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69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3 19:25
策行三國 第2180章 軟硬兼施

  鄨縣,王氏大宅。

  戒備森嚴的後院,二樓之上,王寬與一個年輕人對面而坐,手裡端著酒杯,卻沒有一點喝的興趣。他剛剛收到消息,傅寵被賀齊擊敗,在撤回傅家大寨的途中被伏兵射殺,全軍覆沒,龍家、謝家也遭遇了同樣的結果,無一倖免。

  起兵反抗的三路大軍至此全面潰敗。正面戰場上,賀齊取得了無可質疑的勝利,很快就會挾勝入城,搜捕​​餘黨。作為鄨縣第一大姓,王氏就算暫時沒有危險,也難逃賀齊的監視,這個來自符節的蜀國使者繼續留在這裡會給王家帶來麻煩。

  “費君,請再飲一杯濁酒。”王寬苦笑著舉著酒。“為傅龍謝三君殤。”

  使者抬起眼皮,靜靜地打量著王寬,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傅龍謝三君皆遇不幸了?”

  王寬點點頭,還沒說話,先是一聲長嘆。“這江東軍果然驍銳,賀齊一戰擊潰三人,又在他們的歸途上設下伏兵……”他搖頭嘆息,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卻很明白,形勢危急,王家無意再與賀齊正面衝突,與蜀王的聯盟只能到此為止了。

  使者微微頜首。“吳王策向以仁義愛民標榜,賀齊深得其真傳,這麼快就摸清了鄨縣形勢,一擊中的,若是沒有本地百姓、蠻夷的幫助,他是做不到的。”

  王寬心裡咯噔一下,臉色變了變,卻沒有說話。這幾天城裡風聲傳得很緊,不少鄉民為賀齊發聲,說他們不是來侵邊,而是為民作主,要將部曲、奴隸解放出來,所有的措施都是針以大姓、蠻夷首領。府中雖然控制得嚴,不准傳謠,可消息還是不可避免的傳播開了。

  若賀齊控制了鄨縣,就算王家沒有參與反抗,恐怕也難以保全。更何況王家是出面與蜀王聯絡的首腦,即使消息隱蔽,可若是府中有人洩露消息,王家還是難逃一劫。和平是不存在的,除非王家願意放棄現在的財富和地位。

  王寬的眼角抽了抽,心中忐忑。

  “聖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愚昧,貪圖眼前小利,易為人蠱惑。王兄,這縣城已如積薪,只要一個火星,就會玉石俱焚。為安全計,我建議王君還是避一避的好。”

  王寬擠出一絲強笑。“多謝費君提醒。只是要避到幾時?”

  “應該用不了多久。”使者飲盡杯中酒,將酒杯輕輕放在案上。“安南將軍已率大軍北上,蜀王也率兵進駐節,前鋒將至婁山,周瑜、賀齊自顧不暇,應該不會與牂柯大姓撕破臉皮,除非他們能擊敗蜀王與安南將軍。不過到了那時候,他們要嘛南下益州,要嘛北上巴蜀,也未必有心思在這裡滯留。”

  王寬思索片刻,點頭附和。他拱手施禮。“牂柯百姓渴盼蜀王來援,殷切之意,還請費君代為傳達。”

  “理所當然。”使者振衣而起,與王寬拱手作別。“我這就兼程趕往婁關,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必有消息。”

  王寬大喜,起身還禮。“請使者放心。縱使周瑜、賀齊凶悍,我們據險而守,一定能堅持到援軍到來。”

  使者再拜。王寬叫來親信,引使者從密道離開。他自己趕到後院,見老父王安正在嘆息。王逸心中清楚,父親肯定是收到了傅龍謝三家的噩耗,為此擔心。大姓之間互相聯姻,他有一個姑姑嫁給傅家,一個妹妹嫁給龍家,這次怕是也逃一劫。

  王逸向王安匯報了相關的情況,王安點點頭,認為王逸處理得不錯。以眼前的形勢而論,僅憑王家自己的實力是無法戰勝賀齊的,退守山中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賀齊取信於百姓,顯然不會止步於奪取縣城,他們是不會輕易走的。要想趕走他們,只能靠曹操的武力。據險而守,既能牽制賀齊的兵力,策應曹操,又不用直接與賀齊發生衝突,對王家來說,這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你去山裡吧,我老了,守在這裡,與賀齊周旋。”

  “父親,還是你去山裡主持大局,我留在城裡比較好。就算有危險,我也能及時脫身。再說了,我也有了子嗣,萬一不幸,也沒什麼關係,弟弟們還沒成年,他們還需要父親的照顧。”

  王逸看看王安,點頭答應。他拍拍王逸的手臂。“聽說賀齊出身世族,生性奢侈,城裡的宅院反正守不住了,你索性送給他,讓百姓看看他是真為民作主,還是徒有其表,言行不一。”

  王逸心領神會。

  ——

  王逸悄悄的送王安等人出城,然後帶了一份禮單,主動拜見賀齊。

  禮單很長,其中有一項看起來很不起眼,夷女十人。但這個禮物最顯眼,因為十名皮膚微黑的夷女就站在大帳外,年輕俊俏的臉蛋,窈窕有致的身體,色彩鮮豔的服飾,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賀齊也有些心動,遲遲沒有說話。他原本帶了兩個侍婢,但她們不服水土,病死了一個,剩下的一個有些忙不過來,而且缺少夥伴,悶悶不樂,日漸消瘦,讓他很是不便。如果能收下一兩個夷女,或許能解決一些問題。

  這時,鄧芝掀帳而入。大戰過後,大量的俘虜需要安撫、詢問,收集、整理信息,鄧芝現在很忙。

  “將軍?”鄧芝瞥了一眼王逸,將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看到帳外的十名夷女,他就擔心賀齊會動心。賀齊為人自負,他的軍械都是精心鏤畫的,極是精緻,到處透著富貴氣息。諸將出征,連周瑜都沒有帶侍候的婢女,唯獨賀齊帶了兩名婢女,已經在軍中引起了非議。兩名婢女病死一人,賀齊幾次想再補一兩人,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人選。武陵蠻不乏容貌俊俏的年輕女子,卻不懂怎麼侍候人,賀齊不喜歡,這種經過大族調訓的夷女最符合賀齊的要求。

  “伯苗,你來啦。”賀齊將禮單遞給鄧芝,又向鄧芝介紹了王逸。王逸上前見禮。鄧芝還了禮,又打量了王逸兩眼,迅速掃了一眼禮單。

  “好厚重的禮物,王君,這怕是承受不起啊。”

  王逸連忙笑道:“鄧參軍說笑了。王氏不過是身處蠻夷之中的小戶,如何能與新野鄧氏、山陰賀氏相提並論。如今賀將軍、鄧參軍蒞臨敝邑,略備薄禮,聊表心意,還望賀將軍、鄧參軍不要嫌棄。”

  “豈敢。”鄧芝微微一笑,在賀齊的右手席上坐下,手指敲了敲禮單。“這份禮可不薄,怕是鄨縣都拿不出第二份。王家不愧是鄨縣第一大姓。不過恕我直言,王家雖富,賀將軍卻未必放在眼裡,山陰賀家經營船廠,出海經商,每年收入數千金,豈會在意這點東西。”

  王逸有些尷尬,連連附和。

  賀齊有些不悅。鄧芝在提醒他不要貪圖眼前這點小利,與山陰賀家的產業相比,王逸送的這些禮物真算不上什麼。但他本來也不看重王逸的禮物,他只是想增補一兩個隨身婢女而已,鄧芝這麼說,未免有些小題大作。

  鄧芝佯作不見,接著說道:“你如果真想盡地主之誼,我倒有一個建議。”

  王逸心中一地。鄧芝承認他是地主,這事似乎還有得商量。“正要請參軍指教。”

  “賀將軍正當壯年,家中殷富,不缺錢財,他念茲在茲的還是建功立業。”鄧芝笑瞇瞇地看了一眼賀齊。“王君如果能勸說諸家,響應我軍新政,則將軍有功,王君有利,牂柯百姓免於刀兵,得以安居樂業,豈不兩全其美?”

  王逸皺皺眉,不太明白鄧芝在說什麼。賀齊有功,百姓免於刀兵,他都可以理解。王家有利,這沒辦法理解。難道吳軍並非如那使者所說,要奪人產業?

  “還請參軍詳言。”

  鄧芝順勢解釋了一下新政。吳王收世家土地,並非為劫財,而是為了控制兼併。民乃國本,百姓如果不能安居樂業,世家也無法安生。況且吳王並非無償奪取,他是用工商之利換取土地。牂柯與中原不同,耕地很少,所以並不存在收取土地的問題,即使是山裡的礦山,也不會一下子收歸公有,只是要加以統一協調,合理開發,並收取合理的稅收。將來建了木學堂,研究出更好的開發技術,雙方都會獲利。

  鄧芝又以新野鄧氏為例,解釋了一下南陽實施新政十年的成果,力證新政不僅不會掠奪世家的財產,反而能給世家帶來更多的利益,希望王逸不能被曹操的謠言所騙,發揮當地大姓的影響力,勸那些據險而守的家族放棄抵抗,白白犧牲。

  王逸雖然沒有完全改變態度,卻也被鄧芝的誠懇所動。他本能的願意相信鄧芝。畢竟鄧芝出自新野鄧氏,如果鄧家發展不好,他似乎沒有必要為新政說好話。

  王逸答應回去與各家商量,便告辭了。

  賀齊看著王逸留下的禮單,心情有些複雜。鄧芝提醒得對,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建功立業,但他的心願沒有達成,多少也有些遺憾。作為萬人之將,連這點主都做不得?

  “伯苗,這些該怎麼處理?”

  “將軍知道鄨縣一個婢女值多少錢?”

  賀齊搖搖頭。他連城都沒進過,哪裡知道鄨縣的奴婢價格。

  “很便宜。南中大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以同族為奴,甚至以漢人為奴都不多,大部分奴隸都是夷人,或是擄掠而來,或是買賣而來。帳外那十個夷女相貌出眾,怕是買來的,但價格不會貴。如果將軍需要人侍候,我可以親自進城,為將軍買幾個。”

  賀齊眉頭一動,卻沒說話。他不差錢,就算夷女不便宜,花錢買幾個夷女對他來說也不是問題。

  “王氏是鄨縣第一大族,開戰這麼久,他們都沒什麼表示,現在三家被滅,他們還是不肯俯首稱臣,家主不出面,只是派一個代表來。山裡的礦不獻,只獻一些禮物,顯然是有所觀望。若這些夷女是負有使命,安排在將軍身邊做耳目,甚至是行刺客之事,奈何?”

  賀齊心中一緊,明白了鄧芝的良苦用心。他抬起手。“伯苗,就按你說的辦。”

  鄧芝謝過,隨即建議賀齊,將王逸送的禮物公諸於眾,能充作軍資的則送到輜重營,統一支配,不能充作軍資的,比如夷女,則賦予她們自由,願意離開的,就發放一些路費,讓她們離開,無處可去,或者想從軍的,就招募她們從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護理傷員、漿洗衣服之類。

  賀齊言聽計從。

  鄧芝迅速處理了這件事,他將王家的禮單公諸於眾,並派人四處宣揚。得知鄨縣實力最強的家族王氏向賀齊低頭,一時間城內城外輿論紛紛,尤其是被俘的漢蠻將士覺得大族大勢已去,頑抗沒有意義,紛紛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向賀齊投降。

  緊接著又有更重磅的消息傳來。賀齊免除了王家送的十名夷女的奴隸身份,還她們自由。得知賀齊對夷女都如此仁義,那些心有疑惑的蠻族俘虜徹底放了心,有的希望能返鄉耕種,有的則想加入吳軍,為賀齊作戰,主動提供有關各家在山裡的地形、防務的絡繹不絕,鄧芝等人忙得不可開交。

  數日之間,賀齊精挑細選,招募了五千蠻兵,分為五部,安排人加以訓練。這些人雖然技戰術不如賀齊統領的江東子弟兵,但熟悉地形,擅走山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彷彿身插雙翅,幾次演習後,賀齊給了他們一個響亮的名字:無當飛軍,並向中軍申報,正式納入編制,按江東軍的標準發放糧餉。

  過了幾日,賀齊收到周瑜的回覆,批準了無當飛軍的編制,並通知賀齊,祖郎送來消息,曹仁率領五萬漢蠻兵,已經到達夜郎,大戰將起,賀齊務必要守住北線,密切注意婁關方向的蜀軍,不能讓曹操的主力突入牂柯腹地。

  賀齊大喜,立刻與鄧芝商量,部署戰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4 20:24
策行三國 第2181章 唯才是舉

  戰船溯水而上,趕到婁關。

  曹操站在戰船上,仰望兩側逼來的山峰,感慨萬千。婁山層巒疊障,山峰聳峙,易守難攻,北坡更是陡峭,果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若無戲志才提醒,在此建關,一旦周瑜攻占此處,成都平原的大門就算敞開了。

  “志才雖歿,德澤猶在。”曹操背著手,一聲長嘆。

  “是啊,戲君行事雖不羈,卻有過人之處,若非在此築關而守,被攻滅的就不是傅寵等人了。”夏侯惇更是感慨,搖頭嘆息,獨目中露出一些歉意。當初曹操重用戲志才時,他還不太支持,現在戲志才死了,他才意識到戲志才的價值。

  曹操轉頭看了夏侯惇一眼,欲言又止。夏侯惇來迎接他,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傅寵等人被賀齊擊破,全軍覆滅,三萬多人被一萬多人擊敗,而且是近乎全殲,這件事對夏侯惇的衝擊很大,短短的半天時間,他已經為此感慨了三次。

  “元讓,傅寵等人是不是言過其實了,也許他們並沒有三萬人?一萬人擊敗三萬人倒不意外,全殲未免誇張。縱使丹陽兵精銳,也不至於如此懸殊吧。”

  夏侯惇點頭道:“大王言之有理,軍中誇耀戰功,以一當十也是常有的,只是凡戰當謹慎,不得不防。賀齊所領的不僅是丹陽兵,更是跟隨他多年的丹陽精銳。吳國君臣崇尚練兵,這兵練與不練,區別的確很大,再加上軍械的差距,蠻兵雖然悍勇,卻不是他們的對手。”

  曹操沉吟不語。他覺得夏侯惇說得有道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但戰士是否訓練有素,器甲是否精良,卻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在這些方面,江東軍無疑有著明顯的優勢。即使以他這幾年的經驗來看,嚴格的訓練和優良的軍械也能將戰力提高數倍,如果到了山里,受地形限制,兵力鋪展不開,個人優勢會更加明顯。如果將領指揮得當,以一破十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這樣一來,擊敗周瑜就更難了。未戰先怯,尤其是夏侯惇這樣的大將有了畏敵心理,這戰還怎麼打?

  曹操想了很久,緩緩說道:“元讓是建議據險而守嗎?”

  夏侯惇沒吭聲,獨目眨了眨。他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他知道曹操不會答應。他已經和曹仁商量好,要南北夾擊,又親率大軍至此,自然不會不戰而走。但他的確對進攻不抱希望,據險而守,或許能擋住周瑜,主動進攻的勝算實在太渺茫。

  “那個使者叫什麼?”見夏侯惇不說話,曹操換了個話題。

  “叫費詩,字公舉,是犍為南安人。”

  “犍為人啊,很好。”曹操點了點頭,欣慰地拍拍夏侯惇的手臂。他稱王益州,需要得到本地人的支持,諸將之中以夏侯惇的學問最好,最擅長與讀書人打交道,在擢用本地士人方面也最有成效。領犍為太守後已經推薦了好幾個犍為士子到成都任職,現在又來了一個費詩。

  夏侯惇見狀,拱手道:“大王,費詩就在船上,不如由他當面向大王禀報。”

  曹操笑了,點頭答應。夏侯惇打了個手勢,親衛轉身去了,時間不長,費詩快步走了上來,躬身一拜。曹操打量著費詩,也暗暗點頭。這個年輕人雖然看上去並不威猛,但步履輕快,神情不卑不亢,聲音也很好聽,一看就與眾不同。最重要的是他眼睛裡有一種渴望建功立業的熱情,朝氣勃勃,充滿自信,這正是他現在需要的。

  “公舉,辛苦了。”曹操伸手虛扶。

  費詩很意外,打量著曹操,見曹操服飾簡易,笑容隨和,並無王者的矜持,卻自有三分灑脫,莫名對曹操多了幾分好感。都說曹操是閹豎之後,為人猥瑣,看起來並非如此。

  “犍為郡吏費詩,見過大王。”

  “公舉,說說你有鄨縣的見聞吧,孤很是好奇。不用急,到婁關還有一段距離,你慢慢講。”

  “喏。”費詩早有準備,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他隨夏侯惇趕到婁關後,得知夏侯惇有意聯絡鄨縣大族,就主動請纓,到鄨縣聯絡王傅諸家,本以為能給周瑜、賀齊製造一點麻煩,沒想到賀齊快刀斬亂麻,用了半個多月佈局,一戰全殲傅寵等人,戰事進展太快,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離開鄨縣之後,趕回婁關的路上,他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如何才能擊敗賀齊,擊敗周瑜?他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什麼有把握的辦法。但他有一點很清楚,如果不施以援手,坐視鄨縣大族被賀齊制服,賀齊就能心無旁騖的進攻婁關,有了本地漢蠻百姓的協助,即使婁關險要也難保萬全。

  曹操靜靜的聽著,不時的問一句。費詩沒有親歷戰場,有很多分析、猜測之語,但這些分析、猜測都是建立在合理的基礎上的,並非信口胡說。這讓他相信了費詩所言的同時,也對費詩思維的敏捷和嚴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的口才。

  不過,他更意外的是費詩的建議。費詩是夏侯惇推薦的,但費詩的建議卻與夏侯惇相反。

  “公舉,你建議進兵鄨縣,聲援鄨縣大族?”

  “是的。”

  “那可與你的郡將相左啊。”曹操看向夏侯惇,似笑非笑。“你們這是考校孤嗎?”

  夏侯惇也笑了。“大王,我雖不贊同公舉的意見,但不妨作為一種選擇,唯大王所取。”

  曹操點點頭。“也好,公舉,你說說你的理由。”

  費詩再拜,停頓了片刻,將自己的理由說了一遍。“大王,南中多山,險要處處皆是,據險而守,縱有十萬大軍也無能為。只是傅寵三人輕敵,一戰皆歿,人心惶惶,如無強援,恐難堅守。此其一也。賀齊善於取悅百姓,一旦全取鄨縣,從漢蠻百姓中挑選精銳,來攻婁關,則鄨縣之人力、物力,皆為賀齊所有,婁關難守。此其二也。縱使夏侯府君和張將軍善戰,婁山險固,賀齊不來攻,舉兵南下益州,安南將軍難當其鋒,揮兵西進,則越嶲必為所破,五尺道一斷,南中非大王所有。江東興工商,金銅奇缺,而南中多產金銅,一旦為周瑜所得,於大王不利。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則大王不能不救鄨縣。”

  曹操點頭不語,辛評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江東缺金銅?有家人在江東經商?”

  費詩看了辛評一眼,躬身施禮。“董卓亂政之前,天下便有錢荒,如今孫策重工商,利行天下,錢荒自然更加嚴重。此乃常理,何必問於商賈?”

  辛評被頂了一句,臉色有些不悅,正準備說話,曹操不動聲色的擺擺手,聲音雖然不大,但意志卻有堅決。“公舉所言有理,鄨縣不得不戰。仲治,公舉去過鄨縣,熟悉地形,就讓他在軍師處做個參軍吧。”

  辛評雖然不喜費詩為人,卻不敢違逆曹操,只能點頭答應。曹操又看看費詩。“犍為多才俊,你可有熟識的,不妨一起請來。”

  “有倒是有一個,不過此人不好學問,行事有些粗疏。”

  “無妨,只要有才能就行。他姓甚名誰,是哪里人?”

  “犍為武陽人楊洪,字季休,現在郡中為吏。”

  “有這個人嗎?”曹操問夏侯惇道。

  “有的,誠如公舉所說,此人不好學問,行事有些粗疏,不過為人至孝,處事至公,也是可用之才。”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來一趟婁關,孤看看他。”

  “喏。”

  ——

  汝南,葛陂。

  孫策在水榭之上,緩緩的盤著拳。早春三月,正午的陽光普照,春風拂面不寒,他脫了厚重的外衣,只穿了一件窄袖貼身的春衫,乾淨利落。

  陸遜——曾經的陸議——站在一旁。他剛剛從吳縣省親回來,月餘不見,他多了幾分內斂,少了些銳利,拱手而立,溫潤如玉,一點也看不出不久前剛剛指揮大軍殺敵天子落荒而逃。

  “為什麼改名?”孫策收了拳式,不緊不慢地說道。得知陸議改名陸遜,他驚訝了好一會兒。

  陸遜躬身一拜,笑道:“家從大父云,言多必失,當慎言慎行,以遜守道。”

  孫策哼了一聲,又道:“陸祭酒也知道言多必失?他最近和盛憲、管寧打筆墨官司可起勁得很呢,老當益壯,有廉頗之勇。”

  陸遜忍著笑。“那也是秉承大王教訓,不得不然。理不辯不明嘛。且吳郡是大王本郡,若是別人打上門來,身為吳郡郡學祭酒,他自然不能坐視。”

  “話雖如此,也不能鬧得太過份。”孫策苦笑,雙手叉腰,遠眺葛陂風光。

  陸遜回吳郡省親,孫尚香與他同行,一起回吳郡拜見母親吳夫人,陸康後來便登門提親,吳夫人也同意了,舉行了定婚儀式,陸康一下子戰鬥力爆表,不僅和管寧開槓,連盛憲都挨了他的罵,說他們整理的王充遺著《論稀》裡有私貨,盛憲等人將自己的想法摻入註中,篡改了王充的原意。盛憲原本也不是一個老實人,但聽說陸家與孫家結親了,不敢放肆,托虞翻來問,這次論戰是不是孫策授意的。

  孫策無奈,不得不請蔡邕出面,通審全書,寫出審核意見。不審還好,一審卻審出了麻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4 20:37
策行三國 第2182章 學術與政治

  蔡邕審核了《論衡校注》後,指出了多達一百多處的錯誤,包括漏字、衍字,或者註解失誤,他用詞很委婉,但結論卻很誅心。他認為這部《論衡校注》既不夠嚴謹,也沒什麼新見,不僅沒能體現出王充思想的精髓,反倒多了一些因循守舊的謬見。

  蔡邕最後給出一個建議:重新校注。

  蔡邕的審核意見就在孫策手中,但他遲遲沒有對外宣布,只讓張紘、虞翻兩人看了。結果虞翻當時就火了,說蔡邕這是故意的,因為他指出的漏字、衍字大多出自他提供的部分,那部分原稿就有大量的塗改,是王充的原文,還是他的手筆,誰也說不清楚。現在他用這些無法辨別真偽的稿子來批評盛憲等人的工作,自然是別有用心。

  目的很明確,他們想爭奪富春一帶玉器研究項目的控制權,至少要分一杯羹。這個研究項目規模大,投入也大,又涉及到為江東人正名,可想而知,必然是眼前有利,將來有名的大事,但凡有點實力的學者都不會甘心置身事外。

  蔡邕本人還有著史的任務,未必能抽出時間來,但掛個名,或者安排幾個襄陽學院的教席或者學生來參與這個項目是沒有問題的。至於陸康,他認為這是吳郡的事,只能由吳郡郡學來主持,不想讓會稽人也插一腳。他不好從正面拒絕盛憲,只好先質疑盛憲的學問。

  事實上,《論衡》這部書的原稿不全,錯誤在所難免,盛憲等人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們看不到成績,卻盯著缺點不放,這是故意挑事。如果按照這樣的態度,那蔡邕所著的史書可指摘處更多,陸康所著的文章也並非無隙可擊,大家都差不多。

  虞翻有些上綱上線,但他的推測不無道理。讀書人也是食人間煙火的凡人,有私心,有貪欲,名和利,他們都想要,何況這又是一項可能改寫華夏史的重大工程,誰也不想做局外人。陸康如此,蔡邕如此,盛憲也如此,甚至虞翻也不例外。項目的總負責人遲遲未定,就和他們之間的博弈有關。

  孫策因此很頭疼。他見識很高明,但學問有限,沒有能力與這些大儒辯論,也不想參與其中。以政治手段解決學術問題是他極力避免的事,漢代的兩次學術會議都因為政治成份過濃,嚴重削弱了學術含金量,最後使學術僵化,也掘了王朝根基,一步步走進死胡同。

  富春、餘杭一帶的史前文明,並不會涉及新帝國的根基,最多不過是給臉上貼貼金而已。如果按照孫家是孫子後人的說法,孫家的龍興地應該是齊魯,與吳郡有什麼關係?江東人扯虎皮做大旗,要搞捆綁銷售,借他立國的機會,提升江東的地位。

  他因此對陸康有些怨念。吳會一體,就算要鬥也應該一致對外,你現在搞盛憲,不是內訌嗎?

  陸遜笑笑。“大王,這件事可能還有些隱情。”

  孫策轉頭看著陸遜,思索了片刻。“說來聽聽。”

  “大王可知天師道有人來了江東?”

  “天師道?”孫策警惕起來。天師道和曹操瓜葛太深,天師道的人出現在江東,很可能兼作細作。現在又參與到學術討論中,不能不防。

  “去年春天左右,有一個叫王稚的人出現在建業,後來又去了吳郡,經常參與一些學術討論,就是他首先提出了對《論衡》及王仲任本人的質疑。原因也很簡,天師道是信鬼的,而《論衡》卻認為鬼是妖,與人無關,天師道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還有這種事?”孫策既好奇,又不安。王稚到江東這麼久,又引發這麼多事,怎麼郭嘉一點反應也沒有?不過想想也是,郭嘉最近的心思全在戰場上,大概沒多少精力來注意這些學術討論,況且他一向主張學術自由,不要過多干涉。王稚雖然有天師道的身份,但他只是參與學術討論,並未進行其他的破壞活動,一般也不會引起刺奸營的特別注意。

  “王稚在哪兒?”

  “他隨我來了建業。”

  孫策瞅瞅陸遜,陸遜笑了。“他主動見我,自然是想見大王,所以我便將來帶到建業來了。大王如果想見,隨時可以。”

  孫策點了點頭。王稚主動去見陸遜,請他引薦,自然是想談一談。這麼說,天師道與曹操的關係並不如想像中的堅固,可能有望觀的想法。張魯做了巴郡太守,發動板楯蠻作戰,極大的影響了漢中戰場的平衡,黃忠到現在還沒能突入漢中平原,還需要荊州運送糧草輜重,隨著戰線的延伸,又是逆流而上,負擔很重。如果能與天師道取得聯繫,漢中戰場也許會有所突破。

  不過,城下之盟絕非上策,王稚有恃無恐,結盟並非易事。

  “伯言,對漢中戰場,你有什麼意見?”

  “大王,法正在關中興風作浪,如果他們控制了關中,與益州相呼應,再得到涼州的支援,必成心腹之患。臣以為當先取漢中,斷絕關中與益州的聯絡。天師道想兩面逢源,大王不妨宣揚其事,令曹操、吳懿與張魯生隙,再各個擊破。此外,馬超既已歸附,不妨使馬騰率部由武都入漢中,威脅漢中西境,令吳懿首尾難顧。若能命週都督牽制住曹操主力,令其不能北上,則又由多三分勝算。”

  孫策欣慰地點點頭,示意陸遜繼續說。陸遜回吳郡省親一次,不僅是改了名這麼簡單,短短一個多月,他又深沉內斂了許多,但眼光依舊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整個形勢的要害。

  英雄所見略同。歷史上的周瑜也曾提出類似的建議,只可惜英年早逝,沒有機會實施。

  在孫策面前,陸遜無需掩飾,侃侃而談,依稀又看出幾分鋒芒。他提議孫策本人進駐洛陽,命孫翊、鐘遙入武關,魯肅溯河而上,奪河東、馮翊,強取關中,中分天下,特別是將曹操封鎖在益州,讓他無法染指關中和涼州,坐以待斃。

  孫策苦笑了一聲。“伯言,你這一計雖好,卻難以執行,冀州的談判不順利,恐怕要生變故。”

  冀州的談判本來很順利。蔣幹傳回消息說,袁譚已無戰意,一心求和,只是冀州世家不甘心就此放棄,一直從中作梗,希望能迫使孫策讓步,保留他們的產業,特別是土地。

  河北人對土地非常執著,寧可放棄一部分工商利益也要保住土地,讓談判陷入了僵局。

  土地是底線,是原則,不能打破,否則新政就成了水月鏡花,無從談起。況且孫策也不覺得冀州世家有資格和他討價還價,能談就談,不能談就打,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準備而已。

  可是在控制冀州之前,出兵關中顯然不太現實,至少不可能全力以赴。

  陸遜皺了皺眉。“那就只能先取漢中了。”

  孫策不置可否。他安排陸遜暫時留在身邊,正好帶一帶甄像、陸績等人,同時協助郭嘉處理一些事務。戰線太長,郭嘉忙不過來。軍師處的參軍雖多,和陸遜、諸葛亮一樣的干才卻難尋,大部分擔子都壓在郭嘉一個人肩上。

  陸遜領命,前去與郭嘉見面。剛出門,陸績就捧著幾份文書匆匆進來。陸遜見了,連忙讓在一邊,躬身行禮。他比陸績大五歲,但輩份卻小一輩。陸績泰然自若的接受了陸遜的禮,點點頭,說了一句“回頭再聊”,腳步不停,徑直上樓,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長輩的矜持。

  一旁的執戟衛士看在眼中,忍不住想笑。陸遜也有些尷尬,只好佯作不見,沿著曲廊向軍師處的小樓走去。走了沒幾步,便看到郭嘉與荀彧兩人並肩站在廊上,正說著什麼。陸遜停住腳步,遠遠地站著。

  荀彧看得分明,提醒背對陸遜的郭嘉。郭嘉回頭看了一眼,招了招手。荀彧拱手作別,臨行前又看了陸遜一眼。陸遜看得分明,卻面不改色,不緊不慢地走到郭嘉面前,躬身行禮,又說明孫策的安排。

  郭嘉拍拍欄杆,輕笑道:“這個名改得好,少了幾分火氣。伯言,陸祭酒對你期望甚高啊。”

  陸遜淡淡地說道:“論學問,從叔天賦在我之上。論用兵,我可能略勝一籌。”

  郭嘉“噗嗤”一聲笑了。“我收回剛才的話,你雖改名,卻沒改性,還是英氣逼人。”他頓了頓,又嘆道:“這才對嘛,年紀輕輕的和光同塵,有什麼意思。況且陸祭酒也是言行不一,要你謙遜,自己懟起人比誰都狠。”

  陸遜無語。郭嘉可以調侃陸康,他卻不能說一個字。

  “走吧,去軍師處熟悉一下情況。最近收到的情報有些多,益州周都督那邊蓄勢待發,冀州蔣子翼那裡暗流湧動,幽州太史子義厲兵秣馬,關中更是吵成了一鍋粥,我這段時間睡都睡不好。唉,想當初你和孔明在的時候多輕鬆,現在這些年輕人,沒一個比得上你們的。”

  郭嘉一邊說,一邊領著陸遜進了軍師處的小樓,沿途幾個參軍聽得分明,眼神頓時有些不善。陸遜看得清楚,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默默地跟著郭嘉走進大廳。

  郭嘉拍拍手。“都把手上的活放一放,過來見見陸都尉,看看真正的軍師應該是什麼樣子。”

  話音未落,數十道犀利的目光轉了過來,全落在陸遜臉上。

  陸遜面無表情。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5 19:28
策行三國 第2183章 不如一鶚

  孫尚香躡手躡腳的上了樓,伸長脖子,看向北側的軍師處小樓。

  孫策看見了,卻沒說話。他將手裡的公文看完,提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又指了指對面的坐席,示意陸績坐下。陸績一點也不意外,應了一聲,便提起衣擺入座。

  “聽郭祭酒說,你最近在讀《荀氏易傳》?”

  “是,臣想研習易學。”陸績頓了頓,又道:“《荀氏易傳》流布甚廣,精通者亦眾,容易入門。”

  孫策嗯了一聲。《荀氏易傳》是荀淑所著,由荀爽發揚光大,如今又由荀悅批註,印行天下,中原研習者很多。荀氏三代人的努力,讓荀氏易學在學林中站穩了腳跟,就連虞翻有一段時間都對荀氏易入迷。不過虞翻現在已經不就易而論易,他有更大的想法。

  陸家並不以習易著稱,陸康本人對易學的了解就非常有限,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被他的胡攪蠻纏繞住。陸績研習易學,而且是在學風已經轉變,很多人都在重新審視六經,一心想創立新學的情況下,讓孫策有些搞不清他的用意。今天正好有機會,他想問問陸績本人。

  陸遜在軍師處受到圍攻,陸績這個叔叔不可能不關心,正好在這裡等結果。

  “為什麼啊?”

  陸績眉心稍皺,思索了片刻。“不為什麼,就是覺得有趣。”

  “有趣?”

  “易為六經之首,為易作注者代不乏其人,但眾說紛紜,並無定論,有的甚至截然相反。臣想搞明白這其中的緣由,為什麼會這樣。如果能搞明白不同時代的易學流變,也許能從中揣摩到前賢的所思所想。”

  孫策不禁笑了一聲。看來這小子和孫匡一樣,就是喜歡讀書。他們不用為生計犯愁,衣食無憂,學什麼,讀什麼書,也不需要考慮有利無利,只問有趣無趣。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既然你有心學問,留在宮裡也沒什麼意義,反而耽誤了時間。你把手頭的事交接一下吧,想回吳郡還是遊歷天下,你自己看著辦。”

  “謝大臣。”陸績躬身一拜。他抬起頭,偷看了孫策一眼,欲言又止。孫策說道:“有事要問我?”

  “是的,臣斗膽,想向大王請教兩個問題。”

  “說。”

  “大王對易學如何看?”

  孫策沉吟良久,還是搖搖頭。“我對易學沒研究,不敢誤人子弟,要不然陸祭酒打上門來,我可承受不起。”

  “那臣還有一個問題:天究竟有多高,地究竟有多厚?”

  孫策眼皮一挑,打量著陸績,忍不住笑出聲來。“為父報仇?”

  “不敢。”陸績也笑了。“家父已經忘了此事,臣卻好奇得很,很想知道答案。徐大師曾提過一個測量地厚的方案,據說得出的結果是地為圓球,週六萬七千餘里,但天有多高,他卻從來沒說過。”

  “你對徐大師的文章也感興趣?”

  “是的,他寫的文章,臣都細細研讀過。”

  孫策很滿意。隨著研究的深入,徐岳寫的文章越來越晦澀難懂,連他都不怎麼愛看,陸績居然有這麼濃的興趣,可見還是有些天賦的。史書上說,陸績一生仕途不得志,後來還被貶到鬱林郡,三十多歲就死了,死之前留下一個詛咒孫吳的預言,居然還應驗了。至於是碰巧還是真的學易有所成就,那就不清楚了。

  不過就現狀來看,此人性情有些孤僻,還有些鑽牛角尖,確實不適合從政,做學問更適合他。

  “公紀,看了那麼多徐大師的文章,你現在相信大地是圓還是方?”

  “臣曾至東海,親自驗證過,從實踐到數學推演,地圓說都比地方說更合理。”

  “既然如此,你說的天是哪個天?是你看到的藍天,還是日月眾星所在的天?這可不是同一個天。”

  “這……這不是同一個天?”

  孫策嘴角微挑,笑容狡黠。“公紀,你想研習易學,可不能只盯著簡冊,還要看古人所看。古人沒有六經,他們看什麼?無須是頭頂的天,腳下的地而已。”

  陸績若有所悟,久久不語。這時,孫尚香走了過來,坐在孫策身後,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大王,別談天說地了,快去看看吧,軍師處好像出事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能出什麼事?”孫策白了她一眼。“他們還能將伯言吃了?”

  “不是,他們那麼多人,我擔心伯言……”

  “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孫策拍拍孫尚香的手,讓她稍安勿躁。他就不擔心陸遜。說實話,這個時代能和陸遜較量的人屈指可數,其他人都不夠看,而這些人眼下都不在軍師處。他把陸遜從前線調回來,不僅是為了錘煉陸遜,平衡各派系的力量,也是希望陸遜能打壓一下軍師處的汝潁系力量。

  軍師處素來被汝潁系把持,尤其是諸葛亮、陸遜、朱然外放後。荀彧雖然沒有正式入職,但他的到來也讓汝潁系的心氣兒更加高漲,無數汝潁士子加入軍師處,汝潁系的力量迅速膨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論人才數量,真沒有哪個地方能和汝潁相提並論,再加上郭嘉這個汝潁人主持軍師處,汝潁系的壯大在所難免。相比於戰場,軍師處的平衡更迫切。

  把陸遜調回來,震懾軍師處的汝潁士子,逐步引入江東士子,與汝潁系形成平衡,這才是他調回陸遜的真正目的。在這時候讓孫尚香與陸遜定婚,也是為陸遜背書。

  在這種情況下,誰敢對陸遜不利,誰能對陸遜不利,上前圍毆嗎?

  坐在對面,正在沉思的陸績聽了孫策的話,忍不住笑了一聲,明顯輕鬆了很多。

  ——

  陸遜靜靜地坐著,低眉順眼,拿起面前的一份軍報,輕輕丟在一旁。

  “下一位。”

  大廳裡鴉雀無聲,數十名汝潁系的參軍面面相覷,眼神複雜,卻沒人敢再上前。他們大多是新入職的汝潁人,對荀氏兄弟有一種近乎崇拜的心理,荀衍死於與陸遜對陣,汝潁系出一個名將的希望中途夭折,讓不少人對陸遜有一種莫名的敵意,早就想刁難一下他。

  但事實證明,他們根本不是陸遜的對手,幾番論戰下來,他們和荀衍一樣,輸得一敗塗地,幾無還手之力。不少人氣得臉色通紅,拳頭握得緊緊的,恨不得上前打陸遜一頓,但是看看遠處水榭,看看外面全副武裝,倚著欄杆聊天,不時瞥一眼的羽林衛,他們這口氣咽不下去也得咽。

  真要動了手,開了全武行,或許吳王不會說什麼,三將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一些非汝潁系的參軍站在外圍,毫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汝潁系在軍師處橫行慣了,今天卻被陸遜一個人橫掃,實在是大快人心。一些汝潁系的老人互相看看,苦笑不已。他們在軍師處時間比較長,見識過陸遜的厲害,沒敢輕舉妄動,但陸遜的表現還是出乎他們的預料。在戰場上歷練了兩年的陸遜就像一把淬過火的寶刀,無堅不摧。

  有老成的人已經意識到了孫策召回陸遜的用意,知道汝潁系獨霸軍師處的時光結束了,汝潁系將迎來更加艱鉅的挑戰。與其他派系不同,汝潁系在軍中沒什麼根基,如果失去軍師處這個陣地,他們在吳國的政治版圖上很難與其他諸系抗衡,尤其是軍隊系統。

  見無人發言,郭嘉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貪多嚼不爛,白白浪費了陸都尉的口舌。不管是否參與辯論,每人都寫一篇報告,三日內交齊,作為這個季度的考核內容之一。尤其是某些人,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以你們今天的表現,這輩子怕是都無法外放了。”

  參軍們七嘴八舌的應喏。雖然很多人很不情願,卻沒人敢違抗郭嘉的命令。

  參軍們紛紛散去,郭嘉引陸遜上了二樓。二樓已經備好了茶和果品,兩人入座,郭嘉笑道:“伯言,你來得太好了,最近事務實在太多,我應接不暇,連著幾個休沐都沒休成。怎麼樣,先頂幾天,讓我回家休息兩天,陪夫人出去踏踏青?”

  陸遜微微欠身。“祭酒乃是軍師處的頂樑柱,小子最多為祭酒分擔一二,豈能頂替祭酒。”他瞥了郭嘉一眼,又笑道:“再說了,小子入軍謀處時不過十歲,蒙大王與祭酒不棄,啟蒙兵法、權謀,也算是忝列祭酒門牆,出了事,祭酒就算遠在千里之外,怕是也不能置身事外。你說對吧?”

  郭嘉哈哈大笑,指指陸遜。“伯言,你說實話,是不是覺得今天這事是我安排的?”

  “不敢。”

  “不敢就是承認了。”郭嘉搖搖羽扇,輕笑一聲,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諷。“不瞞你說,還真是我安排的。戰場越來越大,事務越來越多,軍師處的規模也越來越大,最近新進了不少人,尤其是豫州世家子弟。你以為他們是衝著我這個浪蕩子來的?有些事,我不能親自出面,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出面,想來想去,只有你和孔明最合適。孔明在荊南,脫不開身,你正好回來了,幫我分擔一些。冀州還是關中,你挑一個。”

  陸遜躬身施禮。“孔明負責左路,我就負責右路吧,中路非祭酒莫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5 19:32
策行三國 第2184章 欲擒故縱

  看到陸遜與郭嘉出現在軍師處二樓,孫尚香鬆了一口氣,咧著嘴樂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孫策鄙視的眼神,連忙用雙手摀住臉,轉身就逃。

  “站住!”

  “還有什麼事啊?”

  “雖說只是定婚,但禮節不可少。”孫策衝著孫尚香使了眼色。孫尚香不明白,孫策接連扭了兩下脖子,示意她陸績在側,不能就這麼走了,多少打個招呼,奈何孫尚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反倒是陸績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大王,這是在宮裡,當以公事相見,理當我向三將軍行禮。”

  “不。”孫策擺擺手,示意陸績坐著別動。“我家小妹從小被寵壞了,年紀又小,不懂規矩,公紀不要見笑。現在我教她,總比將來別人教她好,免生衝突。尚香,過來行禮。”

  孫尚香這才反應過來,羞得手足無措,扭捏著不挪窩,過了片刻,見孫策堅持,只得走過來,客客氣氣地向陸績行了一禮。她和陸績一般大,宮裡宮外的橫行慣了,何嘗把陸績放在眼裡,此刻卻要向陸績行禮,還要稱一聲叔叔,心裡別提多彆扭了,行完禮,扭頭就走。

  陸績也很彆扭,面紅耳赤,如坐針氈。面對陸遜時,他可以坦然受禮,但面對孫尚香,他無法從容。孫策那句話聽起來客氣,其實更多的是殺氣,我家小妹是家裡的寵兒,你們陸家不要欺負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陸家是吳縣第一大族,他又是陸康的獨子,向來受人尊重,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威脅過?

  可這個人是吳國的王,話又說得這麼客氣,他不舒服也只能忍著。平時怎麼沒看出來吳王這麼霸道呢?陸績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孫策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從來沒見孫策對誰惡語相向過,甚至發怒的時候都不多,今天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找機會問問伯言。

  孫策渾若無事,又和陸績說起天高地厚的話題。陸績很快就將剛才的不快置諸腦後,與孫策商討起來。孫策沒有給陸績明確的答案,卻提出了幾個思考的方向,希望陸績自己去嘗試探索。陸績早就知道孫策思路獨特,見識與眾不同,卻是第一次親耳聆聽,不禁嘆為觀止。

  比如說,孫策提到天有不同的定義,一名多義,有藍天白雲之天,有日月之天,有星辰之天,各自高度不同。即使是日與月、星與星,也並非在同一天,很可能相差很遠。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古怪,但是孫策的理由又很充分,讓他不得不承認有一定的道理。

  陸績大開眼界,忽然有些後悔。就這麼離開太初宮,以後再想聽到如此高論可就不容易了。

  “大王,臣能繼續留在宮裡為郎嗎?”

  “還想做官?”

  “臣想多聽聽大王高論。”陸績有些不好意思,難得地露出這個年齡應有的幾分稚氣。“大王所言雖質樸,卻能直指要害,頗有兵家之妙,比徐大師的文章易懂。請大王放心,臣一定不會干擾大王處理政務,也不會耽誤自己的職責,只是想在大王得閒時,向大王請教不通透處。”

  孫策大笑。“那就隨你吧。不過我學問有限,半通不通,你不要期望太高。”

  陸績大喜,連忙拜謝。

  兩人正說著,陸遜上了樓。陸績打量了陸遜一眼,陸遜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陸績也不好多問,只好先向孫策辭別。陸遜一直站在一旁,等陸績下了樓才在孫策面前入座。

  “如何?”孫策笑盈盈地問道。

  “與軍師處同仁見了面,郭祭酒將兗州、冀州的事交付給我。”

  “就是見面這麼簡單?他們沒刁難你?”

  陸遜眉心微蹙。“大王,新進的這批參軍書生氣太濃,對軍務也不夠熟悉,連發難都提不出有份量的問題,應該盡快安排他們到軍中實習一段時間。臣以為,可趁此機會,從諸軍中挑一些有實踐經驗的掾吏充實到軍師處來,增強軍師處的實力。”

  孫策沉吟不語。

  陸遜一語切中要害。新進的這批軍謀學問底子是好的,實踐能力卻差了些。以前汝潁士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願意入軍謀處效力的都是一些務實的人,還看不出多少問題,鍾繇、荀彧先後返鄉,現在汝潁士子倒是願意為他效力了,他卻發現這些人有些言過其實,動手能力遠不如之前的那些軍謀,擬出的作戰方案有時連郭嘉都看不下去,只好重新返工。

  讓他們到軍中實習一段時間是個不錯的方案,但各部願不願意接收他們,又肯不肯放那些幹練的掾吏離開也是個問題。大戰在即,都想立功,誰願意放熟悉軍務的熟手離開,換一些眼高手低的書生?

  這裡面涉及到的問題太多了,絕不是下一道命令就能解決的。萬一軍中將領敷衍,送來的也許還不如現在的這些人,軍師處的實力會大受影響,還不如不費這個心思。

  “此事需從長計議,急不得。還是說說兗州、冀州的事吧,你有什麼計劃?”

  “等。”陸遜不假思索的說道。

  “怎麼個等法?”

  “人心苦不足,得寸便進尺,大王越是急於達成協議,他們越是覺得有勢可依。與其如此,不如欲擒故縱,看他們能折騰到幾時,等他們徹底死心,再以武力平定,自然無話可說,只要能保命,別無他求。說起來,也是臣失誤,沒料到天子會入兗州,原先的作戰計劃落空。若是正面擊敗董昭,兗州也不會有現在的麻煩。 ”

  孫策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就是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好在你應變得當,沒讓天子佔了便宜去。你也不用自責,實在不行,就以你的辦法,武力平定就是了。朱桓能當此任嗎?”

  “平定兗州應該沒什麼問題。”

  “冀州呢?”

  陸遜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禮。“大王,臣以為,不論是進兵關中,還是進兵河北,涉及到兩個都督聯合用兵,只要有可能,皆當大王親至,不可假手於人。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兵乃國之利器,用得好可傷人,用得不好也會傷己,不可不防。臣知道大王有心練將,以備將來征伐天下,只是眼下諸將如周公瑾、太史子義者不多,不足以擔此重任,大王還要再辛苦幾年才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6 19:18
策行三國 第2185章 一葉知秋

  孫策笑笑。

類似的意見已經有人提過,或是直諫,或是委婉,私心難免,但用意也大多是好的。兵權是立國之本,尤其是眼下這種逐鹿之世,兵權失控,政權也必然不保。

  但他有他的想法。兵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也絕不會放手,但他更清楚,就這幾年而言,維持內部穩定,保證新政走上正軌,形成健康積極的正循環比打幾個勝仗更重要。一個是百年大計,一個是眼前得失,他很清楚哪個正重要。

  陸遜畢竟還年輕,也沒有幾千年的歷史教訓,他所了解的歷史充滿了道德說教,卻很少涉及真相,他也不清楚改革的風險比戰爭的風險更大。他親自坐鎮建業,各派系還明爭暗鬥,他如果離開了建業,建業還不亂成一鍋粥?

  後方不穩,前方又怎麼可能取勝。

  “此事需從長計議,不急在一時。”孫策轉換了話題,將剛才陸績有意於經史的事情說了一遍,問陸遜的看法。陸遜回鄉省親,也是當他的耳目,了解吳縣甚至吳郡的情況,陸家也在其中。

  陸遜倒也不隱瞞。作為曾經的吳縣第一世家,陸家現在壓力也不小,面臨著重大抉擇,甚至內部都有不同的聲音,尤其是涉及到他與孫尚香定婚的事。

  有頭有臉的大族都清楚,孫策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子哪怕成了親,十八歲之前最好不要生育,這一點已經得到了多位名醫的肯定和支持。孫尚香才十四,意味著四年之內,陸遜都不會有嫡子,對陸家來說,尤其是對少年喪父的他來說,這其中不太合理。

  陸遜的父親陸駿英年早逝,留下陸遜、陸瑁兩兄弟和一個妹妹陸明朱,陸遜是長子,如今又有了功業,盡快生育繼承人是重中之重。不過這一點不成問題,孫策已經親口答應,陸遜可以先納妾生子,保證他這一脈不會絕嗣。

  對於陸家來說,眼下最大的分歧就是選擇什麼樣的發展道路來維持陸家名聲和實力。

  之所說陸家是曾經的吳縣第一世家,是因為這幾年陸家發展得並不順利,根本原因就在於陸家延續了以前的發展策略,沒有及時調整,這幾年停滯不前,被其他幾家迎頭趕上甚至反超。

  陸家之所以長期佔據吳縣甚至吳郡第一世家的地位,是因為陸家在仕途上順利,從陸閎開始,陸家就不斷有二千石的高官出現。二千石有一個特權,可以蔭任子弟為郎,而且每年都有名額,有了二千石,陸家就等於打通了一個入仕的捷徑,子弟可以源源不斷走捷徑入仕。

  有了入仕的捷徑,還要有成才的保證,陸家成才的保證就是經學。陸家的經學不算拔尖,但傳承有序,子弟教育一直抓得很緊,而且務實,入仕子弟大多具備相應的才能,是合格的官吏。

  連續幾代人做官,陸家積累了相當的人脈和財力,穩居吳縣第一世家。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一是陸家老的老,小的小,仕途上沒有明顯的優勢;二是如今江東興工商,積累財富的速度驚人,生意做得好,幾年時間積累的財富就超過陸家幾百年。面對嚴峻的現實,有人希望陸康能改變一下思路,不要固守經學,涉足工商。

  但陸康不同意。他堅持認為,學問才是立家之本。

  有人指責陸康說,這是因為陸康的長子陸儁平庸,仕途不順,難以服人,而幼子陸績卻是一個讀書種子,陸康堅持以學問傳家,是方便將來陸績接任家主。

  陸康為此很生氣,要辭去陸家家主的身份。他本來就是不是長子,按理說沒有機會擔任家主,只是因為他的三個兄長不是去世早,就是仕途成就沒有他高,這才讓他做了家主。如今子侄輩都長大成人了,想拿回家主的位置,他可以雙手奉還,正好全身心的投入郡學的事務。

  但陸家沒人敢接家主的位置。一是陸康輩份高,沒有犯過錯,就算長房要收回家主的位置,也應該等他過世之後,否則會被人譏笑。二是陸康在世的從子仕途都一般,到目前還沒有二千石,陸遜的父親陸駿官至九江都尉,本來是最有希望的一個,可惜英年早逝。

  陸遜以前一直在前線,只知道家族內有矛盾,卻不清楚矛盾有多深重,這次回去省親,親眼見識了幾位從叔的憤怒和焦慮,這才意識到陸康現在有多難。他一心想主持富春、餘杭一帶的玉器研究,既有賭氣的成份,也是證明自己的成份。

  至於陸績,他本人的確喜歡讀書,現在更是騎虎難下,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他想研究易經,是因為易為六經之首,而且是儒道兼重,不僅僅是儒經。在儒家學問受到嚴重衝擊的情況下,易學還能堅持陣地。

  聽完陸遜的解說,孫策沒有立即發表意見。他已經料到了這一天,而且他相信面臨這種情況的不僅是陸家,不僅是吳縣,幾乎所有的世家都會不同程度的面臨問題。時代一直在變,漢末本來就是一個變化劇烈的時代,因為他的到來,這一步跨得更大,很多家族來不及適應這種變化,出現分歧甚至撕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不肯輕離建業,就是防止因改革的陣痛引發大的內亂,毀了他的宏圖偉業。

  “陸家一直沒有經商?”

  “沒有。”陸遜搖搖頭。“家從祖說,他活了七十多年,只做了兩個事:讀書,做官,沒做過商賈,不能到老了還去謀錙銖之利。他也不准陸家子弟經商,說經商逐利,會使人心險僻,得不償失。”

  孫策摩挲著手指,笑道:“看來老祭酒對我的新政有保留意見啊。”

  “家從祖只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並非反對大王的新政。”

  “無妨,有反對意見才正常。只是年前與會,他怎麼一句也沒提啊。有意見就說嘛,我難道是聽不得不同聲音的人?”

  “大王言重了。家從祖一直說大王從諫如流,是難得的英主。年前與會時之所以不說,是不願意大王太困擾,而且言語如風,久了就忘了。此次我返鄉省親,他特地寫了一封奏疏,將他所思所想全部寫在裡面,託我帶來,方便的時候呈與大王,供大王參考。”

  孫策瞥了陸遜一眼,哼了一聲。“既然有奏疏,為何沒有帶來?是不是先探探我的口風,如果不對,這奏疏就不呈了?”

  陸遜的小心思被戳破,只能拱手致歉。“大王神目如電,臣慚愧。”

  孫策擺擺手。他不會計較陸遜,只是提醒他不要耍小聰明。陸家人總的來說還是識大體的。陸康年前來參加會議,沒有提及反對意見,應該是和當時的形勢有關。因為戰爭的巨大消耗,五年計劃沒能完美收官,朝野難免有些風言風語。陸康沒有隨大流,擺出一副直諫的模樣,也是體貼他的困難,不想給他添賭。這也是多年仕途積累的經驗。

  孫策看看外面的天色,見時辰不早,起身說道:“你趕了那麼遠的路,想必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將奏疏帶來,我們再談吧。”

  陸遜躬身道:“大王,臣回鄉月餘,對最近的情況不太熟悉,馬上要接手兗州、冀州的事務,還是抓緊時間熟悉一下情況。臣已經和郭祭酒說好了,今天一起值夜,爭取將最近這兩個月收到的情報先過一遍。”

  孫策點點頭。“那好,你們忙,我下班了。”

  陸遜愕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直到孫策在樓梯口站定,回頭看著他,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起身跟了上去,搶上兩步,走到孫策右前方,斜著身體下樓,隨時準備響應。孫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他,覺得有趣。看來這次回吳縣,他被陸康教訓得不輕,那副知禮守節,不敢逾雷池一步的習慣又出來了。

  這樣也好,以他現在的身份,如果不知分寸,容易惹人非議。

  兩人下了樓,孫尚香從一旁蹦了出來,背著手,眼神飛快的瞟了陸遜一眼,上前一步,抱著孫策的手臂,得意洋洋的說道:“大兄,伯言舌戰汝潁群儒,大獲全勝,可有賞?”

  “你說呢?”孫策問陸遜道。

  陸遜神情尷尬。“只是同仁切磋,又不是敵我交戰,何談有賞。”

  “聽見沒有?”孫策曲指輕彈孫尚香的腦門。“以後說話過過腦子,別被人笑話。今天權姊姊準備了好吃的,你來不來?”

  “伯言能去嗎?”孫尚香揉著腦門,笑嘻嘻的問道。孫策瞪了她一眼,甩開孫尚香,頭也不回的走了。孫尚香莫名其妙,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睛。“我又說錯了?”

  陸遜苦笑,躬身施禮。“後朝豈是能隨便進的。三將軍,大王寵愛你,又將後朝的安全交付與你,你可不能疏忽,更不可因私害公。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孫尚香半懂不懂,眨眨眼睛。“那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給你拿點過來。”不等陸遜說話,轉身飛也似的追孫策去了。

  陸遜很無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6 19:27
策行三國 第2186章 家務事

  孫策進了行宮後朝正門,馬雲祿帶著一隊羽林衛迎面走來,看到孫策,停住腳步,躬身行禮。

  “大王。”

  孫策點頭還禮,看著她們走過去,又想起一件事,重新叫住了馬雲祿。馬雲祿示意羽林衛繼續巡邏,她留下來回話。孫策問起馬超的近況。馬雲祿有些為難,看著腳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孫尚香追了過來,見馬雲祿神情窘迫,以為犯了錯被孫策訓斥,連忙詢問是怎麼回事,不等馬雲祿說話,又搶先說自己才是羽林督,有什麼事,她負主要責任。馬雲祿更加尷尬,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將軍,大王問我兄長的事。”

  “哦,你兄長啊,那有什麼好問的,遊手好閒,無事生非,成天喝酒打架,欠了一屁股債……”

  孫策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斷了孫尚香。“再說下去,殿裡可就沒你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孫尚香反應過來,轉身就跑,走了兩步,又想起宮裡不能急行,連忙放慢腳步。孫策揚揚眉,有些頭疼,卻不好當著馬雲祿的面說什麼,只好佯作未見。

  “究竟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馬雲祿無奈,將馬超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下。年前那場大戰,馬超被人耍得團團轉,裡外不是人,雖然保住了性命,名聲卻壞了。吳國的人不願意搭理他,說他朝秦暮楚,人品可疑,降將降卒也不願意和他接觸,私下裡有人說他是內奸,如果不是他出工不出力,天子也不會戰敗。馬超脾氣不好,聽到這樣的話,自然忍不下去,與人打了幾架,還傷了人。打架打贏了,但名聲卻挽回不來,他也氣得沒辦法,只好喝悶酒,或者與人賭錢,偏偏酒品還不好,一喝就多,多了就惹事,賭運也不佳,逢賭必輸,欠了一屁股的債。

  “大王,臣……臣請大王開恩,放家兄回西涼。再在這兒待下去,他就廢了。”

  “回西涼,他才是真的廢了。”孫策擺擺手。“行了,孤知道了,你去忙吧。”

  馬雲祿將信將疑。不過她還是向孫策行了一禮,按著刀環,轉身快步走了。孫策沿著宮牆,向袁權所住的偏殿走去。對馬超的境遇,他並非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這是他一手促成的。馬超窮極來歸,本來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並非主動來投,他又不是一個知進退的人,如果不打擊一下,對他再好,他也不會感恩。所以他沒安排馬超新的職務,一直讓他閒著。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不僅馬超自己慌了,其他人看在眼裡,也對馬超失去了敬畏,各種積怨自然慢慢發酵。以馬超的性格,走到這一步再正常不過。

  歷史上,他投降劉備之後,就是在這種情緒中鬱鬱而終。這是他的劫,注定逃不掉,只不過不至於到死那一步而已。現在火候差不多了,該他將從污泥裡提起來洗洗乾淨了。

  “凌統,你到門口處,看看今天當值的是誰,晚上出去一趟,再叫上謝廣隆,讓他查查馬超在哪兒。”

  隨侍的凌統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

  孫策走進袁權所住的偏殿,殿裡已經坐滿了人,正等著開席。孫策剛進門,剛剛會走路的閨女囡囡就扶著案幾,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張開雙臂,咧著剛長了一對門牙的嘴,淌著口水,嘟囔著“抱,抱”,迎了上來,馮宛連忙跟了過來,輕聲喝止。

  孫策彎腰,將囡囡抱起,在她粉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順勢又在馮宛臉上親了一下。馮宛且羞且喜,扭捏道:“姊妹們都看著呢,還有孩子。”

  “孩子怎麼了?孤乃是你的夫君,你是孤的夫人,正大光明,又不是偷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你……”馮宛大羞,悄悄的捏了孫策一下。

  袁權笑道:“行了,你們有什麼悄悄話,待會兒回自己殿裡說去,別耽誤大家吃飯。這還沒吃東西呢,先來一大碗酸漿,誰頂得住。”

  “就是——”甄宓拖長了聲音附和道。麋蘭、尹姁也笑了,袁衡沒說話,只是嘴角有淺淺的笑意。

  孫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渾若無事,抱著囡囡走到正席。袁衡起身相迎,順手接過囡囡,用手絹擦去她嘴角的口水,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囡囡咧著嘴笑,揪著袁衡的衣服站了起來,抱著袁衡的脖子用力的晃,嘴裡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孫策入坐,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大虎、小虎正眼巴巴的等著開飯,曹琬擠在兩人中間,眼睛盯著案上的食物,不停的嚥口水,大雙、小雙在嬰兒椅裡扭著身子,哼哼唧唧的要起身,孫尚英也在,卻沒看到孫尚香,不禁暗自苦笑。

  “開飯吧。”孫策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宣布晚餐開始。話音剛落,曹琬就撲到案上,伸手去拿糕點,小虎攔住他,用筷子夾了一塊,又用手試了試,發覺有些燙手,便撕下一塊,撅起嘴吹了兩下,才放在曹琬的手中。曹琬立刻塞進嘴裡,連嚼都沒嚼,直接咽了下去。

  孫策忍不住想笑。曹琬一點也不像他父親曹昂,倒是像極了孫家的孩子,搶起食來都特別猛。

  大虎捧了一碟糕點,蹲在大雙、小雙的面前,笑嘻嘻的引誘兩個妹妹叫“阿兄”,大雙、小雙說話早,口齒清晰,奶聲奶氣的叫著,逗得大虎眉開眼笑。正和麋蘭說話尹姁不得不提醒他慢一點,別把大雙、小雙噎著。大虎連聲答應,手裡卻一點也不慢,尹姁急了,拽過來就是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大虎卻不叫疼,反倒笑得更加燦爛。

  孫策看在眼裡,一天的辛苦散去大半。他一邊吃著飯,一邊和袁衡閒聊。眼下在汝南行宮,每天都會有很多本地世家的女眷來拜見袁衡,有時候袁衡也會主動去拜訪,接觸到很多人和信息。袁衡會挑重要的先和他說一聲,以便有個準備,必要的會在晚餐後詳談。尹姁、麋蘭等人也都各管著一攤子事,如果需要和他溝通,大多也會趁這個機會,以示把話說在明處,而不是吹枕頭風,惹得互相猜疑。

  袁衡提到了一件事:孫尚香今天從吳郡回來,帶來一封吳夫人的手書。吳夫人說,孫權在交州納了幾個胡婢,卻一直沒有娶正妻,她為此很著急,想在中原為孫權特色一個世家女子為妻,將這件事委託給袁衡姊妹,但她同時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孫權的家書中多次提及徐節和徐家的另外一個女孩子,似乎有些意思,只是有所畏懼,不敢正面提。

  孫策沒說話。吳夫人提到的事,他有印象,孫權的確對徐節和徐琨的女兒徐華很有興趣,只可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徐節對孫權一點興趣也沒有,徐華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照吳夫人寫信來問他的意見,估計是沒什麼意思,否則根本不需要通過他。

  說起來,徐華本來會是孫權的夫人,只可惜和謝夫人一樣,也沒能走到最後。歷史上的她們嫁給孫權大概也是因為孫權的身份,並非感情,如今孫權遠在交州,根本沒什麼前途可言,她們自然不會覺得孫權是理想的夫婿了。

  世家聯姻,利益從來都是第一位的,個人的感情不重要。他不點頭,沒人會同意這門婚事,就算阿母吳夫人出面也沒用。吳夫人沒有直接對他說,而是求到袁衡面前,這本身就有一絲怨氣的成份。說到底,父母就是父母,心疼、偏袒弱勢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在親情面前,純粹的理性是不存在的,兄弟不和——雖然沒有撕破臉——終究還是讓他們難做了。

  “伯陽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袁衡淡淡地笑著。

  “怎麼個好法?”

  “求仁得仁,得償所願,自然好了。”

  “那就好。”孫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轉移了話題。

  吃完晚飯,孫策又坐了一會兒,換了一身便裝,出了門。當值的許褚帶著一群虎士在門口等著,都是一身常服,佩著環首戰刀,看起來和普通的武士差不多,只是更剽悍精壯一些。郭武等人也在,謝廣隆正和劉虎湊在一起,擠眉弄眼的說著什麼。

  “查清楚了?”

  謝廣隆迎了上來,拱手施禮,神情嚴肅。“大王,查清楚了,馬超在陽亭西的萬金坊。”

  “遠嗎?”

  “不遠,也就十來里地。”

  “誰是幕後人?”

  “一個本地遊俠兒,諢號叫什麼八臂神龍,賭術很不錯,武藝也說得過去。”

  孫策瞅了謝廣隆一眼,哼了一聲:“過得去的意思,就是勝過你吧?”

  謝廣隆訕訕地笑了笑。“臣最拿手的是射藝,不是拳腳短兵。況且賭錢喝酒,打架也只是助個興,哪能真殺人。大王要是想端掉萬金坊,不用如此興師動眾,臣帶幾個人去就行了。”

  凌統牽來坐騎,孫策翻身上了馬,在馬背上坐穩,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謝廣隆。

  “打不過,賭得過嗎?”

  謝廣隆的眼睛頓時亮了。他拍拍胸脯,興高采烈。“只要大王同意,臣將八臂神龍的八條手臂都能贏來。狗日的,自己沒見識,不知道射聲技,非說我作弊。要不是軍紀嚴,不能造次,老子……”

  劉虎咳嗽一聲,謝廣隆霍然驚醒,抬手給自己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大王恕罪,臣一激動,又管不住嘴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7 22:11
策行三國 第2187章 過目不忘

  孫策很少出行。一是公務確實繁雜,二是出行麻煩,為了安全和排場起見,免不了前呼後擁,少則百十人,多則上千人,實在無謂。

  陽亭不同,雖說在大營外,其實緊挨著軍營,相距不過五百步。很大程度上,萬金坊這個賭坊就是為軍營服務的。軍中將士大多沒什麼文化,雖經他大力提倡,愛學習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人只知道提刀砍人,當幾年兵,掙些功勞,回家種地。遠離家鄉和親人,閒暇時出營賭錢、喝酒是最常見的消遣。

  萬金坊不僅是賭坊,還有其他娛樂,可以讓將士們毋須離營太遠就能滿足大部分需求。從東海運來的海鮮也很有特色,附近有一些人家辦婚宴、壽宴也會請萬金坊幫忙操持,所以萬金坊在附近的名聲還算可以,至少本地百姓的口碑還是不錯的。

  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八臂神龍不是一個簡單的混混。

  十來里路,轉眼就到。孫策等人先進了離萬金坊最近的全柔大營。全柔正在帳中獨飲,兒子全琮坐在一旁背書,背得可能不太很順利,全柔的臉色不太好,全琮的臉上則有五條紅指印和沒擦乾淨的淚痕。

  見孫策進帳,全柔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連忙起身,險些掀翻了案几。全琮起身扶住全柔,離席而起,向孫策行禮。孫策看了一眼全琮案上的戰記,摸摸全琮的小臉。

  “又挨打了?”

  全琮低下了頭。“小子讀書不用心,惹父親生氣,理應受罰。”

  孫策在全柔的主席上坐定。“你也真是,著什麼急?才十歲的孩子就背戰記,這不是揠苗助長嗎。”

  全柔堆著笑,一邊吩咐人上茶一邊說道:“大王,笨鳥先飛嘛。你是不知道會稽講武堂有多難考,臣不提前讓他背戰記,將來怎麼能通過考試?臣是沒什麼指望了,只能對他嚴一點,希望他將來能比臣強些,也好光大門楣,別被人看輕了。”

  孫策打量著全柔,哼了一聲。他知道全柔心裡有失落感。作為較早入幕的江東籍將領,他先是被太史慈力壓,現在連朱桓都超過去了,他自然著急。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機會,有的來得早一些,有的來得遲一些,不是著急就有用的。你逼得太緊了,反而可能毀了他。”

  “是,是,大王教訓得是,臣以後注意。”

  “不指望你了,你好好練兵吧。若是捨得,孩子交給我,明天讓他到宮裡報到。”

  全柔大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孫策看了又看,直到全琮拽他袖子,他才反應過來,一腳踢在全琮屁股上。“豎子,大王如此恩德,還不謝恩。”全琮跪倒在地,全柔也撩起衣擺,跪在地上,“呯呯”磕了兩個頭。孫策不僅要讓他的兒子做侍從,親自教導,還讓他好好練兵,這是要大用的預兆啊。等了好久的機會終於要來了,他情難自禁。

  孫策將全柔父子拉了起來,問起萬金坊的情況。全柔的大營與萬金坊毗鄰,對情況很熟悉,一一到來。他本人沒去過萬金坊,對萬金坊內部的事務不太清楚,但他對萬金坊的幕後一清二楚。萬金坊背後並沒有什麼驚人的背景,只是有幾個合夥人投資的生意而已。場面上是一些遊俠兒和退伍老兵,有的可能是曹仁的舊部。曹仁原本是淮泗一帶有名的遊俠兒,曹操起兵後,這些遊俠兒就成了他的舊部。現在曹仁隨曹昂去了益州,一分人不肯離鄉太遠,又不願意再從軍征戰,就做起了最熟悉的賭坊生意。

  毋庸置疑,這裡面肯定有一些是曹仁留下的細作。郭嘉也安排了人在裡面,保持監視,雙方心照不宣。總體來說,這些人還算安份守己,沒有主動惹事。至於馬超,純屬他自己的問題,賭技不行,偏偏不認輸,欠了一屁股債,還不肯罷休,這才越陷越深。據說龐德、馬雲祿為了替他還債,已經向人借貸了,就連閻行都幫他填了不少坑。

  全柔提到馬超時,毫不掩飾鄙夷之情。

  “他借子錢(高利貸)了?”

  “大王,賭坊裡借的錢可不都是子錢?不瞞大王說,如果不是馬超自己的武藝還算不錯,馬左督又是羽林衛的人,就憑他借的那些錢,早被人砍死幾回了。”

  孫策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針對馬超的坑。不斷的借錢,借來的錢又送進了賭坊,憑馬超自己是無法從這個坑里脫身的。

  “你在萬金坊有多少股份?”孫策問道。雖然全柔沒說,但萬金坊的幾個合夥人絕不是普通人,否則馬雲祿不會忍氣吞聲,早帶著羽林衛將萬金坊砸了。萬金坊做軍中將士的生意,又在全柔大營的邊上,不可能沒給全柔好處。這也是他先來全柔營裡的原因。

  全柔的眼神有些躲閃,躊躇了片刻,才道:“臣有兩成。”

  “馬超總共欠多少錢?”

  “具體的不太清楚,借的本金大概是三千金左右。”

  孫策的臉頰抽了抽,眼神微縮,瞥了全柔一眼。“你們真是給我漲臉啊。還帶什麼兵,打什麼架,吃利息就夠了。”

  全柔“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以頭觸地。“大王,是臣孟浪了。臣等其實並無他意,只是覺得馬超不識抬舉。大王當初那麼待他,他卻首鼠兩端,還與大王為敵,著實可惡,這才想整整他,並非是為錢財。臣這就免了他的債,已經收到的利息也全部退回去,再備一份禮,當面向閻督夫婦和馬督請罪。”

  “利息退了,請罪就算了,不然以後還怎麼相見?”

  “喏。”

  “多花點心思練兵。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選朱桓去兗州嗎?”

  “自然是朱桓年輕有為,驍勇善戰。”

  孫策哼了一聲。“中軍諸將,你最年長,又有用兵經驗,本來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你看看你的演習成績,幾次進了三甲,又奪過幾次魁首?”

  全柔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你的心思放在開賭坊賺錢上,麾下將士還能用心訓練?收收心,下次爭取前三甲,要不然你就別帶兵了,安心經營賭坊去,全家等你兒子長大再說吧。”

  “喏。”全柔汗如雨下,連聲答應。

  ——

  孫策在全柔的陪同下,走進萬金坊。

  萬金坊裡很熱鬧,樓上樓下全是人,一樓的大廳裡擺著幾張木案,中間一張案尤其大,旁邊擠滿了人,一個個油光滿面,兩眼泛著亢奮的賊光,大呼小叫的聲浪一陣陣的湧來。

  二樓的欄杆上倚著三三兩兩的歌伎,有胖有瘦,有黑髮的漢人,也有金髮的胡人。孫策眼睛一掃,看到了幾個身穿戎裝,有幾分貌似羽林衛的女子,不禁冷笑一聲。

  膽子可真大,居然敢用羽林衛的製服。

  孫策剛在門口站定,二樓便有人發現了他,幾個年輕女子頓時眼睛發亮,見孫策抬頭張望,立刻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其中一個嬌聲道:“喲,哪來的少年郎,看起來面生得很呢。”

  正摟著那女子調笑的男人哈哈大笑。“少年郎有什麼好的,中年不中用,要論實力,還是我……”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看到孫策,愣了一下,隨即揉了揉眼睛,睜大眼睛細看,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大……大……大……”

  “很大嗎?”他身邊的女子掩著嘴笑道,又盯著孫策看了又看。“鼻子是很挺,尺寸嘛,倒不是……”

  “閉嘴!”那男子氣急敗壞,抬手一個手刀,砍在女子膝窩處。女子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膝蓋吃痛,失聲大叫,頓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少人看了過來,隨即又看向樓下的孫策。

  一時間,樓上樓下雞飛狗跳,女人花痴,媚眼橫飛,男人嚇傻,兩眼發直,冷汗直流。

  圍著大案的賭徒們也反應過來,轉頭看到孫策,頓時嚇傻了,你推我攘,跪了一地,露出原本被圍在中間的馬超。馬超臉色通紅,一手握著酒杯,一手裡握著骰子,眼中充滿血絲,眼神卻有些瘋狂,身上一件錦衣,卻滿是酒漬。他扭身打量著孫策,半晌才反應過來,手一鬆,酒杯落地,骰子也落在案上,滾到中央。

  “原來……是大王。”馬超蠻不在乎的傻笑道。

  坐在馬超對面的莊家也看到了孫策,隨即又看到了孫策身邊的全柔,剎那之間,眼神交匯,立刻明白了形勢。他不緊不慢的起身,跪倒在地。

  “你就是八臂神龍?”孫策背著手,慢慢走過去。“本名叫什麼?”

  “回禀大王,草民張威,無字。”

  “張威?”孫策再次打量了張威一眼。“我們應該見過吧?看起來眼熟。”

  張威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大王英明,草民曾是曹使君的侍衛,有大王有一面之緣。”

  孫策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不對,曹昂麾下侍衛雖多,卻沒有你。”話音未落,郭武就上前一步,長刀出鞘半截,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張威的脖子上。

  “說吧,你究竟是誰?”孫策在張威的位置上坐定,把玩著剛剛從馬超手裡落下的骰子。

  張威臉色變了幾變,眼角青筋跳動,半晌才道:“我是朱東郡的侍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7 22:17
策行三國 第2188章 噩夢

  全柔的臉色登時變了,手心、後背全是汗。

  朱東郡就是朱靈。他原本奉命鎮守東平,董昭戰敗投降後,他退守東郡,駐紮在東武陽,扼守蒼亭津。他的侍衛出現在這裡絕不會是謀生這麼簡單。

  孫策卻不怎麼緊張。萬金坊裡有郭嘉安排的人,張威肯定也在郭嘉的監視之下,之所以沒有匯報,自然是張威不足以產生危害。他能接觸的都是中下層將士,中軍現在沒有作戰任務,他能打聽到的消息非常有限,最多私下裡買賣一些軍械、戰記的抄本之類。

  不過既然露了相,他就逃不掉了。不用孫策吩咐,兩個虎士上前,將張威帶了下去。

  孫策看著對面的馬超,馬超也看著孫策,神情有些呆滯,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又或者不在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以前賭過錢嗎?”孫策問道。

  馬超眨了眨眼睛,恢復了些許,他重新入座,雙手據案。“大王想賭什麼?”

  “賭命,賭你的命。”

  “好,反正我這條賤命也不值錢,難得大王願意要,我和你賭。”

  “你贏了,你欠下的賭債,我來還。我贏了,你這條命是我的,以後做牛做馬,都不得反悔。”

  馬超笑了。“沒想到我的命這麼值錢,多謝大王。我賭了。請大王先擲。”

  “不急,這副骰子不能用。”孫策說著,手指用力,手中的骰子生生被他捏破,一滴亮晶晶的液體從裡面滾了出來,在漆木案上滾來滾去。周圍的人發出一聲驚呼,有人是驚訝於孫策過人的力量,這骰子是象牙所製,僅用兩根手指捏破,絕非常人能及。更多的人是驚訝於那滴液體,常在賭場上混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骰子裡有文章,怪不得張威賭技那麼好,敢稱八臂神龍,原來是骰子有詐。

  馬超的眼神也變了變,多了幾分怒意,也恢復了幾分清明。怪不得最近賭運這麼差,原來被人算計了。更讓他丟臉的是這骰子在他手裡過了無數遍,他都沒有發覺其中的問題,孫策一入手就發現了,僅憑這份手上的感覺,他最近的退步就足以讓他無地自容。

  按理說,以他的武藝境界,這點貓膩是很難瞞得過他的雙手。

  孫策命人取來一副新骰子,在手裡轉了片刻,信手一擲,五枚骰子在案上滾了一會,兩個黑,三個白,是個雜彩,贏面甚小。但孫策並不在意,示意馬超再擲。馬超取過骰子,在手裡晃動著,眼神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擲出骰子。骰子在案上轉動著,速度越來越慢。不等骰子全部落定,一旁的賭徒們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他們已經看出,馬超擲出的骰子不僅會大於孫策,而且很可能是最大的“盧”,也就是五枚全黑,至少是四黑一白的“稚”。馬超在這裡賭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擲出這麼大的骰子。之前只有一次這樣的運氣,他也不會輸得這麼慘。

  骰子終於落定,五枚全黑,盧。

  馬超勝。

  孫策揚揚眉,攤了攤手。“你可以走了。”

  馬超靜靜地看著案上的五枚骰子,一動不動,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周圍的人群也沒人敢說話,偌大的萬金坊鴉雀無聲。

  良久,馬超抬起頭,卻沒有看向孫策,而是看向一旁的全柔。“我不欠你們錢了?”

  全柔滿頭是汗,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馬超站起身,走到孫策面前。“大王,能再借我一點錢嗎?我想把刀贖回來。”

  “可以。”孫策點點頭。不用他說,很快有人取來馬超的戰刀,還有一副甲胄,一套金絲錦甲,全部放在案上。馬超解開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又拿起戰刀,拔刀出鞘,看著保養得極好的戰刀,他輕嘆一聲,抬起手,除下冠,解開髮髻,抓過一綹打結的頭髮,戰刀輕輕一揮,頭髮被割斷。

  馬超將頭髮扔在案上。“扶風馬超,在此割髮起誓,從今以後,願隨吳王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若有半點差池,萬世為人唾棄。”說完,向後半步,單腿跪倒在地,雙手托起戰刀,舉過頭頂。

  “請大王錄用。”

  孫策接過戰刀,輕輕搭在馬超的肩上。“孟起,百煉成鋼,浪子回頭,願你從此不為心魔所惑,銳意進取,做一番事業,以慰伏波將軍在天英靈。”

  “喏!”馬超拜伏在地,含淚答應。

  ——

  孫策招招手,示意管事的人上前一步。

  管事的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看起來並不強壯,卻透著精明。他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禮。“不知大王駕臨,準備不周,請大王恕罪。”

  孫策也不理他,只是讓他把萬金坊的歌舞伎都叫過來。中年人臉色微變,卻還是按令行事。不一會兒,幾十名花枝招展的艷麗女子下了樓,排成兩隊,站在孫策面前。

  孫策向後靠了靠,指著那幾個穿著仿製羽林衛服飾的歌舞伎對身後的馬超說道:“眼熟嗎?”

  馬超一看就明白了,兩眼充血,勃然大怒。這幾個歌舞伎不僅穿了酷似羽林衛制服的衣服,其中兩人的肩上還有與徽標類似的飾物,就連身材、相貌都有些類似韓少英和馬雲祿。他舉步上前,拔出戰刀,走到那兩個歌舞伎面前,一腳踹倒,揪著她們的頭髮,揮刀就要砍。

  “且慢。”孫策及時喝止。

  “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沒讓你忍,但是殺她們有什麼用?”孫策冷笑道,他轉身管事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你膽子不小啊,羽林衛的玩笑你也敢開?”

  中年人汗如雨下,怎麼擦也擦不乾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沒兩下就破了,鮮血流了一臉。孫策不叫停,他也不敢停,“呯呯呯”,一聲比一聲響,沒一會兒,人就暈了過去,癱在地上,像一團爛泥。

  孫策轉身看向全柔。“你知道這件事嗎?”

  全柔連忙跪倒,舉手發誓。“大王,臣對天發誓,若知此事半分,不得好死,全家永世為奴。”

  “你們呢?”孫策看向那些在場的將士。

  “大王饒命!”人群中跪倒一片,磕頭聲此起彼伏。

  “你們不用求我。認賭服輸,違法者領罪,軍正和羽林衛會來找你們算帳的,你們自求多福吧,誰也救不了你們。”他轉身又對全柔說道:“即使你們不知情,也有連帶責任,自己上疏請罰吧。”

  “喏。”全柔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心中後悔莫迭,恨不得一刀砍死癱在地上的管事。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麼大膽,讓歌舞伎裝扮成羽林衛,甚至還扮成韓少英、馬雲祿,還好沒人扮成孫尚香,要不然今天連他的首級都保不住。

  儘管如此,這次禍也闖得夠大,怎麼收場,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孫策沒有給他們任何想轍的機會,一邊命人去召軍正和羽林衛來,一邊命人查帳。到了這個地步,全柔不敢再瞞,將他知道的合夥人全部交待出來。他說一個,孫策就命人去傳一個,越查越心驚,中軍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校尉、中郎將有份,其中還有一些人經常來玩樂。

  軍紀居然渙散到這個地步,萬金坊的水比他想像的更深,孫策始料不及,不禁心驚肉跳。他忽然明白了陸遜為什麼會建議他親自領兵出征,不僅是要將兵權抓在手裡,或者讓中軍的將領有機會立功,更是擔心中軍久不上陣會失去戰鬥力。溫飽思淫慾,訓練再嚴格也擋不住戰鬥意志的下滑,歷朝歷代,朝廷核心力量禁衛軍的腐敗都是王朝墮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軍不能再閒著了。

  等相關人員到齊,孫策便離開了萬金坊。夜色已深,繁星滿天,孫策的心頭卻是沉甸甸的。今天只是來撈馬超,他根本沒想到會發現這麼多問題,簡直是噩夢一般。細想起來,其實有不少人旁敲側擊的提醒過他,只是他沒有意識到問題會這麼嚴重,一直沒放在心上,這次在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直面問題,簡直觸目驚心。

  比發現的問題更讓人不安的是那些本該及時提醒或者制止的官吏,他們或是輕描淡寫,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坐視中軍腐敗、墮落,這裡面既有地域分歧,希望以江東人為主的中軍將領犯錯誤受罰,也不排除有人包藏禍心,甚至受人指使,故意推波助瀾,希望以江東子弟兵為主的中軍喪失戰鬥力。

  萬金坊不僅有朱靈派來的張威,還有其他人。葛陂周圍也不僅僅有一個萬金坊,大大小小的賭坊、酒肆有十幾個,平輿城裡更多。

  “孟起,除了萬金坊,你還去過哪些賭坊?”

  馬超神情尷尬。“之前還去過平輿,後來沒錢了,就只在萬金坊廝混。”他一聲長嘆,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萬金坊,感慨無限。“簡直是一場噩夢。”

  孫策眉頭緊皺,沉默不語。馬超的噩夢醒了,他的噩夢卻剛剛開始。刀藏在鞘裡太久了會生鏽,要不時拿出來拂拭拂拭才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18 21:15
策行三國 第2189章 水至清則無魚

  回到行宮,孫策強抑去找郭嘉問個明白的衝動,徑直進了袁衡住的偏殿。

  袁衡還沒睡,正坐在床上讀書,見孫策進門,掀被下床,招呼人為孫策準備洗漱用品。孫策在床邊坐下,心中有事,手腳有點重,結實厚重的木床咯吱一聲響。

  袁衡回頭看了孫策一眼,卻沒說什麼。她服侍孫策洗漱完畢,重新上了床,抱著孫策的手臂,絲絲的叫著冷。雖說已是春末,夜裡還是有些涼,孫策將她拉過來摟住,又掖好被角,嘆了一口氣。

  “萬金坊那邊出了什麼事?”

  “你也聽說了?”

  “羽林衛鬧成那樣,妾若還不知道,還能掌管這後宮嗎?聽說有歌舞伎扮成羽林衛?”

  孫策不解地看著袁衡,心中不快。“你覺得這事好笑?”

  “這件事原本不好笑,但大王氣成這樣,就有些好笑了。”

  孫策更加不解,他坐了起來,盯著袁衡。袁衡被他看得不自在,收起了笑容,也坐了起來,握著腮邊散落的一咎髮絲,發亮的眼睛打量著孫策。“大王,恕妾不敬,你也算是行伍出身,對軍中惡習應該有所了解才對,為何如此震怒?”

  孫策被問住了,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將士放肆,該打的打,該罰的罰,特別過分的殺幾個以儆效尤便是,大王又何必如此生氣?若是天天與這些粗人莽夫治氣,大王怕是沒什麼時間做正事了。”袁衡撫著孫策的胸口,柔聲勸道:“大王,氣大傷身,為國家計,莫生無明之火。常言道:不瞎不聾,不作家翁,治國亦當如此。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聖則無徒,事事計較反而不美,該糊塗的時候還是要糊塗一些。”

  孫策被袁衡說得忍俊不禁,笑了一聲,氣也消了大半,放鬆了身體,重新躺下。“沒想到你倒是個看得開的人。”

  “大王若是像妾一樣每天聽那麼多荒唐的事,卻還要安慰人,就也能看得開了。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這世上能有幾個聖賢?大多數人都是俗人,酒色財氣,多少都要佔一些,色更是首當其衝,要不怎麼連聖人都說男女之事是大欲呢。好色之人,枉顧人倫,做的那些荒唐事令黃河、長江之水不足洗耳。 ”

  孫策本待要說,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嘴巴閉上了。晚餐時,袁衡提及母親吳夫人的家書,裡面提及孫權想娶徐琨女兒徐華的事,他當時沒留神,現在想想,這其實也是一件不倫之事。孫權與徐琨平輩,他怎麼能娶徐琨的女兒徐華?這可岔著輩呢。他當時沒反應,是因為歷史上孫權的確娶了徐琨的女兒,只當是歷史慣性,或者是他們的命中定數,卻沒想到這輩份是不對的。

  最讓人無語的是母親吳夫人居然沒有任何異常反應,還寫家書來問,白紙黑字,落在袁衡手中,袁衡會怎麼看孫家的人?大概在她心裡,孫家人也荒唐得很,這么生氣實在有些奇怪。

  這可有點丟臉。

  見孫策沉默,神情尷尬,袁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因。她掩嘴而笑。“大王,這樣的事不值得生氣,妾見得多了。若真是氣不過,明天下令嚴懲幾個人就是了。早些睡吧,明天肯定有人來求見,你可閒不了,要養足精神才行。”

  孫策心情稍寬,忍不住又問道:“袁氏也有這樣的事?”

  袁衡閉著眼睛,嘴角帶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袁氏家大業大,支系眾多,出幾個荒唐人又有什麼稀奇。真正說起來,人性本惡,真正能控制自己惡念的人畢竟有限,很多人之所以沒有為惡,只是他們沒有為惡的機會和能力。有了為惡的機會和能力,卻還能控制自己的惡念,這樣的人縱使不是聖人,離聖人也不遠了。”她睜開眼睛,看著孫策。“大王庶幾近乎。”

  “巧言令色。”

  “妾所言,字字發自肺腑。”袁衡抿嘴而笑,過了片刻,她又說道:“有一件事,應該告訴大王,又怕大王聽了會生氣,妾很是猶豫,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都開口了,不講豈不憋坏了。”

  “妾聽說,有不少婦人命狡童扮作大王模樣,以慰相思之苦。”

  “……”

  袁衡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看孫策。孫策雖然感覺到,卻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也太那什麼了,有錢人家真會玩啊。

  “大王不生氣嗎?”

  孫策哭笑不得。“我是該生氣,還是不該生氣?”

  “妾不知道大王該不該生氣,妾只知道妾很生氣,所以用了點手段,或是讓她們家破財,或是讓她們家丟官,或是讓她們家又破財又丟官。”袁衡抱緊孫策的腰,臉貼著孫策,愜意地舒了一口氣。“想搶我的夫君,哪怕只是想,也要付出代價。”

  孫策輕拍袁衡的肩膀,一聲輕嘆。“多謝王后。”

  ——

  在朝陽的照耀下,孫策沿著曲廊緩緩而行。

  經過軍師處的小樓時,郭嘉快步從樓裡走了出來,向孫策拱手行禮,又打量了孫策兩眼,笑了。“大王不生氣了?”

  孫策掃了郭嘉一眼,不置可否。“審訊結果如何?除了張威,還有誰?”

  “那個不用審,臣早就知道。”

  “歌舞伎扮作羽林衛的事,你也知道?”

  “知道。”

  “為何不禁止?”

  “禁而不止,不如不禁。再說了,她們也沒有點名道姓,只是模仿而已。禁得了萬金堂,禁不了平輿,禁得了平輿,禁不了整個豫州。禁得了公開的酒肆、歌坊,也禁不了私宅以內。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羽林衛成為女子魁首,男子人人仰慕的對象,不正是大王希望的結果嗎?”

  “你這什麼意思?”孫策不悅。

  “大王可知上至豪富,下至普通百姓的女人都喜歡聚會?”

  “所以呢?”

  “她們聚會時,有的談詩賦文章,有的談家長裡短,更多的只是聚飲狎戲,命相貌俊俏的少年侍酒。虎兕出於柙,誰之過歟?大王,移風易俗難免泥沙俱下,哪有事事如願的?只要瑕不掩瑜,就是成功。縱有小差,慢慢調整就是了。”

  看著一臉壞笑的郭嘉,孫策想起了袁衡說的話,也有些辭屈。男女平等帶來的不一定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男人可以狎妓,女人也會找相公狡童。男人喜歡羽林衛的製報誘惑,女人也會命人扮他陪酒。他的確是罪魁禍首,至少是為虎作倀。

  “奉孝,冀州方略什麼時候能出來?”

  “伯言正在整理,估計一兩天吧。”說到正事,郭嘉收起了笑容。“大王,這事不用急,進兵冀州最快也要到秋後,春夏馬瘦,騎兵難以發揮作用,擴大戰果不易。秋後糧食充裕,徵發民伕也方便些。臣和伯言商量了一下,覺得有必要趁此機會疏浚一下豫州、兗州境內的河道,為秋後的戰事做準備。八九月間,海上風高浪急,時有風暴,運輸不便呢。”

  孫策接過郭嘉遞過來的文書,繼續向水榭走去。郭嘉接著說道:“前些天收到孔明傳來的消息,零陵、桂陽境內發現不少蒼梧、鬱林的斥候,吳巨、劉繇可能會有動靜,另外還有人和劉勛聯絡,最近可能會有所動作。荊南沒有重將,一旦發生戰事,怕是不好應付,該盡快做些準備。”

  “你建議誰?”

  “李通。本來我覺得全柔可以,現在怕是不行了,他在萬金坊陷足很深,一時半會的解決不了。”

  孫策暗自罵了一聲。全柔這混帳東西,真是提不起的豆腐,鬧出這麼一檔子事,想用他都不行了。“李通在南郡多年,奉公盡職,也該動一動了。南郡的事交給婁圭,讓他多費些心。傳書鍾繇,讓他多關註一些南郡的事。”

  郭嘉一一應了,轉身離去。孫策上了水榭,沿著走廊轉了一圈,一眼看到遠處全柔領著全琮走了過來,不禁怒氣更盛。就因為這個不知分寸的東西,搞得錯過一個壯大江東系的大好機會,不得不讓給荊州系和汝潁系。

  全柔領著全琮上了水榭,怯怯地看了孫策一眼,見孫策臉色不好,心中更加忐忑。孫策叫過賀達,讓他領全琮去辦理入職手續,示意全柔上前來。全柔雖然緊張,卻不敢不來,強笑著挪到孫策面前,低聲說道:“大王,臣知錯了。臣願捐出所得,再罰千金,以助軍用。”

  “孤差那幾千金嗎?”

  全柔咽了口唾沫,沒敢再吭聲。捐出從萬金坊的所有收穫,再自罰千金,他已經很肉疼了。再掏錢,他是真的捨不得。

  “告訴你一件事,剛剛和郭祭酒商定,調李通負責荊南戰事,婁圭轉南郡太守,負責整個南郡防務。”

  全柔臉色變了變,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果沒有萬金坊這件事,這個機會就是他的。

  “大王,臣……臣糊塗,愧對大王,愧對江東父老。”

  “你是應該慚愧,你們都應該慚愧。”孫策強忍著抽全柔兩個耳光的衝動。“希望你們能記住這次教訓,不要再給我惹事。下一次,就要用你的首級祭旗了。”

  “是,是,臣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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