少年趕上少女,抓住她的小手不放,挺著胸脯。“到時候我要拿魁首,入水師,揚帆遠行,縱橫四海。”

  “我也去!”少女眉眼如春,雀躍不已。“我們做一對雌雄海盜。”

  “真難聽。”少年掩飾不住喜悅,卻一本正經的糾正道:“我們是大王麾下的水師,英武之師,正義之師,不是海盜。”

  “嗯……”少女星眸閃爍,笑語如花。“錦帆賊那樣的?可不可以帶鈴鐺?”

  “呃……”

  孫策聽不到因他們而引發的爭論,卻能看到這充滿活力的畫面。三月上巳節還有幾天,建業的春天卻已經來了,一對對小情侶們相約出行。說到底,畢竟是江南,是吳楚故地,蠻風未盡,這裡的人們少了幾分中原人的禮儀,卻也更有生機,在這裡推行新政的阻力要比中原小得多,效果也更明顯。就像推廣宿麥(冬小麥),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也許三十年後,江南就能提前成為經濟重心,至少可以與中原分庭抗禮,成為穩定的糧倉,更能成為子弟兵的源泉。有了這些江東子弟兵撐腰,他也就有信心運籌帷幄,指點江山。

  任何時候,核心集團都是必須有的,只是要控制好度,不能一家獨大,別寒了其他人的心。沈友、陸議可以獨當一面了,虞翻、賀齊也能撐起會稽的門戶,現在需要培養起幾個丹陽人,祖郎雖然有名,成就卻有限,朱然是一個好苗子,但還不夠,還要再挑幾個備選。

  孫策一邊走,一邊在他知道的丹陽人挑選。年前去了一趟丹陽,認識了不少丹陽人,選了一些少年充任侍從,但特別突出還不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丹陽的教育水平和吳郡、會稽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需要一些時間來補課。

  當然也沒必要太著急,五到十年應該能基本解決問題。

  袁衡靜靜地陪著孫策,一言不發,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她清楚孫策的抱負,也清楚孫策肩頭的壓力。他雖然身在建業,卻一直關注著前線的戰事。遠隔千里,不能直接干預,只能坐視著戰局的發展,這中間的煎熬比身臨戰場更考驗人。尤其是隨著陸議、朱然、諸葛亮等人陸續擔任職務,他的佈局正一步步的展開,能不能實現預期的目標,能不能處理好新舊之間的關係,都考驗著他的智慧。這一步走穩了,吳國的前途一片光明。這一步走不好,內憂外患很可能同時迸發。

  此時此刻,作為王后,她絕不會無端生事,也不能讓任何人生事,增加孫策的負擔。

  走了一會兒,孫策停住了腳步,仰頭看向山頂。

  山頂的樹蔭之中,有一個院落若隱若現,那裡住著徐岳等人。徐岳研究算學入了迷,帶著趙嬰等幾個弟子離群索居,住在紫金山上,等閒人不得靠近,就連孫策本人都很少去打擾。

  此時此刻,卻有一個身影沿著唯一的一條山路快步走來。來人頭上沒有戴冠,只用青巾裹髮,一身窄袖春衫,一雙木屐,看起來像是春遊的士子,只是步履匆匆,目不斜視,全無半分看風景的閒情雅志。

  走得近了,袁衡認出這是徐岳的兒子徐數,不免有些奇怪。徐數人如其名,對數字很關注,對仕途以及其他事卻很淡漠,一心跟著其父徐岳研究算學,對數字的興趣最濃,前一段時間還登堂開講,介紹了一些數字之間的奇妙關係和速算方法,吸引了不少人學習算學的興趣。他很少下山,今天怕是為孫策而來。

  果然,徐數快步走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說明來意。徐岳請孫策上山一敘,有重要的事要報告。

  見徐數神情凝重,孫策沒有多說,轉身問袁衡有沒有興趣同去。徐數卻有些為難,袁衡看得清楚,主動拒絕了孫策的邀請,自稱愚鈍,聽不懂徐大師的高論,就不去濫竽充數了。孫策笑笑,也沒多說什麼,跟著徐數上山。

  袁衡停在原處,叫過跟在身後的典韋,讓他將警戒擴展到小院周圍,親自保護孫策的安全。典韋領命,轉身吩咐了幾句,又叫過一個虎士,大步趕上孫策。

  安排妥當,袁衡的眉頭才微微蹙起,側頭看了一眼山坡上孫策的背影,若有所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4 22:00
策行三國 第2018章 日食和偏心圓

  孫策跟著徐數上山。

  徐數腳下登著一雙木屐,木屐有齒。徐數上山前,將木屐脫了下來,換了個方向。孫策看到木齒一高一低,竟是為了登山而特製的,不由得一笑。

  這可不就是傳說中的謝公屐嗎,現在居然提前發明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的腦洞。不過與徐家父子來往的都是腦洞達人,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小意思。年前就有人提出一件小發明,送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嚇了一跳,立刻吩咐那人保密,千萬不能外傳。

  那是一對馬鐙。雖然形制和後世的馬鐙略有區別,功能卻已經完全滿足。

  江南缺馬,騎馬對江南人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尤其是上馬動作難住了不少人。隨著騎兵甲胄的日趨完善和馬鎧的出現,重騎兵漸成風尚,為了保證騎兵能在馬背上坐穩,鞍橋越來越高,保證了騎乘穩定的同時,也對上馬造成了更大的困難,馬鐙的發明迫在眉睫。

  實際上,太史慈傳來消息,閻柔已經提出了馬鐙的設想,但考慮到馬鐙形勢簡單而效果奇佳,被仿製幾乎是必然,所以他一直沒有公佈,製作了大量的馬鐙,卻只讓極小部分的騎兵試用,其他的都藏在武庫裡,等著關鍵的時候再作為秘密武器拿出來,一戰定乾坤。

  但孫策很懷疑這個秘密能保持多久。畢竟馬鐙的需求很強烈,發明起來也不復雜,有一個人想到了,就可能會有其他人想到,如今郡郡有木學堂,有些有實力、有眼光的作坊都開始聘請有技術的匠師,組織人員進行技術攻關,腦洞大的比比皆是,發明馬鐙只需要一個楔機。

  孫策第一次覺得技術推廣得太快也不是好事。

  “誰做的?”

  “葛玄的一個從子,叫什麼名字我忘了,黃夫人可能知道,葛玄說那孩子剛剛考進了木學堂。”

  “葛玄來過了?”

  “嗯,來和家父研討一個丹方的配比,家父不好此道,介紹他去找左慈了。”

  “丹方?”孫策來了興趣,不會是黑火藥吧。他雖然一直沒做相關的工作,卻比較留意這些煉丹的道士。魏騰的兄長魏翱——也就是魏伯陽——就一直在他的關注之列,只是還沒機會見面。他一直想著怎麼把這些煉丹的道士往化學方面引,就像郤儉那樣。郤儉也曾經是個煉丹的道士,現在卻是研究染料的行家,為荊豫紡織業有不可或缺的功勞。“什麼丹方?”

  徐數卻興趣缺缺。“記不清了,好像和點金術有關。”

  孫策笑了。“下次他再來,你讓他來找我,我對此略知一二。”

  “喏。”徐數看了孫策一眼,見怪不怪。

  兩人一邊閒聊,一邊上了山,來到小院門前。徐岳站在門口迎接。他白髮蒼蒼,也沒梳理,簡單地挽了一個髻,精神卻不錯,眼睛發亮,一見孫策就迎了上來,笑瞇瞇地拱手施禮。

  “大王,臣摸到門徑了。”

  “說來聽聽。”孫策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希望我能聽懂。”

  聽徐岳講算學可能是一場思維盛宴,也可能是一場痛苦的煎熬,全看你能不能聽得懂,聽懂了就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聽不懂就是一桶漿糊,越聽越懵。這個時代的算學術語和方法與他學過的數學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並不比別人有優勢,算是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還是偏後的位置。勉強比喻一下,就和奧數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智商的。你能用方程解開那題,不代表你就能理解那種巧妙的思維方法。

  他在數學方面顯然沒什麼天賦。

  “哦哦。”徐岳也清楚孫策的算學水平,沒有展開來講,直奔主題。“臣反復推演,發現這日月經行的軌跡可能不是正圓,有點偏心。按照這個思路,臣重新推演了現有的日食記錄,發現今年九月初一可能有日食,就在……”

  “等等。”孫策打斷了徐岳。他對什麼時候日食並不太關心,對他來說,日食就是一個天文現象而已,與人間沒什麼有關係。但徐岳發現日月軌道不是正圓,這個更有價值。

  “大王?”徐岳一臉茫然地看著孫策。

  “有點偏心是什麼意思?”

  “有點偏心……就是有點偏心。”見孫策笑得詭異,徐岳撓撓頭,多了幾分期待。“大王莫非……略知一二?”

  “沒有,沒有。”孫策有自知之明,他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橢圓公式都記不清了,就不獻醜了,還是讓徐家父子自己去琢磨吧。論智商,這父子倆絕對碾壓他,更何況還有嚴畯和趙嬰相助,推演出橢圓公式是遲早的事。

  二千石的俸祿是那麼好拿的嗎?

  “你請我來,就是為了這個發現?”孫策繼續向裡走。

  “當然不是,臣剛才說了,今年九月可能有日食。大王,就五行災異而言,日為君主,月為臣妾,日食就意味著強臣期主或者後宮干政。大王,你別急啊,臣知道你不信,臣也不信,可是信的人也不少,早點知道,有所預防也是好的,對不對?”

  孫策停住腳步,看著一臉真誠的徐岳,笑了。“徐公你也不信?”

  “呃,臣原本……有點信,現在……基本不信了。”徐岳鬆開孫策的袖子,撓撓蓬鬆的白髮,像個孩子似的嘿嘿笑道:“既然臣能推算出來,又無法避免,那應該就和人沒什麼關係了。不過智者少,愚者眾,信的人也不在少數,更難保有人借天象言事,蠱惑人心……”

  孫策心領神會。這是有話傳到徐岳耳中了。徐岳深居簡出,能傳到他耳中的話要嘛是有意為之,要嘛是輿論已經沸沸揚揚,只是他還不知道而已。對他來說,後者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只有前者,有人專程來拜訪過徐岳了。

  “比如?”

  “呃,蜀中有同道傳書,說他也推算出了九月的日食,主東南有事。具體什麼的,他也沒說。天象嘛,總是玄渺難明的,怎麼解釋都可以。”

  “蜀中?”孫策沉吟片刻。“蜀中也有這樣的高手?”

  徐岳搖搖手,自信滿滿。“也算不上高手啦,時間差了好幾個時辰,沒我的算法精確。”

  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

  ——

  “日食?”郭嘉咂咂嘴,有些遺憾。“這跟我吳國有什麼關係?我們不是欺負他,我們是要代替他。”

  孫策“噗”的一聲,險些將剛喝到嘴裡的湯噴了出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湯咽了下去,責備道:“奉孝,注意你的言辭。”

  “喏,喏。”郭嘉搖搖羽扇,又說道:“大王,我著實很失望。都什麼時候了,還用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戲志才一死,曹操麾下就沒人了嗎?你說過的那個法正不至於這麼無能吧?”

  孫策沒吭聲。戲志才死了,法正接替戲志才的職務,成了曹操的謀主。不知道是戲志才力竭而死讓曹操擔心法正會重蹈覆轍,還是覺得法正的才華不如戲志才全面,法正只負責軍謀,正式名稱是軍謀祭酒,不像戲志才那樣統領全局。法正的能力應該還是兩軍交鋒,不是這種輿論造勢。以日食造輿論,的確不像是法正的手段。

  “不管是誰的手段,做好應對準備就是了。打筆仗嘛,誰怕誰。”孫策擺擺手,結束了這個話題。對他來說,這種事沒什麼商量的必要,安排路粹他們幾個就行了。“說說最新的消息。”

  郭嘉應了一聲,拿來幾份軍報,放在孫策面前。“兩件事比較緊急:一是鉅野李氏背叛了曹昂,據甄城,又搶占了定陶,曹昂的防線有崩潰的可能;一是天子加封董越為前將軍,主力東進,有可能取道河內,進攻河南。”

  孫策放下湯碗,將那兩份軍報挑了出來,攤開細看。

  鉅野李氏背叛曹昂,這一點倒是有跡可循,當初任城之戰,李乾、李整戰死,李氏部曲受到重創,鉅野李氏就和他結下了仇,一直等待報仇的機會。現在袁譚捲土重來,曹昂選擇與袁譚作戰,李進、李典覺得報仇無望,趁著曹昂調整防線,兵力不足的機會,舉旗支持袁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朝廷發動益州、冀州、幽州圍攻中原,形勢的確嚴峻,對他還有信心的人並不多,兗州世家選擇袁譚的又不是只有李家,更何況李進、李典有仇在身。

  他不在乎李進、李典的聰明與否,只不過李進占據定陶影響比較大,曹昂因此失據,戰線有可能會被推到豫州,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

  最讓他看不懂的還是董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董越背後的賈詡。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董越不僅讓天子進入河東,還做了天子的前鋒,這是鐵了心要支持天子,還是另有計劃?

  并州交出去了,河東又交出去了,兵權沒了,地盤也沒了,賈詡還有什麼手段可用?

  當然,更嚴峻的是河南的形勢。荀衍、劉備有兩萬步騎,再加上天子和董越的人馬,總兵力超過五萬,騎兵數量有兩萬之巨,魯肅、呂範只有兩萬步騎,能擋得住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5-24 22:09
策行三國 第2019章 孤寡與家人

  歷史上,說起古都,長安與洛陽絕對榜上有名。建都長安還是洛陽,一直有爭論,在很多時候甚至並列,以東京、西京對稱。但讓人無奈的事,任何一方都難以長久,沒有一個城市能長時間的作為都城。

  長安為都,帝國往往亡於內耗。洛陽為都,帝國往往亡於外敵。究其原因,自然離不開客觀的地理條件。關中四塞,利於防守,但不論是溯黃河而上,還是越秦嶺而北,東南的錢糧運到關中都是一個很吃力的事。河南地處中原,漕運倒是方便,卻也因此不利防守,易受外敵攻擊。所謂八關,險要遠遠不能和關中的四關相提並論。

  現在孫策也面臨這個問題:魯肅、呂範缺少足夠的騎兵,面對天子麾下的並涼騎兵和劉備率領的幽州騎兵,他們正面迎戰的機會幾乎為零,能做的只有退守諸關。然而如此並不能保證南陽、潁川以及陳留、陳國諸郡的安全,騎兵可以輕易直入豫州腹地。

  天子不是袁紹,不是僅靠輿論就能解決的。勝負最終還是取決於戰場,輿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如果豫州全民皆兵依然不能保證勝利,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就會崩潰,新政也就成了一個笑話。天子引以為戒,很可能會在愚民的霸道上一路走到黑。

  孫策一時無法決斷。按理說,他這時候應該義無反顧的上陣,管他什麼大厄、小厄,管他什麼五年計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感覺,決戰來得似乎太早了些,情況不會這麼簡單。

  當然,與天子決戰是大事,必須和眾臣商議,不能由他一個人拍腦袋決定。

  “知會張相、虞相及相關人員,明日一起來議議。”孫策手指輕叩案几,篤篤有聲。“另外,你們軍師處也好好準備一下。”

  “喏。”郭嘉應了一聲,起身準備離去,又道:“孔明應辯,大王不去聽聽嗎?”

  孫策想了想,決定還是別去了。諸葛亮是他身邊的人,驟登要職,雖說他才華出眾,畢竟還是有人不服的,這次被召回述職,想看他笑話的人不在少數。他如果去聽,有為諸葛亮撐腰的嫌疑,參軍們難免會有所顧忌,不能暢所欲言。讓諸葛亮獨自去面對,憑自己的能力折服這些參軍,對雙方有好處。

  “不聽了,到時候你將結果告訴我就是。”

  郭嘉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出去了。孫策清楚,有一場惡戰等著諸葛亮,不過他並不擔心,以諸葛亮的口才和縝密思維,又有他的提醒在先,除非郭嘉親自出馬,否則不太可能考住諸葛亮。

  孫策在前殿坐了一會,將郭嘉遞來的軍報看了一遍。除了剛才說過的兩件,沒有太多值得重點關注的大事。袁譚的主力移往兗州之後,青州的戰事進入僵持階段。高覽與青州豪強集結的人馬正在圍攻三城,但力度有限,根本沒有破城的希望。任城督紀靈送消息來,他已經做好應變的準備,可力保任城不失,並在必要的情況下出兵昌邑。梁相丁沖匯報,丁夫人與孫尚英等人已經到達睢陽,但曹昂的祖父曹嵩、叔父曹德還在昌邑。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孫策一一看完,讓侍從將軍報收起,撿重要的抄錄備份待查,再將原件送還軍師處存檔。這些都是秘密文件,短期內不會公佈,將來有沒有機會解密,他也不敢說,但妥善保存總是必要的。

  看看時辰不早,孫策起身回後宮。站在大殿的台階上,看著已經建成的十餘座大殿井然有序的排列在眼前。孫策有些感慨:這座宮殿裡沒有他父母、兄弟的位置,這是他的吳王宮,只屬於他,裡面住著他的妻妾和兒女。即使是推崇孝道的漢代,父母也是臣,只能別擇居處,不能在皇宮裡佔據一席之地。

  稱孤道寡絕不僅僅是嘴上說說,皇帝、王者就是孤家寡人。

  父親孫堅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寧可留在交州也不回來。母親吳夫人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更願意住在吳縣,不想在建業定居。

  孫策的情緒有些低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背著手,向后宮走去。

  後宮的佈局分為三部分:正中三分之一是王和王后的寢宮,佔據了前面一半的空間,後面一半是一個園林,也就是所謂的御花園,兩側各有六座宮殿,又稱十二殿,供十二位夫人居住,目前還有三座空著。在宮殿之間的巷子裡,分佈著一些官署,住著宮女、衛士和一些掾吏。因為他定的規矩,后宮的規模有限,需要的人員也不多,一些宮殿的角落便足夠安排了。

  畢竟是後宮,他再開明也不願意看到緋聞,所以後宮內部的衛士以皇后所建的羽林內衛為主,總共兩百四十人,分作四班。他的寢宮則有郭武等人輪班,再加上孫尚香的羽林衛,宮外則由武猛、武衛兩營負責,一牆之隔,虎士止步於宮門,不得進入任何一座大殿,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從都尉到所有當值虎士的嚴懲,輕者腐刑,重者族誅,以杜絕任何人的僭越之心。

  虎士待遇豐厚,一個普通虎士也領著兩百石的俸祿,都尉統領二百人,秩比二千石,平時的賞賜也比諸軍豐厚,娶妻納妾都有足夠的能力,如果還有誰想以身試法,那就怨不得他手狠手辣了。

  唉,孤家寡人也不容易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孫策一邊感慨著一邊進了後宮。他有單獨的寢宮,但他很少住,大多數時候都流連在各殿之間,倒不是貪色,而是他不喜歡一個人獨居的冷清。本質上,他還是不願意做一個孤家寡人,他更享受家的溫暖。

  今天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孫策信步來到一座殿門前,守在門前的羽林內衛上前行禮,看到她們肩頭徽章上的一串稻穗,孫策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袁權的稻香殿。正疑惑間,袁權帶著兩個侍女從裡面迎了出來,笑盈盈地躬身施禮。

  “大王是聞著香來的嗎?”

  孫策吸了吸鼻子,這才發現殿中有食物的暖香,雖然不是很濃,卻更加誘人。他笑了。“是啊,你又創了什麼新菜,滿殿飄香,我特地趕來嚐鮮。”

  “不是新菜,是點心。”袁權引孫策入殿,又道:“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橋英才是真正的功臣,我不過是從旁襄助罷了。”

  “大橋也在?”

  “不僅大橋在,小橋也在,這姊妹倆雖然性格迥異,卻是形影不離,將來入了宮怕是也要住在一起的。”袁權笑著,引著孫策來到東廚。稻香殿裡有最好的廚房,規模雖然不如尚食監的大,精緻卻有過之。孫策也不是遠庖廚的君子,閒來最喜歡在廚房裡看袁權張羅吃食,看著那煙火氣,他特別放鬆。

  大橋、小橋正在門口迎接,手上還有麵粉。小橋的鼻尖、額頭也有,襯著微紅的臉龐,看起來很是可愛。孫策笑笑,伸手在小橋鼻頭上刮了一下。

  “是不是偷吃了?”

  “才沒有,麵粉怎麼吃?”小橋皺皺鼻子,不服氣的說道:“大王才會偷吃,我們本來準備做好了再去請你,沒想到你聞著香就來了。”

  孫策挑挑眉。“我聞的不是菜香。”

  小橋扭捏起來,期期艾艾的顧左右而言他。“我們……今天可沒抹粉,身上只有麵粉。”她為了吸引孫策的注意力,一向敢出奇招,上次新得胡粉,迫不有待的用上了,結果用得太多,香氣濃得刺鼻,一時傳為笑談,黃月英調侃她是香夫人,天生體香濃郁。

  孫策大笑,心情莫名的輕鬆了一些,只是不盡釋然。袁權在一旁看得清楚,對小橋說道:“你將這點心的妙處說起大王聽聽,也讓大王知道你一片苦心,並非只是口腹之欲。”

  “喏。”小橋應了一聲,將孫策拉到案前,指著案上的食材介紹起來。案上有和好的面,有調好的餡料,還有一些已經包好的點心,孫策掃了一眼就知道她們在做什麼,卻沒說破。大橋、小橋費了這麼多心思準備,他如果一口道破,實在太煞風景,也會打擊她們的積極性。

  “大王,此物名為饅首,外用麵團,納以菜、肉,上火蒸熟,再曬乾,可以長期保存。食時可以水煮,也在放在粥鍋裡,不方便時也可以乾吃。既能裹腹,又能補充油鹽,一舉多得。如果用作行軍乾糧,肯定比現在的牛肉餅好。牛肉餅雖然能熬飢,但牛肉易脫落,而且暴露於壞,易被蟲鼠咬食,引染疾病……”

  看著小橋眉飛色舞的介紹著新創的饅首,孫策很欣慰。為了解決糧食問題,他在江南推廣宿麥,種植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如何食用這些宿麥,讓江南人也喜歡這種原屬北方的食物,卻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小橋發明饅首,並且考慮以此來替代麵餅,充作行軍乾糧,不得不說花了心思。

  “這是你們倆發明的?”

  “呃……”小橋眨眨眼睛,看看袁權。袁權笑道:“你們是首創,我只是提了一些建議而已。”

  小橋嘻嘻笑了一聲:“其實我們也不是首創,回睢陽省親時,在家父軍中看到有人做類似的食物供當值的將士充飢,我們受了啟發,這才有了念頭。請教了夫人後,試制了幾次,才有現在的饅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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