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5001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4 19:08

第330章 帕蒂

  結束了和丹尼爾的會面之後,高文並沒有直接退出網絡,而是離開虛擬空間,回到了心靈網絡的意識平層。
  這一層也被他稱作「可見區」——與可見區相對的,則是網絡深處那些不會被尋常訪客注意到的數據鏈路層。
  他的虛擬空間就是通過在數據鏈路層動手腳才開創出來的。

  「龐大的計算資源去向不明……」走在夢境之城中心區的街道上,高文輕聲自言自語著,「心靈網絡是建立在活動節點基礎上的網絡,並不需要『腦僕』那樣的固定『服務器』啊……」
  他抬起頭,看著在眼前走過的永眠者們,那一個個身影如今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個活著的計算節點,在補全了自己所缺失的那些知識之後,他對這個網絡的理解更深了一層,對這些在網絡中活動的邪教徒也有了更多的瞭解。

  永眠者教團是個龐大的黑暗教派,有著令人咂舌的成員數量和複雜隱秘的傳承體系,並非所有的永眠者都瞭解自身教派的秘密——事實上,像當初康德子爵夫人那樣,被永眠者蠱惑而誤入歧途,但卻不瞭解永眠者組織的「邊緣信徒」,在這個教派中比比皆是。
  能夠逃避現實世界的永恆夢境,這東西對那些在現實中淒苦絕望的人有著難以想像的吸引力,哪怕是貴族和大魔法師,在特定的情況下也難以抵擋它的誘惑,而一旦你接受了永眠者的引誘,第一次將自己的心靈貢獻給這個龐大的網絡,那麼心靈網絡所帶來混淆現實的美好假象,足以讓意志再堅定的人都越陷越深。
  這些走在大街上的永眠者,他們中有多少是資深的邪教徒,有多少是不如意的貴族,有多少是陷入困頓的超凡強者,他們中會有秘法會的成員麼?會有來自大陸南部,甚至來自其他種族的信徒麼?甚至……會有某些其他教派的、晉陞無望的成員麼?
  永眠者已經失去他們的信仰和神術系統,就如三千年前白星隕落之後的德魯伊一樣,他們事實上已經是個基於魔法技術的世俗超凡組織,所以他們吸收「信徒」完全可以做到毫無心理壓力,他們可以去蠱惑貴族和法師,更可以去蠱惑那些表面上光明正大的正教信徒和神官!
  一想到這些,高文就忍不住會覺得永眠者恐怕才是三大黑暗教派中最可怕的一個……

  就這麼思維發散地走著,高文眼角的餘光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
  他定睛一看,正看到一個身穿漂亮白色洋裝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不遠處的落葉小徑上,她在落葉與石塊上跳來跳去,時不時還會踩著小徑旁邊略微高出地面的路沿石,搖搖晃晃地走「獨木橋」,那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模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個自稱帕蒂.葛蘭的小女孩?怎麼這麼巧,又遇上了?
  高文眉頭一皺,第一想法就是假裝沒看見繞路走開,但在他抬起腳步之前,小姑娘已經眼尖地先看到了他。
  「啊!是塞爾西叔叔!」
  小姑娘歡快地叫了一聲,隨後就從路沿石上跳下來,啪嗒啪嗒地跑到高文面前,提起裙子,行了個並不怎麼標準的淑女禮節:「叔叔好!」
  她的言語和氣質頗有些家教優良的影子,但實際的動作卻頗為笨拙。
  高文這時候直接下線就顯得太刻意了,所以他只能乾笑著回應了一句,然後下意識地看看周圍:那個疑似賽琳娜.格爾分的女子好像並不在這附近。
  「您找塞麗娜姐姐?」帕蒂注意到高文的舉動,立刻脆生生地開口了,「塞麗娜姐姐不在!她在家裏忙呢!」
  高文心裏鬆了口氣,隨後著看向帕蒂的眼神就有些好奇起來,他問出了自己一早就想問的問題:「話說妳是怎麼每次都能把我認出來的?這裏應該有不少人用了跟我一樣的外貌吧?」
  這是他最好奇的一點——在這個還未實現實名制,也未實現在每個人腦袋上飄個用戶名的原始網絡中,並沒有可以讓人一眼就辨認出別人身份的辦法,大家都是自己隨便捏個人就能進來海,永眠者們還完全滿足於在網絡裏隨便亂晃的「全民上網初級階段」,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每次都能把自己給認出來,這著實奇怪的很。
  要知道,查理一世的臉在這個網絡裏可是個熱門皮膚……

  「很難認嗎?」小姑娘聽到高文的問題楞了一下,眨巴著眼睛一臉茫然,「可我就是能認出來啊,雖然這裏有很多人都長得一樣,但每個人的『感覺』都不同的……」
  「感覺不同……」高文哭笑不得:這算是什麼答案?
  他感覺眼前這個小姑娘頗多古怪之處,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警惕,但經過這麼兩三次的接觸,他倒是漸漸打消了自己最初的想法:這個叫「帕蒂」的小女孩,背後應該真的不是個中年油膩摳腳邪教徒……
  索爾德林那種立派的大佬都變態不到這個級別,這個「帕蒂」,在現實世界裏哪怕不是這麼小的小孩子,也應該不會差的太多。
  或許天才真的是存在的吧……十歲就能接入永眠者網絡什麼的。

  想到這裏,再看看周圍也沒有賽琳娜.格爾分的身影,高文覺得跟這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聊兩句似乎也是可以的,於是他一邊帶著小姑娘在林蔭道上慢慢走著,一邊貌似隨意地開口了:「妳似乎經常來這裏?」
  帕蒂一臉好奇:「叔叔是說來這個花園?還是來這個夢裏?」
  這小姑娘將這個虛擬空間單純地視作一個「夢」麼?世間哪來這樣的夢境……
  高文心中嘀咕了一句,臉上卻沒任何異樣表現:「我是說這個『夢』。」
  「是經常來啊,尤其是到了晚上,我肯定要來這裏,」帕蒂吐了吐舌頭,「因為不進到這個夢裏,我就睡不好……」
  「睡不好?」高文皺了皺眉,「為什麼?」
  帕蒂似乎真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幾乎高文問什麼她就回答什麼:「因為身上又疼又癢的……」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姑娘臉上明顯露出一絲牴觸、害怕的神色,高文原本還想要繼續追問,但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頗為生硬地轉移了下一個話題:「說起來,我在這裏沒有見到妳的父母啊——他們不是教會『同胞』麼?」
  教會「同胞」,這是信徒們私下裏稱呼自己人時的一種口語化說法,高文相信哪怕帕蒂真的單純,她在這個網絡裏活動肯定也經常聽到類似的詞彙。
  小姑娘搖了搖頭:「爸爸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媽媽很忙,而且她不喜歡這裏。」
  父親去世,而母親似乎是牴觸永眠者的人?那這個小姑娘是怎麼接入網絡的?
  原來她不是因父母的原因被帶進教團的麼?
  高文心中轉著各種猜測,一邊默默勾勒這個小姑娘在現實世界中可能的情況,一邊順勢問道:「是這樣啊……那妳媽媽是做什麼的?她為什麼不喜歡這裏?」
  「媽媽說她不喜歡沉浸在夢裏,不過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帕蒂一邊說著,一邊又跳上了旁邊的路沿石,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媽媽是個很厲害的人!城堡裏的人都聽她的!」
  高文的腳步忍不住一頓:「城堡?妳住在一座城堡裏麼?」
  「是啊!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帕蒂高興地說道,「而且我的房間還有很大很大的窗戶!」
  有大窗戶的城堡?這種建築方式在這個時代可不常見啊……
  高文迅速猜測著這個小姑娘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她應該是個貴族,但從她的言談舉止來看應該不是太高級別的貴族子嗣,她住在一座有大窗戶的城堡裏,可是這個時代安蘇的貴族城堡都兼顧著軍事堡壘的功能,基本上只有窄窗和很高的天窗,所以她或許不是安蘇人……但這也不一定,因為最近較為舒適的新式城堡和莊園建築已經開始在聖靈平原一帶流行開來,南方地區也有些貴族在模仿這種建築……
  心中如此想著,高文順勢說道:「聽起來很棒。對了,妳的城堡附近有很高的山麼?或者有河流和森林麼?」
  他想打聽一下帕蒂所居住的城堡附近的景象特徵,來判斷小姑娘大概是哪個國家的人——雖然很可能什麼都判斷不出來,但他還是想試試。
  不過小姑娘在聽到這些問題之後搖了搖頭:「我不太記得了……從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讓我離開城堡,說是外面很危險。不過叔叔我跟你說哦,今天上午我偷偷讓女僕把我帶到露台上啦!我可以看到城堡下面有一大片雪地!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哦,媽媽平常連露台都很少讓我上去的……不過媽媽前幾天出門啦。」
  高文一邊思緒發散一邊隨口敷衍了一句:「哦,妳母親出門了啊。」
  「嗯,媽媽說是要去霍斯曼伯爵家裏做客,已經出門好幾天了……」
  「哦,霍斯曼伯爵啊……霍斯曼伯爵?!」
  高文不走心地重複了一句,但剛重複完就反應過來,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他聽過這個名號!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琥珀的報告裏!
  「是啊,霍斯曼伯爵,」帕蒂似乎被高文的反應小小的嚇了一跳,「叔叔……你認識伯爵大人嗎?」
  「……不,我只是沒想到妳媽媽要去見的人是那麼大的大人物,被『伯爵』兩個字嚇到了。」高文隨口胡編了個理由,反正小孩子也不會想太多,但他心裏卻思緒翻湧起來。

  這個世界上會不會存在別的霍斯曼伯爵?這個高文不敢保證,或許會有,畢竟人類四國分隔位於大陸的四個方向,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立卻龐大的貴族體系,大大小小的土地貴族數不勝數,很難說會不會在大陸南北就有那麼幾個重名還爵位相同的貴族,但比起相信這無端的可能性,他更相信帕蒂提到的「霍斯曼」伯爵就是自己所知的那個!
  安蘇南境的土地貴族,卡洛夫.霍斯曼。
  那麼帕蒂其實就是南境某個貴族的子嗣?
  她的姓氏似乎是葛蘭……南境貴族中好像確實有姓葛蘭的!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5 21:55

第331章 冊封文書

  「叔叔?叔叔你怎麼又不說話啦?叔叔你又在走神麼?」
  高文的神遊天外被身旁傳來的清脆聲音打斷,他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到帕蒂正站在自己身旁,正仰著頭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大眼睛裏滿是好奇。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高文隨口說道,然後笑著搖了搖頭,「對了,那個平常照顧妳的塞麗娜姐姐,妳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知道,這恐怕是自己今天問出的最危險的一個問題。
  所謂的「塞麗娜姐姐」,幾乎可以肯定就是當年的賽琳娜.格爾分,按照帕蒂小姑娘的歡快性格和她與「塞麗娜姐姐」的關係,她回頭很有可能對賽琳娜.格爾分提起自己,提起自己所問的「奇怪問題」,那麼賽琳娜.格爾分會對此產生懷疑麼?會意識到有一個來歷不明的永眠者在關注她麼?

  在一番快速權衡之後,高文認為這個風險還是可以接受的。
  他的身份沒有暴露,他現在是一名在心靈網絡中活動的、完全正常的永眠者,所以賽琳娜.格爾分沒有理由會對他產生額外的警惕和關注,那麼一個完全正常的永眠者在和帕蒂交流的時候偶然間詢問起對方為什麼會認識教會裏的大人物,這並不是太過奇怪的事情。
  而且即便塞麗娜.格爾分對自己產生了關注,想要追查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目前的心靈網絡還沒有成熟的地址追蹤以及用戶管理技術,即便是教會高層,也只能通過很原始的、搜索感應腦波的方式來鎖定他們附近的教眾,所以賽琳娜.格爾分根本不可能鎖定高文。
  如果有朝一日永眠者們建立了成熟的地址追蹤和用戶管理系統……那高文就更不用擔心了,因為那系統是他自己搞的,遍地後門……
  所以他在一份很嚴肅的權衡之後,用貌似輕鬆的語氣問出了這個問題。

  帕蒂完全沒有多想,她很開心地回答道:「我最早來到這裏,就是塞麗娜姐姐在照顧我啊!她說她是我的『帶路人』!」
  高文眉頭一皺:「帶路人?帶什麼路?」
  「我也不是很明白,」帕蒂晃著腦袋,「塞麗娜姐姐說我有很特殊的天賦,所以需要人教導,這樣將來才能成為很有用的人……但她也沒教我什麼啊。」
  很特殊的天賦?永眠者把這個小姑娘吸收到網絡裏是看中了她的某種才能?
  所以這個帕蒂果然並不是個正常的永眠者教徒麼……
  隨後高文又詢問了小姑娘一些問題,比如她最初是怎麼進入網絡,是誰介紹或者引導了她,但帕蒂對這些顯得很是糊塗——她好像完全記不清自己最初進入這個網絡的經過了。
  要麼,她在這方面的記憶被人動了手腳,要麼,她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某個人或某些人暗中引導進入網絡的。
  不管怎樣,高文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在這方面繼續詢問下去:假如帕蒂的記憶真是被永眠者動了手腳,那他問的越多,招致懷疑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與帕蒂道別之後,高文離開了永眠者的心靈網絡。
  一睜眼,他……好吧,這次他沒看到琥珀的臉盤子杵在自己面前。
  他看到的是瑞貝卡和琥珀倆人的臉盤子。
  老祖宗突然睜眼把瑞貝卡嚇了一跳,這個狍子精當場就蹦出去兩米遠,嘴裏一聲驚呼:「哇!祖先醒啦!」
  高文看到瑞貝卡這一驚一乍的狀態,當場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把手從桌面上收了回來——因為他還記得上一次自己突然甦醒把瑞貝卡嚇一跳之後這姑娘的反應是啥,當時一招「先祖安息」棍法砸下來的手感還記憶猶新呢……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有哪不對,抬眼看看瑞貝卡,又看了一眼旁邊正縮著脖子努力假裝已經進入暗影潛行狀態的琥珀:「妳倆人這是幹什麼呢?」
  琥珀剛想趕緊胡編一個理由把事情遮過去,頭鐵又耿直的瑞貝卡卻先一步開口了:「琥珀說要給您臉上畫幾個圈圈看你會不會醒——我覺得不會,因為您看起來睡得很沉。」
  「琥珀!」
  高文剛喊了個名字,半精靈少女已經瞬間化作一溜黑光竄向了最近的窗口,但她這次卻沒能順利跑出去:高文早就掌握了這傢伙的幾個緊急逃生習慣,不等她接觸到窗枱,高文已經輕車熟路地伸手一抓,就抓著這傢伙的腳腕給她拎了回來:「我讓妳幫我看著,妳就這麼看著的?說,以前妳有沒有……」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琥珀以一個驚險到近乎雜技表演的姿勢在半空硬生生掌握了平衡,然後單腿跳著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腳腕從高文手裏抽出來,「我絕對就是第一次產生這麼大膽的想法……」
  結果她話還沒說完,瑞貝卡又耿直地拆了台:「她說她每次都想啊,就是沒敢實踐過……」
  「妳不會說話就不要說!」琥珀瞪眼看著瑞貝卡,「我就不該跟妳交流那麼多!妳從小到大就沒因為這張破嘴挨過打麼?!」
  這次不等瑞貝卡回答,高文已經代替給出了答案:「妳說這個就是輕視她了——我聽赫蒂說過,她從小到大挨過的打比妳偷過的錢包還多……」
  說完這句,高文終於鬆開了琥珀的腳腕,讓這個半精靈連蹦帶跳地逃到了一邊,隨後他扭頭看向瑞貝卡:「妳過來該不會就為了跟著琥珀一起學怎麼作死吧?」
  瑞貝卡似乎這才想起還有正事要辦,於是趕緊一拍腦袋:「啊~對了!有一封信被送到領地上,是一頭獅鷲信使……額不對,是一個騎著獅鷲的信使送過來的,他帶著國王的印記……」
  「聖蘇尼爾城來的信使?」高文眉頭一揚,「而且還是騎著獅鷲過來的?」

  獅鷲信使可不是什麼常見的「送信人」,在這個通訊技術有著嚴重侷限,道路運輸也情況糟糕的時代,能夠幾天內跨越國境的獅鷲信使可以說是各國能夠掌握的最便捷的信息傳遞手段,通常只有國王、親王、公爵以及其他少量極端富裕或地位特殊的貴族和組織才養得起這種成本高昂的「信差」,而且也只有在傳遞很緊急或者有著特殊意義的信息時,他們才會用上這種信差。
  所以幾乎沒用多長時間,高文就猜到了那信使所傳遞的信息是什麼。
  他點點頭:「信使現在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祖先大人您怎麼知道的?信使確實把信送到之後就趕緊離開了——我本來還想多叫幾個人去看熱鬧呢,獅鷲哎,我就看見過幾次……」
  高文頗為無奈地看了自己這個在各項貴族操守課程上都不及格的N+1層曾孫女,搖著頭說道:「他當然要快點離開,因為這一段時間裏,弗朗西斯二世的獅鷲信使可是忙碌得很,事實上,如果不是我的名頭太大,他恐怕都不捨得讓他的獅鷲信使往這地方飛一趟——信在哪?」
  「我拿著呢,」瑞貝卡立刻從身上摸出一個帶著淡金色摩恩王室標記的套筒,那套筒一端還用蠟密封著,「我本來想看的,但菲利普騎士說這種信不能偷看,讓我必須親手交到您手上……」
  看到瑞貝卡臉上那怨念十足的模樣,高文就能猜到這姑娘忍到現在不偷看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高文笑著接過了套筒,然後就當著琥珀和瑞貝卡的面將其拆了開來。
  套筒內是一份用精緻羊皮紙製成的捲軸,捲軸上還纏繞著淡金色和淡紫色絲線編織成的綁帶——顯然,這東西可不僅僅是一份信函那麼簡單。
  它是一份來自王室的正式文書。
  高文展開捲軸,隨意看了一眼,便將其扔給了瑞貝卡:「看完之後就放到收藏室吧,別弄丟了。」
  瑞貝卡立刻迫不及待地看起了捲軸上的內容,等看完之後她愣愣地抬頭:「祖先大人,這樣您就是康德領法理上的合法領主了?而且國王還把康德領東邊的一大片王室屬地也給您了?!」
  那捲軸的內容就如高文猜測的一般,是來自王室的冊封文書——或者換種說法,是王室對高文現在已經統治康德領這一事實的「妥協」和「承認」文書。
  琥珀一聽是這樣的東西,頓時也忍不住湊了上去:「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冊封文書呢……哇!這綁帶的扣環竟然是金的!?」
  「需要這麼驚訝麼?」高文略有些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姑娘,「只要弗朗西斯二世還沒老年痴呆,這份文書遲早都會送到我手上的——康德不過是個子爵領而已,對於我的公爵頭銜而言,這只是個小小的禮物,國王沒有吝嗇的必要。而至於那片王室屬地……也就是個小小的贈品。」
  說著,他微微搖了搖頭:「我只是沒想到它會提前被送來——而且還是獅鷲信使加急送來的。我原本以為相關的冊封文書會在開春之後送到塞西爾,但現在看來……局勢的變化讓那位國王陛下產生了緊迫感啊。」
  「局勢的變化?」瑞貝卡有點困惑地眨眨眼,「您是說提豐和安蘇之間的局勢?這跟冊封文書有關係麼?」
  「當然有,」高文笑了笑,「提豐和安蘇之間的戰爭很可能要推遲,那麼兩國統治者就要考慮重啟外交活動,國王親自下場談判的可能性很大,但第二王朝對安蘇的控制力度比不過第一王朝,所以為了保證接下來談判期的國內局勢穩定,弗朗西斯二世就必須提前安撫,或者說討好國內的貴族們。不管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他都要去聯絡、去通氣,而我這樣既不是主戰派也不是主和派的,他也必須有所照顧——因為我是『祖宗派』,那位國王陛下可是時刻在擔心我這個老祖先會不會突然跳出來對他一番批評吶。」

=====非本文=====
祖宗派,也就獨高文一人而已,哈哈~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6 08:51

第332章 葛蘭家族

  每當高文開始講這些涉及到權力鬥爭和貴族遊戲的東西時,瑞貝卡和琥珀就會很難得地達成共識並組成萌圈組合。
  在這倆姑娘看來,國王和貴族之間那些勾心鬥角的遊戲規則實在是複雜深奧,而且一點實際用處都沒有,與其研究這方面的東西,還不如在家裏跟狼打架搓火球/划水摸魚偷酒喝有意思……
  但想是這麼想,倆人可不敢當著高文的面把話說出來,琥珀要時刻擔心高文真的用個茄子把她給拍牆上,瑞貝卡則忘不了被長輩吊在房樑上打的恐怖,這時候聽完高文的話,兩個人也像模像樣地思考了一番。

  瑞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這麼說,國王是擔心在安蘇和提豐重啟外交的過程中,有貴族搗亂?」
  「差不多就是這樣。」
  「但貴族為什麼要搗亂?」瑞貝卡一臉迷糊,「安蘇和提豐的戰爭可以推遲,這不是好事麼?」
  「這對國王是好事,對平民是好事,但對各地分封割據的貴族們有什麼好處?」高文輕笑了一聲,「國王的戰爭對大部份分封貴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義務,只要戰時出點自帶乾糧的騎士和扈從去參戰,他們就算是完成義務了,至於戰爭勝負跟他們有關係麼?打贏了,派出去的騎士們掠奪一大筆財富和功勳回來;打輸了,哪怕是亡國了,他們也只不過需要對提豐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們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會有任何變化——至少,對很多安蘇貴族們而言遊戲規則就是如此,他們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遊戲規則。」

  對前世的高文而言,這是一種難以理解的「規則」,但這一世的高文卻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這個時代的貴族戰爭總體而言就是牆頭草和強盜們的狂歡,貴族們或許貪婪,或許野蠻,但他們卻會不約而同地遵守貴族遊戲的規則,他們之間的戰爭很少會真的拚到你死我活,大部份情況下,貴族們的戰爭只是為了掠奪財富和土地,一旦這個目的達到了,那麼大家立刻就會很默契地停手,並進行一套約定俗成的「掃尾」流程——
  在戰爭中,只有很少的貴族會喪命,大部份人最糟的下場就是被俘而已,誰都不捨得殺死貴族俘虜,因為這些俘虜可以換取大量的贖金,而這些贖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蘇 576 年,西境兩名實地伯爵之間爆發的爭鬥,在那場得到王室默許的戰爭中,托克貝爾伯爵落敗,甚至連伯爵本人都被俘獲,為了贖回自己的領主,托克貝爾領付出了相當於伯爵本人體重兩倍的黃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權。而戰爭結束之後,兩位伯爵及其子嗣血親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騎士(底層貴族)和男爵子爵們也在各自的家族繳納了足夠的贖金之後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數在戰場上當場斃命的倒霉貴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個平民而已。

  -不殺死貴族俘虜;
  -不徹底終結任何一個「榮耀的姓氏」;
  -用贖金結算戰爭。
  這就是貴族戰爭的三大守則。
  沒有任何人會破壞這個規矩,因為這個規矩是所有貴族們共同遵守,共同執行的,它維持了貴族們的「榮耀」,也在過去七百年確保了這個國家分封割據體制的穩定。
  貴族們將這種戰爭稱作「文明人的戰爭」,並稱其「就如在眾神面前得到見證的決鬥一般優雅而體面」。
  在最初,這個規則是為了防止立足未穩的人類國度因嚴重的內部份裂和鬥爭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現在,它已經成為貴族們彰顯自身高尚與節制的手段,安蘇的貴族們似乎相信,哪怕提豐真的打過來了,哪怕安蘇真的落敗了,他們也仍然可以用這一套規矩來維持自己的體面——只要及時對提豐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國王和提豐皇帝的談判會有什麼結果,他們只會想著在這個過程中自己能不能撈點好處,而弗朗西斯二世為了防止國內貴族們有不穩,就只能提前把一部份「好處」預支出去……
  那些貴族根本不會想到提豐人是抱著怎樣的目的來進攻這個國家的——正處在轉型期的提豐就如一頭饕餮巨獸,這頭飢腸轆轆的巨獸會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沒有對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貝卡手中的捲軸一眼,輕聲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認我對康德領的實際統治,這只是順勢而為送個人情,而他把康德領東側的一片王室屬地當做禮物,則是希望塞西爾家族可以在談判期內保持『安靜』。畢竟,雖然塞西爾家族已經離開了王國權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經回來,在特定的情況下,我的號召力可能會給他帶來難以想像的麻煩……」
  「不管怎麼說,白給的誰不要,」琥珀用最言簡意賅的方式總結了這份文書的意義,隨後皺著眉,「不過國王就派了個匆匆忙忙的信使來送信也太不嚴謹了吧……雖然我不懂你們貴族那套麻煩死人的規矩,但再怎麼說這也是國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碼不是得有個冊封儀式什麼的麼?」
  「低調地送來一封文書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選擇,」高文笑了起來,「否則妳讓他怎麼辦?他一個七百年後的王室私生子,來冊封一個七百年前的先祖級開國大公?別的不說,冊封儀式上倆人面對面,他先鞠躬還是我先鞠躬?還是我倆一塊鞠躬?當年我跟查理見面都不必行禮,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壽!」
  琥珀構思了一下那個場景的尷尬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噫,好麻煩。」
  「總而言之,這東西先收著吧,」高文擺擺手,「我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貝卡,妳知道……額,妳應該不知道,妳去把赫蒂找來。」
  「什麼啊?」瑞貝卡愣頭愣腦地聽著,聽到要把赫蒂叫來她頓時有點緊張,「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說麼?」
  高文斜了這姑娘一眼:「跟妳說?妳知道南境貴族譜系麼?」
  「……哦,那我去找姑媽!」
  瑞貝卡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赫蒂便來到了高文的書房。
  這位氣質優雅的女士不但有著出眾的美貌和內政能力,而且在貴族和國王的那套規則上也頗為聰慧,一進來,她就首先開口道:「先祖,信使送來的應該是國王的冊封文書吧?」
  「沒錯,康德領和康德東邊的丘陵地現在是塞西爾家族的了,但這不重要,」高文擺擺手,「我叫妳來是跟妳打聽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個姓『葛蘭』的貴族家族?」
  「葛蘭?」赫蒂眉頭微皺,短暫思索之後便點了點頭,「是的,位於東北方向的葛蘭子爵——啊,現在是葛蘭女子爵在統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揚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貝卡——瑞貝卡也是一個女子爵,「前代葛蘭子爵把爵位傳給自己的女兒了麼?」
  他在心靈網絡裏已經從帕蒂口中瞭解到,現在的葛蘭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並無什麼意外,只是有點好奇地隨口多問了一句。
  「不,前代葛蘭子爵是現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搖了搖頭,「前代子爵在數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遺囑,這個爵位傳給了他的遺孀,羅佩妮.葛蘭。」
  安蘇的繼承法較為寬鬆,夫妻之間繼承或過渡爵位是一種並不很罕見的情況,事實上,很多貴族正是依靠著精明的聯姻算計來不斷擴大著自己家族的勢力——在不想輕易挑起貴族戰爭的情況下,婚姻也是貴族們謀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為何突然打聽葛蘭家族的事情?」赫蒂對高文突然提起一個並無太大交流的貴族姓氏感覺很好奇,忍不住問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懷疑這個家族和永眠者有牽連。」
  「永眠者?!」赫蒂嚇了一跳,她沒有質疑這個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沒有問高文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帶著對先祖的極大信任,她直接詢問威脅的程度,「是跟康德領一樣的情況麼?」
  「還不確定,但他們至少有一個家族成員和永眠者的牽連極深,」高文表情嚴肅地說道,「這個葛蘭家族……最近幾年有什麼異常變化麼?比如像康德領那樣突然有額外產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興旺發達之類。」
  「……完全沒有,事實上情況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後搖著頭,「葛蘭家族原本興旺發達,年輕的前代葛蘭子爵是個很有作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實驗事故中,葛蘭子爵意外去世,葛蘭家族和他們統治的領地就迅速衰敗了下來……雖然這兩年羅佩妮女子爵已經控制住局勢,重新讓領地走上正軌並逐漸發展起來,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裏參與的痕跡……」
  說到這,赫蒂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永眠者行事詭譎,一切都說不準。」
  「在魔法實驗事故中意外身亡麼……」高文眉頭慢慢皺起,「我準備過去看看情況。」
  「您要親自過去?」赫蒂微微皺眉,「一個公爵總是親自去拜訪下級貴族,這似乎不太合……」
  「規矩都是我們當年訂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訪過康德領了,再多個葛蘭領也一樣,」高文擺擺手,「還是親眼去看看吧,否則我總不踏實。」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頭,「正好,葛蘭領就在康德領的東邊,在我們獲得康德東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後,塞西爾領已經和葛蘭領有了接觸……作為新鄰居,我們不差一個拜訪的理由。」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7 00:41
第333章 在這個冬季的最後幾日

  一陣寒冷的風吹動了附近的旗幟,帶來嘩啦嘩啦的聲響,羅佩妮.葛蘭抬起頭來,靜靜地注視著遠方的古老城堡。
  有著兩百年歷史的裂石堡靜靜地盤踞在山丘頂端,城堡側面陡峭的懸崖就彷彿一道刀刃般佇立在地平線上,漸漸下沉的夕陽照耀著嶙峋的山岩和城堡的高牆,將一層淡金色的光輝鍍在那些線條上。
  那是一座石質的山,山體一側陡峭而險惡,裂石堡坐落在那絕壁的頂端,彷彿蹲伏在刀鋒上一般,古老的城堡外牆早已斑駁,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開裂的跡象,當夕陽從恰到好處的角度照射在城堡上的時候,它的一部份外牆甚至會透出對面的光來,在城牆上呈現出葉脈一般明亮的裂痕線條。
  經常有人會擔憂,擔憂那座古堡什麼時候就會在夕陽中塌掉,無數噸沉重的巨石將從那峭壁頂端滾落下來,在一次驚天動地的災難巨響中,將這片土地上最榮耀的姓氏從此埋葬。
  但羅佩妮想起了自己丈夫的話,想起關於這座城堡與土元素之靈的古老約定,那是在葛蘭家族還只是塞西爾家族一個邊緣附庸的年代,家族的先祖與土元素盟友們達成的一個契約:只要「葛蘭」這個姓氏仍然統治這片土地,那麼裂石堡就絕不會自然坍塌……
  可是這座堡壘的裂隙這些年真的越來越多了……

  「女主人,」管家的聲音打斷了羅佩妮的思緒,這位穩重可靠的中年人將一個木盒遞到女子爵面前,「這是您要的土樣。」
  羅佩妮看著木盒中那些色澤深沉的泥土,伸出手指抓起一點輕輕搓動,隨後她手指間浮現出些許魔力的光輝,泥土隨之在魔力的光輝中化為隨風飄散的青煙。
  「藥劑產生作用了,」羅佩妮臉上總是陰鬱的表情似乎稍微鬆緩了一點,她對管家微微點頭,「領地上一半的農莊都需要這種德魯伊藥劑來重新恢復土地的平衡,春天之前必須完成。你去和那些塞西爾藥劑商人交涉,看他們會出個怎樣的價錢。」
  「是,」管家低下頭,隨後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女主人,其實您不必離開城堡,不必親自來到這骯髒的鄉下地頭裏來,這裏都是些粗魯無知的農戶,他們很可能冒犯到您。」
  「類似的話你說的夠多了,」羅佩妮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管家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
  「高文.塞西爾公爵將在五天後來訪,」幾秒種後,羅佩妮打破了沉默,「回去之後就開始準備吧。」
  「公爵將要造訪?」管家立刻被嚇了一跳,但在看到女主人臉上平靜淡然的表情之後,他立刻就把所有的疑問和廢話都嚥回到肚子裏,「我明白了,我將安排最得體的迎接。但不知道公爵是為何而來,我需要額外安排什麼嗎?」
  「只是普通的會面,」羅佩妮淡淡地說道,「康德地區終於成為塞西爾家族的合法封地了。」
  「康德……我明白了。」

  數日後。
  一輛懸掛著塞西爾家族徽記的雙駕馬車行駛在康德領以東的道路上,在這輛馬車的前方,是葛蘭家族世世代代統治的地方。
  除去駕駛馬車的車伕、在馬車後半截的三名士兵之外,馬車內只有高文和琥珀兩人。
  「這真是比上次去康德領還沒有排面啊,」琥珀坐在高文對面,忍不住開始嘀嘀咕咕,「我說,你多少也是個公爵,就算你要去拜訪比自己還低的貴族,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排場嘛,起碼多兩輛車、多幾個隨從什麼的……」
  高文頗感好笑地看了對面的半精靈姑娘一眼,他可知道這傢伙肚子裏的念頭,琥珀壓根不是在乎他的排面夠不夠,她就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給公爵當跟班了,結果到現在還沒享受過出門一個車隊,前後八百隨從,走路戰鼓開道,進城吹號通報的待遇,所以有點不平衡,這傢伙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可以說是簡單直白到極點,風風光光、榮華富貴就行——一點都沒個精神追求的。
  非要說的話,她唯一的精神追求大概就是有生之年,誰能組織個坑蒙拐騙錦標賽,然後她上去拿個冠軍回來……

  「你還笑!」琥珀看到高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不爽地白了對方一眼,「我當年見一個伯爵出門還七、八輛馬車呢~」
  「馬車這種東西……遲早是要淘汰的,」高文笑著搖了搖頭,「等到時候我讓妳坐坐比馬車更帶感的東西。」
  「比馬車更帶感的東西?」琥珀頓時滿臉好奇,「你又折騰出什麼新玩意兒了?」
  「還沒,目前只是個想法,不過時機和技術條件還不成熟,」高文擺了擺手,「比起這個,還是繼續說說關於葛蘭家族的事吧。除了幾年前葛蘭子爵意外身亡時的幾個疑點之外,妳還調查到什麼了?」
  「那就得從更早的時候說起了,在前代葛蘭子爵意外身亡之前,他曾經在領地上推行過一系列幾乎是匪夷所思的『新法』,當時不止他的領地,甚至周邊領地的貴族都受到了一定影響……」
  「新法?」高文眉頭一皺,「這部份仔細講講。」
  「哦,那就要先從他解放領地全境農奴和奴隸開始講起了……」
  *** ***
  當塞西爾公爵的馬車駛向葛蘭領時,一名身穿紅藍雙色罩袍,高舉著通行旗幟的信使正騎著快馬,在聖蘇尼爾城中央的大道上策馬狂奔。
  那旗幟是國王的信物,無人膽敢阻擋手持信物的信使,道路上的行人無不慌亂而恐懼地躲開那狂奔的駿馬,早已習慣了安寧生活的王都人在這一天被打破了生活的平靜,但此時此刻,他們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們只是躲在路旁,驚愕又好奇地看著信使一路絕塵的方向,猜測著這個策馬狂奔的人究竟攜帶著怎樣的消息。
  信使跑過了國王大街,跑過了白銀堡前的弧形廣場,隨後在城堡前翻身下馬,一路高舉旗幟直奔國王所在的地方。

  僅僅幾分鐘後,一份來自聖靈平原西部地區的情報便送到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前。
  這份緊急傳來的情報讓弗朗西斯二世頗有不快,因為今天很難得是維羅妮卡離開大教堂,來白銀堡和他團聚的日子,對於身為國王的父親,身為聖徒的女兒而言,這是相當特殊而寶貴的時光,可是這好時光卻被打攪了。

  維羅妮卡看著那份剛剛送來的情報,她露出一絲令人安心的溫和微笑,輕聲說道:「父王,政務要緊。」
  「我知道,」弗朗西斯二世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情報,「但這個時間段我一點都不想接到任何『意外情況』的消息……那些貪婪的貴族永遠餵不飽,他們根本不會為這個王國考慮分毫,而只會給我找麻煩。」
  維羅妮卡淺淺地笑著:「或許這不是關於貴族的消息呢?」
  弗朗西斯二世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拆開了情報的封套。
  在接下來的半分鐘內,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
  維羅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父親的表情變化:「父王,這上面是……」
  「妳自己看吧,」弗朗西斯二世將那封密信遞給自己的女兒,「這是妳可以看的東西——因為它恐怕很快也就要傳到聖光大教堂了。」
  維羅妮卡皺著眉好奇地接過了信紙,上面的內容躍入眼簾:
  「……聖靈平原地區聖光信徒和血神信徒矛盾日益嚴重……xx月xx日,巨石城內的雙方信徒爆發武力衝突,激進的血神教徒砸毀了聖光教堂前的神像……次日,聖光教徒展開報復,血神教堂被焚燬。

  「主啊……」維羅妮卡驚愕而悲哀地嘆道,並用手在胸前劃出了聖光的徽記,「即便維護信仰,也何需做到這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搖著頭說道:「繼續往下看。」
  維羅妮卡看向密信的後半段,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血神教派地區主教率領信徒反擊,在前往聖光教堂途中被暗箭重創,瀕死之際爆發……變異成為血肉交織的怪物,現場有大量目擊者……」
  「巨石城領主與聖光教會地區主教共同擊殺怪物……後對血神教堂展開搜查,在教堂地下發現密室,並發現大量血腥祭祀痕跡……另有萬物終亡徽記和記載著各種褻瀆知識、邪惡言論的筆記……」
  「……巨石城內所有血神教堂皆已封鎖……半數信徒已驅逐……」

  「一個地區主教級的人,竟然是萬物終亡會的信徒麼……」維羅妮卡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自語,「他們竟然滲透到了這種地步……」
  「所以妳應該理解了吧,我的女兒,」弗朗西斯二世臉色很差地說道,「理解了為何我一直在說,安蘇根本沒有做好和提豐戰爭的準備……尤其是在今年。」
  維羅妮卡沉默了片刻,將手中的信函交還給老國王:「父王,您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
  「王權不插手神權,神權也不干涉王權,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但現在已經有人在為此流血,國王必須有所行動才行,」弗朗西斯二世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們一直在搜索那些邪教徒的下落,甚至開始調查每一個貴族,開始調查王室登記在冊的超凡者,但卻忽略了教廷……本以為最不可能被邪教徒腐蝕的教廷,也在成為邪惡滋生的溫床。」
  弗朗西斯二世攥起拳頭,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維羅妮卡,教會必須得到檢查,但……我不能讓這進一步影響到王國的穩定。」
  「父王,我可以保證聖光教會的配合,任何一個有理智的聖光追隨者都會理解這一點——把隱藏在身邊的邪教徒揪出來,是對所有人都好的,」維羅妮卡表情肅穆地說著,聖光的力量在她身邊鼓動,蕩漾開一層聖潔的光暈,「我相信,其他教派也會在得知巨石城發生的事情之後積極配合……沒有人想讓邪教徒潛伏在自己家裏。」 本帖最後由 LukeHUNG 於 2018-11-17 00:46 編輯

cchjames 發表於 2018-11-17 11:05
第334章 裂石堡


葛蘭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靜靜聳立在高文眼前。

它位於山頂,旁邊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長年累月的風雨銷蝕和崩塌甚至讓山崖幾乎開始向內凹陷,也讓位於其上的城堡呈現出令人不安、搖搖欲墜的姿態,而城堡本身的陳舊更是加重了每一個造訪者在這方面的擔憂——然而不管怎麼說,一座聳立在山巔、緊挨著險要懸崖的堡壘確實很能帶給人一種震撼人心的美感。

高文便是從還在山腳下的時候就開始打量那座古堡,直到馬車順著寬闊的坡道終於攀上山頂,來到古堡前,他才輕聲感歎道:“葛蘭家的人心挺寬啊……”

旁邊的琥珀目瞪口呆:“你一路就感歎這個呢?”

高文莫名其妙地看了半精靈姑娘一眼:“你以為呢?”

琥珀張了張嘴,憋半天也沒想出別的詞來,於是也跟著高文一塊仰頭感慨:“葛蘭家的人心挺寬啊……”

“行了,別感慨了,去叫門。”

葛蘭古堡沉重的黑色大門在高文面前緩緩打開,在那鑲嵌著紫鋼與銅製符文的橡木大門向兩邊張開的過程中,高文的視線在它們表面一掃而過。

他看到了斑駁的傷痕和些許焦黑的痕跡,雖然已被修飾,但仍隱約可見。

大門背後,是燈火輝煌的長廳——紅色的地毯從正門一直鋪到長廳盡頭的階梯前,女僕和侍從站在紅毯兩旁,而一位身材頗為高大的中年管家站在最前,他彎下腰,左手彷彿天鵝的翅膀般舒展開,引導著貴客踏入大門。

那位葛蘭家族的女主人就站在長廳的中央。

她是一個高挑但卻過於纖瘦的女人,三十歲上下,留著黑色的微捲長髮,眼窩較深,膚色也略有些蒼白,可是歲月還沒來得及在這位女士臉上留下滄桑印痕,她仍是一個可以在宴會場上引人注意的美麗女性。

在高文邁步向前的同時,貴婦人也恰到好處地迎上前來。

一切都禮儀周到,規制齊全,這讓高文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拜訪的康德堡——只不過,康德堡中只有一個混沌虛妄的夢境,這裏又有什麼呢?

高文展露出一絲微笑:“希望我的冒昧拜訪不會給鄰居帶來困擾。”

“您的到來為這片土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榮耀。”羅佩妮‧葛蘭彎下腰去,依自身爵位對高文行禮,高文注意到這位貴婦人所行的乃是男士的貴族覲見禮節,可心中卻並無意外。

在葛蘭家族失去了男主人之後,這位未亡人便承擔起了男主人的角色,她是這片土地的領主,而且至今沒有傳出任何改嫁的消息,這足以表明她的某種態度——此刻她以男士貴族覲見禮節迎接公爵,這也是一種只有貴族之間才能理解的“語言”。

高文抬起眼睛,看向長廳的盡頭,果不其然在兩道弧形階梯之間的那道立牆上,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肖像畫,一個黑髮俊朗的年輕人,身穿黑色外套和雪白襯衣,面帶淡然微笑地立在畫中,肖像畫前還可以看到白色的燭台和同樣雪白的“告死菊”。

那應該就是上一任的葛蘭子爵,他的畫像掛在這裏並不奇怪,但那白色的燭台和告死菊卻頗有些不尋常——對於很多當代貴族而言,婚姻的忠誠度是僅限於雙方健在並且各自家族穩定這一前提下的,一旦雙方中有一人去世,那麼還活著的(不論是先生還是女士)自然會在短暫的哀悼之後盡快尋找新的婚姻對象,這並不會被當成“不忠貞”的表現,因為及時且明智的婚姻恰恰是維持家族實力、支撐領地發展的必要手段,一個多次結婚的寡婦或鰥夫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用炙手可熱來形容——

安蘇龐大、複雜、臃腫而又骯髒的貴族譜係和土地流轉歷史便是在這樣的“婚姻戰爭”中形成的。

高文把視線從葛蘭子爵的畫像上收回,腦海中想到了琥珀調查到的那些情報,隨後他轉過頭,對羅佩妮‧葛蘭微微一笑:“女士,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康德領歸入塞西爾家族的消息,以及國王陛下新的分封——塞西爾領已經與葛蘭領連接在一起,我這次來,只是拜訪一下新鄰居。”

“應該我主動去拜訪您才符合規矩,”羅佩妮‧葛蘭露出一絲略有些僵硬的微笑,似乎笑容已經離開她太久,以至於現在要調動臉上的肌肉都變得別扭起來,“只不過我前些日子離開了領地,回到這裏還是最近幾天的事……”

“規矩,”高文擺了擺手,“我們當年制定了規矩,所以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必在意規矩。”

在簡短又毫無營養的客套話之後,羅佩妮女子爵邀請高文和他的貼身隨從(琥珀)前往城堡的會客廳,她已經命人準備了最精緻的點心和最好的酒水還有葛蘭領最優秀的豎琴演奏者和吟遊詩人前來助興。

而在下午茶之後,城堡中還會有一場頗為盛大的舞會,晚宴將在舞會中間進行。

說實話,高文對舞會毫無興趣,任何歡迎儀式他其實都沒興趣,但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而且那舞會名義上是因他而起,為他而辦,但實際上一位公爵在這種“小城堡”的舞會中是沒什麼事可做的,不會有誰敢來邀請他,舞會真正的意義是成為慕名而來的大小貴族們的社交平台罷了。

以公爵造訪作為招牌,羅佩妮可以邀請週邊大大小小的領主前來做客,甚至可以越級邀請比她更有力的貴族來此,只要她能夠成功舉辦這場宴席,那麼葛蘭家族的名望勢必會因此暴漲,哪怕南境貴族們對塞西爾這個姓氏不太感冒,他們也會正視葛蘭女子爵在舉辦活動的過程中所展現出的能力——在不太適合亮刀子的場合下,舉辦大大小小的宴席舞會就是貴族們顯現實力的通常手段。

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高文和琥珀都不感興趣,但後者至少對“有一大堆人站在自己後面伺候自己吃飯”這件事本身很滿意。一邊吃著女僕端上來的點心,這位半精靈小姐一邊跟高文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麼大個公爵府,你的女僕和侍從恐怕還沒這兒多。”

“我要那麼多人在旁邊看我吃飯幹嘛?我都嫌鬧心,”高文之前在跟羅佩妮‧葛蘭閑談,此刻那位女子爵前去確認宴會廳的情況,他便跟琥珀閑聊起來,“話說你吃慢點——晚上還有一頓呢。”

“天知道'正餐'是什麼東西,用羽毛裝飾的蘿蔔還是圍著一圈彩色石頭的生肉?我可見過貴族正規宴席上的'禮節性正餐',還不如貝蒂烤的餅呢,”琥珀往嘴裏塞了一塊小蛋糕,使勁嚥下去之後對高文眨眨眼,“哎哎,你發現蛛絲馬跡了沒?有那種……夢境的違和感麼?”

“沒有,”高文沒想到琥珀這家夥胡吃海塞的時候竟然真的還沒忘正事,看了對方一眼之後搖搖頭,“不過我覺得這裏跟當初的康德堡不一樣,這裏應該確實是沒有受到真實夢境影響。”

琥珀好奇地看著高文:“你怎麼知道的?”

“還記得我們在康德堡中的經歷麼?”高文耐心解釋道,“康德子爵深居簡出,城堡從不舉辦任何宴會,也幾乎不邀請任何客人,哪怕我去做客,康德堡中也沒有趁著這種機會舉辦什麼活動,這就是因為'真實夢境'中的外來者越多,夢境崩潰的機率就越大,清醒的人會對永眠者的儀式法術造成非常大的負擔——但那位葛蘭女子爵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琥珀點點頭:“她邀請了很多人來參觀你哦……”

高文隨手在半精靈小姐腦袋上敲了一下:“這座城堡中沒有康德領那種古怪的氛圍,它是對外開放的,這就基本斷絕了有大規模夢境幻術籠罩城堡的可能性。當然……具體情況還要觀察一下才能確定。”

就在此時,那位前去檢查宴會廳的女子爵回到了房間,她在高文面前坐下:“希望我沒有讓您等太久。”

“無需介意,我在欣賞這裏的收藏,”高文隨口說道,視線在會客廳中那些展示給客人看的油畫和木製雕刻上隨意掃過,“很不錯的藏品。”

“這些都是我的丈夫生前所留,”羅佩妮淡淡地說道,“他熱愛藝術,尤其熱愛繪畫,這裏有一些甚至是他親手所繪的。”

高文站起身,很隨意地走到一幅描繪著大片農田、屋舍的畫作前:“很少見到會有人把農田畫在畫布上。”

在這個時代,“繪畫”是一種高檔而奢侈的藝術享受,基本上只有貴族、教會和富豪有能力把錢花在這上面,因此繪畫的受眾也就只有那些“上等人”,繪畫的內容可以用單調乏味來形容,基本上只有各類肖像畫、宗教畫以及描繪城堡宮廷生活的畫作。

“這是我丈夫的作品”羅佩妮‧葛蘭解釋道,“他喜歡把自己在外面親眼所見的東西畫下來,哪怕那是骯髒的牛棚和破舊的穀倉。”

“原來如此,”高文轉過身,面帶笑意,“很不錯。”

就在此時,一名侍從突然推開會客廳的大門,快步走向羅佩妮女子爵。

高文注意到這位侍從臉上的表情頗有些緊張。

“夫人,”侍從在女子爵面前停下,語速很快地說道,“帕蒂小姐說她感覺不舒服……”

羅佩妮‧葛蘭的表情瞬間一變。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9 08:50

第335章 帕蒂.葛蘭

  聽到侍從匯報的內容,看到羅佩妮.葛蘭臉上表情的變化,高文立刻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就如他所知,以及推測的那樣——帕蒂.葛蘭便是葛蘭領的領主之女,而且那個小女孩現在的狀態一定不怎麼好,她之所以連接進入永眠者的心靈網絡,恐怕也和她的身體狀況有關。
  高文掩飾著內心中的波動,臉上只是帶著單純的好奇:「葛蘭女士,發生了什麼事?」
  「請不用擔心,您在此稍事等候即可,」羅佩妮女子爵控制住了自己臉上的擔憂神色,她對高文微微彎腰致歉,語調低沉而快速地說道,「我需要離開一下,很快就會回來。」
  高文略一思索,點了點頭「……請隨意,去處理妳的事吧,不用在意我們。不過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隨時樂意效勞。」
  羅佩妮女子爵快速地道了謝,然後便腳步匆匆地跟著侍從離開了會客廳。
  高文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但直到最後都控制住了進一步詢問的衝動,也沒有提出任何想要和對方的女兒見面的想法——因為那太突兀了。
  帕蒂.葛蘭應該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他高文則是剛復活沒多久,目前正在大南邊開荒的邊境公爵,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情況下突然要見對方的女兒也著實可疑了點,總不能拉著人家單身媽媽開口就是一句:「老鄉,我聽說妳家還有個閨女?」——真要那樣的話自己一世英名肯定沒了……
  為了防止引發羅佩妮的警惕和牴觸,他要讓自己的言行自然一些才行,所以高文只是默默目送著女子爵離開了房間,他知道自己總能找到機會見上那個「帕蒂.葛蘭」一面的。

  揮手讓那些聒噪的豎琴和七絃琴都安靜下來之後,高文開始頗感興趣地在會客室中轉來轉去,觀察著那些來自前葛蘭子爵的收藏品和創作品,一邊看著那些頗有個人特色的事物,一邊在腦海中回憶著關於前葛蘭子爵的種種記敘和流言——那些事情距今短的只有數年,長的也不過是十幾年前,但卻已經在這個年代混亂的記事習慣和某些別有用心的扭曲中變得荒誕不堪,彷彿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黑暗故事一般。
  在那些各種版本的流傳故事中,前葛蘭子爵是一個深受惡靈或者遺傳疾病困擾的精神病人,他同時兼具著智慧過人和精神癲狂的特點,他用充滿智慧的手腕聚斂財富,但又把財富肆意揮霍,敗壞著家族的傳統和名聲,將領地上的秩序搞的一片混亂,他曾經是年輕一代南境貴族中的佼佼者,是無數貴族小姐心中的理想情人,但他最後卻墮入了對禁忌知識的渴求中不可自拔,甚至自身都最終喪命在魔法實驗室裏……

  高文腦海中不斷拼湊著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些故事裏有一大半都是琥珀派人調查的結果,當他再度把那些故事梳理了一遍之後,他轉過身對正在舔盤子的半精靈點了點頭「吃飽了麼?」
  「吃飽啦、吃飽啦!」琥珀特別沒出息地拍拍肚子,「看你這表情這個語氣……肯定又要讓我幹活吧?」
  「不是很麻煩的事,」高文笑了笑,「妳去城堡大門口一趟,去看看那扇門……」
  ……

  在傍晚的舞會開始之前,羅佩妮.葛蘭終於再度出現在高文眼前——當然,琥珀比她更早一步回到高文身邊。
  這位女子爵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之色,但情緒顯然已經平靜下來,高文見到她之後帶著好奇很自然地問了一句:「剛才我聽到了侍從的話,帕蒂.葛蘭是……」
  「是我的女兒,」羅佩妮女子爵淡淡地笑了起來,似乎唯有在提及自己女兒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才會柔和自然一些,「她的身體不是很好……」
  「希望她能早日恢復健康,」高文說道,「有機會的話,我想看看那個孩子——我的領地上有一位相當優秀的德魯伊,說不定能有所幫助。」
  羅佩妮臉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和高文說話時的語氣也比之前真誠了些許:「感謝您的仁慈,但恐怕並沒什麼德魯伊能治好帕蒂的病。當然,您可以去見她,我想帕蒂應該也很高興可以認識像您這樣傳說中的人物——她小時候經常聽您的故事。」

  舞會如期開始了。
  在葛蘭堡最大的宴會廳中,美食美酒擺滿餐檯,葛蘭家供養的演奏者們在大廳角落的一座木台上演奏著舒緩優美的安蘇宮廷音樂,身著盛裝的紳士和淑女們走入宴會廳,在這繁盛奢華的地方展開他們貴族式的社交,而這些來自葛蘭領周邊的中小貴族或貴族子嗣們都沒有忽略那個坐在大廳盡頭平台上的人——時不時有人把視線投向那個高出地面的地方,看著正在上面交談的塞西爾公爵和葛蘭女子爵,並猜測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
  高文其實只是在和羅佩妮閒談,他在看過這場舞會的規格,現場所用餐具的質地,樂師的數量和服飾之後微笑著稱讚了一句:「一場不錯的舞會。」
  「能得到您的這般評價是我的榮幸,」女子爵答道,「我已經盡我所能讓這場舞會能配得上您。」
  高文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而在接下來的某個瞬間,他注意到了羅佩妮.葛蘭看向大廳中那些貴族成員時的一絲眼神變化。
  那是深沉的敵意,是蔑視,是一絲近乎仇恨的火焰。
  這一絲眼神變化被隱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高文正好捕捉到,恐怕以他的觀察力也會忽略過去。
  高文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用很隨意的語氣說道:「今天出現在這裏的,有多少人在十天前也曾出現在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宴會場中呢?」
  羅佩妮.葛蘭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麼一瞬間,但她所有的異樣都轉瞬即逝,在下個瞬間,她已經坦然自若地開口了:「看來哪怕七百年過去了,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仍然瞞不過您的眼睛。」
  「不,有很多都能,只不過我恰好在事後知道了其中一兩件而已。」
  「……霍斯曼伯爵用不光彩的手段竊取本屬於您的財富,幸而葛蘭領沒有染指其中。」女子爵在沉默兩秒之後說道,並且不動聲色地規避了高文一開始的問題,沒有把話題引向那些聚集在這裏的貴族成員們。
  但高文本身也不是追究這件事來的,他只是隨口提了一句,看了看羅佩妮.葛蘭的反應,隨後便假裝忘記了這個話題,轉而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妳的丈夫,在我看來是個了不起的人。」
  「……那個了不起的人,只給我留下了一團混亂。」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轉頭看著那些在宴會廳中翩翩起舞,談吐優雅,彷彿舞台劇演員一樣拿捏著腔勢的南境貴族們,突然間,他的視線被宴會廳門口門縫裏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吸引了。
  他看不清那是什麼,但他知道確實有人在門縫那裏——因為旁邊的羅佩妮.葛蘭已經站了起來,並帶著驚訝和緊張、擔心的神色看著相同的地方。
  這位女子爵顯得有點無措:「公爵閣下,請允許我先……」
  高文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不用在意,去吧。」
  女子爵幾乎是立刻便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她從大廳側面快速穿過,走向宴會廳的大門,而高文則很自然地也跟了過去。
  宴會廳中有人驚訝地注意到了這一幕,但在羅佩妮擺手示意之後,音樂聲繼續響起,參加舞會的貴族們便沒有離開,但很多人的注意力顯然已經到了大門那邊,並跟隨著羅佩妮和高文的身影。

  羅佩妮推開宴會廳的門,高文站在她的身後向外看去。
  一張用木頭打造的、帶有輪子的椅子停在門外的走廊上,一個略有些驚慌的女僕站在椅子後方,一個蜷縮的小小身影坐在椅子裏面。
  那個小小的身影是個女孩,她身上披著白色的、被特殊裁剪過的「衣服」,那衣服只有一隻衣袖,腰部也有著很大的開口,因為穿著它的人,皮膚脆弱潰爛,恐怕已經不能接觸任何布料;她用一個歪歪斜斜的姿勢坐在椅子裏,數根皮帶將她的身體固定在那裏,以防止她滾落下去;在她的裙襬下,一條腿已經從膝蓋被截斷,乾癟萎縮的殘肢無力地搭在椅子上;她的半個軀幹彷彿被烈焰炙烤過,皮膚焦黑起皺,又隨處可見開裂、結痂之後形成的層層傷疤,一團扭曲怪異的血肉粘連、生長在她那焦黑起皺的半個身體上,那是她曾經的一條手臂。
  她就這樣像個破破爛爛的洋娃娃一樣被綁在椅子上,頭顱艱難地支撐起來,並不斷地輕微抖動著,似乎難以讓自己的脖子固定在任何角度。
  但她仍然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正好奇地盯著高文。
  她三分之一張臉上都是醜陋扭曲的紫紅色傷疤,但她還是笑了起來,看起來很開心的模樣:「你真高!」
  隨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就和爸爸在故事裏講的一樣!」
  高文在椅子前蹲下身,讓小女孩不必再費力地抬著頭,他看著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唯有這雙眼睛,還是和夢境之城中那個活潑的女孩一模一樣。
  「妳好,帕蒂。」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9 08:51

第336章 變革者

  小女孩有點愣愣的看著高文,很好奇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高文微笑著,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妳似乎也知道我。」
  「你是高文,很久以前的大英雄!」小女孩高興地說道,但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嘶啞,與夢境世界裏那清脆悅耳的嗓音很不相同,「爸爸以前跟我講過你的故事……女僕們都在說,你來城堡裏了……」
  小女孩說著說著,氣息有點跟不上,便停了下來開始喘氣,她似乎過於興奮,以至於忘記了自己身體的狀況,高文見狀趕緊說道:「慢點說話,不著急,我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的。」
  「我的天……」琥珀的聲音這時候才從高文身後傳來,這位半精靈臉上帶著不忍,語氣中充滿驚愕,「她怎麼會這樣……」
  站在椅子後面的女僕低著頭,在羅佩妮女子爵面前顯得很是惶恐:「對不起,女主人,但是帕蒂小姐她……」
  「我知道,」女子爵看著自己的女兒,語氣中卻滿是無奈,「帶小姐回房間休息。」
  帕蒂立刻努力抬起頭:「可是媽媽,我想再……」
  「聽話,回房間休息。」羅佩妮女子爵再次強調道,然後略有點猶豫地看了高文一眼。
  高文不等對方開口,便主動上前對小女孩說道:「聽妳母親的話,先回去休息吧,我會去看妳的。」
  「一定要來啊!」帕蒂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高文,她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就是自己在心靈網絡中見過很多次的「塞爾西叔叔」,而只是對一個從故事裏走出來的「主角」充滿興趣。
  面對小姑娘的期待,高文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女僕帶著帕蒂離開了,用那把看起來是特別製作的、彷彿某種簡陋輪椅一樣的椅子,高文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城堡深邃的走廊中,隨後才扭頭看向羅佩妮女子爵:「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女子爵顯然不是很希望提起這方面的話題,回答的很是模糊:「在她小的時候,遭遇了一場火災。」
  「火災?」高文搖了搖頭,「是羅曼.葛蘭子爵遭遇的那次事故吧……」
  羅曼.葛蘭正是羅佩妮.葛蘭的丈夫,葛蘭子爵領的上一任領主,那位在貴族和吟遊詩人口中「瘋癲、狂妄、身負詛咒」的年輕貴族。
  羅佩妮的表情明顯略微僵硬了一下,眼神也跟著有了一絲淡漠疏離,她轉向宴會廳的門,吸了口氣:「公爵大人,我們不應該讓客人等太久。」
  「一場舞會可以持續到天明,期間主人離場也自會有管家處理好一切,」高文在羅佩妮身後淡淡地說道,「我們或許可以聊聊『土地法案』和『自由民法』。」
  羅佩妮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盯著高文的眼睛。
  高文淡淡地說道:「讓裏面的人等著吧——他們的時間並不寶貴。」
  「我對您提出的話題並不感興趣,」女子爵說道,「那些都是失敗和錯誤的產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妳就不好奇妳的丈夫當年為何會失敗麼?」
  羅佩妮沉默了片刻,揮手招來剛剛來到廳外觀察情況的管家,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後才看向高文:「我們可以去二樓的書房。但我仍然要強調——我對您要談的那些事情已經沒有興趣了。」

  高文和琥珀跟在女子爵身後,不久後便來到了位於城堡二樓的書房,在這間書房中,高文再次看到了羅曼.葛蘭子爵的畫像——那位面帶微笑的年輕人在畫框裏坐著,似乎仍然在這書房中辦公一樣。
  但讓高文比較尷尬的是——羅曼.葛蘭子爵的畫像對面還掛著另外一幅畫,那上面是他……提著開拓者之劍和守護者之盾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器宇軒昂地看著前方,算是高文.塞西爾流傳最廣的形象。
  琥珀立刻在高文身後捅了捅他的腰:「哎哎,你看,你掛在牆上哎!」
  高文不動聲色地躲開琥珀的手指頭,頗有些尷尬地開口了:「我還以為在我『起身』之後,大家都已經把我的畫像從牆上摘下來了……」
  「我的丈夫視您為偶像,」羅佩妮女子爵淡淡地說道,「在他離開後,這間書房就始終保持著原先的陳設。」
  高文默默地點了點頭,信步走到書桌旁,輕輕敲了敲桌面:「當年,他就是在這裏寫下自由民法的麼?」
  「我說過,那已經是失敗和錯誤的產物了——後來的事實證明了一切,」羅佩妮冷漠地說道,「所以這才是您來到此處真正的目的麼?並不是見見新鄰居,也不是來談生意,而是來討論我丈夫生前犯下的錯誤?」
  「不,我來這裏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拜訪,而在瞭解到一些關於羅曼.葛蘭子爵的情況之後,我對他的生平也產生了一些興趣,但我並不認為可以用簡簡單單的『錯誤』兩個字來概括他的一切。」
  高文不緊不慢地說著,腦海中由琥珀調查出來的、關於羅曼.葛蘭子爵的事蹟也慢慢在他腦海中拼湊成型,在抹去那些刻意扭曲和被無知世人曲解的部份之後,一個改革先行者的形象漸漸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禁止一切奴隸貿易,將領地上所有的農奴和奴隸解放為自由民;重新丈量土地,收繳所有逾制的、不義的、未登記的土地並分給新自由民;允許任何人經商、做工、狩獵、開墾,並在領地內取消『賤民限制法』,允許獲得自由的奴隸學習手藝成為工匠;取消了貴族子弟成為騎士的特權,讓平民和貴族子弟一樣可以接受騎士學徒選拔……」
  高文一條一條地說著,看著羅佩妮.葛蘭的表情一點點變得陰沉,最後他搖了搖頭:「都是很偉大的想法。」

  沒錯,這就是通過軍情局的調查和梳理之後,高文所掌握的、關於羅曼.葛蘭子爵的情報。
  一個在他揭棺而起之前便曾站出來,努力想要改變這個時代的先行者。
  在十年前,一個年輕的南境貴族覺醒了,他用不同於常人的眼光看到了那些隱藏在繁華之下的黑暗骯髒,意識到了安蘇現行制度的落後,意識到了貴族體系對這個社會的限制,意識到了各種傳統法律對平民的無端壓迫,以及在這個壓迫過程中所浪費掉的生產力,他甚至可能已經意識到了人民的力量——或者至少說是人民的「價值」。
  然後他展開了改革,帶著年輕人的銳氣展開了改革。
  在最初階段,領主的強勢權威和舊貴族體系的遲緩笨拙讓他的改革順利開啟,他在一部份領地上實行了新的法令,並收穫了一些成果……
  但這個最初階段異常短暫。
  反彈的力量兇猛無比,幾乎沒有任何人理解這位年輕貴族所做的一切,他被冠以「神經錯亂」、「離經叛道」、「被魔鬼蠱惑心智」的種種罵名,幾乎是在眨眼間,年輕有為的子爵就成了破壞王國秩序、腐化貴族體統的罪惡代言人,幾乎小半個南境都在對他口誅筆伐。
  在那之後的記載變得模糊凌亂,沒有任何可靠的文字或不可靠的吟遊詩人能描述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琥珀只從某個散落民間的詩冊中找到了羅曼.葛蘭子爵最後的下場:
  「在那風雨交加的夜晚啊,子爵鑽進了他的試驗場,他要繼續索取禁忌的知識,好填飽他那永遠飢渴的胃囊——但幸好神明及時阻止,派出了聖潔的使者來結束子爵的瘋狂,一場大火從天而降,淨化的火焰光芒萬丈!」
  那詩冊多半是某個膽大包天的吟遊詩人的,而膽子那麼大的吟遊詩人……恐怕早已經被吊死在哪個廣場上了,再想找其源頭也是不可能的。

  羅佩妮.葛蘭仍然記得那時發生的事情:
  「暴徒衝進了城堡,他們穿著傭兵和平民的衣服,裏面混雜著擁有超凡能力的騎士和法師,他們一路衝上山,打破大門,衝進內廳,原本應該護衛城堡的騎士和法師在關鍵時刻都不見了,我的丈夫只能獨自面對那些暴徒……直到城堡的魔力中樞爆炸,」羅佩妮臉色冰冷地說道,「然後,暴徒突然停了手,來自周邊幾個領主的『援軍』則『及時』趕到,乒乒乓乓一通混戰,暴徒退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女兒則奄奄一息……」
  高文看著羅佩妮的眼睛:「因為必須維持貴族的體面,『暴民』可以衝擊城堡,可以殺死貴族,但絕不可攻陷城堡,不可毀滅一個姓氏——所以在幕後的人就要在關鍵時刻跳出來,在那些暴民完成衝擊之後,以正義使者的身份出場,清除一切不光彩的證據。」
  「您果然目光如炬,」羅佩妮冷笑著,「那麼您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一場清算和交易,妳表達了自己重歸正道的意願,貴族們則宣佈羅曼.葛蘭子爵只是受到魔鬼詛咒所以才性情大變,衝擊城堡的暴民被判有罪,數百人被絞死在葛蘭城堡的城牆上,屍體風乾之後扔下懸崖——正義得到了伸張,秩序重回正軌,至少人們是這樣認為的。」
  羅佩妮女子爵突然咬著牙,臉頰上的肌肉難以抑制地顫抖著:「您知道那些衝擊城堡,然後被絞死的都是什麼人嗎?」
  高文面無表情:「能被抓到並定罪的,只能是沒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騎士和法師,那些真正『出了大力』的人,早在一開始就跑掉了,所以被絞死的是那些獲得土地的農奴,是那些獲准經商的平民,還有在新法案施行之後富裕起來的獵戶和工匠們——在城堡的大門上,不只有刀劍劈砍的痕跡,還有草叉和鋤頭敲打出來的凹痕,那就是確鑿的證據。」
  「那些人是有罪的!」羅佩妮.葛蘭咬牙切齒,她努力維持至今的淡然終於被打破了,在得知高文已經調查一切,是知曉當年真相的人之後,她終於不再掩飾什麼,「那些得到好處的,獲得自由的人,他們就是暴民!他們應該被絞死——如果不是死亡只能有一次,我甚至恨不得讓他們復活過來,然後再被我絞死一次!」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19 09:01

第337章 絞索套在誰的脖子上

  「如果絞死那些無知的人就能糾正一切錯誤,那這個世界可就太善意了,」高文聽到羅佩妮的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他們只不過是被人慫恿,或者拿了好處的從犯而已。」
  「但他們比主犯更可恨,」羅佩妮.葛蘭冷冷地說道,「我的丈夫為了他們去對抗傳統和規則,讓那些本來一輩子都只能在泥地裏打滾的人有了過上體面日子的機會,但他們卻被一點點謊言欺騙,或者被一點點金錢收買,就搖身一變成了暴民,來搶劫城堡裏的財物,來攻擊他們的領主!」
  琥珀在旁邊聽到現在,這時候才終於忍不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高文和羅佩妮:「等會,你們的意思是,當初衝擊城堡的暴民,裏面一大半其實是當初受到羅曼子爵幫助的人?!」
  「當然,這就是我根據妳的調查結果做出的推斷,」高文點點頭,「而且也跟我一開始預期的情況差不多。在知道那位羅曼子爵的具體舉措和後來暴民進攻城堡的事件之後,我就知道肯定會這麼發展了。」
  羅佩妮驚疑不定地看著高文,她這時候已經稍稍從舊傷重提的激動中冷靜下來,不由得開始懷疑高文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說?」
  高文沒有直接回答羅佩妮女子爵的問題,而是拋出一個新的問題:「想知道為什麼妳的丈夫會失敗麼?」
  羅佩妮怔了怔,慢慢深吸一口氣,她想重新拿回話題的主導權:「我為什麼要和您討論這些已經過去的事?」
  「如果妳能瞭解一下塞西爾領目前正在施行的法律,大概妳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旁邊的琥珀開口了,「塞西爾領……目前也在逐步解放農奴和奴隸,而且土地分配也在同步進行……」
  「我的丈夫已經在這上面失敗了一次,我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做同樣的事,」羅佩妮.葛蘭盯著高文,「現在您已經瞭解到數年前這裏發生的事了,所以最好還是及時收手吧,這種離經叛道之舉……」
  「這種離經叛道之舉本身是沒有錯的,妳丈夫的失敗在於他做錯了另外三件事,」高文搖搖頭,直接打斷了羅佩妮的話,「第一,他步伐太大;第二,他拳頭不硬;第三,他讓民眾保持無知。」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向書桌背後的那面牆,看著在牆上的油畫中淡淡微笑的羅曼.葛蘭子爵。
  「他是一個先驅者,銳意改革的先驅者,但就如很多先驅一樣,他犯了很嚴重的錯誤。他試圖糾正目前安蘇體制中的錯誤,讓人民的力量得到釋放,但卻沒有做出合理的規劃,他直接把所有改革都放在一起去做,卻沒有想到這些政令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沒有想到社會轉型的循序漸進性,所以他的改革會讓秩序變得一團糟——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突然獲得自由的農奴和奴隸,在最初階段就引發了混亂,因為他們既無土地又無財產,所以你的丈夫才不得不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實行土地分配,而這導致了更大的混亂。」
  「其次,他又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抵禦那些反彈的勢力,他沒有首先確保一支屬於自己的武裝,也沒有仔細思考過那些受他影響的傳統貴族,在利益受損之後會做出多大的反抗。」
  「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點——他沒有告訴那些獲得自由和土地的人,沒有告訴他們這一切是『為什麼。』」
  高文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把頭轉向羅佩妮.葛蘭:「貴族的高傲仍然束縛了他的眼光,所以他根本沒有仔細看看那些最底層的平民,沒有瞭解過那些人的思想、見識、邏輯,而是想當然地認為那些人會和他自己一樣理解這個偉大的事業,他把土地和諸多權利交給人民的本意是讓人民過上好日子,但在底層的民眾看來,這只不過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進行的又一次『施捨』——領主能施捨,別人也能施捨,領主的好處能拿,別人的好處照樣能拿。」
  羅佩妮喃喃自語:「……他們怎麼能這樣想……」
  「他們怎麼不能這樣想?過去幾百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雷霆雨露都是貴族的恩賞,賤民不需要思考,只要默默承受就好,幾百年來這個由貴族統治的社會就是這麼教導他們的,」高文輕輕哼了一聲,「所以我敢肯定,在他們受到蠱惑,衝擊城堡的時候,他們一丁點愧疚感都不會有——但在事後進行清算,你把他們送上絞刑架的時候,他們也不會感覺自己有絲毫的冤枉!」
  書房中安靜下來,在很長的時間裏,羅佩妮、高文、琥珀三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幾分鐘後,女子爵才打破了沉默:「所以,您這次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談這些的?為了讓我搞明白一場在幾年前爆發的災難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高文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搖頭:「我只是來看看一位素未謀面的朋友。」
  他所指的是帕蒂,但羅佩妮.葛蘭顯然會理解為羅曼子爵,不過這些並不重要。

  高文再次轉過身,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那位在畫像中微笑的羅曼.葛蘭子爵。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不是繞著他一個穿越者轉的。
  總會有人覺醒,總會有人去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就如幾十年前鑽研魔法本質的野法師,也如十年前開啟改革的羅曼.葛蘭子爵。
  那場變革失敗了,由於經驗的不足,眼界的侷限,思想上的束縛,羅曼.葛蘭的新政施行只有短短幾年便宣告失敗,他本人也被打上諸多負面的烙印,變成被魔鬼詛咒的典型,如果不是貴族體係為了維持自身的顏面,羅曼子爵的下場恐怕還會更慘——而他那場短暫的變革,也就成了一場浪漫空想主義改革家的獨奏,無人能夠理解,甚至無人願意記錄。
  但先驅終究是存在的,在他高文揭棺而起之前,確確實實已經有了這麼一個先驅。
  所以高文才要來到這裏,跟羅佩妮.葛蘭說那麼多話。

  高文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確認一下帕蒂.葛蘭的存在,確認這片土地是否也受到了永眠者的污染,但在琥珀調查了葛蘭領多年前發生的事件之後,他才臨時改變了一點計畫。
  他收回目光,對羅佩妮女子爵微微點頭:「女士,如果妳真的想要絞死那些害死妳丈夫的凶手,那麼妳應該把絞索收好,等到合適的時機,套在合適的人的脖子上。」
  羅佩妮女子爵靜靜地看著高文的眼睛:「但我恐怕沒有這樣一條絞索。」
  高文和她對視了片刻,嘴角微微揚起:「那正好,我有。」
  隨後他沒有等待羅佩妮的回答,而是繼續說道:「我能去看看帕蒂麼?」
  「當然,」羅佩妮.葛蘭點了點頭,「她一向很崇拜您。」
  「那我可不能讓自己的小崇拜者等太久,」高文笑起來,「帶我過去吧。」

  在女子爵的引路下,高文和琥珀來到了小姑娘帕蒂的房門前。
  「她前些日子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但最近幾天突然好轉了一些,」羅佩妮一邊上前開門一邊說道,「大概是聽說了您要來的消息所以很高興吧……我丈夫還在世的時候,他經常給帕蒂講關於您的故事。」
  那扇掛著黃白色流蘇裝飾的木門被推開了,高文走入房間,他看到帕蒂的椅子就在房間中央,小女孩正出神地看著窗外——透過一扇很寬大的水晶窗,她望著城堡外的滿天星光。
  這間房子有很多很寬大的窗戶,城堡的牆體顯然在這一部份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造——在房頂附近,高文甚至還看到了一扇在傳統城堡中很少見的天窗,那扇天窗可以讓正午的陽光輕而易舉地灑滿室內。
  「醫生說她需要多曬太陽——陽光中蘊含的魔力可以緩解她皮膚的癢痛。」羅佩妮輕聲說道。
  高文想起了在夢境之城裏帕蒂跟自己說過的話:她需要進入夢境世界才能睡得好,因為她身上又癢又疼。
  晚上是沒有陽光的。

  這時候帕蒂也終於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小女孩的頭抖動著,轉向門口的方向,繼而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高文叔叔!」
  羅佩妮快步走上前,一邊把帕蒂的椅子轉過來,一邊糾正:「是高文公爵。」
  「叫叔叔也一樣,這樣我還感覺自己一下子年輕了七百多歲,」高文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在意,隨後他來到帕蒂面前,「妳看,就像約好的一樣,我來看妳了。」
  小女孩很高興地眨著眼:「嗯!」
  緊接著她便好奇地問道:「叔叔你真的是復活過來的麼?我聽女僕說,開國的大英雄從墳墓裏復活了……」
  高文扭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隨後對帕蒂點點頭:「當然是。」
  「真的可以復活啊!」帕蒂露出驚喜的模樣,「那爸爸也可以嗎?爸爸可喜歡講你的故事啦!他一定也很想見你……」
  在高文的視線邊緣,羅佩妮.葛蘭抓著椅子靠背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變得發白。
  「我不知道妳的父親能不能跟我一樣回來,但我們所有人終有一天會在某個地方見面的,」高文輕輕按了按帕蒂的頭髮,「他要是知道妳這麼早就跟我見面,那他肯定會很羨慕妳。」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20 08:30

第338章 盟友

  帕蒂顯得很興奮,她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關於高文.塞西爾領導人類穿越廢土的故事,關於安蘇騎士團對抗西部野蠻人的故事,關於南境那片地下長城的故事,還有那些荒誕不經的,在高文眼中純屬後人編造的故事——比如高文.塞西爾和黑巫師的秘密協議,比如查理和三個金王冠的童話……
  高文一一回答著,那些真正發生過的事情,他就按照自己的記憶來答,那些後人編造出來的傳說,他就努力為帕蒂勾勒出一個童話。
  但即便小姑娘很興奮,她的精力終究是很有限的,在聊了一會之後,帕蒂明顯精力不濟起來,旁邊的羅佩妮女子爵立刻提醒自己的女兒:「帕蒂,妳該睡覺了。」
  帕蒂努力堅持著:「可是我還想跟高文叔叔多聊一會……他的故事都好有趣……」
  「聽妳母親的話,妳該睡覺了,」高文摸著小姑娘的腦袋,同時感應了一下對方體內的氣息流動——在確認小女孩的生命體徵都很平穩之後,他稍微鬆了口氣,「我明天還會來看妳的。」
  「……好。」小女孩乖乖地點了點頭,而後扭頭看向房間裏的某個角落。
  帕蒂的貼身女僕始終守在那裏,在得到小主人的命令之後,女僕立刻上前,幫著羅佩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帕蒂帶到床邊,她們解開那些固定帕蒂身體的皮帶,又慢慢把小姑娘轉移到床上,而在這個過程中,高文注意到帕蒂時不時都會微微地皺一下眉頭。
  她的身體狀況很糟,真的很糟。

  在終於把小姑娘安頓好之後,貼身女僕從附近的某個櫃子裏取出了一樣東西。
  高文敏銳地感應到了那東西裏蘊含的魔力波動,他立刻走上前去。
  那是一個造型奇特的魔法道具,它像是某種髮飾,但更大、更複雜,它由數個彎曲的金屬片組成,金屬片上可以看到複雜密集的魔法符文,金屬片之間還有連接用的魔導絲線和水晶,它的內側襯著柔軟的皮革和布料,並有幾根帶子可以幫助固定在頭上。
  它整體就如一個充斥著神秘感的金屬「頭冠」。
  在女僕把這東西戴在帕蒂頭上之前,高文開口了:「這是什麼東西?」
  「一件用於安定精神的魔法道具,」羅佩妮女子爵說道,「它可以幫助帕蒂入睡。」
  「安定精神?」高文皺了皺眉,看向已經躺在床上的帕蒂。
  小女孩絲毫沒有多想,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炫耀地說道:「這是一個路過的魔法師送給我的禮物!戴上它,我就可以做很長時間的夢,睡覺就不會感覺到疼啦!」
  「做夢?」高文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是什麼樣的夢?」
  「嗯……是很好的夢!」帕蒂笑了起來,「我在夢裏可以跑,可以跳,身上也一點都不難受——而且高文叔叔我跟你講哦,以前用這個做夢的時候,我只能夢到很少很少的人,但最近我用它做夢的時候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陪我玩!叔叔你要試試嗎?」
  「……不了,這是妳的寶物,」高文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髮,站起身子,「早點睡吧。」
  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一個疑問已經在他腦海中成型:
  帕蒂在現實世界裏顯然是記得自己如何進入網絡的,她還清楚地知道,這件能夠幫助她「入夢」的魔法道具是一個路過的法師送給自己的禮物!
  但她在夢境世界中卻對這段記憶非常模糊,完全回答不出自己第一次進入網絡的經過……
  她在心靈網絡中的時候有一部份記憶是被遮蔽或者篡改的?誰做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離開帕蒂的房間之後,羅佩妮立刻開口了:「公爵大人,那件魔法道具有問題麼?」
  高文微微回頭,通過仍未關閉的房門看了一眼已經躺在床上進入心靈網絡的帕蒂,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終於搖了搖頭:「不,沒問題。」
  緊接著他問道:「但我很好奇具體是誰送她的那件禮物。」
  「一位神秘的魔法師,」羅佩妮說道,「在幾年前,帕蒂的情況很糟糕,她的傷口始終無法癒合,而且整晚整晚都沒辦法休息,我找遍了領地上和領地外的學者、醫師、牧師都無能為力,但就在我毫無辦法的時候,一個自稱來自某個隱秘法師協會的人來到了城堡,說他有辦法安定帕蒂的精神——在他展現了實際的效果之後,我就相信了他。」
  高文心下瞭然:毫無疑問,那個所謂的「魔法師」就是某個永眠者。
  考慮到永眠者成份複雜,說不定那個法師的一切身份還都是真的。
  「那個『魔法師』後來有出現過麼?」他看著羅佩妮的眼睛,一臉嚴肅地問道。
  羅佩妮女子爵搖了搖頭:「再沒出現過……但他離開前曾說過,如果魔法道具出了問題,或者帕蒂的精神狀況更加惡化,他就能感覺到,肯定會及時出現……」
  高文點了點頭,對此並不意外:有心靈網絡的監控,永眠者根本不用在現場盯著,也能實時瞭解到帕蒂的情況如何。
  根據帕蒂剛才的說法,她在「永恆夢境」還沒有啟動的時候就已經在用那件道具了,那時候永眠者還只組建了一個簡陋、小型的夢境世界,帕蒂恐怕是永眠者最初的心靈網絡的首批使用者……

  羅佩妮則從高文的態度中感覺到了什麼,這位女子爵臉上的表情難免緊張起來:「您是不是知道……關於那件魔法道具,以及那個魔法師的事情?」
  高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告訴羅佩妮一部份情況:「如果我沒猜錯,那件魔法道具多半和永眠者有些關係。」
  「永眠者?!」女子爵大吃一驚,當場就要轉身回去,「那東西……」
  「妳先別慌,」高文立刻制止了羅佩妮的行動,「我只是說那東西和永眠者有一定關係,但不一定就是對帕蒂有害的。」
  羅佩妮停下腳步,但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高文的眼睛,在等待對方的一個說法。
  「妳應該知道,在康德領我曾經摧垮過永眠者的陰謀,並搗毀了他們在南境的一處巢穴,」高文解釋道,「在那之後,我深入調查並瞭解了一些關於永眠者的知識,也包括他們的魔法技術。根據我的觀察,帕蒂入睡所用的那件道具並沒有侵佔心靈、腐蝕心智之類的負面作用,至少從那件道具本身判斷,它是無害的。」
  「但那畢竟是邪教徒的東西!」羅佩妮顯得有些不能接受,「我真不敢相信……我讓帕蒂用那東西已經超過三年了……」
  高文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羅佩妮的擔憂,但他必須提醒這位母親一個事實:「帕蒂需要它。」
  羅佩妮猛然抬起頭,隨後又慢慢低下去。
  「您說得對……我也知道帕蒂現在的狀態,她已經成了那個樣子……只要能夠讓她安然入睡,我就願意付出最大的代價,」這位母親低聲說道,「但我希望這個代價是我來付,而不是我的女兒。」
  「至少目前階段,帕蒂離不開那件裝置,」高文說道,「但我也會想辦法確認一下那件裝置的情況。我的領地上已經針對永眠者的技術進行了很長時間的研究,我會寫一封信,讓領地上最優秀的學者過來檢查那東西,確認它是否真的安全。」
  隨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如果它真的安全,那我的建議是讓帕蒂繼續使用它——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它是讓帕蒂暫時解除痛苦的唯一手段。」

  高文所說的並不是謊話:現在的帕蒂已經情況糟糕至極,任何能緩解其痛苦的手段都是有必要嘗試的,總比讓她的情況繼續惡化要好。
  而且他還有沒說出來的原因:帕蒂被接入心靈網絡顯然不是永眠者的隨意之舉,根據小姑娘能夠在夢境之城中心區自由活動的情況,以及賽琳娜.格爾分親自照顧的事實,那些永眠者「選中」帕蒂明顯是有特殊意義的。
  所以他們一定在監控帕蒂的情況,並有著後續的安排。
  這時候突然給帕蒂「斷網」,會不會刺激到永眠者?
  會不會讓情況朝著更糟的方向發展?
  會不會讓那些邪教徒認為他們的計畫敗露從而「銷毀」節點?
  這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而且高文還想藉著這個線索繼續深挖下去,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永眠者究竟有什麼圖謀……
  不管怎樣,讓帕蒂繼續聯網是目前最穩妥的方案——當然,他也必須把領地上正在研究永眠者技術的「專業人士」叫過來,親眼確認一下那個裝置的情況才行。
  畢竟對手是永眠者邪教徒,再怎麼警惕都是不為過的。

  雖然高文沒有把自己全部的理由說出來,但羅佩妮已經被說服,這位女子爵相當勉強地點了點頭:「也只能按照您的意見來辦了。但我有一點想不清楚……那些瘋狂的邪教徒,他們為什麼要選中我的女兒……為什麼要給她這樣一件『禮物』?我……不相信他們會有什麼純粹的好心。」
  「說實話,我也不相信,」高文笑了笑,「妳放心,我會在這件事上繼續調查下去的,我跟那些永眠者……可是有打不完的交道。」
  羅佩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她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深意,但她並沒有追問下去,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突然說道:「謝謝。」
  「謝什麼?」
  「帕蒂今天很開心,」女子爵輕聲說道,「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我說過,我不能讓自己的小崇拜者失望,」高文笑了起來,「畢竟在她心目中,我可是個大英雄——和她父親一樣的大英雄。」

  「還記著剛才我們討論的那個話題麼?」女子爵靜靜地說道,「關於那根絞索。」
  「當然記著。」
  「我對它很感興趣。」
LukeHUNG 發表於 2018-11-20 22:15

第339章 悄然前進的歷史

  貴族的生活總是伴隨著徹夜的宴飲和社交,狂歡作樂就是他們最大的美德,葛蘭堡中的舞會一直持續到黎明時分,城堡中的賓客才逐漸散去——一部份人留在城堡中過夜,另一部份人則乘坐著包裹毛皮、帶有恆溫法術的馬車,在日出時分離開了城堡。
  這個徹夜喧囂的地方終於漸漸安靜下來。

  城堡的女主人和城堡中身份最高的貴客在舞會中途消失了很長時間,這件事給參加聚會的貴族們帶來無盡的遐想空間,但只有最淺薄的人才會去揣測一個寡婦的風流韻事,對於那些嗅覺敏銳,而且始終以陰謀眼光看待塞西爾領的南境貴族而言,他們更樂於去猜測那位南境大公究竟和葛蘭領的女領主達成了什麼秘密交易。
  肯定有秘密交易,這是毋庸置疑的——貴族的聚會不存在單純的友情,尤其是一個公爵去和一個子爵見面,這背後沒有交易誰也不信,但具體的交易內容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打聽了。
  不過參加宴會的賓客們大抵也猜測了一番,他們知道葛蘭領並沒有很豐富的礦山資源,但農田還算豐富,而且有很多的毛皮、木材產出,所以他們覺得葛蘭女子爵跟塞西爾公爵的交易最多也就是圍繞著這些產出來的——考慮到塞西爾領的廉價煉金藥劑,或許葛蘭領會用自己的毛皮和木材來換取改良土地的德魯伊藥水……
  這就是大部份賓客在推理之後的結果了。
  反正不管葛蘭女子爵和塞西爾公爵做了什麼交易,也是不會影響南境格局的,貴族們之間的關係歷來如此——利益糾葛錯綜複雜,互相窺視但又互相依賴,黑森林中有多少樹根糾結在一起,文明社會中就有多少土地貴族在進行戰爭的同時還私下進行著貿易和聯姻,葛蘭女子爵和塞西爾公爵簽訂了貿易協議並沒什麼——南境有誰不買塞西爾領的藥水呢?這並不影響他們同時還去買霍斯曼伯爵偷來的魔網技術……

  高文站在宴會廳側門外面的一處開闊露台上,寒冷的夜風從北方吹來,並在他面前數釐米的地方分開兩邊向後吹去,他低頭看著城堡下面的山道,看著那些懸掛魔晶石的一輛輛馬車在初升的陽光中陸續離開——在這寒冷的冬季,貴族們仍然可以不計成本地在各個領地之間往來,奔赴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但那些貧苦百姓就連離開屋子去山裏拾點柴火都有可能被凍死在山道上。
  片刻之後,他微微轉頭:「琥珀。」
  琥珀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在呢。」
  「妳……額,妳什麼時候到我後面的?」高文正準備吩咐事情,突然愣了一下,扭頭發現原本站在自己側後方的琥珀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正後面。
  「在你後面擋風唄,」半精靈小姐說的理直氣壯,「你開著護身靈氣倒是把冷風擋開了,我站你旁邊呼呼灌風好麼!」
  高文:「……咳咳。妳回去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卡邁爾和皮特曼帶來。」
  琥珀愣了一下:「叫卡邁爾過來是檢查帕蒂那個魔法裝置吧?皮特曼幹嘛的?難道你打算讓他給帕蒂治療?」
  「沒錯,」高文點點頭,「比起單純激發生命力的聖光,德魯伊更擅長復原受損的血肉和補充生機,他的治療手段對帕蒂應該有效。」
  「那老頭行麼?」琥珀的聲音聽上去一點都不放心,「葛蘭女子爵可是已經找過各種超凡治療者了,肯定也找過德魯伊之類的人,說不定中高階的人都請過——老頭子也不過就是個低階德魯伊,高手都治不了的傷,他能管用?」
  「叫來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或許管用呢?」
  琥珀撓撓頭髮,身影漸漸在空氣中消失,唯有聲音傳來:「行吧,反正你是老闆……」
  高文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露台,也不吭聲就在那等著,果然過了沒一會,他就看到琥珀的身影又從旁邊跳了出來,這個半精靈往他面前一站,把手伸的高高的:「給我錢,路費!」
  高文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從懷裏慢慢摸錢,然後趁著琥珀放鬆警惕的一瞬間,他立刻把手抽出來在對方腦袋上敲了一下:「妳還敢要錢!前幾天剛收到的那個冊封文書,我上午看它扣環還是金的,下午就成鍍金的了!妳還敢要錢!」
  然後琥珀就化作一溜黑光直竄西南了……

  高文則在琥珀真的離開之後,最後看了一眼正漸漸升起的巨日,他深吸一口來自北方的清新冷氣,讓頭腦為之一振,隨後轉身向城堡內走去。
  雖然昨夜休息的不多,但作為超凡職業者,他現在的精神仍然很充沛。
  他決定去看看帕蒂,對小姑娘道一聲早安,並給她講講昨天沒講完的,關於查理和三個金王冠的故事。
  *** ***
  同一時間,在位於提豐帝國境內的某處隱秘地下宮殿中,一間石質大廳中突然亮起了魔晶石燈的光芒。
  魔法力量驅動的明亮光輝照亮了這個黑暗的地方,讓大廳中的圓形平台、平台周圍的整齊座椅、座椅背後的人造神經網呈現在光亮之中,而一個個身穿黑色或白色長袍的身影則彷彿從黑暗中浮現的夢魘一般,靜靜地站在那些座椅前。
  他們是永眠者教派的高階噩夢主教們。

  一團閃爍著星光的、紫黑色的陰影浮現在大廳中央的圓台上空,陰影的聲音在每一個主教腦海中響起:「人已到齊,我們開始吧。」
  主教們紛紛落座,其中一名主教看了看周圍,又看看眼前的平台,輕笑著打破了沉默:「習慣夢境之城中那個華麗的大廳之後,愈發感覺現實世界的集會所之寒酸了。」
  漂浮在平台上空的陰影在主教們腦海中發出聲音:「夢境總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現實世界的集會所才有繼續保留的必要。」
  「冕下,我們在『第零號項目』上取得了一項關鍵進展,」一名有著女性嗓音的白袍主教開口了,「在第 166 號沙箱內,『避難所』實現了較長時間的穩定,成功運行至第一個千年。」
  「這是目前內部維持時間最長的一個沙箱,」在圓桌對面的一名黑袍主教說道,「而且我們實現了對避難所居民的精神維持,166 號沙箱內的一百名測試者在一千年內均未發生精神崩潰的情況,直到沙箱崩潰,他們仍能清晰地回答我們的問題——當然,為了防止造成污染,在 166 號沙箱解體之後,我們仍對那一百名測試者進行了記憶清除。」
  「很好,」平台上方的陰影發出讚許的聲音,其表面的星光似乎也湧動起來,「時間迭代級數目前是多少?」
  「166 號沙箱的『一千年』在現實世界共耗時二十六天,」一名黑袍女主教躬身回應道,「目前在時間迭代方面遇上了瓶頸,過高的迭代級數需要消耗巨量的計算力,而且越是進入加速的深層,沙箱的穩定性就越難以保證——之前 132 號沙箱成功進入了最高級數迭代狀態,在一天內運行至378年,但沙箱內部傳出的信息只有混亂和瘋狂,所有測試者都在脫離網絡之後變成了噩夢衍生體……」
  「我們需要在時間迭代級數和穩定性上求取平衡,」平台上方的陰影,永眠者的教皇靜靜地開口了,「不要急躁,在這個世界被吞噬之前,人類還有希望——我們的同胞中仍有很多富有才華的人等待著被發現,我們並非孤獨前行。」
  富有才華的人——現場的主教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那位突然嶄露頭角,在心靈網絡這個全新的事物上表現出非凡天賦的「噩夢導師」級永眠者教徒。
  「心靈網絡的出現正在極大推進我們的計畫,一些原本默默無聞的人可能會在這個新事物面前展露出他們獨特的天賦,」教皇充滿智慧的聲音在主教們腦海中迴響著,「數據庫概念已經被證明在管理沙箱系統時有著非凡的作用,而根據我的預演,網絡架構優化也會進一步提高心靈網絡的效率——你們要多多關注這樣的人才,不要讓他們白白埋沒掉。」
  主教們齊齊起身,恭敬行禮:「是,冕下,謹遵您的意志。」
  *** ***
  安蘇北境,白雪覆蓋的群山之中,北方女大公維多利亞.維爾德站在懸掛著巨幅北境地圖的書房中,靜靜地注視著地圖上所描繪的安蘇全境。
  書房的窗戶緊鎖,呼嘯的北方風雪被阻擋在窗外,但在這位女公爵的身邊,若隱若現的雪花仍時不時地憑空浮現出來,就彷彿她自身即是寒冬的化身一般。
  書房的門在此刻被人推開了,黑髮黑眼,容貌普通的侍女瑪姬走進書房,她手中拿著一個用蠟密封的套筒,筒上印有摩恩王室的淡金色徽記。
  「維姬,來自聖蘇尼爾城的密信。」
  女公爵轉過身,看了表面是侍女,實際上是好友和顧問的黑髮女子一眼:「獅鷲頸上繫著白色的緞帶還是金色的?」
  「金色。」
  「那麼看來這是『國王陛下』的意志了。」女公爵淡淡地說道,她輕輕一揮手,那蠟封的套筒便自動打開,裏面的密信隨之飛出來並落在她手上。
  維多利亞展開密信,認真把那上面的每一個字看完,隨後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安蘇和提豐邊境的魔法傳訊塔已經重新啟動了。」

  (諸位,說件事,過兩天要去深圳參加科幻大會了,出門好幾天,這陣子的更新會受影響……不過每天上午的一次更新應該還是能保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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