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1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0 18:34
策行三國 第2140章 惺惺相惜

  見呂布及其殘部密集防守,秦牧冷笑一聲,下令集結,重整陣型。

  大功在望,所有的騎士都很興奮。關西重勇士,呂布的名聲雖然不好,卻是赫赫有名的勇士,能殺死他,在很多人看來都是此生難得的榮耀。在開戰之前,他們還不太敢相信,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現在呂布只剩下殘部數十人,而且人人帶傷,勝利已經握在手中,他們都非常興奮。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呂布就是呂布,你們不要有僥倖心理。”秦牧用力捏了捏左手,剛才與呂布正面一撞,呂布固然被撞飛,他的半邊身子也有些麻木,如果不是有馬鐙借力,他肯定會落馬。這讓他意識到猛虎就是猛虎,即使將倒,猶有噬人之力。

  他不想在這時候送了性命。

  “喏。”騎士們齊聲答應,躍躍欲試。

  “上手弩,管他能不能中,先射他一箭,然後用馬撞,注意保護自己。”秦牧安排了戰術,挑出十名餘騎士先上。馬陣的外圍已經沒有騎士,再用長矛攻擊無法奏效,只能用正面衝撞。這並不難,結成馬陣的戰馬圍成一圈,側面向外,又沒有速度,無法承受衝撞,要小心的是陣中人的弓弩反擊,尤其是有呂布在的情況下。騎士們心領神會,紛紛答應,放下了長矛,左手舉盾,右手握手弩。

  稍作準備後,秦牧下令再次攻擊。騎士們魚貫而出,用盾牌護住面門和胸腹,踢馬加速,直奔馬陣。

  呂布見狀,盡最後一絲力氣狂吼,命令部下拽緊馬韁,防止戰馬受驚逃逸,其他人則拿起武器,準備最後的反擊。秦牧是關中人,即使不出名,基本的騎兵攻擊技術還是會的。到了這時候,勝負已經塵埃落定,區別只在於能不能抓住機會殺死秦牧,同歸於盡,出了這口惡氣。

  看到對方騎士舉盾,呂布心頭一沉,知道這個願望也要落空了。秦牧出奇的謹慎,根本不給他反撲的機會,而且看對方的架勢,這是要用戰馬撞擊了。

  “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呂布仰天長嘆。“丁建陽,你可以瞑目了。”

  侯成等人面面相覷。

  馬蹄聲越來越急,兩名騎士率先沖到,呂布握緊長戟,正準備用力擲出,兩支弩箭破風而至,正中他的胸口,緊接著,兩匹飛奔的戰馬狠狠地撞在擋在正面的戰馬側面,那匹可憐的戰馬悲嘶一聲,站立不穩,橫行數步,帶著另一匹戰馬側移,站在陣中的呂布被戰馬撞中,向後摔倒。

  兩名騎士退後兩步,向一旁閃開,又有兩名騎士策馬衝到,再次猛撞。

  “轟!”馬陣再次凹陷,最外面的戰馬連受兩次衝撞,顫抖著倒地,腹部被撞裂,腸子流了出來,熱血帶著腥臭,撲鼻而來。

  “轟!轟!”秦牧的部下兩騎一組,連續撞擊。

  馬陣終於承受不住,又有兩匹戰馬被撞倒,呂布被壓在戰馬下面,動彈不得。侯成等人一邊咒罵著,一邊反擊,有的射箭,有的持矛戟攻擊,都無濟於事。見馬陣被破,騎士迅速策馬踏入,將侯成等人撞倒,剩下的騎士驚慌失措,有的人負隅頑抗,不肯投降,有的轉身逃跑,有的則跪倒在地,高喊投降。

  秦牧等人全然不顧,策馬飛奔,一遍遍的踐踏著呂布的陣地,揮舞著長矛、戰刀,收割著生命,其中陣在沒有一個人還站著,連求饒聲都沒有。

  呂布死了。他被一匹戰馬壓住了腿,仰面倒地,胸腹被馬蹄踏裂,已經變了形,英俊的臉還完整,鮮血從眼睛、鼻孔和嘴裡溢出來,雙目充血,圓瞪望天,充滿了不甘。

  侯成也死了,和呂布一樣,被踐踏而死,屍體殘破,混在了一起,已經分辨不清楚。在被數百騎連續踐踏之後,他們已經成了一堆血肉。

  秦牧籲了一口氣,翻身下馬,拔出戰刀,踩著滿地的血肉,來到呂布面前,一刀砍下了呂布的首級,又抽出他的長戟,將首級插在戟上,又命人砍下侯成、宋憲的首級,翻出呂布的戰旗,撥馬回陣。

  紀靈看到呂布的首級,命人擊鼓,向中軍報信。秦牧帶著呂布的首級,趕往向中軍報功。

  朱桓大喜,命人擊響得勝鼓,向全軍通報呂布授首的消息,又派騎士舉著呂布的首級和戰旗,巡視全營。得知呂布授首,全軍將士齊聲歡呼,士氣如虹。

  ——

  張遼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每吸一口氣,肺部、咽喉都會像火燒似的灼痛。

  他已經精疲力盡。自己率領一千騎全軍覆沒,呂布派來增援的千騎也損失大半,身邊只剩下百十人,文醜卻還是不依不饒的圍著他,反復衝殺。

  張遼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他的戰馬早就受傷,他已經換了兩次馬,其中一次是江東騎士的戰馬,有馬鐙。親身體驗了馬鐙之後,張遼就知道這一戰不會有什麼轉機,江東軍從一開始就全面佔據優勢。有了馬鐙的助力,騎士不僅可以坐得更穩,衝擊力更強,而且能省力,更耐久戰。

  時間拖得越久,對江東騎士越有利。精力充沛的時候,并州騎士還有一戰之力,體力不足,他們只能淪為江東騎士屠殺的對向,沒有還手之力。

  文醜踢馬而來,勒住坐騎。“張文遠,投降吧,呂布已經陣亡,你也證明了自己的勇氣,毋須再戰。”

  “溫侯……”張遼有些茫然,連續苦戰,讓他的思緒不太清晰了。他轉身四顧,果然沒看到呂布的戰旗,而江東軍的步卒大陣正在發出歡呼,隱約能聽到呂布的名字。

  呂布死了?

  “張文遠,吳王對你讚賞有加。你若肯降,吳王必能重用於你。”

  “吳王?”張遼轉頭看著文丑。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文醜說的就是孫策。沒錯,當年和孫策交過手,算是有一面之緣。那時孫策還只是剛接管南陽的一個中郎將,他也是中郎將,兩人旗鼓相當。幾年過去,孫策已經成了吳王,他卻成了孫策的俘虜?“呵呵,想讓我投降?”張遼笑了起來。

  “你不用擔心,吳王善用人,不會嫌棄你的身份。太史子義便是降將,我文丑也是降將,這些年蒙吳王信任,都能一展才能。太史子義坐鎮遼東,我文醜不才,為周公瑾將騎,也算不枉所學。吳王對你期許其高,你若能降,將來成就必不遜於我。”

  “哈哈哈……”張遼仰天大笑。“文將軍,多謝你的良言。不過要想我張遼俯首稱臣,你得先擒住我再說。當年與吳王一戰,不分勝負。今天願和文將軍一戰,不知文將軍能否賞臉?”

  文醜揚揚眉,橫矛立馬。“你想我和賭戰?”

  “是,若是我贏了,請將軍不要阻攔,放我部下一條生路。若是我敗了,任憑將軍處置。”

  “好,一言為定。”文醜點點頭,抬起手,叫來兩名親衛,讓他們送了一匹戰馬給張遼,又給了他一些酒食。“張將軍累了,請吃點東西,喝點水,休息片刻,你我公平一戰。”

  張遼也不客氣。他的確又累又餓,嗓子裡眼裡更是冒了煙。戰馬也受了傷,無法久戰。他席地而坐,一口餅,一口酒,狼吞虎咽,風捲殘雲。吃著那些夾著肉,還有明顯甜味的餅,張遼心中嘆息。江東軍不僅裝備好,訓練精,伙食也是好得讓人眼紅啊,這餅裡雖然還有糖。糖可是金貴之物,就連天子都沒什麼機會吃,每年過年的時候,呂布會分到一些糖,到時候會每人分一點,哪能像江東軍這麼奢侈,當作軍糧。

  實力懸殊若此,吳王豈能不勝,陛下垂死一擊,但他就算僥倖勝了這一戰,他也勝不了吳王。

  張遼一邊吃著,一邊側耳傾聽北側的戰場,隔得太遠,他是看不到什麼的,但隱約還能聽到戰鼓聲、喊殺聲,天子應該還沒有敗,不過這只是時間問題。文醜用兩千精騎摧毀了兩千并州軍,損失不到三成,陳到、閻行有三千精銳中軍,還有五六百甲騎,天子僅憑兩千羽林騎根本沒有勝算。

  何況還有首鼠兩端的馬超、作壁上觀的董越。

  張遼吃完,又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抹抹嘴,翻身上馬,提起長戟,向北面深施一禮,又轉身對文丑說道:“請文將軍賜教。”

  張遼在吃喝的時候,文醜也站在戰馬旁吃東西,不過他不像張遼那樣狼吞虎咽,稍微吃一點,略作補充。他知道,張遼已是強弩之末,吃得再多也沒有意義。況且大戰之前,吃得太多並非好事。他翻身上馬,持矛向張遼還禮。

  “張將軍,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吳王行王道,爭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富貴,而是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盼將軍能迷途知反,棄暗投明。”

  “休要多言,戰勝我,任你處置。”張遼喝了一聲,踢馬上前。

  文醜持矛在手,踢上向前衝。

  兩人戟矛相交,戰在一處。他們沒有對沖,迅速進入纏鬥,兩馬盤旋,馬頭銜馬尾,來回搏殺。交手不到數合,見張遼戟法散亂,文醜知道張遼力竭,只是憑著血氣之勇勉強堅持。他大喝一聲“得罪了”,長矛抖動,攔開張遼的長戟,一矛拍在張遼的手腕上。

  張遼吃痛,長戟落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1 09:18
策行三國 第2141章 最後的奇計

  劉曄站在將台上,看著混亂的戰場,一言不發。

  史阿提著長劍站在一旁,鮮血沿著劍脊流下,一滴滴的滴在將台上,匯成一窪。他心急如焚,幾次欲言又止。他奉天子詔書,奮力殺出重圍,來見劉曄,希望劉曄能想出計策,營救天子,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起突圍的虎賁郎幾乎全部陣亡,劉曄卻像丟了魂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讓他非常失望。

  可是站在將台之上,看著紛亂的戰場,他也知道不是劉曄不想,而是已經無法可想。

  勝負已定。羽林左騎全軍覆沒,右騎被天子接管後,也被閻行咬住,陷入了苦戰。閻行纏住天子,雙方將士大多已經失去馬速,或者落馬,只能步戰纏鬥,陳到率部環擊,實力稍遜的屯騎營、越騎營已經全軍覆沒,羽林騎的將士也損失慘重,江東騎兵已經取得全面優勢,勝負已經沒什麼疑問,只是時間問題。

  沒有看到甲騎,很可能是去休息了,或者待機而動。如果輕騎不能解決問題,甲騎必然重新入陣。

  右翼的戰場已經平靜,飛將呂布陣亡,張遼力竭被俘,并州軍全軍覆沒,文醜隨時可能率部來。

  中軍將台下還有長水營的七百餘騎兵,由長水校尉種輯統領,原是作為最後的機動力量,但現在看來,這些已經沒有意義。長水營只裝備了札甲,手中是一丈二尺的長矛、大戟,沒有馬鐙,面對普通騎士時也許有些優勢,面對陳到率領的江東精騎,哪怕是輕騎兵,他們也沒什麼優勢可言。

  陳到還有六七百騎,雖然久戰力疲,卻足以迎戰長水營。

  能救天子的只有一個人:董越。董越有五千騎,他如果出手,有機會擊破陳到、閻行的包圍,將天子接應出來,甚至可能反敗為勝。但劉曄沒有去向董越求援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令君,你快想想辦法吧。”史阿忍不住催促道。“陛下快支撐不住了。”目力所及之處,天子的戰旗已經被閻行部的戰旗包圍,覆沒在即。之所以能戰到現在,應該是天子身邊的虎賁郎大多出自涼州世家,對天子忠心耿耿,又擅長步戰,尤其是有王越那樣的大劍師在,以一當十。但就算是王越,也無法面對騎兵的衝擊,一旦閻行發現步戰無法取勝,派騎兵強行突擊,必無倖免之理。

  劉曄籲了一口氣,慢慢轉過頭,打量著史阿。“事到如今,除了殉死,還有什麼辦法?”

  史阿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劉曄笑了,笑得很無奈。“江東騎兵的優勢這麼明顯,就算將長水營投進去,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你所說的辦法是向董越求援嗎?關西人重利輕義,臣服於強者。陛下若有勝算,董越或許會懾於威勢,出兵助陣,如今陛下敗局已定,他豈肯為了陛下與孫策為敵?”

  史阿想了想,臉上的神采迅速散去。雖然不願意,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劉曄說得有理,董越那種人欺軟怕硬,他不可能為了天子和孫策死戰的。

  “那……”

  劉曄擺擺手,示意史阿不用說了,轉身對毌丘興說道:“勝負已定,陛下怕是難以生還,你有何打算?”

  “我……”毌丘興看看遠去煙塵滾滾的戰場,又看看臉色蒼白,眼神卻犀利依舊的劉曄,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奉賈詡之命來助天子,原本是獻襲取南陽之策,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天子入兗州,一戰而敗,讓他產生了巨大的疑惑。

  賈詡究竟是何用意?他估計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嗎?如果是,他希望我現在做什麼樣的選擇?

  “如果你想改投孫策,我不會阻攔你。”

  毌丘興漲紅了臉,有些羞惱。他的確有這樣的念頭,卻又不敢決斷,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將士的面承認,只能佯作慷慨。“令……令君,你這是什麼話?我毌丘興得陛下賞識,豈能辜負陛下?”

  劉曄苦笑道:“勝負已定,不能強求,你如果有這樣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不過,你雖是賈文和弟子,畢竟是河東人,不是涼州人,想必對朝廷還有一份忠誠。如果你不想向孫策稱臣,我還有一件事想委託你。”

  毌丘興正自窘迫,聽了劉曄這話,連忙拱手施禮。“請令君吩咐,萬死不辭。”

  “你去董越的大營,告訴他,現在天子的生死存亡就寄託在他的身上。他如果不想救,我不勉強。如果他願意出手增援天子,功莫大於救駕,回到長安,沒什麼事是不可以解決的。你勸董越有功,陛下也不會辜負你,千戶侯不足酬。”

  毌丘興怦然心動。這時候唯一能扭轉形勢的就是董越,去勸董越,勸得成更好,做救駕功臣,勸不成也可以躲在董越營中,不用面對這個困境。他立刻答應了劉曄的建議,下了將台,帶著幾個隨從,向董越的大營而去。

  劉曄看著毌丘興匆匆遠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不色,一聲冷笑。他下了將台,來到長水校尉種輯,亮出手中的天子將令。“從現在起,長水營聽我的指揮。”

  種輯看了一眼天子將令,不假思索,拱手施禮。“喏。請令君吩咐,萬死不辭。”

  “先派人去董昭軍中,告訴他天子戰事不利,取勝無望,請他做好撤退的準備。”

  “喏。”

  “派百騎,帶著全副鼓吹,去董越大營前,看中軍旗號,天子將旗一舉,輒擊鼓,齊聲吶喊,做董越出營狀,行疑兵之計。其餘騎士聽號令出擊,不擊鼓,不吶喊,強突入陣,接應天子出陣,然後向東走。”

  “向東?”

  “你沒聽錯,向東,繞過董越大營。如果董越不敢出營,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董越出營截殺,天子與大漢就葬送於此。”

  種輯駭然變色。“那為什麼不去董昭的大營?或者向西也行啊。”

  “你知道董昭現在有什麼計劃?後路被截,糧草將斷,騎兵慘敗,他已經無路可去。如果他想執天子以降,奈何?”

  種輯張口結舌,額頭全是冷汗。劉曄說得對,董越不可信,董昭同樣不可信。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他很可能鋌而走險,拿天子的首級做見面禮,向孫策投降。

  “向西去,百里內無法找到宿處,一旦被追上,我們必是全軍覆沒之局。只有向東走,還可能有一線生機。接應出天子後,先向北,經董昭大營門前,再向東,繞過董越大營,我們還能爭取一點時間。”

  劉曄仔細解說了撤退方案,種輯認真的聽了,不由得暗自佩服劉曄冷靜,都這個時候了,還能利用各自之間的猜疑,盡可能的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史阿更是驚喜交加。剛才看劉曄以毌丘興說那些話,他還以為劉曄已經計窮,準備放棄了。現在看來,劉曄並沒有放棄,他只是騙毌丘興,並通過毌丘興穩住董越,利用董越,行疑兵之計。

  果然是奇才。只可惜形勢比人強,他雖然聰明絕頂,終於還是無法輔佐天子戰勝孫策。此戰過後,就算安全回關中,也只能固守殘局。

  劉曄轉身看著長水營的將士們,心中忽然酸楚。堂堂大漢天子,最後卻要靠這些胡族騎士救命,大漢怎麼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諸君,陛下登基以來,可以失德之事?”劉曄大聲問道。

  將士們互相看看,搖搖頭。天子雖然年少,卻是難得的英主,這麼多年,沒有做到什麼昏庸的事,是一個難得的英明天子。

  “諸君,陛下統兵出征以來,待諸君如何?可曾因為諸君是烏桓人、匈奴人,有不遜之處?賞賜可有不公之處?平時可有虧待之處?”

  騎士們沉默著,眼神中閃現出火花。這時,呂小環策馬來到隊前,厲聲喝道:“你們還是不是男人?陛下平時待你們如何,你們心裡不清楚嗎?草原上的人不懼生死,最重義氣,如何到了此刻卻畏頭畏尾,像個鼠輩。”她轉身對劉曄喝道:“令君,不要管他們了,我去救陛下。”

  “對,我們去救陛下。”王異喝道,十幾個女衛嬌聲附和。這些女衛大多來自並涼,都是像呂小環一樣的烈性女子,弓馬嫻熟,巾幗不讓鬚眉。

  “陛下待我等甚好!”一個烏桓騎士被呂小環所激,白臉漲得通紅,大聲說道:“劉令君,你說吧,怎麼打,只要能救出陛下,我們就算是死也是願意的。 ”

  “對,我們願意。”

  “我們也願意!”

  長水營的將士被義氣所激,七嘴八舌的大聲喊道。天子是不是明君,他們不太清楚。但天子待將士極好,這卻是他們有目共睹,親身經歷的。天子率領他們出征以來,與他們同甘共苦,風餐露宿,更沒有因為他們是異族就歧視他們,別說是天子,就算是普通將領也未必能做得到。這讓他們很感激。此刻天子有危險,需要他們的幫助,他們不能怕死,被女子看扁。

  “諸位將士,陛下的生死,大漢的安危,就拜託諸位了。”劉曄深深一揖。“能與諸君共生死,幸甚。”

  在種輯的率領下,長水營的騎士們紛紛還禮。“願從令君號令,萬死不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1 11:55
策行三國 第2142章 信任

  劉曄再拜,直起身,摘下頭上的進賢冠,脫掉外衣,換上戰袍,命人取來甲胄,披持整齊,又命來準備戰馬、長矛,轉身上了將台,睜大充滿血絲的眼睛,凝神細看,眼神銳利而堅定,如出鞘古劍。

  過了一會兒,天子鼓吹已經到達董越的大營外,有騎士發來旗號。

  又過了一會兒,陳到的戰旗從面前經過,完成一次環擊,繼續繞著大陣向前。

  劉曄舉起手,用力一揮。

  “發旗號!”

  “喏。”將台上的傳兵令搖動天子將旗,卻沒有擊鼓。鼓手和戰鼓已經全部去了董越營外。

  不一會兒,董越大營的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戰鼓聲,隱約還有喊殺聲。

  “出擊!”劉曄縱身從將台上跳下,身形矯健如鷹。他翻身上馬,接過長矛,高高舉起,一聲長嘯,踢馬出陣。呂小環、王異等人也踢馬衝了出去。種輯緊隨其後,長水營的騎士紛紛踢馬跟上。沒有吶喊,沒有呼喝,只是沉默的握著武器,殺入被煙塵籠罩的戰陣,直撲陣中。

  此時,陳到剛剛轉過混戰的戰場,沒有看到這一幕。要等他從那一側轉過來,至少需要百息時間,有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劉曄入陣。至於能不能及時突破閻行的包圍,與天子匯合,那就不好說了。

  勝負成敗,全看天意。

  ——

  董越看著策馬奔來的毌丘興,和身邊的牛蓋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不安。

  “伯起,你……怎麼來了?”

  毌丘興知道董越擔心什麼,苦笑道:“將軍不知道我來幹什麼?”

  “伯起賢弟,天子入陣,戰況如何,可是勝利在望?”牛蓋接過了話題,明知故問。“如此說來,伯起賢弟的南陽之策怕是用不上了吧?”

  毌丘興哼了一聲。“勝利在望?我看是有去無回。將軍知道嗎,呂布已經陣亡了,并州軍全軍覆沒。”

  “啊?”董越佯作不知,一臉驚訝。其實他剛剛收到消息,呂布的首級已經在江東軍的陣中示眾了,江東軍的得勝鼓敲得震天響。說實話,他還是挺意外的。并州軍敗得如此之快也就罷了,呂布本人居然戰死了,被人砍了首級,這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呂布可是赫赫有名的猛將,武藝之好,射藝之高,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就算戰敗,突圍總沒什麼問題吧?可是他卻戰死了,江東軍的戰力實在高得讓人咋舌,難怪當年徐榮敗在孫策手下。

  虧得沒聽劉曄蠱惑,沒有出兵參戰,否則自己怕是難逃一劫。只是形勢如此,接下來該怎麼辦,卻讓他很是糾結。逃,沒有糧草,他走不遠。沒有船,他也過不了黃河。不逃,難道向孫策投降?之前不降,還趕走了蔣幹,現在投降,孫策還能給面子嗎?

  一想到此,董越就後悔莫及,當初不該那麼當真,沒和蔣幹保持好關係。要是蔣幹能通報點消息,也不至於現在如此被動啊。現在怎麼辦?董越很著實,牛蓋也沒什麼好辦法可想。董越越想越懊悔,當初不該貪圖河東,得罪賈詡。如果有賈詡出謀劃策,何至於如此?

  不過,此刻看到毌丘興,他心思又活泛起來了。賈詡不在,賈詡的弟子在啊。

  董越立刻換上了一副親熱的語氣。“老弟,你快說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將軍,你如果現在出擊,能擊敗陳到、閻行,救出天子嗎?”

  董越眼珠轉了轉,給牛蓋遞了個眼色。牛蓋立刻說道:“賢弟,你看到那個大陣了嗎?”

  毌丘興順著牛蓋的手指一看,見董越的正南方,有一個步卒大陣,人數大概有萬人,正扼守著董越進入陣地的路線。他知道,那是呂範的陣地,是來監視牛蓋的。不過呂範畢竟以步卒為主,騎兵的數量非常有限,董越如果真想救駕,還是有機會的,呂範不可能完全攔住。

  不過他明白董越的意思,董越根本就不想救。他再傻,也知道朝廷沒有為董卓平反的可能。

  “是啊,江東軍咄咄逼人,出營一戰也未必有勝算,將軍也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是啊,是啊。”董越附和道:“老弟,你是文和先生的弟子,你說說看,我現在該怎麼辦?”

  “靜觀其變,待機而動。”毌丘興一本正經的說道。

  “甚好,甚好。”董越正中下懷,連連點頭稱善。

  正說得熱鬧,牛蓋突然一指大營外,董越和毌丘興一看,也覺得有些奇怪。那些人有一百多,扛著好多旗幟,還有不少牛皮大鼓,在董越的大營南側擺開,也不知道想幹什麼。

  董越狐疑地看著毌丘興。“老弟,你帶來的?”

  毌丘興也一頭霧水。“我沒有啊。這些人來幹什麼?”

  他們正大眼瞪小眼,那些人突然搖旗吶喊,戰鼓雷鳴,動靜搞得還挺大,董越嚇了一跳,營中將士也鼓嗓起來,以為有敵軍靠近,紛紛擊鼓詢問,在營前集結的將士更是大呼小叫,一副臨戰的緊張局勢。

  董越大急,連聲大叫,讓人去查。

  毌丘興看向中軍方向,見中軍將台上戰旗搖動,台下長水營卻不見了,頓時大吃一驚。

  ——

  戰場中央,天子提盾頂住兩柄刺來的長矛,咬牙嘶吼。

  兩名江東騎士也紅了眼,全力頂住,一步不讓。雙方已經殺紅了眼,這個少年天子武藝不俗,手中一柄長劍連殺了十幾個兄弟,他們好容易才搶入陣中,豈肯輕退。

  “殺!”另一個江東騎士挺矛殺到,抖動長矛,刺向天子大腿。天子大叫,揮劍格開,突然斜身變式,轉身揮盾,砸在那名江東騎士的臉上,手中長劍急刺,將那兩個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江東騎士殺死。

  “陛下小心!”趙雲喝道,踉蹌著撲上,架住一柄刺來的長矛,護住天子後盾。他腹部中了一矛,失血過多,又苦戰多時,已然脫力,這一次搶攻非常勉強,雖然救下了天子,卻將自己陷於危險之地。三柄長矛從不同方向刺來,又狠又準。

  天子大急,伸手撥開趙雲,飛身搶入,用盾牌架住一柄長矛,長劍攔住一柄,卻被另一柄長矛刺中大腿,頓時鮮血飛濺。他痛得大叫,腿一軟,向後就倒。三名江東騎士見天子受傷,心中大喜,再次撲上,三矛齊發,準備結果天子性命。

  就在危急之際,王越飛身趕到,手中長劍連揮,劍光霍霍,洞穿了兩名騎士的咽喉。其中一名江東騎士怒吼,不退反進,扔了長矛,伸手抓住了王越的長劍,飛起一腳,猛踹王越腹部。王越長劍被制,脫身不及,被踹個正著,頓時疼得臉色發白。

  閻行遠遠地看見,伸手提起一柄長矛,反握在手中,用力擲出。

  王越看得真切,想甩脫騎士閃避,卻被騎士死死拽住,脫身不得。長矛從騎士後背入,前胸出,又刺入王越胸口,將兩人串在了一起。王越口吐鮮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一個江東騎士撲上,挺矛猛刺,洞穿了王越的咽喉。

  “劍師——”天子見王越陣亡,心痛如絞,奮力撲上,一劍刺死江東騎士,又拔出長矛,拽著已經氣絕的王越猛退。王越是他的劍術師傅,這些年又一直保護他的安全,劍術之高堪今當世一絕,沒想到今天卻會死在這亂陣之中。

  “劍師。”天子抱著王越的屍體,抹著汩汩流出的鮮血,痛哭不已。

  “陛下,你聽。”一個虎賁郎突然大叫道:“東北方向。”

  廝殺正酣的雙方將士都被突然響起的戰鼓聲和喊殺聲所驚,紛紛抬起頭,仔細辯認方向。當他們發現是東北方向時,心情大不同。

  天子抬起頭,又驚又喜。東北方向是董越的大營,這時候響起戰鼓聲,最大的可能是董越按照事先的約定,見雙方勢均力敵,難分勝負,決定出兵幫助。有董越助陣,這一戰就有了逆轉的機會。

  “將士們,援兵來啦——”天子舉起長劍,嘶聲大喝,一劍刺倒一個衝到面前的江東騎士,又嘶吼著撲向另一個對手。虎賁郎們緊緊跟上,劍戟交加,一時間士氣大振,將江東騎士逼退數步,包圍圈又擴大了一些。

  閻行很緊張。對董越的選擇,他一直沒有把握,雖然呂範負責監視董越,但呂範所領的是步卒,能不能擋住董越,他心裡沒有底。董越有五千騎,一旦殺入戰場,是完全有可能改變局勢的。聽到董越大營方向有動靜,他心裡咯噔一下,有點猶豫。

  天子就在面前不遠,身邊只剩下百十虎賁郎,再堅持一下,也許就能擊殺天子。可若是董越殺來,這可如何是好?

  一時間,閻行心跳加速,就連受傷的腹部都疼得更厲害。他沉吟了片刻,咬咬牙,決定相信陸議,相信呂範,相信陳到。“兄弟們,勝負在此一舉,莫管身後,隨我殺敵!如果手腳快,還來得及再搶些功勞,五千騎啊,不能讓呂督一個人佔了便宜。”

  “喏!”騎士們轟然應喏,紛紛拉過身邊的戰馬,翻身上馬,重整戰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2 00:53
策行三國 第2143章 虎口奪食

  天子不敢怠慢,招呼虎賁郎們結陣。援兵將至,虎賁郎士氣高漲,紛紛舉起劍盾、長盾,在天子身邊結成圓陣,準備迎接騎兵的衝鋒。周圍全是屍體,騎兵很難加速,還有機會堅持一段時間。只要援兵趕到,他們就有生還的機會。

  趙雲臥在地上。他眼前一陣陣發黑,無力再戰,耳朵卻聽得清楚。

  他聽到了戰鼓聲和喊殺聲,也聽到了馬蹄聲,但戰鼓聲和馬蹄聲不是一個方向。

  他腦海裡掠過一絲不安,隨即驚醒。看著眼前士氣高漲的羽林騎將士,看著跛著腿,揮舞長劍,指揮虎賁郎結陣的天子,他轉頭四顧。正四處張望的馬超見狀,奔了過來,將趙雲扶起。

  “馬將軍,出了什麼事?”趙雲吃力的問道。

  “不知道。”馬超也驚懼不安,心裡七上八下。他也聽到了聲音。打到這個地步,董越不出營,天子必死,可是如果董越出戰,那還真不好說。自己該怎麼辦,他一時不敢決定。

  “麻煩馬將軍……扶我上馬。”趙雲咬咬牙,央求道。馬超應了一聲,讓人牽過一匹戰馬,將趙雲扶了上去。他知道趙雲已經力竭,坐不穩普通的戰馬,特地找了一匹配有馬鐙的江東戰馬,還體貼地將趙雲的腳放進馬鐙,好讓他坐穩。長時間纏鬥,天子、閻行都已經下馬步戰,還坐在馬背上的騎士已經不多,趙雲身材高大,坐在馬背上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即使視線模糊,也能分辨出個大概。

  見戰鼓響的方向沒有煙塵,左側卻有煙塵沖天,蹄聲隆隆,越來越近,偏偏除此之外連一點喊殺聲都沒有,趙雲知道肯定有異常,他大聲喊道:“馬將軍,快,快扶天子上馬,準備突圍。”

  “哦,哦。”馬超腦子一團糟,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趙雲怎麼說,他就下意識地去做。他自己翻身上馬,牽著一匹空鞍戰馬,來到天子面前,大聲叫道:“陛下,快上馬。”

  天子大腿受傷,行動不便,見遠處閻行重整陣型,再次衝殺而來。天子也沒多想,接過馬韁,翻身上馬。戰馬來迴轉了一圈,天子藉機環顧戰場,這才發現不對。東北方向雖然有聲響,但沒有騎兵衝鋒的特有煙塵,也看不到戰旗,顯然沒有騎兵來援,反倒是中軍方向有一隊騎兵奔來,衝破江東軍的包圍,來到面前。天子定睛一看,正是長水營的騎士,衝在最前面的卻不是長水營的騎士,而是呂小環和她的女衛。

  這是怎麼回事?

  疑惑間,呂小環已經衝到天子面前,尖聲叫道:“陛下,我來救你了,快撤——”

  沒等天子反應過來,一名騎士從呂小環等人身後衝出來,來到天子面前,勒住坐騎,大叫道:“陛下,形勢不利,快走。”

  天子定睛一看,見是劉曄,更加詫異。

  種揖率領長水營從天子面前馳過,大聲喝道:“令君,你保護陛下先撤,我來斷後。”舉起長矛,奔向閻行。長水營的騎士們大呼小叫的喊著“保護陛下”、“救陛下”,策馬呼嘯而過,迎向閻行。

  “陛下快走。”劉曄連聲催促。天子有點明白過來,瞪著眼睛。“董越沒來救駕?”

  “那是令君的計策。陛下,不能耽擱了,趕緊走。”王異大聲說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天子如夢初醒,心如死灰。忙亂中,他環顧四周,什麼都明白了。劉曄與呂小環一左一右,護著天子跟上長水營。路過趙雲面前時,劉曄大聲叫道:“趙將軍,快跟上,保護陛下。”趙雲也強撐著,踢馬趕上。他們奔馳了一陣,又脫離開戰陣,向北而去。

  馬超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一行百十騎,跟著天子脫離了戰陣,消失在煙塵之中。閻行在遠處看得真切,卻來不及阻攔,長水營截住了他的去路。他苦戰半日,又受了傷,體力嚴重不足,無法脫破長水營的阻擊,眼看著天子逃跑,急得大呼。

  “通知陳督,鹿跑了,讓他趕緊去追。”

  傳令兵立刻吹響號角,向陳到報警。陳到卻遲遲沒有回應。閻行大急,奮起餘勇,策馬殺向種揖。種揖也看到了閻行,看到了閻行腰間裹著的布和布上的一片殷紅,知道閻行受了重傷,心中大喜,也踢馬殺了過來。如果能陣斬閻行,閻行的部下有可能崩潰,這一戰還有取勝的希望。

  兩馬交錯,矛戟相交。閻行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揮矛攔開種揖的長戟,拔出腰間長刀,一刀斬在種輯脖子上。種揖雖是長水校尉,但他上陣的機會少,與人交手的機會更少,根本來不及反應,被閻行一刀梟首,滾落馬下。

  “殺!”閻行怒髮衝冠,左矛右刀,連殺數人,強行突破長水營的阻擊,向天子追去。

  陳到聽到了閻行的號角聲,但他沒有立刻響應。東北方向的戰鼓聲和喊殺聲讓他不安。閻行與天子纏鬥已久,傷亡很大,而且大部分騎士都已經下馬步戰。如果董越來襲,閻行是沒有任何反擊能力的,很可能全軍覆沒。他繞陣環擊,有掩護閻行的責任,不能讓閻行身處險地。

  但他很快發現這是一計,東北方向只有戰鼓聲和喊殺聲,卻沒有騎兵的身影,不可能有大量騎兵來襲。與此同時,有騎士來報,天子被人救走了,向北而去。陳到知道上了當,勃然大怒,再次踢馬加速,向北追去。

  陳到追出不久就遇到了閻行。兩人並肩而行,交流了一下情況,都知道上了當,也猜到可能是劉曄的計謀,不禁苦笑。陸議提醒過他們,劉曄有急智,不能大意,但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被劉曄玩了一招聲東擊擊,硬是從亂軍之中救走了天子。

  天子向北走,這是去董昭的大營?陳到覺得有可能,立刻派騎士回中軍,向朱桓匯報。董昭有兩三萬人,如果天子進了董昭的大營,或者董昭發起反擊,僅憑他們是無法擊破的,朱桓要做好相應的準備。

  劉曄一邊策馬奔逃,一邊回頭張望,見陳到、閻行追來,眉頭緊蹙,放慢了速度,與落後的馬超並肩而行,大聲喊道:“馬將軍,你可曾與閻行交戰?”

  馬超腦子裡亂得很,下意識地回答道:“沒有,沒遇上。”他的確沒遇上閻行,他這一戰從頭到尾都是稀里糊塗的,既不想與閻行、陳到交手,又不敢明著反抗,只能消極抵抗,以保命為主,幾乎沒有主動出手。此刻被劉曄一問,心裡也虛得很,還有些惱怒,握緊了長矛,只要劉曄敢說什麼不遜之辭,索性就一矛結果了他。

  “閻行追你來了。”劉曄向後一指。“馬將軍,看你的了,功莫大於救駕,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我們在董昭營裡等你的捷報。”馬超一回頭,見陳到、閻行正並肩追來,連忙勒住坐騎。等他回過神來,天子和劉曄已經跑出百步,煙塵滾滾,看不清人影。剛想走,閻行已經來到跟前。

  陳到、閻行追了一陣,忽見前面有騎士數十人攔住去路,連忙減速,嚴防有詐。來到跟前,卻發現是馬超。閻行大怒,喝道:“孟起,你搞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麼糊塗?劉協呢?”

  馬超尷尬無比。“天子……劉……”他轉身看看身後,天子等人已經走得遠了。“走了,去了董昭大營。”他也後悔無比,又被劉曄騙了。他不想和閻行交戰,但他事實上卻攔住了閻行,至少耽誤了閻行的時間。就算閻行現在追上去,天子只怕也進了董昭的大營。

  閻行、陳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不想再理馬超。這是個糊塗鬼,分不清好歹,到時候讓他自己向吳王解釋吧。前面煙塵遮眼,他們也看不清形勢,只知道那裡離董昭大營不遠,追上去也沒什麼意義,反倒可能有危險,只有悻悻而回。

  朱桓接到閻行的消息,得知長水營入陣,立刻派出了休息的甲騎。種輯被閻行一個回合斬殺,長水營群龍無首,雖然捨生忘死的力戰,卻沒能造成什麼戰果,憑著生力軍的銳氣,與閻行的部下鬥了個不分勝負,等到甲騎上陣,一個衝鋒便傷了半數,頓時士氣崩潰,紛紛撤離戰場,落荒而逃。

  戰場漸漸沉寂下來,但董越卻陷入了慌亂之中,面對逼到大營前的呂範,他欲哭無淚。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董越暴跳如雷,額頭上全是冷汗。這些天子身邊的鼓吹在他營門擊鼓搖旗,搞得像是他出營似的,擺明了就是栽贓陷害。問題是這些人逃走了,他沒有證據,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想向孫策投降都不敢了。

  這不是坑人嗎?他滿腔怒氣無處發洩,全部落在了毌丘興身上。如果不是毌丘興突然來到他的大營,讓他產生了誤會,不會有這些事。毌丘興也明白了。劉曄從頭到尾都沒信任他,在將台上說的話那些話都是騙他的,就是為了讓他來找董越,造成誤會。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怪我了。毌丘興一咬牙。“將軍,你想投降吳王嗎?”

  “我還能投嗎?”董越氣急敗壞。

  “只要有足夠分量的見面禮,就可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2 13:02
策行三國 第2144章 未了的心願

  夕陽西斜,半輪紅日在地平線上掙扎著不肯落下,半邊天空被染得血紅。

  孫策負手站在城牆上,看著漸漸黯淡的落日,心情無比寧靜。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緩慢而沉重。孫策沒有回頭。他知道來的是誰,也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枉然,與其如此,不如不說。

  荀彧拱著手,在孫策身後數步停下,看著被落日作暉鑲上一道血色輪廓的孫策,看著他頭上簡樸的皮弁,一聲輕嘆。

  “大王,聽說有戰報來了?”

  孫策點點頭,伸手一指。“日已落,黑夜將至。”

  “日雖落,明日依舊會升起,只是彼日非此日。”

  孫策轉身看了一眼荀彧,微微一笑。“彼日即此日,只不過彼時非此時。令君,你讀書自讀書,生活自生活,還未能融為一爐,難怪生澀。”

  荀彧怔了片刻,苦笑。“習氣使然。”

  “非是不能,乃是不願。”孫策意味深長的笑笑。“長公主可好?”

  “還算平靜,只是有些憔悴。她不願失禮於大王,這兩天想獨處靜思,找我代向大王請罪。”

  “請什麼罪啊。”孫策擺擺手,轉身向馬道走去。荀彧跟上,落後孫策一步,兩人誰也不說話。下了城,來到太守府中,在堂上入座。正在等候的大橋上前請示,孫策安排開飯,大橋應了,轉身去安排,時間不長,送來幾樣飯菜,點心。

  “和夫人那裡送了沒有?”

  “和姊姊那裡已經送了去,只是她吃得不多。”

  孫策點點頭,拿起筷子,招呼荀彧開吃。荀彧也沒什麼胃口,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看著狼吞虎咽、風捲殘雲的孫策,他暗自嘆息。看這樣子,孫策雖然沒有親臨戰場,心力卻也消耗得不少。一場決定天下形勢的大戰,孫策居然沒有親臨戰陣指揮,而是交給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份膽識令人咋舌。

  看孫策這樣子,想必是勝了,只是具體如何還不得而知。荀彧想問,卻又不敢問。他生怕聽到天子大敗,甚至陣亡的消息。雖說從雙方的兵力來看,似乎各有千秋,天子應該不至於慘敗,但世事難料,誰能說得準呢。當初袁紹渡河,來勢洶洶,誰能想到半年後他會戰死?

  孫策吃完,取過手絹抹嘴,見荀彧面前的食物幾乎未動,不免一笑。“聽說荀公達入獄,飲食如故,相比之下,荀君未免患得患失。”

  荀彧點點頭。“大王所言甚是,論處變不驚,我的確不如公達。”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比了個手勢。甄像上前,將最後收到的軍報遞給荀彧。荀彧接在手中,落落的一頁紙,卻沉甸甸如千斤之重。他籲了一口氣,緩緩打開,細細讀了一片,看到“天子突圍,下落不明”八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放心了?”

  “彧為大王喜。”荀彧將軍報重新疊好,還給甄像,向孫策拱拱手。“大王可以免於弒君之名矣。”

  孫策揚揚眉。“吾見一獨夫,何來弒君?”他頓了頓,又道:“就算是弒君,又有何妨?上了戰陣,生死勝負各憑本事,所謂天子的尊號還不如一套精甲來得實在,尤其是我送的精甲。可惜荀君學我新政十年,連一套精甲都仿製不出來。若是七千騎盡披精甲,持鋼矛,何至於慘敗如斯。”

  荀彧尷尬,無言以對。

  孫策放下抹嘴的手絹。“何謂王道?天地人一以貫之,是為王道。三才之中,人最為貴,得人者王。我比你們更能得人,我就是王。劉協行霸道,自棄於天下,乃是獨夫民賊,今自取其咎,何來弒君?”

  荀彧面紅耳赤,長聲嘆息。

  ——

  天子勒住坐騎,抬起頭,看著初升的明月,一時無言。

  晚風徐來,蘆葦隨風搖擺,嘩嘩作響,似低語,似嘆息。

  天子瞇起了眼睛,混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身後有戰馬的噴鼻聲,沉重的腳步聲,痛苦的呻吟聲,還有壓抑的抽泣聲。

  得知呂布陣亡,首級被人斬下示眾,英武不遜男兒的呂小環開始並沒有哭,只是咬牙切齒,現在卻忍不住抽泣起來,伏在馬背上,身體抽搐不已。

  天子沒有回頭。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呂小環。呂布的戰死和他有相當的關係。如果并州軍都能裝備最好的軍械,他們不至於敗得這麼慘,被同等兵力的江東騎兵全殲,號為飛將的呂布更是被秦牧臨陣斬殺。

  呂布被秦牧所激,失去了應有的理智。殺丁原、董卓留下的污名是他的逆鱗,他沒有說過,但他也沒有為呂布辯解過。一直以來,為了維護各方的平衡,他從來沒有真正表明過態度,他既沒有宣布董卓是逆賊,也沒有宣布董卓曾有功於國,結果是既沒有得到董卓舊部的忠誠,也沒能讓呂布等人安心。

  本欲兩得,結果兩失,被朱桓、陸議抓住了破綻,激得呂布發狂,舉止失措,一敗塗地。

  細想起來,還是孫策做得對。承認董卓有功,也不諱董卓有罪,既可以在南陽一戰殲滅兩萬西涼兵,也可以印行李儒為董卓辯污的文章,坦坦蕩盪,反而不需要掩飾。朝廷如此早點這麼做,也不至於釀成今日之禍,至少不會與董越互生猜忌,離心離德,以至於五千西涼精騎作壁上觀,不能上陣。

  “陛下,趁著夜色尚明,多趕一點路。”劉曄跟了過來,低聲說道:“大戰剛剛結束,消息還沒傳到這裡,我們還有機會脫身。等魯肅、辛毗收到了消息,加強防守,再想走就難了。”

  “我們就這麼走了?”天子茫然地說道。

  “勝負兵家常事,當年高祖亦有彭城之敗、滎陽之危……”

  “不,我不是高祖,吳王也不是項羽。”天子搖搖頭,打斷了劉曄。“高祖能用人,以韓信、彭越擊項羽於垓下。我呢?卻被吳王的部將擊敗於此。陸議者,吳王之韓信。句陽者,我之垓下。死則死矣,何必再走,縱使渡河入渭,又有何面目見關中父老?”

  “陛下……”劉曄大驚失色,連忙抓住天子手臂。“陛下,萬萬不可。”

  天子無聲慘笑,輕輕推開劉曄的手。“子揚放心,我不會自刎,我還有心願未了。”他轉頭看向南方。“近在咫尺,不見一面,死不瞑目。”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3 16:25
策行三國 第2145章 身不由己

  劉曄愕然,盯著天子看著半晌,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想見孫策?”

  天子苦笑。“是不是很荒唐?”

  “陛下為何見他?乞降,還是挑戰?”

  天子沉默片刻,從馬背上滑了下來。他大腿受傷,腳落地的時候,疼得冷汗涔涔,但他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兩個虎賁上前扶住。天子在路邊坐下,伸直了受傷的腿,傷口流了很多血,浸紅了大半條褲腿,觸目驚心。有醫匠奔了過來,為天子檢查傷口。

  劉曄在天子面前跪倒,托著天子的腿,靜靜地看著天子。兩人誰也不說話,看著醫匠處理傷口。醫匠很緊張,手有些發抖,剪刀剪了幾次,也沒能剪開褲腿。天子接過剪刀,三下兩下剪開,露出傷口。醫匠抹去血,檢查了一番,長吁一口氣。

  “陛下萬幸,傷口不深,並未見骨。臣為陛下清洗一下,然後再上藥,南陽本草堂的傷藥效果很好,最多休息一個月就能痊癒,只是……會留點疤痕。 ”

  “無妨。傷疤是戰士的勳章,朕現在也算是一個真正的戰士了,對吧?”

  醫匠詫異地看著天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劉曄說道:“陛下,真正的戰士不在傷疤,在心。”

  天子瞅瞅劉曄,沒有再說什麼,看著醫匠處理傷口。見天子傷勢不重,心情似乎也不太壞,醫匠鎮定下來,迅速處理了傷口,又用了藥,再用乾淨的布包紮好,行了禮,又去為趙雲處理傷口。

  天子垂著眼皮。“子揚,朕這些年,可有失德之處?”

  劉曄不假思索。“無。”

  “朕這些年習文練武,可算刻苦?”

  “陛下奇才,文武兼備,堪稱全才。”

  “朕這些年,可有拒諫不從,肆意妄為之舉?”

  “陛下從諫如流,多謀善斷,識人明,用人信,當與高祖、光武抗行。”

  天子轉頭看看正在忙碌的醫匠,又低下頭,看著剛剛包紮好的傷口。“那我們為什麼還慘敗如斯?”

  “這……”劉曄語塞,面色變了又變,低下了頭。“是臣等無能。”

  “不是你們無能。”天子緩緩地搖搖頭。“你不亞於郭嘉,令君不亞於張紘,子初不亞於虞翻,子龍不亞於陳到,所不如者,唯朕一人。”天子輕撫傷口。“朕想見他,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明白這其中原由,朕就算回到關中也無法找到癥結,又如何能戰勝他?”

  劉曄點點頭,沉聲道:“陛下能自省,臣愧不能及。臣有三問,求教於陛下,若陛下能為臣解惑,臣當陪陛下走一遭。”

  天子沉默不語。劉曄不管不顧的說道:“敢問陛下,論天下大勢,陛下與令君孰明?陛下個人榮辱,與祖宗之業孰重?數百殘破之卒,能否摧鋒折銳,直到定陶?”

  天子眼神漸漸黯淡,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劉曄等了片刻,又問道:“難道溫侯、種輯與數千將士性命換來的教訓,還不如孫策的隻言片語有意義,陛下非要置祖宗之業不顧,以身犯險?”他籲了一口中氣,放緩了語氣,俯身一拜。“陛下忍辱包羞,不恥下問,臣深自佩服。只是陛下身負天下之重,不可逞一時意氣,望陛下三思。”

  “天下……”天子一聲嘆息,欲言又止。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名騎士來到天子面前,翻身下馬,單腿跪地。“陛下,董越出營了,正在追來。”

  天子微怔,隨即與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劉曄一點也不意外。“陛下,董越來意不明,事不宜遲,請盡快上馬,入蘆葦蕩。”

  “若董越縱火,奈何?”

  “請陛下放心,臣自有退敵之計。”

  劉曄不容分說,讓虎賁扶天子上馬,又趕到趙雲面前,囑咐了幾句。趙雲點頭,帶著幾名羽林騎去了。天子一行上馬,跟著幾個嚮導,匆匆進入蘆葦叢中。

  ——

  “籲——”董越勒住坐騎,瞇著眼睛,看向遠處的蘆葦叢,心生懊惱。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一步,天子已經進了蘆葦叢,眼前空蕩蕩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伯起,這可怎麼辦?”

  “不管他,放火便是。”

  “放火就行?”董越將信將疑,抬頭望天。風是西北風,刮得正緊,就算是放火,火也是向東南燒。如果天子是去乘氏城,那當然難逃一動,可若是天子向東北去,這把火可燒不著他。

  “放火就行。”毌丘興冷笑一聲:“董昭說過,天乾物燥,天子身負炎漢火德,本不該以身赴險。劉曄自作聰明,引天子入死地,又不小心火燭,引發火災,也是天意。”

  毌丘興說得義正辭嚴,董越雖然不解,卻還是依令行事。他命百餘騎士各執火把,衝入蘆葦蕩,四處放火。騎士領命,紛紛策馬而去,不一會兒,蘆葦蕩中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在西北風的吹拂下,迅速蔓延。

  毌丘興又命十餘名騎士舉著火把,向北而去,沿著濮水南岸灘地向東。濮水至此折向東北,如果能向前數里放火,天子難逃一劫。那些騎士領命,策馬遠去,剛進蘆葦叢,最前面一人忽然翻身落馬,火把落在地上,點燃了野草和蘆葦。後面的騎士罵了一聲,翻身下馬,用腳去踩火。如果現在就燒起來,他們自己都回不了頭。他剛剛下馬,忽然發現同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心生警覺,正打算去取馬背上的盾牌,一隻羽箭從黑暗中飛出,正中他的胸口。

  騎兵翻身倒地,火把落入野草叢中。

  騎士們驚駭不已,連忙勒住坐騎,舉起盾牌,護住要害。黑暗中,一匹馬飛馳而出,馬背上一人正是趙雲,手提長矛,衝到騎士們面前,手起矛落,連殺數人,又將他們手中的火把一一挑入蘆葦叢中。

  大火燃起,照亮了趙雲的臉。趙雲朗聲喝道:“董將軍,趙雲在此,可賜一戰否?”

  看到騎士落馬,蘆葦蕩中火起,董越就知道有伏兵,不禁暗自叫苦。毌丘興卻不以為然,策馬上前,朗聲說道:“趙將軍,非我等不義,實乃劉曄欺人太甚,不仁在先。欲屠龍者,數不勝數,我不過拋磚引玉而已。將軍神勇,縱能阻我一時,又能救天子幾次?”

  趙雲沉默以對。見火勢已烈,毌丘興等人不能前進,他撥轉馬頭,再次消失在蘆葦叢中,追趕天子去了。他奔了不遠,忽然見東北方向火起,想起毌丘興的話,不由得苦笑。毌丘興說得沒錯,想燒死天子的人很多,他放火只是提醒其他人天子已經進入蘆葦蕩而已。

  毌丘興看著趙雲消失,又看著東北方向火起,冷笑了一聲,撥轉馬頭,對董越說道:“將騎兵散作兩隊,沿著沼澤地邊緣,向東南方向搜索,但凡從裡面逃出來的,一個也別放過。”

  董越歡喜不禁,衝著毌丘興挑起指揮。“伯起不愧是文和先生的弟子,這把火放得漂亮。”

  毌丘興暗自苦笑。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把火不僅斷絕了天子的歸路,也斷了他自己的歸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賈詡的計劃,如果是,那賈詡未必太陰險了些,不僅算計了天子,連他這個弟子也算計了。

  賈詡當我是弟子嗎?

  ——

  “放箭,放箭。”張奮站在樓船上,連聲下令。

  射手們彎弓放箭,將一枝枝綁著引火物的箭射到岸上,點燃野草和乾枯的蘆葦。寒冬臘月,天乾物燥,一點就著,火勢很快連成一片,在西北風的吹拂下向東南方向蔓延。

  張奮一邊下令射箭放火,一邊派出船隻,沿濮水上下搜尋。見到火起,蘆葦蕩中的人肯定會試圖渡水避火,至少要藏在水邊。這是抓俘虜的好機會,如果能俘虜天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他奉朱桓、陸議之命,以戰船載著巨型拋石機入大野澤,又轉入濮水,準備配合魯肅攔截天子與董昭,得知朱桓派騎兵與天子大戰,他扼腕嘆息。如此大戰,未能身與其中,只能作壁上觀,實在太可惜了。他甚至懷疑朱桓、陸議就是故意將他支開,好讓江東系獨取大功。不過想想騎兵主力也和江東系沒什麼關係,這才釋然,只能哀嘆自己運氣差一點,又沒能及時解決巨型拋石機的運輸問題。

  天子戰敗之後會向哪個方向逃走,張奮不清楚。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火是誰放的,又是什麼目的,只知道閒著也是閒著,總之不能讓任何人從他的面前逃走。放一把火,燒著誰是誰,反正不會燒著自己人就行。

  他不覺得朱桓、陸議會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快點,快點。”張奮不斷地張望著,命令加快速度。看到火起,進入蘆葦蕩逃避的敵軍肯定會想辦法渡河。冬天水淺,濮水不深,可以泅渡,即使不通水性也可以藉助戰馬渡水。現在搶的就是時間,快一步,就有可能抓到幾個有份量的俘虜。慢一步,他就只能看著敵人逃走。一旦上了岸,那就不是他的獵物了,只能看著魯肅立功。

  “快,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4 09:54
策行三國 第2146章 末路

  得知因馬超的阻擊,閻行、陳到慢了一步,未能截住天子,朱桓勃然大怒,卻又無可奈何。

  天子向北,進了董昭大營,急切之間難以攻克,需得從長計議。朱桓倒不擔心天子因此逃脫,魯肅就在濮水對岸,董昭想突破濮水並非易事。只是擒獲天子之功從手邊滑掉,還是讓他很生氣。

  無奈之下,朱桓一邊命令斥候四處打探,一邊命人收拾戰場,清點傷亡。

  就在這時,董越的使者牛蓋趕到,向朱桓通報情況:董越從來沒有出營的打算,全是劉曄耍弄陰謀,挑撥離間,製造誤會。天子也沒有進董昭大營,他們向東去了,董越已經派兵追趕,希望能將功折罪。

  聽完牛蓋的解釋,朱桓、陸議也是哭笑不得。誰能想到劉曄會如此狡詐,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硬是虎口拔牙,將天子救了出去。

  陸議一聲嘆息。“早就聽說劉曄有急智,如今算是見識了。將軍,是我思慮不周,低估了劉曄,又企圖弄巧,這才被劉曄抓住了機會。”

  朱桓仔細想了想,雖然覺得遺憾,卻也不得不承認遇到了對手。事情到了這一步,責備陸議也沒什麼意義。百密一疏,誰也不敢保證什麼事都能如願。他安慰了陸議幾句,又仔細詢問了牛蓋,得知毌丘興獻計始末,基本可以確定董越使詐的可能性不大,這才命陳到、文丑率部去接應,並與董越保持距離,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陳到、文醜領命而去,馬超又來到營前請見。朱桓原本對馬超很惱火,現在聽了牛蓋的解釋,知道馬超也是被劉曄騙了,氣消了大半,他知道馬超與閻行、龐德夫婦有舊,不能怠慢,便命人請進。馬超來到營中,神情窘迫,朱桓倒是很大度,開了幾句玩笑,便讓人領著馬超去見閻行,又答應調撥一些糧草,讓馬超獨居一營。

  馬超如釋重負,感激不盡,轉身去見閻行。閻行受了傷,不過不重,由醫匠用了藥之後,正在營中休息。見馬超來訪,便命人設宴,接待馬超,兩人把酒言歡,共敘離別之後的情形。

  日落之後,斥候來報,東北方向火起,董越正在放火焚燒蘆葦蕩。從起火的地點來看,張奮可能也放了火,但這片蘆葦蕩的面積很大,這把火不知道要燒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抓住天子,誰也沒有把握。

  陸議站在大營外,看著東北方向隱約可見的火光,有些惋惜。他相信,以劉曄的機敏,他不可能沒算到這一步,既然敢入蘆葦蕩,一定有擺脫困境的辦法。別說是董越,就算是魯肅也未必能截住劉曄。

  輕敵了。

  ——

  “別慌,別慌。”劉曄站在水邊,不顧河水打濕了衣擺,大聲指揮著騎士們渡河。

  大部分騎士都來自關中或涼州,不熟悉水性,對水都有些恐懼。不過劉曄早有準備,他讓每個騎士脫了鐵甲,連武器一起放在馬背上,又割了兩捆蘆葦,夾在兩肋下,然後拽著馬尾巴渡河。戰馬會游水,蘆葦中空,能幫助騎士們浮在水上,不至於淹死。

  雖然有些狼狽,大部分騎士還是順利渡過了濮水。上了岸,顧不得渾身濕透,冰冷刺骨,他們匆匆上馬,向北急馳而去。

  劉曄選擇的地點就在蘆葦蕩的西側邊緣,離趙雲阻擊董越的地方不遠。因為火勢很大,董越沒有看到他們,而張奮派出的士卒也因為距離太遠,來遲一步,等他們搜索到了這裡,劉曄等人已經失去了蹤影,只能看著漆黑的夜空破口大罵,徒呼奈何。

  劫後餘生的騎士們對劉曄佩服之至,劉曄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只是沉默著催促天子急行。前面還有一道河,在渡過那條河之前,沒有人敢保證安全,而他面對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最熟悉他的魯肅。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每多耽擱一刻,魯肅追上來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如果被魯肅截住,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魯肅這個曾經的好友。分別多年之後,以這種方式見面絕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天子也不說話,催馬急行。夜風凜冽,被水浸濕的衣服被風一吹,結了冰,冷得刺骨,大腿上的傷口浸了水,火辣辣的疼,他不由自主的打著寒顫,鼻涕怎麼擤也擤不乾淨,腦袋卻有些熱烘烘的,眼前不停的閃過戰場上的情景,身上卻沒有一絲力氣。

  不知不覺的,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轟隆”一聲落地。

  呂小環緊緊地跟在天子身邊。渡水之後,她就沒有再哭一聲,只是咬著牙,跟著隊伍前進。看到天子落馬,她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勒住坐騎,翻身跳下馬,一把抱住天子。

  “陛下,陛下。”

  劉曄驚醒過來,連忙下令停止前進,翻身下馬,趕到天子面前。就著身後的火光,天子臉色潮紅,雙目緊閉。劉曄伸手一摸天子的額頭,熱得燙手,心裡頓時一沉。天子雖然常年習武,又年輕力壯,但他畢竟是天子,沒有這種風餐露宿、忍飢挨餓的經歷。今年戰了一天,筋疲力盡,又受了傷,再穿著濕衣服,受了風寒,一下子就病倒了。

  這可如何是好?

  醫匠趕了過來,稍作檢查後,神情也變得極為凝重。他看著劉曄。“令君,陛下……”

  “陛下累了,沒什麼事。”劉曄打斷了他。他看了看四周,對呂小環說道:“呂貴人,陛下累了,不能騎馬,你能抱著他嗎?”

  呂小環猶豫了片刻,用力地點點頭。“可以。”她的坐騎是一匹高大雄駿的大宛馬,足以馱起她和天子兩人,而且她身體結實,力氣很大,也能抱得到天子。

  “那就拜託呂貴人了。”劉曄跪在地上,向呂小環行了一個大禮。“陛下是大漢四百年來不多見的英主,背負著大漢中興的希望。此次若能脫險,貴人就是大漢的貴人,不管將來能否有子,但有曄一口氣在,一定力保貴人在後宮的地位。”

  “我不用想什麼後宮的地位。”呂小環咬牙切齒的說道:“只要令君能幫我報殺父之仇,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劉曄再拜。“曄一定盡力而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4 19:35
策行三國 第2147章 各盡其責

  呂小環起身,正準備將天子抱上馬背,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喃喃說道。

  “等等。”

  “陛下,你醒啦?”呂小環又驚又喜,忍了很久的眼淚忽然湧了出來,沿著臉龐滑落,滴在天子滾燙的額頭上。天子氣若游絲,聲如蚊蚋。

  “擬……擬詔。”

  呂小環一下子沒聽清,大聲追問。“陛下,你說什麼?”

  “擬……詔。”天子喘了一口氣,又道。

  這一次,呂小環聽清了,連忙大聲說道:“陛下有旨,筆墨侍候,擬詔。”

  劉曄皺著眉,看著天子,卻見天子面色潮紅,眼神卻極是凌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命人準備筆墨,又舉起火把,圍在一旁。天子靠在呂小環懷中,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這才強打精神。

  “詔,朕以不德……”

  天子說一句,劉曄記一句,短短數十言,卻似乎耗盡了天子所有的力氣。他強撐著聽劉曄讀完詔書,用了璽印,看著劉曄將詔書封好,這才握著劉曄的手,喘息了一陣,一字一句地說道:“令君,你與子龍間行趕往潼關,與士孫司徒在潼關大營候朕期月。若朕逾期不至,則按詔書行事。”

  “陛下……”

  天子用力撐起,奮力低喝。“子揚,奉詔!”

  劉曄無奈,躬身領命。“唯。”

  天子又看向趙雲,取下隨身攜帶的璽印,遞給趙雲。“子龍,你我相逢恨晚,本當與卿縱橫天下,奈何不幸。今委大任於卿,於諸皇子中擇可教者教之,將來為一男子,立於天地之間,不負祖宗血脈。”

  “唯。”趙雲躬身領命。“雲粉身碎骨,不負陛下所託。”

  天子點點頭,目光重新轉到劉曄身上,他輕輕地拍了拍劉曄的手。“子揚,卿不負朕,是朕負了卿。若上蒼垂憐,使你我君臣有重逢之日,再續前緣。”

  “陛下……”劉曄痛哭失聲。

  “去吧,去吧。”天子閉上眼睛,揮了揮手。“小環,我們走。”

  呂小環咬著牙,應了一聲,將天子推上馬背,又踩著馬鐙上馬,將天子抱在懷中。她轉身對王異說道:“我送陛下去見吳王,你不用等我,與令君、趙將軍一起回潼關。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再向姊姊請教。若不能回來,還請姊姊代我照顧阿母。”

  王異躬身領命。呂小環一聲嬌喝,撥轉馬頭,向南急馳而去。

  劉曄、趙雲並肩而立,看著天子與呂小環的身影漸漸遠處,相顧而視,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劉曄命人取來幾分乾糧,交給趙雲。“趙將軍,你帶著詔書趕往潼關。我自向北,為疑兵。若能走脫,自去潼關與將軍相會。若不能生還,就請將軍獨當大任。”

  趙雲吃了一驚。“令君,陛下詔書……”

  劉曄苦笑著搖搖頭。“陛下做得對,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他不見吳王,生無鬥志,死不瞑目,我不想見吳王,但我一定要面對故友,如果不能和他見一面,我以後也沒有信心面對他。且將士們新敗之後,又冷又餓,若無飲食,難以脫身,一起走,只會一個也走不脫。你一個人走,沒有人能攔得住你。詔書為重,就拜託將軍了。陛下信得過你,我也信得過你。”

  趙雲苦笑,欲待再勸,卻見劉曄神情堅毅,只得拱手施禮,接過詔書,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劉曄再三歎息,上了馬,領著數百騎兵,向北進發。

  風漸漸地停了,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不一會兒就積了薄薄的一層。

  ——

  張奮叉著腰,站在濮水北岸,看著漸漸被積雪覆蓋的馬蹄印,連聲嘆息。

  就差那麼一會兒,功勞又從手邊溜走了。這是誰選擇的渡河地點?他怎麼知道這兒能渡河,而且地點選得這麼巧妙,幾乎算到了極致,如高手過招,勝負只在毫釐之間。

  下雪了,大雪會掩去所有的蹤跡,就算是最高明的斥候,在這種時候都很難追蹤到潰兵的去向,至少他是與此功無緣了。

  這都是命啊,白放了一場火,什麼也沒撈著。

  張奮咂著嘴,轉身正準備上船,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雖然輕,卻非常真切,而且越來越清晰。親衛也聽到了,紛紛向張奮聚攏過來,拔出戰刀,舉起盾牌,做好了應變的準備。張奮卻不緊張,只是將手按在了刀柄上。他聽得出,來的只是一匹馬,也許是來送消息的斥候。

  魯肅抓住天子了?張奮心裡有些酸溜溜的。

  正想著,一匹雄駿的大宛馬衝同了風雪,來到張奮等人面前,緩緩停住。馬背上的人嬌喝一聲:“前面是什麼人?”

  “你是誰?”張奮推開親衛,接過一支火把迎了上去。此馬神駿,出聲的又像是個女子,他覺得很奇怪。高舉著火把一看,這才發現馬背上是兩個人,女子端坐在馬背上,衣飾華麗,英氣勃勃,男子雙目緊閉,身上的衣甲同樣精緻。張奮心中一動,忽然狂喜,一邊示意親衛們上前圍住,一邊說道:“我乃汝南木學堂祭酒張奮,你是何人?”

  呂小環一頭霧水。“汝南木學堂祭酒是什麼東西?你是吳王孫策的部下嗎?”

  張奮哭笑不得,也不跟她計較,連忙說道:“我當然是吳王部下。這是……關西天子?”

  “天子就是天子,哪有什麼關西天子。”呂小環瞪起眼睛,厲聲喝道:“天子要見吳王,你快快準備車馬,送天子去定陶。”

  張奮大喜,仔細查看了天子相貌,見天子面赤如火,雙目緊閉,目光再一掃,又看到天子腿上的傷,知道是傷勢發作,不敢耽誤,連忙從呂小環手中接過天子,背在身上,向樓船奔去。呂小環吐了一口氣,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身子一歪,從馬背上滑了下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張奮聽到聲音,連忙命人將呂小環扶起,牽上馬,一起上船。到了船上,張奮叫來醫匠,為天子與呂小環檢查。呂小環沒什麼問題,只是疲勞過度,天子卻有些麻煩。他的傷口已經發炎,又受了風寒,高燒不退,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張奮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了一艘船,親自護送天子去定陶。

  ——

  孫策睜開眼睛,神清氣爽。

  收到朱桓取勝的戰報,他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雖說沒能抓住天子,中間也出了不少小差錯,但朱桓、陸議能完成如此規模的戰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練將的目的已經基本達成,剩下的事都不重要。

  天子逃與不逃,他其實並不關心。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天下就這麼大,遲早還會見面的。

  “大王,你醒啦?”耳邊傳來一個清脆而充滿驚喜的聲音。

  孫策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小橋雙手托腮,趴伏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連忙坐起,披上外衣。“你怎麼在這兒?”

  “嘻嘻,大王怕什麼?”小橋臉上泛起緋紅,有些害羞。她眨眨眼睛,撅起嘴。“我只是一個女子而已,又不會武藝,難道還能傷害大王?大王未免太小心了。”她站起身,神情有些委屈。“姊姊準備好了早餐,我來服侍大王洗漱,沒想到驚嚇了大王,實在是罪該萬死,請大王處置。”

  孫策哭笑不得,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行啦,你就別委屈啦,真要治你的罪,我也捨不得啊。不過我跟你說,以後你可不能這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局緊張,我可能會做噩夢,萬一誤傷了你,可不好。”

  “大王還會做噩夢?”見孫策疼她,小橋轉怒為喜,眼珠一轉,眼神又靈動起來。

  “當然,你以為我是真人,不做夢?”孫策笑道。他剛剛還真做了一個夢,夢見納二橋入宮,新婚之夜,左擁右抱,一般的天香國色,卻分不清誰是姊姊,誰是妹妹。一時不察,寵幸了大橋兩次,卻冷落了小橋,惹得小橋嗔怒,忽變河東獅吼。

  “大王雖不是真人,卻也離真人不遠了。”小橋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更紅,不好意思再說,轉身去取準備好的水。她試了試水溫,又吐了吐舌頭。“大王,水有些涼了,你等一等,我再去換來。”

  孫策說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又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人,沒吃過苦頭,涼一點就涼一點罷,總比當初臥冰爬雪的強。”他走到案邊,取起牙刷刷牙,又拿起布巾洗臉。水稍微有些涼,不過不礙事。

  洗漱完畢,來到堂上,大橋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孫策入座,又招呼大橋、小橋一起坐下吃。“和夫人那邊如何?”孫策一邊吃一邊問大橋。

  “和夫人……一直沒吃什麼東西。”大橋有些不安。“想來是我準備的飯食不合她的口味吧。”

  孫策笑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要學你妹妹,不要太辛苦了。”

  “大王是說我懶麼?”小橋佯怒,紅唇輕咬,眼神斜睨。

  “我不是說你懶,我是說你知道什麼是你的責任,什麼不是你的責任。和夫人心情不好,不是你們的責任,你們不必自責。大橋,沒有人應該做聖人,天生就要照顧所有人,儘自己該盡的責任就行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5 09:33
策行三國 第2148章 宿命

  吃完早飯,孫策又處理了一些公務。大戰剛剛結束,朱桓有很多數據有待統計,最終的報告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孫策起身,決定去看看劉和。

  小院裡很安靜,當值的侍女站在廊下,見孫策進來,又驚又喜,轉身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荀彧先迎了出來,緊走幾步,來到庭中,向孫策躬身行禮。

  “大王。”

  孫策看了一眼屋內。“荀君辛苦。如何,今天可曾用些早餐?”

  荀彧苦笑一聲:“稍用了些。不過尚未梳洗,不敢來見大王。還請大王稍候。”他頓了頓,又道:“長公主與陛下相依為命,感情非他人可比,突聞噩耗,一時失態,還望大王海函。”

  孫策瞅瞅荀彧,微微一笑。“我無所謂。當初和親本非我意,如今交戰亦非我願,倒是荀君要深自反省。阿和有今日,可是都是拜你們所賜。”

  荀彧神情窘迫,無言以對,只能嘆息。過了一會兒,劉和從屋裡走了出來,沒有化妝,也沒有梳髻,只是簡單地整理了一下,用一根白絲帶挽著曾經烏黑的青絲。幾天不見,她憔悴了很多,頭髮都失去了光澤。她來到孫策面前,款款下拜。

  孫策伸手扶住。“地上涼,不要拘禮了。”

  劉和低了頭,啞聲道:“臣妾失態,不知大王駕臨,有失遠迎,請大王恕罪。”

  孫策看著劉和頭髮中夾雜的幾根白髮,皺了皺眉。“你姊弟情深,關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必自責。你弟弟雖然戰敗,卻不失英勇,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他做了他該做的事,你也做好你該做的事,只是要有所節制,不要傷了身體,令他不安。”

  “喏。”劉和再拜,退了幾步,轉身回屋裡去了。

  孫策又和荀彧說了幾句,便也轉身離開。荀彧送到門口,看著孫策健步離去,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孫策的平靜得讓人有些捉摸不透,大勝之後,他竟是看不出一點興奮或者喜悅。

  荀彧回到堂上,有侍女送上熱茶。荀彧捧在手中,兀自沉思。他與孫策相見亦有數日,深入交談也有兩三次,卻還是看不透孫策為人。尤其是孫策今天的表現,平靜從容,所言也是家常語,卻自有一番神奇之處,令人難窺深淺。

  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等郭嘉來了,一定要好好問問。

  劉和重新走了出來,剛入座,眼淚又湧了出來。“令君,可有陛下的消息?”

  荀彧看著劉和,一聲輕嘆。“你還能指望什麼消息?這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阿和,吳王說得對,你為陛下擔心雖是情理之中的事,卻要有所節制,不要傷了身體。 ”

  劉和拭了拭眼角。“令君教訓得是,我只是……只是擔心。兩軍交戰,受傷在所難免,一路向北,要經過好幾道河流,沒有船,只能涉水而渡。這天寒地凍的,又下了大雪,我擔心……”

  想到危險處,劉和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當年剛剛出嫁,曾隨孫策巡視幽州,對軍中的情況並不陌生。兩軍交戰,真正臨陣戰死的其實並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受傷,因傷致死反而是傷亡的主要原因。哪怕是再強壯的人,一旦傷口感染,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運氣,即使是最好的南陽傷藥也不能保證萬全。

  天子武藝很好,身體很強壯,但他畢竟是天子,臨陣受傷的經歷非常少。昨天大敗,險些被困在陣中不得脫身,想必受傷在所難免。如果撤退的過程中傷口沾了水,感染的機率非常高。

  “你擔心也沒用,聽天由命吧。”荀彧嘆息道。

  劉和也知道沒什麼辦法可想,只是垂淚。兩人相對無語。這時,侍女越舞衝了進來,腳下一滑,撲倒在台階下,額頭全是血,卻顧不得痛,連聲說道:“長公主,長公主,有陛下的消息。”

  劉和臉色大變。“什麼消息?”

  越舞爬了起來,捂著摔痛的膝蓋,氣喘吁籲的說道:“婢子剛剛聽人說,汝南木學堂祭酒張奮擒住了陛下,行了一夜的船,送到定陶來了。”

  劉和、荀彧交換了一個眼神,大驚失色。天子不僅受了傷,還被俘了?片刻之後,劉和起身要走,卻被荀彧喝住。荀彧起身,嚴肅地看著劉和。“你這樣子,如何能去?陛下當初送你來和親,曾經再三吩咐,讓你安心生活,不要過問他與吳王之間的事。如今看到你這副模樣,他如何能放心?”

  “可是……”

  “你且去梳妝,我去看看。”荀彧頓了頓,又道:“也許,陛下在這裡反而是最安全的。論天下醫匠之高明,方劑之精良,天下還有何處比此處更強?”

  劉和連連點頭,稍微安心了些,連忙入內,讓侍女為她梳妝。荀彧在堂上來迴轉了兩圈,定了定神,再次吩咐劉和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等他消息,這才起身下階,匆匆出門。

  出了偏院,來到正院,卻見正院戒備森嚴,當值的虎士數量多了一倍,許褚按著刀,親自當值。見荀彧過來,許褚快步迎了上來,引荀彧入內。荀彧心中焦慮,也顧不上多問,跟著許褚進了院,來到中庭,只見​​孫策坐在堂上,面前擺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人,一動不動,旁邊站著一人,裹著一件大氅,正是呂小環。看到荀彧,呂小環迎上來,還沒說話,淚水就湧了出來。

  “令君,陛下他……”

  “陛下怎麼了?”荀彧推開呂小環,趕到擔架前,見天子雙目緊閉,臉色青白,身上瀰漫著濃郁的藥味。荀彧目光一掃,打開裹在天子身上的大氅,看到了天子大腿上的傷。傷口包紮得很用心,還能看到滲出的血跡,卻不多。

  荀彧鬆了一口氣,看看站在一旁的張奮,向張奮深施一禮。張奮有些窘迫地還了一禮,又不安地看了孫策一眼。孫策擺擺手,讓人送去劉和的院子裡,由許褚負責安全,任何人無令不得出入。

  荀彧感激不盡,跟著就要走,卻被孫策叫住了。孫策似笑非笑的看著荀彧。“荀君,能否為我解惑?”

  “解什麼惑?”

  “他不是被俘。他明明有機會逃脫,卻又中途返回。其他人都走了,只有這位呂貴人陪著他。”孫策掃了一眼呆立在原處的呂小環,笑得更加詭異。“我實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荀君與他亦師亦父,想必了解他的想法,能否為我解惑?”

  荀彧也很意外,轉身看向呂小環。“呂貴人,當真如此?”

  呂小環點點頭,咬著嘴唇,欲言又止,連連向荀彧使眼色。荀彧會意,向孫策請罪,將呂小環引到一旁。呂小環這才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來,她遇到張奮之後,可是一句也沒提。只不過她原本口才就不太好,當時又悲傷於父親呂布的陣亡,神不守舍,對天子為什麼非要來見孫策並不清楚,只知道天子下了詔書,命趙雲、劉曄趕到潼關待命,如果他不能回去,就以陳王劉寵、太尉士孫瑞、車騎將軍皇甫堅壽、秘書令劉曄四人為輔政大臣,輔佐皇子繼位。至於其中緣由,她也說不清楚。

  荀彧聽完,一頭霧水。他只聽懂了一件事:天子是主動來見孫策,而且是在劉曄極力勸阻的情況下。

  這是為什麼?別說孫策不理解,他也無法理解。

  荀彧想了半天,還是想不通。他走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大王,恕彧愚昧,不明天心。還請大王延請醫匠,為天子療傷。若他能醒來,再由他親口為大王解惑。”

  孫策無奈地點點頭,答應了荀彧的要求。荀彧匆匆向劉和的偏院趕去,呂小環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孫策看得好奇,忍不住問道:“你就是呂布的女兒?”

  呂小環瞪著孫策,恨聲說道:“是。我阿翁被秦牧殺了,我要殺了秦牧,為我阿翁報仇。”

  孫策忍俊不禁,搖搖頭。“這恐怕不行。”

  “為什麼不行?血親復仇,春秋所義。我阿翁被秦牧殺了,我一定要殺了他,為我阿翁報仇。”

  “你現在是一個俘虜,生死尚不能自主,還談什麼報仇?”孫策哈哈大笑,勾了勾手指。“將她關起來,到時候由秦牧處置。呂布沒腦子,生個女兒更沒腦子,真是可笑。”

  “你……”呂小環大怒,伸手去腰間拔刀,卻摸了個空。她上張奮的船時就被繳了械,現在身無寸鐵。她向四周一看,縱身撲向張奮,想奪張奮的刀。張奮早有準備,哪裡會給她機會,接著她的手,往後一帶,腳下一絆,將她摔倒在地,正準備上前制住她,不妨呂小環雙腿一伸,夾住他的腿,用力一絞。張奮措手不及,摔倒在地。呂小環上前搶刀,張奮大急,死死的握住刀柄不鬆。呂小環強奪不下,又見兩個虎士撲來,連忙鬆了手,就地一滾,滾到台階下,縱身躍起,向外奔去。

  孫策看得清楚,卻不著急。呂小環雖然身手不錯,卻是強弩之末,她逃不出這個院子。他好奇的倒是呂小環剛才放倒張奮的那一招似乎是摔跤技法,倒是第一次見。

  “大王……”袁耀快步走了進來,迎面正撞見呂小環,沒等他反應過來,呂小環已經撲了上去,一手箍住他的脖子,一手從他腰間抽出書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別過來,不然我殺了他!”呂小環瞪圓了眼睛,厲聲吼道。

  孫策看得真切,不由得眨眨眼睛,哭笑不得。不是冤家不聚頭,袁耀怎麼來了,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5 19:08
策行三國 第2149章 生死有命

  “你趕緊捅死他,到時候我讓你們合葬,做對鬼夫妻。”孫策揮揮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同時不動聲色的對呂小環身後的郭武比了個手勢。

  呂小環一愣神的功夫,郭武躡步上前,一手抓住呂小環持刀的手腕,一手揮掌砍向呂小環的脖子。呂小環倒是機敏,聽到風聲不對,低頭,丟刀,手腕一擰一轉,從郭武手中掙脫,反手摘下了郭武腰間的戰刀,就地一滾,順勢蹲在地上,左手掩在腰間,右手做拔刀勢,兩眼上挑,怒視郭武。

  郭武很驚訝。“馬孟起的拔刀勢,你怎麼也會?”

  孫策也很意外。這呂小環沒什麼腦子,武藝卻的確好,這幾下兔死鶻落,連郭武都一時不慎,幾乎著了她的道。

  “這有何難,看幾遍就會了。”呂小環恨聲道:“讓開,要不然我殺了你。”

  袁耀摸著脖子,苦笑道:“你不要硬撐啦。你武藝雖好,體力卻不支,不是郭都尉的對手,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壞了性命。”

  “關你屁事!”呂小環罵了一句,眼前卻一陣眩暈,身體晃了兩下,軟軟的倒在地上。郭武上前,挑起自己的戰刀,還刀入鞘,又命人將呂小環綁起來,暫時關押。看著被拖走的呂小環,袁耀欲言又止。

  “你知道她是誰?”孫策問道。

  “她是誰?刺客?”袁耀一頭霧水。

  “呂布的女兒,關西天子的貴人。”孫策微微一笑,還有一句話沒說。原本的歷史上,呂布曾打算與袁術結盟聯姻,呂小環原本應該是袁耀的夫人,只不過後來沒能成功,有緣無份。

  袁耀應了一聲,也沒往心裡去。他來是有事要匯報。新年將近,孫策滯留汝南不歸,袁衡派人來問,打算一起回汝南過年,順便祭拜袁術。

  孫策覺得這個方案不錯。朱桓取勝,兗州戰事很快就能有結果,該殺的要殺,該撫的也要撫,要恢復兗州經濟民生,大量的工坊要建,袁氏姊妹這時候回來能幫不少忙,至少在籌措資金上大有用武之地。

  ——

  當天下午,郭嘉率部趕到定陶。

  得知天子主動來見,郭嘉也很不解。不過他覺得這並不重要。天子傷重,隨行的又只有呂小環一人,顯然不是投降,至於他究竟想幹什麼,等他醒了自然就清楚了。

  相比之下,他更關心天下形勢的變化。天子慘敗,吳國諸路大軍連戰連勝,咄咄逼人,諸侯震驚,怕是要收縮戰線,轉攻為守。接下來是繼續進攻,還是稍微緩一緩,調整一下節奏,需要盡快做出決定。五年計劃的最終報告已經出爐,軍費開支是最大的虧空。就地反擊已經如此,如果主動進攻,虧空會進一步增大,有可能影響到下一個五年計劃的實施。

  孫策深以為然。他這兩天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如今天子突然出現在這裡,形勢的變化超出他的想像,他也需要冷靜的思考一番。他隨即命人傳書建業,讓張紘、虞翻等人一起趕到汝南來,共商大計。

  晚上,孫策收到了朱桓的詳細戰報。此次大戰,騎兵是絕對的主力,戰果喜人。天子率領的羽林騎、北軍三營幾乎被全殲,只有兩百餘人脫身,長水校尉種輯在內的多名將領陣亡,并州軍全軍覆沒,包括呂布在內的重要將領陣亡,張遼被俘。己方損失也不小,陣亡的騎士超過三分之一,剩下的騎士幾乎人人帶傷,短期內沒有再戰的能力。適逢董昭派人請降,朱桓請示以戰迫降,與董昭談判。

  孫策知道朱桓是想保存實力,為接下來進攻冀州的戰事爭取機會。有了擊敗天子的戰功,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無需再和董昭拼命。早點結束戰事,讓將士們休整,對他最有利。

  孫策與郭嘉商議了一番後,決定接受朱桓的建議,和董昭談判,具體事宜由滿寵負責。

  與朱桓戰報一起來的還有魯肅的報告。魯肅截住了劉曄,卻走脫了趙雲。趙雲帶著天子的詔書離開,大雪覆蓋了他的蹤跡,斥候無法追蹤,怕是追不上了。劉曄被俘,卻不肯投降,一心想歸隱田園。魯肅不敢做主,派人將劉曄解送到定陶,現在已經在路上。

  “哀莫大於心死。”郭嘉曲指輕彈魯肅的戰報,微微一笑。“三軍奪帥,匹夫奪志,所謂大勝,莫於過此。後生可畏,陸議已然是名將之姿,周公瑾、太史子義不敢懈怠矣。”

  孫策笑而不語,心中卻另有計劃。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能讓一向自負的郭嘉如此讚歎,陸議鋒芒太露,不是好事。

  ——

  天子昏睡了一天一夜,終於睜開了眼睛。

  “令君,姊姊?”看到一旁和衣而臥的劉和,天子很是意外。“我……我這是在哪裡?”

  “陛下,你在長公主的院子裡。”荀彧又驚又喜,揉揉佈滿血絲的眼睛。伸手握住天子的手。天子的手又濕又冷,就像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荀彧不放心,連忙命人叫醫匠來,為天子檢查。趁著這個功夫,他將大致的經過說了一遍。天子靜靜地聽了,看向趴在床邊的劉和,目光溫柔。

  “看來姊姊過得還算不錯,吳王表裡如一,是真正的大丈夫,非邀名之人。”

  “陛下所言甚是。”荀彧點頭道。“臣與吳王相處數日,亦有此感。吳王雖非聖人,卻是赤子。”

  “能當令君此贊,便不枉我走這一遭。”天子喘息了片刻。醫匠進來,為天子診脈。劉和被驚醒,見天子醒了,又驚又喜,話未出口,便忍不住淚如泉湧。天子反握著劉和的手,強笑道:“姊姊可有吃的?我腹中空空,能吃下一頭牛。”

  “有,有。”劉和如夢初醒,連聲應道,轉身讓人去準備。想了想,又回頭向正在為天子診脈的醫匠行了一禮。“董大師,陛……我弟弟能吃些什麼?”

  中年醫匠看了天子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劉和如釋重負,轉身又去問天子想吃什麼。天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醫匠一眼,轉頭對劉和笑道:“姊姊有什麼好吃的,都取一些來,我嚐嚐再說。”

  劉和連聲答應,轉身去準備。荀彧的臉色卻變得非常難看,只是忍著沒說話。等醫匠出了門,他才找了個藉口跟了出來。醫匠就在走廊拐角處等著,荀彧快步上前,施了一禮。

  “大師,陛下的病情如何?”

  醫匠搖搖頭,沉吟了片刻。“不瞞令君,天子傷口沾水,又受了風寒,雖未病入膏肓,卻已深入腠理,若非年輕少壯,只怕已經魂歸泰山。眼下是迴光返照,還是有所好轉,恕某醫術粗淺,不敢斷言。”他頓了頓,又道:“他想吃點什麼,就讓他吃吧,只是不要過量。是藥三分毒,終究不如食物補人。有了體力,再加上姊弟相聚,心情大好,說不定還能增添三分希望。”

  荀彧久病,略通醫理,聽了醫匠所言,知道情況並不樂觀,謝過醫匠,又在廊下站了片刻,搓了搓臉,擠出三分強笑,這才回到屋裡。劉和準備了一些肉粥,正在餵天子,天子一邊吃,一邊和劉和說笑,神情輕鬆。見荀彧進來,他也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荀彧一眼,讓荀彧也坐下吃一些。

  “姊姊的手藝大有進步,令君應該嚐嚐。”

  荀彧應了,在一旁坐下,越舞盛了一碗粥,遞給荀彧,荀彧接過,一口一口地吃著,卻吃不出是什麼滋味。看著天子和劉和聊天,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天子非常放鬆,不僅不像一個重傷在身的病人,更不像一個身負中興大任的天子。他與天子相處數年,從來沒有看過天子如此灑脫。

  莫非他知道自己餘日無多?荀彧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搖搖頭,想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天子看得清楚,卻什麼也沒說,繼續和劉和說笑,還說了幾個笑話,逗得劉和破涕為笑,輕輕地打了他一下。

  天子吃了一大碗肉粥,精神又好了幾分。劉和放心了不少,命人煮上茶,由荀彧與天子獨處。

  屋內安靜下來,荀彧坐在天子床側,靜靜地看著天子。天子臉上的笑容迅速散去,臉色越來越紅。他用力擠了擠​​眼睛,強撐著笑了兩聲。“令君,醫匠怎麼說?我還有幾日可活?”

  荀彧說道:“這要看陛下自己想不想活。陛下如果不想活,就算是扁鵲再世,也難救心死之人。”

  “令君覺得我心已死?”

  “臣只是不明白,陛下為何已經脫身,卻非要迴轉,自投羅網。”

  “令君,我已經不是天子了。”天子抬起眼皮,看著荀彧,再次用力擠擠眼睛,讓自己保持清醒。“我已經擬詔,以陳王寵、太尉士孫瑞、車騎將軍皇甫堅壽和秘書令劉曄為輔政大臣,傳位皇長子。如果令君願迴轉長安,你就是太傅,當成趙雲一起教導新天子。”

  “那陛下呢?”

  天子沉默片刻。“朝聞道,夕可死。令君,死不足畏,我只想死得明白,無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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