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68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策行三國 第2160章 鄙視鏈

  “有事?”法正有點不耐煩。雖然軟禁了楊修,但他卻沒有沒有一點成功的感覺,反倒有一種強烈的受挫感,尤其是想到楊修的眼神時更覺羞辱。

  黃猗愣了一下,眉頭不經意的一皺,隨即又恢復了平靜。“無事。剛剛拜訪朋友歸來,聽說中軍師施妙計,抓住了楊修,便過來祝賀一下。中軍師公務繁忙,新年也不休息,真是令人欽佩。蜀王有中軍師謀劃,鼎足而立可期。”

  “鼎足?”法正輕哼一聲,轉身看著黃猗。“你是說中山王還是魏王?”

  黃猗眨眨眼睛,笑得很卑微。

  法正看了黃猗一眼,意識到自己有些盛氣凌人,緩了口氣,搖搖頭。“魏王就不說了,他接連受挫,一旦吳王反攻,他支撐不了多久。至於中山王……”法正哼了一聲。“外有太史慈兵臨城下,內有關羽桀驁不馴,中山王只有半個幽州,也支撐不了太久。”

  “是,是,還是中軍師高明,一眼識其虛實。”

  “黃君用晚餐了嗎?如果沒有,不妨一起喝兩杯,正好有些事要向黃君請教。”

  “不敢,中軍師有問,猗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法正招招手,命人準備酒食,他與黃猗對案而坐,閒聊了幾句,然後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黃君來長安也有些年了,怎麼一直沒有再娶,也沒有納妾,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嗎?”

  黃猗眼皮微跳,苦笑了兩聲。“習慣了,倒也不覺得孤單。”

  法正笑笑,追問道:“是舊情難忘,還是另有隱情?”

  黃猗臉上的笑容略僵,抬起眼皮,打量著法正。法正臉上在笑,眼神卻很凌厲,如尖刀一般直刺人心。黃猗心裡一緊。法正這句話絕不是閒聊,他是在懷疑他。他思索片刻,反問道:“中軍師是關中名門子弟,如今又是蜀王心腹,非猗可比,想必上門求親的不少,為何至今未婚?”

  法正有些惱怒,卻又不好發作。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眼前的黃猗雖然落魄,出身卻不低,他是江夏黃氏子弟,少年成名,娶袁術之女為妻,這樣的人就算一時蹉跎,骨子裡那股傲氣還是在的。他未必看得起自己,只是形勢逼人,不得不委屈求全罷了。和他們相比,自己除了曹操的器重,並無可以誇耀的地方——他的父親法衍是袁家故吏,身份還不如黃猗。即使如此,他們也未必認為這是他的才智所致,說不定要背後編排什麼醜聞呢。一想到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語,法正就渾身不舒服。

  話不投機半句多,法正本想打聽一些關中的形勢,沒想到幾句話就生了誤會,一時倒不好再往下說。恰好侍者送上酒食,法正藉機和黃猗喝了幾杯,說了幾句吉祥話,互祝新年,這才將氣氛緩和了下來。他不再說尖刻的話,黃猗也沒有再計較,說起了關中的形勢。

  黃猗對法正說,就目前而言,關中的形勢很微妙,但楊修本人作用有限。原因很簡單,天子與孫策已經撕破了臉,不管兗州大戰的結果如何,也不管天子能不能生還,朝廷都不會再認孫策這個大將軍,楊修這個大將軍長史也就是個擺設,用不了多久就得灰溜溜的離開長安。

  眼下能影響關中形勢的是西涼人。楊阜、趙昂等人不用說,他們不僅身居要職,還掌握著以涼州百姓為主的士家,換句話說,關中的兵權基本都掌握在他們手中。除此之外,董卓餘部也不可小覷,他們擁有戰力不俗的騎兵,尤其是胡軫,他就在藍田附近,隨時可能兵臨城下。相比之下,韓遂、馬騰因為遠在涼州,對長安的影響反倒有限。

  因此,黃猗建議法正想辦法和胡軫聯絡。如果能得到胡軫的支持,掌握關中的機會就多了幾分。

  法正敷衍地聽著,不置可否。對如何掌握關中,他自有計劃,毋須黃猗多言。從曹昂放棄兗州,到達益州的那一天起,他就謀劃著奪取關中,只是沒想到天子會孤軍深入兗州,準備不足,為了趕時間,他帶到長安的人手不足,捉襟見肘。不過這個問題並不難解決,他已經派人去漢中求援,又派人和關中的天師道眾聯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

  “黃君,楊修在長安有哪些耳目,你清楚嗎?”

  黃猗笑笑。“雖然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人,但大致範圍還是清楚的。”

  法正來了精神。“說來聽聽。”

  “孫策重工商,當初得南陽便建木學堂,後來又建紙坊、印坊,改進織機,南陽得風氣之先,不論是布匹、紙張還是馬車、甲胄,質量都比關中強上不少,南陽商人遍布關中九市,後來劉掾行專賣,南陽商人無利可圖,這才少了。少是少,卻還是有的,這些人有些是朝中有人,能夠豁免重稅,得以專營,獲利更多,也就罷了。還有些人既無背景,也無門路,卻能在長安立足,著實令人生疑。中軍師派人一查,也許能知道誰是楊修的耳目。”

  法正恍然,連連點頭,心裡卻有些上火。市井向來是藏污納垢之所,也是細作間諜最喜歡藏身的地方,黃猗這個分析很靠譜。問題只有一個,新年期間,大部分市肆都不營業,要找到那些細作並不容易。等重新開市,至少要到正月十五以後。到了那時候,楊修的消息早就送到孫策手中了。

  看來想封鎖消息的計劃注定要落空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迎來真正的對手。一想到被累死的戲志才,法正心裡就莫名的不安。

  ——

  楊修憑几而坐,笑瞇瞇地看著曹彰、曹植兩兄弟。曹彰去年滿十歲,曹昂、曹英都送了禮物來,曹英的禮物是一對手戟,全鋼打造,凌厲而精緻,曹昂愛不釋手,大過年的也不肯放下。到楊修這兒來做客,他便舞了一回,虎虎生風,博得楊修一片讚賞。

  “你這雙戟使得有些眼熟。”楊修說道:“你從哪兒學來的?”

  “嘻嘻,長史你猜猜。”曹彰收了雙戟,坐在楊修對面,眉飛色舞。楊修的房裡鋪了地暖,溫暖如春,曹彰又剛剛耍了一回雙戟,脫了外衣還覺得熱,四處張望著。“暮雨姊姊呢,怎麼也不取些冰飲來?”

  楊修拍腿笑罵。“豎子,你怎麼知道我家有冰飲?”

  曹彰得意地大笑,起身出去,沒過一會兒,一手托著一隻木案回來了,健步如飛,木案上擺著兩碗冰橘。胡姬暮雨跟在後面,緊張的大叫,讓曹彰慢些走,別摔了。曹彰來到堂上,給楊修、曹植剛端了一碗,自己也捧起一碗,狼吞虎咽。暮雨見了,連忙關照他慢一些,千萬別冰著了。

  曹彰一邊吃一邊讚道:“長沙的橘子就要這麼吃才好,我覺得長安最好吃的東西就是暮雨姊姊做的冰橘了,連宮裡都沒有。”

  “你這姊姊叫得勤啊,怪不得我家的橘子總是不夠吃,原來都被你這豎子偷吃了。再過幾年,你怕是連做冰飲的暮雨都要偷走。”

  “不會不會,只有暮雨,沒有橘子,也沒用。”曹彰將一碗冰橘吃完,一抹嘴,打了個飲嗝。“我這雙戟學的是袁都尉的絕學,是我姊姊抄來的譜,我照著譜學的。怎麼樣,還不錯吧?”

  楊修連連點頭,又誇了幾句。他一看就覺得眼熟,原來是袁敏的戟法。“不過你這戟法對付一般人還行,真遇到高手就不行了。”

  曹彰很不服。

  “你姊姊抄給你的戟譜是袁敏很早以前留下的,當時他的武藝還算不上一流,大多還是以力取勝,在步法上不算高明。你天生神力,所以使起來很順手,對付一般人也綽綽有餘。可要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你就有力無處使了。我聽說袁敏最近忙於治水,沒什麼時間練戟,但他在步法上卻大有長進,悟出了一套禹步,配合這雙戟最是合適不過。”

  “是嗎?”曹彰欣喜不己。“單戟看手,雙戟看走,我也一直覺得這步法不足,原來是這個原因。那我可得給姊姊寫信,想辦法得到這禹步。”

  “那你就別想了。禹步是袁敏的不傳之秘,怎麼會傳你?”楊修咧嘴一笑。“你別忘了,你現在是吳國的敵人了,又天生神力,將來說不定會和我吳國大將臨陣交鋒,袁敏把步法傳了你,豈不是害了自己人?我還跟你說,你可要愛護這對戟,就算你姊姊是二將軍的夫人,以後也不能再給你新兵器了。”

  曹彰頓時苦了臉。他看著手裡這一對鐵戟,抓耳撓腮。這對鐵戟雖好,畢竟是給十歲孩子用的,尺寸、重量都比正常的兵器小一號,再過幾年,等他成年,這對戟就沒法用了。

  楊修不再理他,轉頭和曹植聊了起來,問他最近讀了什麼書。曹植雖然年幼,卻是個讀書種子,有過目不忘之能,而且悟性極佳。楊修每次來都要和曹植說說話,是對忘年交。得知曹植最近在讀莊子,楊修便問了一個莊子與惠子對話,辯論人能不能知魚之樂的問題,兩人有來有往,說得不亦樂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31 11:40
策行三國 第2161章 時移事遷

  送走了黃猗,法正又獨飲了很久。酒意漸漸上湧,他的臉越喝越白,眼睛卻越來越紅,像是噬血的野獸一般。從楊修處歸來的曹彰、曹植站在他面前時,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鄙視,曹彰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毫不掩飾對法正的敵意。

  “阿翁也真是,怎麼會用這樣一個人。”

  法正眼角青筋直跳,眼神有些不善。曹彰夷然不懼,晃了晃手中的一對鐵戟,示威的迎著法正的目光。法正被他看得心裡咯噔一下,出了一身冷汗,連酒都醒了不少。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楊修請曹植過去是談學問怕是假的,巧言蠱惑曹彰才是真的。這個三王子雖然年少,卻有一身蠻力,武藝也練得不錯,真要動起手來,自己未必是他對手。

  法正擠出一絲笑容,伏在案上,佯作親熱。“四王子,楊長史都和你說了些什麼經義?”

  曹植不緊不慢地說道:“也沒說什麼,只是說了一些莊子,還有言不盡意之類的。”

  “言不盡意啊。”法正很是不屑。他回長安近一個月,也聽到了不少關於楊修的事。這位世家公子雖然是大將軍長史,卻沒什麼正事可做,閒極無聊,常和一些書生討論諸如易經、老子、莊子之類的學問,還有一些名家的議題,諸如白馬非馬之類。他也感興趣,做了一些研究,今天本想與楊修論一論,沒想到被楊修難住了,連提問的機會都沒有。楊修和曹植一個孩子談這些,這是故意嘲諷我吧?

  “你持何論點?”

  “我本來是持言盡意,不過聽了楊長史的高論後,還是覺得言不盡意更對。”

  “為什麼?難道天下大道不盡在聖人經籍之間?”

  曹植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耐煩。“敢問中軍師,聖人可嘗說過天地之由來,可曾說過天非圓,地不方?”

  法正語塞,盯著曹植看了兩眼,眼神不善。曹彰看得真切,上前一步,緊握雙戟,護住了曹植,與法正怒目而視。法正惱怒不已,卻不能發作,只能強自忍耐。“三王子,四王子,形勢複雜,敵我難辨,為了你們的安全,最近還是不要與楊長史見面的好。”

  “不見也可以,我們要吃冰橘,你為我們準備好冰橘,我們就不去見他,要不然免談。”

  曹彰扔下一句話,拉著曹植就走。法正臉色陰沉,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卞夫人派人過來,說已經教訓了曹彰、曹植,並向法正保證,一定遵照法正的要求,禁止曹彰、曹植再與楊修見面。法正聽了,這才氣平了些。

  曹彰、曹植被卞夫人禁了足,卻將仇記在了法正頭上。曹彰天天磨戟、練武,不時跑到法正的院子裡,陰森森的眼神繞著法正的脖子轉。曹植卻不去,他隨著卞夫人走親訪友——曹操封王,願意和曹家來往的人越來越多了,新年時互相拜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與小朋友們閒聊時,不時將楊修的言不盡意拿出來顯擺。戚里是達官貴人所居,不少人與楊家有舊,得知楊修在戚里,自然有人來拜訪,卻紛紛被擋了駕,一問才知道,原來楊修被曹操派來的人軟禁了,頓時議論紛紛,不乏有人當面指責法正亂來,楊家父子道德傳家,無愧於朝廷,你要是傷害了他,必使父祖蒙羞,關中法家也會為人唾棄。

  法正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只能請卞夫人提醒曹彰、曹植,不要為楊修所惑,誤了自家大事。

  ——

  定陶城外,多了幾座新墳。

  孫策站在一座新墳前,看著劉和跪坐在新墳前流淚,聳了聳肩。這個年過得不開心,五年計劃功虧一簣,大過年的還要辦喪事。好在劉協自認為愧對先帝,不想葬在落陽或者長安,只願以一普通人的身份葬在定陶城外,省了很多麻煩。真要送到洛陽或者長安去安葬,他可沒那興趣。

  荀彧很傷感,默默垂淚。荀惲站在一旁,神情冷漠,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作為天子身邊的郎官,荀惲也參加了那場大戰,負了傷。不過他有陳群送的金絲錦甲護身,傷勢不重,只是從馬背上摔下來,手臂折了,用布吊在胸前。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留在俘虜營,早早就自由了,最近一直陪在荀彧身邊。看到荀彧喪子一般的失落,他雖然知道不應該,還是忍不住要表示一下不以為然。

  郭嘉走了過來,見到荀惲這副神情,忍不住笑了一聲,卻沒多說什麼。他走到孫策身邊,耳語了幾句。孫策眉頭微蹙,和荀彧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到了一旁。郭嘉從袖子裡取出剛收到的情報,孫策接過,看了一遍,眉頭皺得更緊。

  “曹操膽子不小啊,在這時候居然還想搶關中?”

  “未必是想,而是不得不然。沒有關中,益州很難獨存。”

  孫策哼了一聲,來回踱了兩圈。他同意郭嘉的分析,沒有關中和涼州,益州只有自守之力,沒有逐鹿天下的機會。歷史上的諸葛亮幾次北伐就是想佔據關中和涼州,只是實力有限,又不敢冒險,出師未捷身先死。曹操的戰略眼光不差,何況他身邊還有陳宮、法正等人出謀劃策,想趁亂取關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即使知道很難,也不得不全力以赴,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機會。

  論冒險精神,曹操可比諸葛亮強太多了。

  “德祖可能有危險。”孫策說道:“關中丟了可以再奪回來,德祖死了不能復生。傳書關中,讓德祖不要意氣用事,不要刺激法正。”

  郭嘉點點頭。“沒錯,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法正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德祖麒麟之才,與這種人結怨不值得。不過一味忍讓也未必有用,曹丕在我們手中,可以適當的威脅一下法正,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甚好,你從曹丕身上取一個信物,讓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長安,交給法正。”

  郭嘉應了一聲,又道:“德祖擅軍國大政,於間諜細作之事卻不太出色,蔣幹又在冀州談判,一時脫不得身,當由軍師處派人去長安接管情報事務。法正到了關中,必然要清洗我們安排在關中的細作,如果不及時止損,實在太可惜了。”

  孫策沉吟不語。關中的形勢很複雜,不能倉促做決定。法正也是個很棘手的對手,上次在南陽就耍了辛毗一回,這次處心積慮的入關中,準備會更充分。他身後不僅有曹操的支持,還有關中世家的支持,一般人還真對付不了。最適合去關中的人就是郭嘉,但郭嘉身負領導軍師處的重任,不能輕易赴險。

  “奉孝,我們要著想的地方不僅僅是關中。法正如此大張旗鼓,也許就是想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以便掩護其他的手段。”

  郭嘉眼珠一轉,隨即恍然。“交州?”

  孫策點點頭。“不可不防。軍師處抓緊時間評估一下關中得失的影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法正不是等閒之輩,法家在扶風也算是名門旺族,關中會有不少人支持他。 ”

  “不僅如此,關中可能還有天師道。早在十幾年前黃巾起事時,關中就有一個叫駱曜的妖賊,號稱會匿緬法,其實和太平道、天師道一樣,都是裝神弄鬼,不過在百姓之中卻甚是流行。”

  孫策有些撓頭。他不太清楚關中的情況,但法正親自趕赴關中部署事務,可見曹操對關中的重視。倉促之是,他還真沒什麼好的應對措施。原因很簡單,他從來沒想到天子會孤軍深入,事情會鬧成眼前這個局面,否則他絕不會將蔣幹調離長安。

  論對情報網的掌握能力,蔣干比楊修強太多。

  遠處傳為呂小環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呂布也葬在不遠的地方,包括魏續、曹性等人。幾天之間,呂小環失去了父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寵她護她的幾個叔叔,傷心逾於常人。孫策沒什麼感覺,只是他又看到了袁耀,不免皺了皺眉。

  這小子是不是對呂小環動心了,鞍前馬後的陪著?

  孫策突然心中一動。“奉孝,并州軍還有一些人留在關中,是不是可以用起來?”

  郭嘉搖了搖頭。“呂布死在陣中,并州軍這個仇結得深,一時半會的怕是無法化解。與其用他們,倒不如用賈詡、胡軫。只是……”

  “只是你不服,總覺得又被賈詡算計了。”

  “是啊。”郭嘉苦笑道:“這讓我有強烈的受挫感。”

  “你想得太多了。”孫策很淡然。他從來沒有忽視過賈詡,但他也沒有任何受挫感。賈詡的過人之處在於順應時勢,保全自已,而他卻是創造時勢的人,賈詡只能被動的跟著他創造的時勢走。只要他不犯錯,賈詡的選擇就不會超出他的意料,最多在操作細節上有所不同而已。

  也許眼下就是賈詡等待的機會吧。

  “找毌丘興來,聽聽他的意見。如果可能,和賈詡聯絡,看看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 02:02
策行三國 第2162章 知音

  郭嘉轉身去了,孫策也沒有回去,他負著手,在馬車旁來回踱步,藉機放鬆一下疲憊的身心。

  最近幾天實在太累,迎來送往是一方面,心累是關鍵。兗州大捷,董昭投降,一系列後續事務要處理,這都好說,內部如何平衡卻成了最讓他頭疼的事。閻行、陳到、文醜三名騎將立下大功,封賞毋庸多言,但朱桓、陸議的封賞卻引起了不小的非議。

  不出所料,巨型拋石機的圖紙洩露成了他們最大的敗筆。孫策也覺得這一計有些冒失,但他更清楚,那些指責朱桓、陸議的人真正的用意不在於此,而是不想看到江東人如此迅猛地崛起。朱然、朱桓、陸議三人在短短幾個月內嶄露頭角,江東係將領數量激增讓很多人感受到了威脅。

  在利益面前,沒有人會一直保持沉默,總要表現出來,只是表現的方式不同而已,最後集中在下一步的主攻方向選擇上。有人建議先取益州,周瑜、黃忠已經深入益州南北,應該增加兵力,加強攻勢,一鼓作氣的拿下益州。有的建議先取幽冀,由太史慈、董襲負責主攻,甘寧、步騭配合。甚至有人建議趁勢先取關中,截斷益州與幽冀的聯絡,然後各個擊破。

  每個方案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每一個方案都有明顯的私心作祟。攻守勢異,其力三倍,如果全面轉入進攻,兵力至少需要翻兩番,費用更是呈指數增長,即使江東發展得不錯,也禁不起這樣的消耗。窮兵黷武、竭澤而漁既沒有必要,也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當然,那些提出方案的人也不會這麼想,又不是生死存亡,沒人願意將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戰場。他們爭的只是出征的機會,希望自己那一路成為主攻方向,取得先發優勢,以便提前鎖定富貴。

  人都是自私的,他從來沒有對人性有太多的奢望,只是事到臨頭,如何平衡不同派系的利益還是讓他頗費心思。沒有一種方案能讓所有人滿意,如何取捨,就成了考慮他政治智慧的試金石。有時候想想,還是法家簡單,乾綱獨斷,一言九鼎,多爽啊。

  可惜只能爽一時,不能爽一世。一言九鼎的雄主們大多沒能逃脫權力的反噬,快的現世報,慢的後世報。政治是妥協,是走鋼絲的藝術,這是孫策此刻最深刻的體悟。

  “大王。”劉和走了過來,躬身行記,眼睛紅紅,鼻子囔囔,聲音有些沉悶。荀彧父子站在她後面,情緒也有些低落,荀惲一臉的倔強,像是剛剛挨了批評。

  “結束了?”

  “結束了。連累大王辛苦,妾甚是慚愧。”

  “行了,你沒事就好。上車吧,回葛陂,好好休息幾天。”

  “喏。”劉和應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孫策正在跟上去,荀彧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大王留步。”

  孫策詫異地看著荀彧。劉協死後,荀彧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除了與葬禮有關,就沒主動找他說過話。今天這是怎麼了,劉協入主為安,他也解脫了?

  “荀君有何指教?”

  “彧冒昧問一句,剛才奉孝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可與關中有關?”

  孫策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應了一聲“是的”,卻沒有說具體的內容。荀彧見了,神情有些窘迫。“恕彧冒昧,天子兵敗身沒,劉曄不歸,內朝幾乎癱瘓,怕是有人會趁虛而入。若是大王信得過彧,彧自請回長安主持大局。”

  孫策掃了荀彧一眼,想了想,嘴角微挑。“不知荀君打算如何主持大局?”

  “彧奉詔來見大王本為弭兵,如今天子雖沒,詔書猶在,若大王有意,不妨繼續,或可承天子遺願,避免一場戰事。”

  孫策看了荀彧一會,一時心動。他考慮了好一會兒,還是搖搖頭。“多謝荀君好意,只是事已至此,你回關中也解決不了問題,反倒可能白白壞了性命。”

  “若能以荀一人之生死,換取關中太平……”

  “你換不了關中太平。”孫策毫不客氣地說道:“荀君,若是劉子揚回關中,或許能有幾分勝算。你長於大政,這種短兵相接的事非你所擅,去也無益。況且我有更好的人選了,荀君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吧。等阿和心情好些,你再考慮治學還是從政。你能做的事很多,唯獨回關中不是。”

  荀彧無語,見孫策堅決,只好點頭答應。

  ——

  孫策靠著車壁,看著對面神情窘迫的袁耀,似笑非笑。

  袁耀局促不安,坐得端端正正,雙手攪在一起,​​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孫策慢吞吞的說道:“知道這事要是被你姊姊知道了,會是什麼結果?”

  “知道。”袁耀抬起頭,滿臉通紅。“姊……姊夫,你……幫幫我。”

  “喜歡她什麼?長得好,還是出身好?不會是因為她武藝好吧?羽林衛那麼多好姑娘,你都沒看中的,偏偏看中了她?怎麼,被她罵很開心?你家那位罵起人來,可比她狠多了。”

  袁耀額頭全是汗。孫策說一句,他就點一下頭。謝憲英是什麼脾氣,他比孫策更清楚。“我也知道難,所以才要請姊夫幫忙。現在能幫我的也只有姊夫了。”

  “你打算讓我怎麼幫?”孫策倒了一杯熱水,呷了一口,潤潤嗓子,又示意袁耀自便。袁耀也倒了一杯,捧在手裡,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說道:“呂布雖然死了,張遼還在,關中還有一些并州軍餘部,若是姊夫肯出面,以籠絡張遼和并州軍為由,命我迎娶呂小環,或許能……”

  “你這話鬼才信,張遼戰敗而降,我能用他就算是開恩了,還要籠絡他,讓你迎娶……”孫策忽然一愣,突然反應過來。“你剛才說什麼,迎娶?”

  袁耀點頭如啄米。“是的,我想娶她為妻。”

  孫策敲敲車壁,示意車夫停車,打開車門,伸手一指。“滾!”

  袁耀一怔。“姊……姊夫……”

  “你走不走?不走我抽你啊。”孫策揚起手,瞪起眼睛。袁耀見狀,不敢再說,抱著腦袋,灰溜溜的下車去了。孫策關上車門,示意重新出發。他越想越覺得這世界太混亂了。一向聽話的袁耀這次是搞什麼妖蛾子,居然想休謝憲英,娶呂小環為妻?

  孫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這是什麼騷操作啊?就算是他爹袁術重生,都未必能幹出這樣的事。袁權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把袁耀罵成什麼樣。

  走到半路,毌丘興趕了過來,上了車,規規矩矩地坐在孫策對面。孫策倒了一杯水,推到毌丘興的面前。毌丘興受寵若驚,捧著水杯,連聲致謝。孫策和他說了幾句閒話,又問了他家裡的情況,得知他的妻兒已經平安到達定陶,也很高興。

  要說用兵天賦,毌丘儉可比毌丘興強多了。

  “你對賈文和此人怎麼看?”孫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毌丘興眼神有些複雜。他喝了一口水,沉吟良久。“深不可測,難以捉摸。”

  “仔細說說。”

  “喏。臣隨文和先生求學,多蒙先生指點為人處世及用兵之道,感激不盡。奉命到天子身邊後,與劉子揚相切磋,常覺以前所學有所不足,似乎有生澀處。 ”

  孫策笑笑。“你覺得賈文和有所保留?”

  “這倒不敢。”毌丘興強笑道:“夫子云,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想是我天資不足,不能盡先生之教,多說無益吧。先生埋下了種子,我渾然不覺,有了合適的機會方能有所領悟。”

  “你說的有道理。”孫策若有所思。“賈文和雖是儒生,行事卻有道家風範,順勢而行,因勢利導,於緊要處施三分力,便能扭轉乾坤。知其中妙者,如飲醇酒,陶然於心。不知其妙者,渾然不覺,以為其無能為。”

  “大王所言甚是。”毌丘興眼睛一亮,又道:“大王真是文和先生的知音。文和先生提起大王時,也是讚不絕口,欽佩溢於言表。”

  “是嗎?”

  “我記得有一次問起先生與大王相見的事,先生難得有了興致,為我解說大王新政。他說大王雖不讀書,卻能直指根本,往輒破的,必是有大智慧之人。常人俯首於聖人,奉經籍為圭臬,不敢越雷池一步。唯大王與聖人比肩,明悉聖人本意,不為文辭所惑。正如當年張良為高祖講兵法,一語輒悟,此乃天授,非學可及。”

  孫策笑了起來。“賈文和以我比高祖?恐怕不是吧。”

  毌丘興有點尷尬,拱手道:“大王英明,非俗人可欺。文和先生當時說的是霸王學劍與兵法,不過他說大王不是萬人敵,而是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孫策不以為然。他和毌丘興交流是想了解賈詡心思,不是來聽毌丘興吹捧的。

  毌丘興卻非常嚴肅,拱手再拜。“文和先生說,大王心有大仁,能行王道,化敵為友,用眾人之智,故天下無敵。”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 11:58
策行三國 第2163章 打一頓就好了

  孫策心裡有了底。

  這些話不像是毌丘興能說得出來的,應是賈詡所言。既然如此,那賈詡應該清楚天下大勢如何,以他的性格,也許會為西涼人和自己爭取一些好處,卻不太可能逆勢而行,知其不可而為之。

  那不是他的作風。

  有了這個前提,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就算賈詡最後鬥不動法正,也能給法正找些麻煩,爭取點時間,他也不用在這個時候調蔣幹去長安,可以按部就班的解決冀州、幽州,步步為營。

  “你對當前的形勢如何看?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言。”

  毌丘興大喜。能直接向孫策進言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他已經等了半個月了,此刻機會出現在面前,自然不能放過。他謙虛了幾句,侃侃而談。簡述了一番天下形勢後,他著重提醒孫策注意河東。

  雖然孫策在江南屯田吸引了大量人口,江南的經濟提升迅猛,但統稱三河的河東、河內、河南再加上弘農依然是不可替代的中原腹心。這四郡是京畿的關東部分,也是中原的核心區域,有良田,有水利,只不過因為戰亂,人口不足,所以經濟上一時受困,潛力卻不可忽視。

  河東尤其如此。

  河東有鹽有鐵,經濟可以自足。向北可與并州相連,太原、上黨有山有水,還有盆地,能攻能守,民風剽悍,就連士人都是文武雙全,向來是出名將的所在。向西可以經蒲坂入關中,是關中門戶,比武關更便利。如今天子新沒,朝中無人主持大局,賈詡、胡軫又在,如果能裡應外合,奪取關中,打通關東、關西,大事可成。

  孫策沒有直接表態。毌丘興的說法有一定道理,卻也失之狹隘,他只看到了河東,卻沒看到全局,眼界不夠。河東固然重要,但不擺平冀州就進取關中絕非明智的選擇。至於賈詡、胡軫,就算能夠合作,那也只是盟友,不是部下。賈詡佔據了關中之後,能不能順利的俯首稱臣,現在還不好說,要看形勢而定。

  孫策與毌丘興談了一路,已經明白了賈詡的心思。毌丘興是個人才,但還沒到出類拔萃的地步。此人如果仕途順利,二千石是極限。如果不順利,或者志大於力,說不定還有跟頭要栽。他的天賦不足以承擔賈詡的野望,賈詡對他是利用居多,視為衣缽傳人的可能性不大。

  談完之後,孫策勉勵了毌丘興幾句,拱手作別。

  經過定陶,與袁衡等人匯合,一路向南。孫策命人將袁權請上車。袁權有些意外,不過等孫策將袁耀要休謝憲英,娶呂小環為妻的事一說,她立刻明白了。她繃著臉,一言不發,沉默了良久,點點頭。

  “多謝大王,妾知道了。”

  “你準備如何處理?”孫策很關心這件事。他雖然不相信什麼宿命論,但具體到這件事,他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他實在不明白袁耀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換成孫權或者孫翊,他或許能夠接受一些。

  袁權看了孫策兩眼,突然笑了,剎那間如寒冰乍破,春回大地。“還能怎麼處理?打一頓就好了。”

  “打一頓?”

  “大王不用操心了,這事交給妾處理吧。大王準備如何處置呂小環?她可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人。呂布死了,劉協沒了,她又對張遼有成見,滿腹戾氣,如果不能妥善安置,遲早要鬧出事來。”

  “送她回長安。”呂小環身份尷尬,既不是投降,又不是俘虜,殺又殺不得,留又留不得,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趕走。她的母親還在長安,如果送她回長安,母女團聚,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袁權搖搖頭。“呂布戰死,這個仇結得很深。呂小環不是個理智的人,并州人大多如此,希望他們能識時務、知進退未免不切實際。留一個人質在手或許是個解決辦法,至少可以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鋌而走險。且張遼也需要一個牽絆,否則他自己也會不安,束手束腳。”

  孫策思索片刻,覺得有理。他希望能以誠待人,但必要的製度卻不能缺。放呂小環回去,呂小環不會感激他,只會在復仇的衝動下做出不理智的事,裂痕越撕越大。他也許無所謂,但張遼夾在中間會很難做人。扣著呂小環,讓留在長安的并州人不敢亂來,也讓張遼有所羈絆,這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姊姊有什麼好辦法?”

  “伯陽武藝低微,自保能力不足,將來封王,坐鎮一方,身邊總要有人保護。呂小環雖然不夠聰明,武藝卻不弱,若能收服其心,做個侍妾,貼身保護伯陽,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你說呢?”

  孫策挑起大拇指。“姊姊威武。”

  “你不反對?”袁權白了孫策一眼。“不管怎麼說,呂小環總是天子的貴人。”

  “珠玉在前,有什麼好反對的。”孫策一聲輕嘆。“我有時候也在想,劉協那麼多人不帶,偏偏帶著呂小環來見我,怕是知道他一旦不治,呂小環無法在宮裡立足,不如託付給阿和。若伯陽與她情投意合,劉協九泉之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袁權黛眉輕蹙,抿了抿嘴唇。“大王,妾有一個好奇之處,一直想問,卻不知合不合適。”

  “你說。”

  “劉協真的領悟了大王的治道嗎?妾聽阿和說起經過,感覺你也沒說什麼啊。難道是他苦思已久,一有所得便能頓悟?又或者他其實根本沒有懂,只是以為自己懂了?”

  “這個……得問他自己了,我也不太清楚。”

  袁權眼珠一轉,笑道:“那妾能效顰,問一問道嗎?”

  孫策盯著袁權打量了良久,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抬起腿,支在榻邊,手臂支在膝上,斜睨著袁權。“姊姊也關心治道?”

  “朝聞道……”

  孫策伸出手,輕按在袁權的唇上,擋住了她還沒說出口的話。“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陪我一起慢慢變老,這道不道的不重要,除非……”孫策嘴角微挑。“你想做呂雉?”

  袁權原本臉色微紅,且羞且喜,聽了呂雉二字,忽然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孫策面前。“妾失言,死罪,死罪。”

  車廂內雖然寬敞,容得四人對坐,中間卻不大,只能轉身。袁權身材高挑,一跪便無轉身之地,連磕頭都做不到,伏在孫策兩腿之間,花容失色,眼中淚水灩灩。孫策看得心中一動,有些後悔。這個玩笑開大了,嚇著袁權了。他連忙彎腰去扶袁權。

  “姊姊請起,這只是一個玩笑……”

  “雖是玩笑,卻也是有感而發,想來是妾蒙大王恩寵,時有失禮之處而不自覺,以致惹人非議。妾不謹慎,恃寵而驕,請大王降罪。”

  孫策嘆了一口氣。得之越厚,失之越難,聰明如袁權也難免有得失之心。也正因為她聰明,其他人的反應都逃不過她的耳目,她也更容易比別人想得多。一有風吹草動,即使不是她本人的原因,她也會先考慮是不是她自己做錯了。畢竟他們不是普通的夫妻,在王權面前,對錯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失。

  即使是二十一世紀,真正的男女平等都做不到,更何況是現在。

  “起來吧,是我一時失言,嚇著你了。”孫策俯下身子,將袁權半抱起來,放在腿上。袁權掙扎著要下去,卻被孫策緊緊摟住纖腰,動彈不得。“今天跟你講講我的道。”

  “妾不能聽……”

  孫策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不聽不行。不讓你知道,你反而會瞎想,說不定還會想偏了。你雖是貴人,卻負有輔佐阿衡主掌后宮的重任,幾個孩子幼時的教育都要你們負責。如果你們自己都錯了,怎麼能保證我的兒女們不跑偏?如果從根子上就偏了,將來如何糾正?”

  袁權無言以對。孫策搬出子女教育這個議題,她還真是沒有理由拒絕。

  “首先問你一個問題。”

  袁權怯怯。“大王,妾對治道了解甚少,又無實踐經驗,最多是紙上談兵,怕是無法回答大王的問題。”

  “無妨,其實治國和你管作坊差不多,都是怎麼集合人的智慧、能力。你管了那麼多年作坊,我覺得挺好的,在這方面,你有天賦。相比之下,倒是阿衡、伯陽都欠些火候,想來應該是有所依賴,不像你無人可依,只得自己用心……”

  “妾有大王,豈有說無人可依?”袁權抬起手指,按在孫策的嘴唇上,眼神如春風化雨。“妾之所以用心,只是想報答大王的恩寵,欲有所襄助罷了。至於阿衡,她畢竟年少,經歷的事情尚少,過些年一定能勝過妾。伯陽的確不太上心,妾以後當用心督促。”

  “你看,這就是第一個問題:主動與被動。姊姊,你先說說,做事是主動些好,還是被動些好?換個嚴肅一點的說法,是像儒門一樣勇於進取的好,還是像道門一樣順勢而行的好?”

  孫策沒有和袁權爭辯。他抱著袁權的腰,隨著馬車的前進緩緩搖晃著身體,不緊不慢地說著,眼神也有些飄忽,既像是對袁權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2 09:56
策行三國 第2164章 無形的網

  孫策最近一直在考慮相關的問題。

  正如袁權有疑惑一樣,他其實也對劉協究竟悟到了什麼心存疑問。能讓劉協死而無憾,也能讓荀彧心悅誠服,總應該是逼格很高的理論吧?可是他想來想去,似乎也沒說什麼,只不過是一些常識而言,至少在他來說如此。

  是高僧只說家常話,還是他和這個時代的精英視角不同,他不清楚。偏偏這樣的問題又不好去問別人,只好自己獨自摸索。地盤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需要的精力也越來越多,以前的管理方式漸漸難以為繼,他有必要提升一下自己的管理思路。就像做企業一樣,開始是個小作坊,後來是個中型企業,不知不覺成了大型企業,眼看著還要向超大型企業邁進,如果管理思路跟不上,這很可能就是崩潰的開始。

  他當然不想崩潰。他不僅要想更進一步,做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最大企業,還想將這個做成百年甚至千年老店,不花點心思怎麼行。他當然可以和別人商量,但他自己必須先提升自己,維持住光輝形象。

  和一群人精共事,保持一定的神秘感還是有必要的。

  好在他最大的優勢就是有一段長達一千八百年的歷史可以參考。歷史就是一座寶藏,以史為鑑,只要他肯花時間梳理,總能找到一些可用的東西。

  當務之急是要理解歷史變遷背後的邏輯。比如說,為什麼法家能成為秦統一天下的利器?為什麼黃老之道在幫助漢代穩住局面之後,又會被儒術代替?為什麼儒生掌握了朝政,卻導致了漢朝的崩潰,後來又屢僕屢起,最後演化為扼殺人性,也扼殺王朝活力的理學?

  歷史書裡充滿了道德說教,但歷史本身不是道德說教,背後有著無法避免的因果關係。他要找出這個因果關係,搞清楚王朝興替、歷史演變的真正原因,然後才能順勢而行,找到長治久安的治道,至少大方向不能錯。

  這裡面有很多哲學上的問題,比如說:要不要主觀能動性?

  任何事一涉及到哲學就會很麻煩。古往今來,哲學都是讓人暈頭轉向的學問,非絕頂聰明的人難知其中三味,很多問題看起來就像是詭辯或者無理取鬧,讓人退避三舍或者嗤之以鼻,但真正能體會其中樂趣的人又往往沉迷其中,茶飯不思。甚至有人說,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痛苦的哲學家,一種是快樂的豬。

  孫策不是哲學家,雖然他現在也有些苦惱,但遠遠沒有到痛苦的程度。他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而且他也沒指望一步到處,只要定下方向即可,至於步子要邁多大,全由他自己做主,沒有人對他提出要求。他已經搶跑在先,別人只有跟在後面吃土的份,痛苦的是別人。

  孫策和袁權討論了很久。不出他所料,聰明如袁權,在哲學這種學問面前也露了怯,最後也沒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反倒對他增添了幾分崇拜。能將同一個道理正說也有理,反說也有理,這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怪不得于吉、嚴浮調都說服不了你,你這境界早就超過了他們。”

  “于吉也好,嚴浮調也罷,他們都不過是半調子,並不能代表太平道和浮屠道的真正實力。”孫策哈哈一笑,將臉埋在袁權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呢,你這麼說,我很得意。”

  袁權抿嘴而笑,摟著孫策的脖子,在他額頭印了一記。“聰明如你,也需要別人的誇獎嗎?”

  “你是別人嗎?”

  袁權一聲輕嘆,掙脫了孫策的手,在車中亭亭而立,整理了一下衣服,曲身施禮。“多謝大王,只是妾不敢專寵,以免非議。妾既不敢做呂雉,也不想做王政君。如果有可能,妾願做孝武帝王夫人。百年之後,猶能與大王魂魄相見。”

  孫策忍俊不禁。“姊姊,你才比我大兩歲。況且女子壽長,說不定……”

  袁權瞋了孫策一眼,嗔道:“正月還沒過完呢,不准說這些不吉利的。”

  “行,行,不說。那你跟我說說,伯陽這是怎麼了?”

  袁權猶豫了一下,伸手撩了撩頭髮,在對面坐好,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裡。“大王覺得伯陽是什麼樣的性子?”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袁權嘴角顫了顫,想笑又沒笑出來,忍笑的樣子自有一番風韻。“將軍過獎了,我袁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男子。”

  孫策微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可能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袁耀是袁術的兒子,他怎麼可能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實際上,袁家就沒有這樣的基因。從袁安開始算起,絕大部分袁家人——包括眼前的袁權——都極富進攻性,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

  “伯陽之所以不爭,是因為他不需要爭。他是父親的獨子,父親的一切遲早都是他的。至於其他的,他想爭也爭不到,自然也無須去爭。只不過人都是不安分的,就像孩子都想吸引父母的注意一樣,他也會不時的折騰一下,讓人知道他的存在,不要忘了他。母親去世早,父親又常不歸家,其他人也不敢管,都是妾來管教他,但凡遇到這種事,輕則罵幾句,重則打一頓,他也就安份了。”

  孫策興趣盎然。“他惹事,就是想挨一頓打?”

  “不敢說每次如此,但大部分時候都沒什麼大事。當然這次的事有些反常,畢竟他已經成年了,不應該再耍那些小伎倆,可是靜極生動,這心思怕是沒有太大的區別。謝憲英的性子雖然烈,畢竟有些畏懼,平時一直順著他,卻不知道他是個猴子精,越是順著他越是會得寸進尺。”

  孫策支著腮,手指摩挲著唇上的鬍鬚,面帶微笑。“那你打一頓就能解決問題?”

  “不管能不能解決問題,先打一頓再說。如果不能解決問題,再想別的辦法。”袁權咬牙切齒。“這豎子不知珍惜眼前福,竟想出這等荒唐的主意,不打如何能解氣。”

  “那你先解氣,然後再說。”孫策笑笑。

  袁權起身答應,下車去了。孫策獨自留在車裡,品味著袁權的話外之音,一聲輕嘆。吳郡人、丹陽人滿意了,會稽人還沒滿意,這是變著法的提醒啊。袁耀靜極生動,謝家心懷畏懼,看起來只是袁耀、謝憲英小夫妻之間的事,實際上不可能這麼簡單。袁耀已經成年了,不能總這麼閒著。謝煚的事也過去了那麼久,又在長安配合楊修多時,既有苦勞也有功勞,也該有所表示了,只是讓謝承做文書是遠遠不夠的。

  袁權在裡面起什麼作用並不重要。人在局中,身不由己,有些事也不是她想推就能推得掉的。

  婚姻就是一張網,每個人、每個家族都是網上的一個結,誰也掙脫不掉。

  ——

  袁權回到自己的車上坐定,拉開車窗,騎著馬,陪同在一旁的萇奴迎了上來,躬身行禮。

  袁權看了一眼遠處的袁耀,見袁耀身邊並沒有人。“看到呂小環了嗎?”

  萇奴有些疑惑,回頭問了一句,這才知道呂小環祭完墳就走了,並沒有與袁耀一路。袁權眉頭微皺,讓萇奴去請袁耀來,然後再去請韓少英或者馬雲祿來。萇奴應了一聲,轉身安排人去了。很快,袁耀來到袁權的車前,敲敲車門,剛要說話,裡面傳出袁權的聲音。

  “萇奴!”

  “在!”萇奴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將這糊塗東西綁了。”

  “是!啊?”

  “沒聽清楚嗎?”

  聽得袁權語音不對,萇奴意識到袁權是真的怒了,二話不說,兩步趕到袁耀面前,伸手就將袁耀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厲聲喝令綁了。隨他保護袁權的都是袁家舊部,看到這一幕,雖然有些驚訝,卻又似曾相識,沒說一句話,上前就將袁耀捆了起來。

  袁耀欲哭無淚,卻也知道東窗事發,孫策肯定是將事情轉告了大姊,大姊發怒了。也不知道孫策是怎麼說的,這件事最後能不能成。他很想問問袁權,但袁權卻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只好先忍著。過了一會兒,韓少英帶著兩個羽林衛飛奔而來,向袁權躬身施禮。

  “夫人,有何吩咐?”

  “韓督,呂小環現在是什麼身份?由誰節制?”

  韓少英一下子愣住了,沉吟片刻後,說道:“夫人,羽林衛沒有接到移交的命令。按理說,呂小環……是俘虜,歸中軍節制。”

  “這麼說,與和夫人無關?”

  “無關。”

  “拿我的手令,立刻緝押呂小環,除非有大王或者王后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與之接觸。”

  韓少英偷眼看了看袁權的臉色,再看看被綁在一旁的袁耀,不管多問,拱手應喏,轉身去了。袁耀頓時急了,用肩膀撞車,湊到車窗前,大聲說道:“姊姊,姊姊,這事與小環無關……”

  剛喊了兩句,不妨袁權拉開車窗,抬手就是兩個耳光。袁權杏眼圓睜,粉臉生煞,厲聲喝道:“糊塗東西,你要我姊弟三人都因為這個賤人而死嗎?來人,拖下去,杖責三十,讓他清醒清醒。 ”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2 11:46
策行三國 第2165章 恩威並施

  雖然這三十杖的水分很大,但袁耀還是有點吃不消,尤其是襯著臉上的指印,更顯狼狽。

  挨了兩個耳光之後,袁耀就意識到情況不對。大姊是真的生氣了,絕不是略施懲戒這麼簡單,是以受杖的時候,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袁耀當眾受杖,這件事極有轟動效應,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大半個隊伍,靠得近的女眷更是看得清清楚楚。王后袁衡首先趕到,沒問事情經過,先態度鮮明的表示了對大姊的支持,然後命人傳醫官,為袁耀療傷。

  袁衡上了袁權的馬車,關上車門,問起事情的經過。袁權怒氣未消,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袁衡聽了,臉色變了幾變,描得精緻的柳眉微挑。“姊姊,阿兄再糊塗,也不至於拿這件事開玩笑吧。他不會是……”

  “不管他是怎麼想的,這絕不可能。”袁權恨恨地說道:“謝家也是世家,豈能受此大辱,你忘了黃允之妻了?真要是謝憲英惱羞成怒,說出幾句不動聽的話來,不僅伯陽完了,你我也脫不了關係,整個袁家就完了。”

  “姊姊,不會吧,阿兄是個謹慎的人,怎麼會留下話柄?”

  “阿衡啊,你還是太天真。這種事真假重要嗎?一個敢說,一個願聽,合情合理,假的也能變成真的。你怎麼證明他沒有說過?”

  袁衡倒吸一口冷氣。“大王……會願聽?”

  “現在還沒有,但誰能保證以後沒有?況且最近諸系明爭暗鬥,大王壓力很大,誰能保證他一直理智,萬一一時惱怒,殺雞儆猴,我們可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慎言慎行,這是你我最基本的準則,不能有絲毫大意。”

  袁衡心中凜然,半天沒說出話來。這時,謝憲英聞訊趕到,見袁耀被打得兩腿殷紅,臉也腫了起來,頓時急了,衝到袁權的馬車前,急道:“姊姊,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我夫君犯了什麼錯,姊姊不高興,要打要罵,私下裡用刑也就是了。這大眾廣庭之下用刑,以後讓我夫妻如何抬得起頭來?”

  袁權瞥了謝憲英一眼,打開車門,讓她上車。謝憲英氣鼓鼓地上了車,才發現袁衡也在,連忙行禮,又請袁衡評評理,說著便委屈地落下淚來。“我知道我謝家有過在先,我無容無德,不入姊姊青眼,可是伯陽卻是你袁氏嫡子……”

  袁權冷笑道:“你倒是疼他,卻不知剛柔並濟,一味的遷就,如今闖了禍,我幫你出氣,你反倒怨我了?平時看你挺英氣的一個人,現在怎麼這副模樣,簡直是丟江東女子的臉。”

  “他……他闖了什麼禍?”謝憲英淚水漣漣,卻不敢太放肆。謝家身份尷尬,她可不敢惹事。

  “他要以你為妾,娶呂小環為妻。”

  謝憲英愣住了,原本漲紅的臉瞬間煞白,淚水還在臉上,眼神卻凌厲起來。她咬了咬牙,恨道:“這都是我的命,做什麼妾,和離算了。”話音未落,淚水又湧了出來。袁權伸手將她攬了過去,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傻女子,怎麼能這麼便宜了他?你肚子裡有我袁家的種,你就是我袁家的人,將來不論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要繼續袁家的富貴。至於那個糊塗東西,直接打死算了,省得丟人現眼。”

  謝憲英伏在袁權懷中,放聲大哭。哭了一陣,又覺得慚愧,連忙起身,向袁權致歉。“憲英糊塗,錯怪了姊姊。多謝姊姊愛護,只是伯陽畢竟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中的父親,若是被姊姊打死了,豈不可憐。還請姊姊開恩,饒他這一回。”

  袁權沒好氣的喝道:“你就是心軟。平時若是管得嚴些,怎麼會有這種事?馭夫如策馬,既要有好料餵著,常常梳理皮毛,又要不時給他兩鞭子,否則就不聽驅策,難免生出些花心思。你一味順著他,養出這壞毛病,還要我來收拾。我幫你出手了,你又來求情,是什麼道理?”

  謝憲英面紅耳赤,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不是不想對袁耀狠一些,只是實在沒有資本。謝家如何能和袁家相比,袁耀是袁氏獨子,據說將來要封王的。袁衡是王后,袁權是最受寵的夫人,大王須臾離不得。她謝家正相反,父親謝煚有附逆的污點,因為她與袁耀結婚,謝煚才得以赦免。她本人又有被孫權悔婚的經歷,能嫁給袁耀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哪裡有和袁耀計較的勇氣。現在袁耀想休妻為妾,她只能恨自己命不好,卻不能奈何袁耀半分。袁權支持她,她自然感激不盡,就算被袁權罵幾句也是歡喜的。

  “姊姊,我……終究是妻,夫為妻綱……”

  “呸!”袁權啐了謝憲英一口,伸出手指頭,恨鐵不成鋼的點了謝憲英的額頭。“這種鬼話,你也信?就算是夫為妻綱,那也得他先有個丈夫的樣子,配做綱才行。你那《士論》是白讀了嗎?”

  “我……”

  “姊姊,我看嫂子怕是有難言之隱。”袁衡適時的解圍。“大王常說,錢是人的膽,嫂嫂如此遷就阿兄,怕是因為要靠阿兄的俸祿過活,膽氣不足。這樣吧,你要回汝南主持商行,需要幾個幫手,不如讓嫂嫂來幫忙,領一份俸祿。手裡有了錢,心裡自然有膽。”

  謝憲英面紅耳赤,卻又捨不得推辭。袁權主持的商會有什麼樣的實力,她還是略知一二的,如果能在裡面分一杯羹,不僅對她個人而言,對整個謝家來說都是一個利好消息。這麼好的機會送到眼前,她真捨不得放棄。

  “你願意嗎?”袁權問道。

  “若是姊​​姊看得上我,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

  “不用只是了,這就麼定了。回頭你收拾一下,先跟著麋夫人熟悉一下商行的流程,然後再看想做什麼。對了,憲英,有一件事我正想問你呢,《論衡》編完了,你叔叔最近在忙什麼?”

  “在家讀書,聽說他們想編一部縣志。”

  “編縣志那種事何必你叔叔那樣的大才。甄家想編一部海錯圖書,正在找人,你回去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如果有興趣,我和甄夫人打個招呼。”

  “海錯圖書?”謝憲英有些猶豫。甄家出海捕魚,解決了一部分軍糧供應問題,又開拓了海產市場,賺了不少錢,想找人編書揚名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這書是關於海物的,一聽就有一股魚腥味,對謝貞來說卻沒什麼意義,謝貞未必願意接受。也正因為如此,甄家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接手。

  “憲英,不是我說你,會稽是大王做過太守的地方,你們會稽人卻與大王若即若離,不知同心同德。大王志在四海,這海中山川諸物都是大王急需了解的物事,你們怎麼還不清楚其中的意義?步騭為什麼能成為水師副督?不就是因為他對沿海的水文瞭如指掌嗎?”

  謝憲英恍然大悟,連忙答應。這海錯圖書不僅是甄家揚名的機會,更是孫策需要的學問,謝貞如果能在其中出力,自然能進入孫策的視野。她對袁權感激不盡,立刻將袁權當成了知心人。

  她們在馬車裡談得熱絡,袁耀卻在外面受苦。奉命而來的醫匠為他上了藥,卻無法處理他褲子上的血跡。時間不長,呂小環被韓少英帶了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嚇了一跳。

  袁權命人將呂小環帶到馬車前,隔著車窗,淡淡地說道:“不管你們是怎麼回事,我先把話說清楚,謝夫人現在是袁氏嫡妻,將來是袁氏主母,這不可更改。”

  呂小環漲紅了臉,抗聲道:“這與我有何關係?我從來沒有想嫁給他,更對什麼夫人沒興趣。我是先帝的貴人,豈會再嫁附逆的袁氏。”

  “掌嘴!”袁權喝了一聲。

  “啪!”韓少英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把呂小環打懵了。她奮力掙扎,卻被兩個羽林衛死死摁住,動彈不得,只能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看著袁權,恨不得把袁權生吞了。

  袁權冷笑一聲。“你從小隨父在軍營長大,應該知道俘虜是什麼待遇。大王之所以善待你,一是看在你亡夫是他內弟的份上,一是看在張遼的份上。非此二者,你連在我面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既然你不知感恩,就安份守己的做個俘虜吧。呂布的女兒,關西天子的貴人,我想會有很多將士對你感興趣的。”

  袁權根本不給呂小環說話的機會,揮揮手,命人將她帶走。呂小環也沒有說話的勇氣。正如袁權所說,她從小在軍營長大,很清楚俘虜是什麼樣的待遇,尤其是女子。如果她進了俘虜營,不僅從此苦難無盡,就連父母和先帝都要因此蒙羞,九泉之下,她也無顏與他們見面。

  所有的勇氣和堅強都被擊潰,呂小環驀然發現自己孤立無援,能幫她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她恨之入骨的張遼,一個是近在眼前的袁耀。張遼身為降將,未必能保得她周全,眼下能救她的只有袁耀。

  “救我!”呂小環嘶聲呼救,淚如雨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3 09:18
策行三國 第2166章 千頭萬緒

  袁耀不是呂小環,袁權一開口,他就明白了袁權的意思。

  娶呂小環為妻是不可能的,但納妾可以,而且姊姊很可能已經取得了謝憲英的同意。對他來說,只要呂小環能成為他的女人,娶妻還是納妾都不重要,只是因為呂小環對他一直拒之千里之外,他才想著要用名份來博取呂小環的歡心。

  此刻見呂小環低頭,向他求救,他心裡樂開了花,揚起手,大聲叫道:“姊姊,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也饒了小環吧。”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現在還給那賤人求情。”袁權拍案大怒,厲聲喝道:“給我打,打死為止!”

  “姊姊,不能再打了。”謝憲英連忙求情。別說打死袁耀,打壞了都不好收拾。她苦苦哀求,又衝到車外,護在袁耀身上,苦苦哀求。袁權無奈,不能再打,卻餘怒未消,命人將袁耀關到羽林衛的大營裡,嚴加看管,讓他好好反省。

  袁耀心中明鏡也似,眼淚汪汪地向謝憲英道歉,請她一定向袁權求情,放呂小環一條生路,千萬不能送她進輜重營。謝憲英心中也清楚,袁耀是真的鬼迷心竅,喜歡上了呂小環。以袁耀的身份,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夫人,將來遲早要納妾。既然如此,不如順水推舟。她又向袁權求情。袁權發了一通火,最後給謝憲英一個面子,將呂小環也關在羽林衛大營裡,讓她冷靜幾天。

  袁耀、呂小環被韓少英帶走了,袁權又半真半假的責備了謝憲英幾句,便帶著謝憲英去找麋蘭和甄宓,商量安排謝家的事。謝憲英歡喜不禁,對袁權心悅誠服,敬若神明。

  沒過多久,張遼匆匆趕來,跪倒在地,向孫策苦苦哀求。他不敢干涉袁耀的家事,只請孫策放呂小環一條生路,千萬不能送進俘虜營。進了俘虜營,呂小環這輩子就完了。就算不死,以後也不可能再嫁個正經人。呂布泉下有知,一定不會放過他。

  孫策一口應承。呂小環如果嫁給袁耀為妾,對他收服并州軍餘部有好處,他當然不能真將呂小環送進俘虜營,只是找機會賣張遼一個面子,也讓呂小環知道張遼對她的重要性,知道感恩罷了。袁權一舉數得,軟硬兼施,真真假假,幾乎將所有人都擺平了,還消除了呂小環這個隱患,手段之高明讓人汗顏。

  三天之後,孫策到達睢陽。

  在這三天時間裡,袁耀與呂小環關在一起,相依為命,呂小環認清了眼前的形勢,也知道了袁耀對自己的真心,半推半就的應了。謝憲英每天都去看他們,給他們帶好吃的,寬慰他們。不僅不知內情的呂小環對她轉變了態度,就連深諳其中奧妙的袁耀都有些感激她,為自己的孟浪慚愧不已。

  呂小環俯首認命,再加上謝憲英求情,袁權總算消了氣,放出袁耀、呂小環,為他們舉辦了一個簡單的酒宴,讓袁耀納呂小環為妾。她告訴呂小環,之所以放了她,除了給謝憲英面子,還因為張遼為她求情。呂小環驚魂未定,得知此事,頓時覺得有了依靠,將張遼也請了過去,當作娘家人,算是初步解開了心理上的疙瘩。

  在張遼的建議下,呂小環不僅去呂布和劉協的墳前告知,還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送回長安,告訴母親魏氏她的現狀,請魏氏放心,並避免與孫策的部下發生新的衝突。戰場上的事戰場上了,殺父仇人是秦牧,不要牽涉無辜。

  ——

  正月十五,孫策收到了謝煚的報告。

  楊修去戚里逾時未歸,謝煚知道事情不妙,按照預先約定,搶在法正的部下到達之前離開了大將軍府,隨後又發動細作打探消息,搞清楚了楊修被法正軟禁的經過,隨即又調查了法正在長安的部署,這才知道情況遠比他們想像的更嚴峻。

  法正是去年臘月初進入關中的,當時帶的人不多,也沒有進駐戚里,先藏在郿縣老家,招募了數百鄉黨少年,這才進入長安。開始的時候,他一直分散在長安城內外,掩匿行蹤,到了臘月底才進入戚里,以卞夫人的宅第為掩護,布下了誘捕楊修的陷阱。

  謝煚不知道黃猗的身份。在報告裡大罵黃猗,說他小人得志,得知楊修被捕後,還到楊修面前示威,卻不知道黃猗正是憑藉這個機會,確認了楊修的安全,並提前幾天將消息傳了回來。

  眼下關中形勢複雜,楊修被軟禁,陳王劉寵、輔國將軍伏完、唐夫人等人各自為戰,卻無法聯合,趙雲又一直留在潼關,天子是生是死,詔書究竟是什麼內容,眾說紛紜,雖然還沒有人跳出來,暗地裡串聯的人卻不少。

  了解了關中的詳細情況,孫策沒有再猶豫,他與郭嘉反復商量後,決定給賈詡一個表演的機會,爭取能拖延一段時間,以便集中兵力包圍冀州,迫使袁譚投降,減少不必要的損耗。

  謝煚送來的不僅是情報,還有一封家書,裡面提到了楊修想納其次女為妾的消息。家書到了謝憲英的手中,又經由袁權之口轉告孫策。在鄙視楊修利用門戶佔人便宜的同時,孫策再一次體會到了謝家的不安和急迫,為了能翻身,他們已經顧不上什麼體面了。

  安撫會稽人迫在眉睫。

  孫策找來張紘、虞翻,讓他們商量一個方案。虞翻就是會稽人,他早有想法,卻不能表現得太積極,假模假式的表示自己不宜參與此事,應該避嫌,被郭嘉毫不客氣地調侃了幾句。

  張紘知道虞翻的為難之處,主動提出一個方案:以永寧、太末兩縣為界,分會稽南部為郡,以東治為郡治,設三縣,可以安置一些官員。會稽南部多丘陵,農耕不發達,但是適合種茶及一些經濟作物,很有發展潛力。東治附近的山地有大量的優質木材,造船業一向發達,只是缺少投入和有效的管理。經過幾年發展,已經具備了經濟基礎,民間資本更是有相當實力,是時候對會稽南部加大投入,進行有效開發了。

  孫策覺得這個方案不錯,一郡三縣,也能安排一些人,對會稽人應該有一定的吸引力,還能利用民間資本來發展造船業,這是一個兩全齊美的方案。

  虞翻也提出一個建議。《論衡》已經校訂完畢,剩下的就是印行天下,盛憲等人閒了下來。他們打算編一部《會稽典錄》,但這部書用不了太多人,而且局限於一郡,規格不高,他建議將盛憲等人調去輔助孫靜,正式對余杭一帶的古玉進行系統性的研究,爭取寫一部有一定水準的專著出來。

  早有初平四年,孫策初入會稽,就曾囑咐孫靜在餘杭、錢唐一帶收集古玉,孫靜也做了,但他一來生性淡泊,二來學問底子也不夠,這件事不溫不火,成績有限,只能證明餘杭、錢唐一帶有過古國,但這個古國究竟是什麼樣,有多大規模,又有什麼歷史,現在一概不清楚。既然盛憲他們閒下來了,就讓他們去協助孫靜,按照楊修在豫章時的方法,做一個正式的調查,從古玉收集到故老傳說,一一整理出來,寫成專著。

  玉是禮器,有玉器就足以說明這個古國有相當的文明程度。如果能搞清楚這件事,就可以洗脫吳會是蠻荒之地的偏見,證明江東也是文明發源之地,不能對孫氏建國有好處,還能打破既有的學術見成,真正撼動經學的根基,打開新局面。

  孫策贊同這個看法。華夏文明從來不是一枝獨大,而是漫天星辰,在不斷的交流、衝突中融彙在一起。明白這一點,對以後開拓四海、變夷為夏有幫助。不過他也清楚,這項工程需要不少人力、物力,更需要財政投入,恐怕也不是盛憲幾個人能承擔的。更重要的是,錢唐、餘杭現在是吳郡屬縣,吳郡人不可能讓會稽人來主持此事。

  這和挖牆角有什麼區別?以老陸康為首的吳郡讀書人知道這個消息,很可能會拼命。

  孫策讓張纮與虞翻做一個詳細的方案,最好能成立一個部門統籌此事。經過幾年發展,文教事業蒸蒸日上,各郡郡學、木學堂、本草堂陸續建了起來,卻還是各自為政,缺少統一部署,現在該將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孫策話音剛落,張紘、虞翻和郭嘉就不約而同的互相看了看,露出會心一笑。張紘拱拱手。“大王,臣等也有此意,如今吳國半有天下,是該考慮建太學的事宜了,只是這太常和祭酒二職關係重大,當仔細挑選,既要能服眾,還要能體現大王兼收並蓄、開拓包容的精神才行,不能局限於五經。到目前為止,臣等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孫策想了想,也覺得有些撓頭。既要通儒經,又不能局限於儒經,這兩個人選可不好找。且太常是九卿之首,地位尊崇,又是清流,是很多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官職。吳國到目前為止,九卿還沒有配全,一旦宣布要任命太常,不知道多少人要爭。

  “此事當慎重。”孫策撫著鬍鬚說道。既是提醒張紘、虞翻,也是提醒自己。

  張紘說道:“大王,臣等有一個建議:與其相馬,不如賽馬。趁著戰事稍息,集中治下各州的大儒名士,齊聚建業,來一次論講。最終取勝者,便是太常、祭酒的最佳人選。”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4 08:02
策行三國 第2167章 家與國

  夜幕低垂,明月初升,微風徐來,葛陂波光粼粼,安謐祥和。

  孫策站在水榭之上,憑欄遠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扭了扭脖子,又雙手叉腰,扭了扭胯。坐了大半天,身體就像鏽蝕了似的,渾身不自在。

  他回想著張紘、虞翻等人的建議,心裡同樣不太自在。在財力、物力一定的情況下,重文教就是抑武事,張紘、虞翻那麼熱衷於建太學,聚生論講,絕不僅僅是就事而論,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不希望戰事擴大,想要喘口氣,走得更穩一些。

  相比之下,郭嘉就沒發表意見。他不發表意見不等於沒有意見,只是不想與張紘、虞翻發生爭執。他沒有表態支持就是反對,至少是保留意見。

  在發展方向上,最重要的幾個大臣之間已經有了分歧。張纮、虞翻也未必就一致,只不過在反戰這個大方向上一致罷了。操作細節上,他們肯定會有不同意見,隨著事情的推進,慢慢都會顯露出來。

  一團和氣?不存在的,也不可能。

  孫策沿著走廊慢慢地踱步,來回走了兩圈,身體漸漸鬆馳了些,猶不愜意,便練起了拳。最近事務太多,晨練都難以堅持,有些日子沒有練習了,剛擺出起手式,他就感覺到了狀態不佳,不禁暗自感慨。雖然不斷提醒自己不要被瑣事纏住,要關注大局,卻還是脫不開身,不知不覺的就越管越細了。

  從明天起,恢復晨練,活得久,活得健康是第一目標。不管是權臣還是悍將,只要能比他們活得長,他們就翻不了天。

  想到得意處,孫策的心情突然輕鬆了很多,身法也輕靈了起來,一路拳打得行雲流水,漸漸找到了幾分那種身心不二的感覺。

  腳步聲輕響,孫策眉頭一挑,卻沒有停,繼續行拳。

  陸議慢慢走了上來,一身儒服,沒有戴冠,頭髮用一根絲帶挽起,長長的飄帶垂在腦後,在晚風中輕輕飛舞。他走到樓梯口,見孫策正在練拳,停住腳步,拱著手,靜靜地看著。

  “伯言,來,試試身手。”

  “喏。”陸議應了一聲,脫下厚重的長衫,露出裁剪得體、窄袖貼身的中衣,他一抬腳,鹿皮快靴踢起衣擺,順手接住,掖在腰帶裡,躬身施了一禮。“請大王指教。”

  “來!”孫策停住,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前伸。

  陸議身體微沉,擺出架勢,繞著孫策來迴轉了半圈,縱身前躍,左拳疾伸,搶攻中路。孫策接住,劃了半圈,往外一推。陸議招數並未用老,左拳收回,右拳貼著腰眼衝出,再次搶攻。

  孫策撤身,讓開一步。陸議搶得先機,便貼身上前,連環擊打,雖無狂風暴雨,卻招招直指要害。即使孫策和他對練多年,對他的招數一清二楚,卻還是不敢大意,提起精神,小心應付。

  招數還是一樣的招數,但陸議正是體力最好的時候,威力倍增,如下山猛虎,氣勢逼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凜冽的殺氣,彷彿置身於戰場,招招如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不打倒對手絕不罷休。

  這哪裡什麼陸龜,這分明是陸虎啊。乳虎嘯谷,百獸震惶,此之謂也。

  孫策心中歡喜,更加用心對付,與陸議你來我往,轉眼便是近百合。陸議有些後力不繼,白晳的臉開始泛紅,氣息也有些不穩。他抽身想退,孫策抓住機會,飛身搶入,一掌映在陸議的胸口。陸議情知不妙,雙手以十字招架,卻還是慢了一步。孫策含勁不吐,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陸議。

  陸議尷尬地笑了笑,向後退了一步,躬身施禮。“大王武藝,臣望塵莫及。”

  孫策收式,收了笑容,淡淡地說道:“有功不賞,心裡有火?”

  “不敢。”他隨即又意識到不妥,連忙說道:“大王,臣失禮。臣……”

  “行啦,你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孫策拍了一下陸議後腦瓜,順勢摟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會有怨氣,不過我也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臣明白。”陸議點了點頭,神色稍緩。接到命令之前,他就猜到了江東系快速崛起會引起反彈,孫策會壓制他們的功勞以保持平衡,卻沒想到處罰會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心裡多少有些不解。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孫策的用意,此刻再聽到孫策這句話,那點怨氣也煙消雲散了,只是少年心性,一時還沒法露出笑臉。

  “拋開賞罰不談,僅就武藝論,你剛才那一輪猛攻也只適合以強凌弱,難以持久,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或者形勢不利,又或者手腳施展不開的時候,你就會為人所制。為大將者,未算勝,先算敗,豈能一味搶攻?”

  陸議眉頭輕蹙,若有所思。

  “我知道,就算騎兵不能大勝,你也能和董昭再戰一場,萬一不勝,還有我在你身後。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如周公瑾一般率三萬人遠征千里,沒有人替你押陣,你準備怎麼打?”

  陸議倒吸一口冷氣,露出慚色。

  “我再問你,開戰之前,你對敵我雙方的戰力是否瞭如指掌?你是否料到騎兵會大勝如斯?”

  陸議窘迫地撓撓頭。“大王批評得是,臣的確準備不足,如果能及時抽調文醜去增援陳到、閻行,絕不會讓劉曄得逞,功敗垂成。”

  “朱桓是主將,責任在斷。你是軍謀,責任在謀。謀劃不足,他如何能斷?這一戰若是白玉微瑕,這個瑕不在你,還能在​​誰?”

  “是,大王批評得是,臣明白了。”

  “我知道你能明白。”孫策鬆開了陸議,背著手,走到欄杆前,看著深沉的夜色。“你有多久沒回吳縣了?”

  陸議想了想。“三年零兩個月。”

  “放你一個長假,回去陪陪家人。另外,尚香會與你同行,你一路上多照顧她。”

  “三將軍?她……去吳縣?”陸議的臉突然通紅,又掩飾不住喜色。

  “尚香今年十三,有些事該準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來二去的總要些時間。當然,生兒育女的還早了些,你怕是要先納一兩個妾,你如果不反對,先在羽林衛裡挑一個吧。”

  陸議窘迫不安,絲毫沒有指揮千軍萬馬時的鎮定自若。他是孫策身邊的人,知道孫策對妹妹的關照,當初孫尚英嫁給曹昂,孫策可是派孟建去昌邑探望,看看曹昂有沒有妾,妾是不是良善之輩,會不會威脅孫尚英。現在孫策主動讓他納妾,可真是不容易。

  “會稽可能會分成兩郡,新郡需要一個郡尉,我想讓你去,避兩年風頭。如果不出意外,豫章也會分成兩個郡,你如果想離家遠一些,也可以去豫章。”

  “但憑大王吩咐。”

  孫策和陸議談了很久,不僅聽陸議親口講述了整個戰事經過,還將剛剛收到的情報對陸議說了一遍。得知長安生變,陸議很關心。他對賈詡不太放心,擔心他會因此坐大。從這十年的經歷來看,賈詡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而且目光長遠,擅長佈局。眼下的形勢很可能就是他處心積慮謀劃的結果。

  “如果他和曹操聯手,挾天子以令諸侯怎麼辦?曹操急需涼州騎兵,他需要益州的錢糧,一拍即合。”

  孫策笑笑。“如果他這麼做,在我親征之前,我一定會先派你出戰。”

  陸議沒有再說什麼,見時辰不早,躬身而退。

  孫策又獨自站了片刻,轉身下了樓。他的後宮制度比較隨性,但朔望都是在王后殿裡過度,今天也不例外。來到王后袁衡房間時,房裡正熱鬧,不僅袁權在,謝憲英也在。見孫策進門,袁權這才意識到時辰不早,看了一眼屋角的漏壺,掩唇笑道:“我們都散了吧,別影響大王休息。”

  謝憲英也有些窘迫,起身行禮。

  孫策擺擺手,看了謝憲英一眼。“伯陽雖然姓袁,我卻是將他當兄弟看的,你轉來轉去,還是做了我的弟媳,也是緣份。伯陽這次有些出格,你以後要多加管束,別讓呂小環那匹野馬把他帶偏了。”

  “謹奉大王教。”謝憲英面紅耳赤,有些緊張。“妾一定按照夫人教的馭夫之策,多加管束,不讓他再鬧出這樣的事,讓大王和夫人為難。”

  孫策目光一閃,看看袁衡,又看看袁權,嘴角抽了抽。袁衡神情尷尬,袁權卻抿嘴而笑,孫策一看就明白了,瞇了瞇眼睛。袁權佯作不知,領著謝憲英出去了。孫策在榻邊坐下,袁衡安排人準備洗漱用具,轉身關上門,拜倒在孫策面前,一邊為孫策脫靴一邊說道。

  “大王恕罪,姊姊權宜之計,並非有意冒犯大王。”

  “是嗎?說來聽聽,姊姊這權宜之計究竟是什麼。”孫策盤腿坐在榻邊,似笑非笑地說道。

  袁衡窘迫不安,不知怎麼應對。這時,門開了,袁權捧著水盆走了進來,接過話題,笑道:“馭夫如御馬,既要好生餵養,又不能太放縱,聽話就給甜頭,不聽話就抽鞭子。怎麼著,大王也想試試,體驗一下庶民夫妻的悲喜?”

  “難道我還沒試過?”

  “是嗎?誰對大王用過此術?”

  “難道不是你?”

  袁權蹲在孫策面前,將孫策的腳浸在腳盆裡。“在大王的眼裡,妾就那麼蠢,用對付凡馬的手段對付麒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4 08:28
策行三國 第2168章 越活越年輕

  孫策“噗嗤”笑出聲來,抬起濕淋淋的腳,張開腳指,做勢去夾袁權的鼻子。“巧言令色!”

  袁權輕打了他一下,“啪”的一聲脆響。“巧言還有,色卻快沒了。再過一年,妾就是三十歲的人了,哪裡還有什麼色。”她偏著頭,打量著孫策,似笑非笑。“大王當初不是看中色吧?要不然色衰愛弛,妾該知趣引退,少在大王面前出現,徒惹大王生厭了。”

  “既然沒有色了,就說說你的巧言。你以為把我比成麒麟就能輕輕帶過?在你的眼裡,我是那麼蠢的人嗎?”

  見孫策原話奉還,袁權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她雙手環抱於胸前,仰著頭,笑盈盈地看著孫策,面如玉盤,眼如新月。“夫子云: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又云: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夫妻之道亦是如此。上智如麒麟,不言而明。下智如駑馬,言而無用。唯有中人如凡馬,馭之得當,可為良駒,建功立業,志在千里。馭之不得當,則為烈馬,車翻人傷,毀家滅戶。誰來馭之?為人子時,父母馭之。為人夫時,自然妻馭之。大王讀《晏子春秋》,不知御者之妻乎?聽妻一言,御者而為大夫。”

  孫策一時無言以對,盯著袁權看了半天。“你這巧言果然厲害,我看晏子見了你也要甘拜下風的。”

  “大王謬讚,妾不敢當。雖說夫子亦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畢竟真能做賢者師的還是少數人。就夫妻之道而言,縱使夫子在世,怕是也不能及大王一二,妾又何敢置喙,用什麼馭夫之術?妾雖非上智,所倖免於下愚,又侍候大王左右多年,總能有所進益吧。”

  袁衡附和道:“姊姊說得有理,別的不說,男女平等,有哪位聖人說過?明明八古姓皆以女為部,卻沒有一個人承認女子可與男子比肩,就連夫子也將女子與小人並列。妾等生而有幸,能遇見大王,卻不免患得患失,擔心大王走得太快,世人跟不上大王,過猶不及,反而不美。”

  孫策聽出了言外之意。“你們聽到了什麼?”

  “大王,你怕是不知道,你不僅不能和普通男子同仇敵愾,反倒惹了眾怒,成了他們的公敵呢。”袁權白了孫策一眼,笑著搬起孫策的腳,放在膝上,用布巾幫他擦乾。

  “究竟怎麼了?”

  “怎麼了?就因為你提倡男女平等,如今越來越多的女子拋頭露面,學文練武,不僅搶了很多男子的事,還讓男子納妾成了一個非常困難的事。常言道,娶妻論家,納妾論貌,原本很多人納妾就是圖美貌,願意為妾的也大多是有容貌而家境一般的人家。如今女子可以做事,縱使家境一般,也能自謀生路,自食其力,若是再有些容貌,何愁不能嫁個中意男子,誰還願意做妾?”

  聽著袁權說些民間的事,孫策既覺得陌生,又有些熟悉。他想起了二十一世紀,男女一起在職場上打拼,除了極少數精英,絕大多數男人還真不是那些有顏有才的白骨精對手,大女主的影視劇倍受追捧,正是這種世態的表現。漢代雖然已經儒學當道,男尊女卑的觀念已經出爐,卻還沒有大行於世,尤其是民間,女子的地位遠比後世高,他提出男女平等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幾年下來,效果也比他預期的要好,甚至超過了他的預期。

  很多人都覺得女人智力、體力不如男子,能上位都是靠出賣色相,至少是利用性別優勢,實際上這都是偏見。論體力,女子的確不如男子,可是論智力,女子不僅不弱於男子,反而略有優勢。據科學家研究,在數理邏輯上,男女相差不大,可是在閱讀能力上,女子優勢很明顯,綜合而言,女子其實比男子更有智力優勢,至於耐心、細緻之類的素質,更是女子的長項。

  換句話說,如果不存在社會、心理上的成見,公平競爭,對體力要求不高的領域,女子比男子更有優勢。漢代既有的學業以經學為主,都能有蔡琰這樣的女子脫潁而出,力壓群雄,在木學、商學這類非傳統學術領域,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線上,女子出頭比男子還要容易。

  有了謀生的手段,能夠自立自足,願意委屈自己做妾的女子自然少了,至少納妾的門檻提高了。對高門大戶來說,這個影響暫時還不明顯,比如楊修,一樣可以讓謝煚心甘情願的送上女兒,可是對門戶一般的普通男子來說,這個影響就大了。袁權說他成了公敵也許有點誇張,但影響肯定不小,說不定還有些怨氣和怨言。

  “伯陽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要納呂小環為妾?”

  袁權將孫策的腳放進被子裡。“這倒不是。他就是皮癢了,想找點刺激。”

  “就和令尊當年在洛陽街頭劫人財物一樣?”

  袁權停住動作,斜睨著孫策,佯怒道:“你還是等他半夜託夢告訴你吧。”話音未落,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好了,妾解釋過了,大王願意信就信,不願意信,妾就等著大王的懲罰,回去待罪了。”

  “別急啊,最近太忙,也沒時間和你們聊天。難得有空,多聊一會兒。”

  “今天不方便。”袁權眨眨眼睛,轉身就走。孫策一把拉住她,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正經。你想哪兒去了,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了解一下汝南世家的想法。”

  “春宵苦短,大王捨得辜負,妾還捨不得呢。”袁權紅了臉,扭過頭去。“美人易老,韶華易逝,妾要珍惜每一次機會呢。談公事,白天更好。”說著,掙脫孫策的手,忍著笑,飄然遠去。”

  孫策揚聲叫道:“那你倒是什麼時候方便啊?”

  袁權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三天後,妾香湯沐浴,恭候大王的光臨。”

  袁衡過去,掩上房門,回到梳妝台前坐好,開始卸妝。孫策搖搖頭,躺回榻上。“阿衡,姊姊越來越調皮了。”

  “那可是大王的功勞,怨不得旁人。”袁衡笑道:“姊姊嘴上說著怕老,心裡卻是越活越年輕了。妾真是羨慕她,將來若能和她一般,也就心滿意足了。”

  孫策轉過頭。“阿衡,別人說這話也就罷了,你說這話,可有點不對。姊姊對你可是全心全意。”

  “以前是,現在可不是了。”袁衡脫了外衣,掛在床頭的衣架上,又解下孫策的外衣,一併掛好,上了床,掀開被子,鑽了進來,抱著孫策的腰,愜意地籲了一口氣。“她的心能容一石,八斗歸了大王,我和伯陽佔一斗,其他人共一斗。”

  “噗!”

  “大王以為妾言過其實?”

  “不,只是……有些耳熟而已。”孫策輕撫著袁衡的背,欲言又止。

  袁衡抬起頭,瞥了孫策一眼,不安地扭了一下身體,沉吟片刻,又道:“大王想和姊姊說什麼,能和妾說說麼?妾也許不如姊姊聰穎有見識,可是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也許能幫大王一點。”

  “你太謙虛了。”孫策笑笑。“這兩年,你進步很快,處事得體,連虞相都夸你了。他可是難得誇人的。有件事,我正想和你們商量,姊姊不在,就先和你說說,你有機會先和姊姊說一說。”

  “什麼事,這麼重要?”

  “張相、虞相建議建太學,還要任命太常,掌文教之事。他們希望選一個既能通曉儒門經籍,又能通曉百工之技的全才任太常,以示兼容並蓄的學風。可是我想來想去,這個人選不好找。”

  孫策把來龍去脈仔細地說了一遍。袁衡年少,沒有從袁家繼承多少處理大事的能力,但她為人聰慧,這些年一直跟著袁權周旋於各世家之間,卻又與袁權不同,她和汝潁世家沒有太多直接的經濟瓜葛,相對更自由一些,能夠居中平衡各派系的力量,眼界也更寬一些。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她有袁權的保護,沒有生存的壓力,有足夠的時間讀書、求學,而且從求學的一開始就接觸新學,學問底子比袁權好。雖然境界中等,談不上一流,眼界卻還是有的,對學界的動向也非常清楚。

  聽完孫策的話,袁衡贊同孫策的觀點,要找出一個既精通儒門經籍,又要通曉百工技藝的人實在太難了,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可能。張紘、虞翻都是學者出身,他們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卻提出這樣的建議,背後或許有其他不便言明的原因。

  “大王,妾有一個想法。”

  “你說。”

  “既然不能求全,不如求其根本。儒門經籍不是根本,百工技藝更不是根本,真正的根本是道,選一個精通根本之學的人做太學祭酒,然後再從各門學術中挑選精通本門學術,卻又不排斥其他學術的學者任本門祭酒,或許能讓更多的人滿意。至於太常,只需要他兼通各門技術即可,不必精通。”

  孫策想了想,覺得有理。“那你覺得什麼學術更接近道?”

  “當然是算學。大王你想,哪一門學問能離開數?百工之學就不用說了,每一個數都很重要。儒門六經以《易》為首,易重像數,不可離數。兵學運籌,十三篇第一篇就講算,糧草、物資,非算學高手不可。算學乃是諸門學術之本,就算不是根本,也是離根本最近的學問。”

  孫策笑了。“阿衡,我也覺得算學是所有學術中的皇后,現在由你這個王后提出,再合適不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4 11:47
策行三國 第2169章 南中有英豪

  建太學,任太常,選祭酒,本質上不是學術問題,而是政治問題,至少對張紘、虞翻來說如此。

  不過孫策還是覺得不能純以政治手段來解決學術問題。學術需要一定的獨立性,完全依附於政治不僅對學術自身發展不利,還會反噬帝國的根基。經學就是一個例子,儒學看似得到了獨尊的地位,卻也失去了獨立性,當黃老和法家都不足以抗衡的時候,他們自己掐了起來。為了勝出,爭相向皇權獻媚,結果雙雙落敗,玄學興起。

  歷史的玄學正式登上舞台是魏正始年間,但苗頭卻要早得多,漢末清議中已經有玄學的話題。相對於一心要為天下立綱紀的經學,玄學更注重個人,有自我意識覺醒的意義。如今因為孫策的到來,玄學的出現又提前了至少一代人。

  當然,現在的玄學已經不是原本歷史上的玄學,有以徐岳為首的算學研究為根本,木學、商學、本草等實學為枝葉,現在的玄學已經有點自然哲學的意思,最時髦的話題不是經義,而是潮起潮落、日月經行的道理,嚴畯的《潮水論》幾經修改,已經成為水師將領必讀的入門文章,嚴畯自己也改變了之前的態度,對這篇文章非常重視,正在拓展研究,準備寫成一部專著。

  類似的文章還有很多,徐岳也成了最忙的人。一是向他求學的士子越來越多,二是需要用數學來解決的問題越來越多。很多人都認識到了數學在學術中的重要性,甚至有些矯枉過正。袁衡的態度就是這種風氣的代表。她本人對數學並不精通,卻不妨礙她喜歡去聽徐岳的講座,也不妨礙她與各家夫人們一起聊有關數學的話題。

  聽不懂沒關係,這是一種時尚。在這種心理主導下,提議徐岳做太學祭酒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孫策想得更遠。數學是基礎科學,僅靠徐岳和他那幾個弟子的興趣是不夠的,要發展壯大,最好能專門成立一個數學院或者類似的機構,多培養一些人才。太學也應該有所規劃,最好能建成一個綜合性大學,不僅有要數理化,也要有文史哲。

  只是學生好招,先生難求,而建一所綜合性大學的投入更是驚人。這不是一次性投入,以後每年都要給。如果不認真統籌,巨量的投入不能成為學術進步的動力,卻成了一些人眼中的肥肉,成了腐敗的黑洞,那就太失敗了。

  孫策一時浮想連翩,竟忘了身邊的袁衡。袁衡也不說話,靜靜地伏在孫策身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挑起一道淺淺的弧,像小狐狸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孫策這才想起佳人在側,自失一笑。“阿衡,你知道你今年最根本的任務是什麼嗎?”

  袁衡撅了撅嘴,笑容散去,露出一絲惆悵。

  孫策捏了捏她的嘴。“別鬱悶了,嘴都能拴頭驢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袁衡的臉立刻陰轉晴,像個孩子似的笑出聲來。雖然貴為王后,她終究還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有故事聽,心事就去了一大半,而孫策願意講故事給她聽,剩下的那一半心事也可以暫時放一邊,先享受二人世界。

  “一個關於把柄和漏洞的故事。”

  “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袁衡撐起身,吹滅了燈,脖子看起來更加修長,像天鵝一般優雅,單薄的絲衣遮不住胸前的青春,讓孫策挪不開眼睛。不經意間,當年總是躲在袁權身後的小姑娘長大了,風韻不輸當年的袁權啊。

  “當然好玩。”孫策伸出手,從背後摟住了袁衡。

  故事很短,夜很長。

  ——

  滇池。

  曹仁站在岸邊,看著緩緩靠岸的大船,面色平靜。當高幹走了船艙的那一刻,他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拱手施禮。

  “元才兄,一路辛苦。”

  高幹打理了曹仁一眼,有些漫不經心的拱手還禮。“有勞曹府君相迎,真是受之有愧。蜀王安好?聽說周瑜兵鋒甚銳,咄咄逼人,蜀王這時候還能將你這員大將派到益州來,真是不容易。 ”

  曹仁身後的一個年輕人臉色一沉,剛要說話,曹仁伸手攔住了他,不以為忤。“元才兄行伍多年,不失名士風範,令人嚮往。來,我們到樓上談。”說著,不動聲色給那個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年輕人點點頭,轉身匆匆走了。

  高幹看著年輕人的背景,哼了一聲:“這是府君的屬下?”

  “他姓李名恢,字德昂,俞元人,剛剛入仕,讀過幾天書,做事還算勤快,在我身邊做個書佐。年輕人,不懂事,元才大人大量,不要與他計較。”曹仁與高幹並肩而行,一邊欣賞湖光山色,一邊閒聊。高幹奉劉勛之命來求援,原本擔心曹仁仗勢欺人,這才故意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此刻見曹仁態度溫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來到不遠處的小樓下,以爨習為首的當地豪強上前見禮。這些人大多一輩子沒有出過本郡,官話說得都不怎麼好,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高幹幾乎都沒聽懂,好在有李恢在一旁介紹,還算周全。若是在平時,他自然不會給這些人好臉色看,只是如今山窮水盡,有求於人,他也只能耐著性子周旋。

  見禮完畢,曹仁引高幹上樓,分賓主落座。侍者開始布席,歌舞伎也吟唱起來,一時是觥籌交錯,倒也熱鬧。三杯下肚,高幹感慨良多,舉著酒杯對曹仁說道:“多謝府君,不意今日又能喝到中原的酒,一品鄉愁。”

  曹仁大笑。為了招待高幹等人,他從成都出發的時候,特地備了一些中原的酒,就是要讓高幹感動,拉近關係,然後才好談合作。劉勛、高幹雖然不和,卻在交州打拼多年,積攢了一些實力,眼下盤踞在交趾,與孫堅、孫權父子多次交手,各有勝負。曹操派他到益州郡,希望他能聯合劉勛、高幹,進攻荊州南部,迫使周瑜分兵甚至撤兵,但劉勛、高幹雖然困難,卻未必肯輕易聽從曹操的命令,攻心便成了優先選擇的戰術。

  “中原的酒好,益州的酒也別有風味,正如這益州的人,質樸爽直,頗有古風。”曹仁舉起杯,向爨習等人依次敬酒。他為人豪爽,杯到酒乾,一點也不含糊。爨習等人看他喝得痛快,興致高漲,場面頓時熱鬧起來。

  高幹看得分明,心中不安。曹仁不久前才隨曹昂到成都,任益州太守也是最近一兩個月的事,他怎麼能和益州豪強處得這麼好?看他們這熱絡勁兒,可不像是虛應故事。也許是因為曹仁出身草莽,和這些蠻夷更容易打交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一旦曹仁進入交趾,還有我們立足的餘地嗎?

  高幹正在焦慮,爨習和一個中年人舉著酒杯走了過來。兩人都臉色微黑,爨習壯實一些,滿臉絡腮鬍,那中年人瘦一些,雙目有神,走路也有點官譜,剛才在樓下的時候倒是沒見著。

  “高君,這位是我南中名流,什邡侯之後,如今是南中一等一的英雄。”爨習的官話說得很彆扭,高幹幾乎沒聽懂,正自著急,那中年人舉起酒杯,微微一笑,一張口卻是很標準的洛陽官話。“高君莫聽爨大人調侃,在下雍闓,字元開,在南中小有產業,若高君有什麼需要,在下願鼎力相助。”

  高幹聽了,立刻知道此人是誰,心中微動。雍氏是南中最知名的大姓,說起淵源,可能比很多中原世家都要久遠。他們是隨漢高祖劉邦打天下的雍齒之後,被奪爵後有一部分人遷到了南中,與蠻夷雜居。這些人既有中原的文化,擅長鬥爭,又能與本地土著交往,自然而然的成了本地數一數二的豪強,壟斷了本地的官場,歷任益州刺史和益州太守的報告中都會提到雍氏。

  不僅如此,雍氏和天師道的關係還非常密切,據說第一代天師張道陵的夫人就出自雍氏,只不過不是南中雍氏,而是留在成都的雍氏支脈。而成都雍氏和南中雍氏為了爭正宗,一直有矛盾,一度鬧得水火不容。成都雍氏的雍陟任益州太守時,遭受叛亂,被蠻夷俘虜,背後很可能就有南中雍氏的影子,至少當時南中雍氏沒有出手相忙,否則事情不會鬧到那種地步。

  曹操和天師道關係匪淺,據說和那個盧夫人還有苟且之事,南中雍氏會不會因此有疑懼之心,想在曹操之外另尋靠山?

  高幹立刻滿臉堆笑,舉起酒杯。“原來是名門之後,榮幸之至。”

  雍闓見怪不怪,微微一笑,舉杯與高幹碰了碰,又道:“高君,我為你介紹幾位南中的才俊,其中有一位也姓高,說不定與你還有些淵源。”

  “哦,是嗎?有勞了。”高幹心中歡喜。他就是來求援兵的,只要能拉近關係,沒有淵源也可能編出淵源。他正愁沒有門路,雍闓主動引薦,他自然求之不得。

  雍闓轉身招了招手,在遠處等著的幾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與高幹見禮,報上姓名。高幹喜不自勝,一一寒喧,平易近人。曹仁在遠處看見,與李恢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的挑了挑拇指。

  李恢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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