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鐵骨 作者︰無語的命運 (連載中)

 
as000538 2018-5-3 11:17: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5 373897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2:58
第145章 高薪

    一艘英國船!

    別說是史司為能夠在這裡見到英國的同胞而驚訝,便是朱明忠也是驚訝於英國商船的出現,畢竟他很清楚,這個時代的英國並不是18世紀的英國,英國還沒有確立他們的海上霸權。

    可即便如此,一艘英國商船卻出現在了郁州島!

    儘管有些因緣巧合,但是英國商船的駛來,仍然讓朱明忠整個人都顯得很是興奮。因為,原本他就計劃命人前往澳門尋找歐洲船長,讓其引領船隊進入東南亞,航行至緬甸。

    當然不僅如此,經過大航海時代一個半世紀的磨練,歐洲各國的航海技術已經將中國遠遠的拋在身後。相比於中國仍然依賴船長的經驗,歐洲各國的航海科學早已經擺脫了依靠海上的風來確定方向,而是將北極星、太陽、緯度等應用於航海之中。現在的歐洲航海已經成為一門科學,而不是經驗。

    在歐洲想當一名船長,首先需要上一所專業學校,花幾年時間學習怎樣作這些必要的計算,然後,再經過二三十年的磨練,當他諳熟所有的工具、表格和海圖,能夠駕馭船員縱橫四海之後,他也許才會被船主聘為船長。

    而現在,這一切正是朱明忠所需要的!

    或許,他並不知道湯瑪士是不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船長,但是能夠指揮著「東方號」一路航行至中國,甚至穿越冬日的逆風來到長江口附近,絕不僅僅只是憑著好運氣。

    至於史密斯,他不過只是一個商人,對於商人來說,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參見將軍閣下!」

    無論是史密斯亦或是湯碼士在驚訝於這位明國官員的年青之時,同樣也知道,這位年青官員在明國最為知名的將軍,既便是在廣州,他們也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甚至就連廣州的清國人,也知道是他打敗清國大軍——在清國的某種官方報紙上清楚的提到他的名字。

    儘管並不知道,這是清國的計謀,但是史密斯仍然顯得很是激動,畢竟在澳門很多歐洲人,都說他也許是數十年來,中國最出色的將軍——既便是對於歐洲人,他們同樣喜歡明國,而不是清國。

    「將軍閣下,聽聞您取得了勝利之後,我們立即向著您解放的北方駛來,我相信,在未來我們可以展開於你我雙方都更為有利的貿易,所以,為了表示對您的祝賀,請允許我將會向您獻上500捆毛呢,作為祝賀……」

    祝賀!

    這個史密斯怎麼會這麼大方?

    別說是其它,即便是湯瑪士也有些不太相信,相信這個小氣的史密斯先生居然會如此的大方。

    因為知道「東方號」的貨物清單中有500捆毛呢的關係,所以朱明忠只是點頭說道。

    「史密斯先生,遠來既是客,你既然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賺取金錢,在商言商,本官決不會讓你做虧本生意,你船上的貨物,都會按價購買……」

    儘管朱明忠會說英語,但是他仍然通過史司作為翻譯,有時候,適當的藏掘並不是什麼壞事。

    只是瞬間,史密斯整個人都因為史司翻譯的話語,而變得激動起來,如此簡單的就把所有的貨物都賣掉了?即便是現在還沒有對方的報價,但是他相信這位將軍絕不會讓他吃虧。

    「我希望你在回到歐洲之後,告訴歐洲人,這裡歡迎他們的到來!」

    在史密斯表示感謝並且承諾會把這個消息帶給歐洲的時候,朱明忠已經把視線投向湯瑪士,看著這個瞧模樣差不我有50歲左右的歐洲船長,朱明忠笑問道。

    「船長先生,祝賀你成為第一個航行至郁州的歐洲船長!今天「東方號」的到達,會成為一個歷史,而這個歷史是由你創造的!」

    「謝謝您,將軍閣下,如果沒有您的艦長領航,恐怕我們很難抵達這裡,畢竟我們並不知道,這裡有一座港口,而且是向所有人開放的港口。」

    即便是直到現在,湯瑪士仍然處於一種震驚之中,因為在來到郁州的時候,他看到滿是積雪的山腳下,儘是一片繁忙的景色,到處都是造船的工人,很快,源源不斷的船隻就會從這裡被建造出來。

    「是的,這裡所有的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朱明忠點頭贊同道。

    「不僅港口如此,我的船隊同樣也是如此,他們很多人都是新手,所以,正需要像你這樣精通航海的人教授他們航海科學,怎麼樣,你願意嗎?如果你願留在這裡,教授我的船長們的話,我會給予你最豐厚的回報。」

    看著湯瑪士不顧他的震驚,朱明忠又繼續說道。

    「當然,「東方號」上的船員,如果願意留下來的話,我也會向他們提供相應的職位,如果是精通航海的高級船員,他們也可以得到豐厚的回報!」

    什麼?

    他在說什麼?

    湯瑪士看著這位將軍,那目光中儘是驚訝下不解,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希望留下他,但……似乎這位將軍是想要僱傭他,然後請他教授他的船員航海。

    「將軍閣下,如,如果沒有船長的話,也許「東方號」很難返回英國,到時候……」

    原本正坐著發財夢的史密斯,正要開口拒絕的時候,朱明忠伸手阻他說道。

    「「東方號」值多少錢?這艘船我會買下來,放心,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隨後,朱明忠又一次看著湯瑪士,看著他身邊的那幾位高級船員,展顏笑道。

    「先生們,你們要明白,這可是一次機會!」

    機會!

    對方的提醒,讓傑克遜看著這位將軍,他先是思索片刻,然後看著這位將軍問道。

    「將軍閣下,我是「東方號」的大副,在航行期間,我一直協助著船長,我畢業於英國最好的船員學校……請問如果我願意留下來教授您的船員,那麼我可以得到什麼樣的報酬?」

    在傑克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他,他身邊的同僚們更是目光中隱含著一些期待。

    「你現在的收入是多少?」

    朱明忠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著反問道。

    「2……240英鎊!」

    傑克遜適當的提高了一個他的收入,足足提高的差不多100英鎊。要知道即便是很多鄉間的紳士,一年的收入也不過200英鎊左右。而140英鎊不過是因為他遠航至中國才能拿到這樣的高薪,如果不是這種特殊情況,他的年收入不會超過100英鎊。

    當然,現在,面對這個邀請,傑克遜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他的身份,也許是害怕對方戳穿他的「謊言」於是便又開口說道。

    「將軍閣下,這份收入裡不僅有我的薪水,根據合同,我還可以從商船銷售中獲得一定的利潤,而且船上還有一些屬於我的貨物,所以240英鎊是合適的。」

    看似合理的回答,其實不過只是掩飾,畢竟,他不可能年年來中國,對此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看著這個已經心動的「東方號」大副。

    「400英鎊!」

    朱明忠毫不猶豫的開出了一個高價,什麼是「千金買骨」?傑克遜甚至「東方號」商船上的其它人,都是馬骨。

    儘管顧炎武等人進入衙署,加之「聚賢館」中每天都有士子投奔而來,但並不意味著朱明忠對人才的渴望得到了滿足,比如海軍和航海方面,他就需要來自歐洲的專業人士,把現代航海技術引入中國,從而讓中國在這個大航海時代的黎明中,像其它的歐洲國家一樣,能夠揚帆遠航,在大航海時代中去奪取屬於中國的利益。

    什麼!

    別說是其它人,即便是作為商人的史密斯,整個人也被這個數字給嚇了一跳。

    400英鎊!

    既然是倫敦的上層紳士一年的收入至多也就是400英鎊,而這樣的上層紳士,全英國又有多少?

    頂多不過區區數千人!

    而現在,這位將軍直接向傑克遜,這個收入不過一百英鎊的傢伙開出這樣的高薪,如何能不讓人驚訝,甚至就是史密斯也隨之心動起來,相比於充滿風險的海上貿易,也許,這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閣、閣下,這,這是真的嗎?」

    面對傑克遜的結結巴巴的問題,朱明忠笑道。

    「怎麼,需要我現在提前付現款給你嗎?」

    儘管對於英鎊現在的匯率並不太瞭解,但是朱明忠隱約記得應該是在1比3.8左右,400英鎊,不過只是一千多兩,看似高價,但是相比於其所帶來的回報卻是值得的。

    「怎麼樣,我的船長,你願意留下來嗎?」

    將視線轉向湯瑪士,朱明忠暗自想到,也許這個傢伙還沒有發現自己有多麼幸運吧!

    「如果你願的話……」

    「650英鎊!」

    一直沉默的湯瑪士終於打破了沉默。

    「如果您願意和我簽下五年以上的合同,每年650英鎊的報酬,我願意留在這裡,向你的船員教授航海知識,教會他們如何在大海上航行!」

    湯瑪士的同意,讓朱明忠哈哈大笑起來,而原本猶豫不決的幾名高級船員,也紛紛表示同意,就在這時,明白沒了船長和商船,無法離開這裡的史密斯有些急切的說道。

    「將軍閣下,請問您需要一名會計嗎?」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2:59
第146章 銀元

    會計當然需要。

    不僅需要會計,更需要現代的財會知識,雖說對於財會知識有些許瞭解,但因為事關重大,只是一知半解的朱明忠,自然不會輕易提出改變,所以江北原本一直沿用舊例用單式賬法。

    而在傅山進入軍餉局之後,其立即推行了由他發明的「龍門賬」這一新式的複式雙向記賬法,其原理;把全部賬目劃分為「進、繳、存、該」四大類並按照四大類各自包含的內容在其下又分列若干項目對會計對像進行分類、分項核算,通過「進-繳=存-該」進行雙軌計算盈虧的會計思想;以及它對試算平衡公式的運用等等,均與西式複式簿記不謀而合,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不過當對史密斯的財會水平加以考驗之後,對財會知識本就有所瞭解的朱明忠,立即作出了決定,僱傭他協助傅山制定的新記帳方式,而同時引入的不僅僅只有西式複式簿記,同時引入的還有字母以及阿拉伯數字,對於原本一直有意引入這兩者的朱明忠來說,引入西式複式簿記,不過只是一個契機。

    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就可以帶來出乎意料的改變。儘管並不知道史密斯的西式複式簿記與傅山的龍門賬之間,能開出什麼樣的果實,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史密斯這個曾經的破產銀行家,貿易商人,現在軍餉局的僱員,他的到來,卻在不經意間給江北帶來了改變。

    「閣下,您看,這是在中國最為常見的波多西十字雙柱,它是打制幣,外型不夠規整。雖說成色重量有一定定量,但實際鑄造過程中,偷色減重的情況也是時有發生的,這一點與中國的銀兩比較類似,故而他在中國一直都是按銀塊稱重的方式流通的……」

    作為軍餉局這個「大明銀行」的高級僱員的史密斯,幾乎是剛一進入軍餉局,在研究著「龍門帳」的同時,他又研究起了銀兩,這一具有中國特點的銀兩。

    「而這則是昂西塞姻銀幣,您看它的外表極為精美,他採用統一的鑄造標準,就像你們的制錢一樣,它的成色形制標準,而且圖案精美,攜帶方便,所以在歐洲,只有少數的幾種銀幣,不需要考慮成色等問題,直接在各國流通……」

    在史密斯解釋的時候,朱明忠只是看著這幾枚銀元,有一些銀元看起來不僅外形不圓,而且表面看起來也不夠精美,拿起其中一枚看起來模樣倒是頗為精美的銀幣,朱明忠笑著問道。

    「威利,你有什麼想法?」

    不用猜,朱明忠都能猜測出他的想法,他恐怕是想製造銀幣。

    「銀幣!」

    看著朱明忠,史密斯繼續說道。

    「來到中國之後,我發現你們使用的銀兩作為記銀的單位,而銀兩除了重量又有成色的差別,而且因為市民在使用過程中,使用的都是重量一錢左右的散碎銀子,所以即便是軍餉局發出的軍餉,也會被錢莊剪碎,作為散碎銀子,而政府收稅時,又需要將碎銀收回,然後重新鑄造,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反覆增加的火耗,對於市民來說卻是一種負擔……」

    聽史密斯提到「火耗」的時候,朱明忠的眉頭微微一挑,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半年多的他,自然很清楚,「火耗」起於明代萬曆年間,原指碎銀熔化重鑄為銀錠時的折耗。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賦稅一律征銀上交國庫,把百姓交的碎銀熔化重鑄為上交的銀錠就有了火耗。徵稅時加征的「火耗」大於實際「火耗」,差額就歸官員了。清初的官員沿用了這種做法。而且「火耗」不斷加重︰一般州縣的火耗,每兩達二三錢,甚至四五錢。偏僻的州縣賦稅少,火耗數倍於正賦。

    既便是現在,在江北同樣也沒有廢除「火耗」,只不過,現在是直接將「火耗」加以規範化徵收與使用。並作為財政收入上交國庫。因此衙署特意規定「火耗」附加稅為正稅的15%,官員要全部上交,不得私自截流。這種「火耗」的收入用於江北的財政支出。

    這個在江北已經約定俗成的「火耗」,甚至被百姓當成「江北善政」之一,現在到了史密斯的口中變成了「負擔」,也正因如此,朱明忠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過,史密斯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同樣也沒有注意到,「火耗」對江北財政的助力,他這會看到的不過只是「火耗」對於百姓的負擔,當然還有就是銀兩流通過程中的不便。

    「一方面是不斷的,繳稅過程中的反覆交納「火耗」,這一不合理的稅收,而另一方面又是散碎銀兩在市場上的流通,所導致的諸多不便,而錢莊等店舖更是借助銀錢兌換、整銀換碎銀等匯兌業務中從中謀利,這直接影響到了中國的商業流通,在這種情況下政府理應該用新的貨幣,取代這種極不適當的銀兩制度……」

    見眼前的這位經略使,似乎正在沉思著,史密斯便於一旁說道。

    「所以,我希望將軍閣下能夠首先鑄造固定成色、重量的銀幣,然後以此為法定貨幣,首先必須立法禁止人們將銀幣剪切,然後於軍餉局發放,以後徵稅也必要征以銀幣……」

    史密斯當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作為一個曾經的破產銀行家,他看到的是中國這種落後的銀兩流通中的弊端,所以希望能夠改變這一切,同樣還有就是他同樣也看到了銀幣鑄造過程中的利潤,畢竟即便是在歐洲,鑄幣從來都是暴利。

    「而鑄幣當然也會帶來額外的利潤,將軍,對於您來說,銀幣的推行不僅可以減輕你治下的民眾的負擔,同樣也可以獲得豐厚的回報……」

    隨後史密斯又一次展示著那幾枚銀幣,然後向朱明忠解釋道。

    「比如成色,通過對銀幣的成色控制,就可以獲得一定的利潤!將軍,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這裡的市民,銀幣都是最好的選擇。」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2:59
第147章 爭論

    銀幣取代銀兩,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

    對近代史的瞭解,讓朱明忠很清楚這一點,以兩為記量單位帶來的銀兩成色以及數種兩制的重量混亂,從「一條鞭法」以銀為稅一直延續到20世紀三十年代,直至「廢兩改元」之後,才得以消除。

    而對於百姓來說,「火耗銀」才是真正的惡政,既便是在江北「火耗」也是官府用於獲利的辦法。

    「……在熔鑄銀子的過程中,難免會有損耗。而火耗最初主要是熔鑄銀子的工錢,但其損耗遠遠達不到一成的水平,至多只有3%-5%也就了不起了。但於地方官員來說,他們卻因而發現這是一條生財的好路子,於是在上面打起主意,於是火耗越來越多,絕大部分便入了地方官的私囊,至於這火耗加多少?全憑官員的良心,多出來的都是他自己的!縱是廉吏,所加者亦不少於一成五。」

    身為戶房主事的姚湘提及「火耗」時,感嘆間又把聲音略微提高,然後抱拳說道。

    「自經略入主江北以來,感清虜壓搾百姓之甚,所以斷然將「火耗歸以公」定耗費一成,江北百姓皆經略之善,可說說當下這火耗,於我江北之民,實無多少負擔!」

    姚湘的話音剛落,身為軍餉局總辦的傅山便直接說道。

    「無多少負擔,總歸也是負擔!」

    作為軍餉局總辦的傅山,非常清楚史密斯建議發行「銀幣」會從根本上給從事銀錢兌換業務的錢莊業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而打擊錢莊業同樣也是他的目標,畢竟能夠與其相互競爭的只有錢莊。

    「江北各府每年所取田賦不下百萬,一成火耗便是近十萬,如此焉能不是百姓之負擔,若是加以鹽稅、商雜等,每年所收不下三百萬,火耗不少三十萬,百姓之累,難道不入姚主事之目!」

    傅山的回擊倒是極為有力,面對他的回擊,姚湘倒也未有絲毫惱怒之狀,而只是反問道。

    「以銀幣代以銀兩是好,可傅總辦別忘了,這百姓所繳納田賦雜捐,往往不過銀數錢、錢數百,如此官府方才需要徵收火耗以便將碎銀鑄錠。若是按傅總辦之建,一兩之下皆交以制錢,那到時候這地方田賦雜捐所收稅款必將皆為制錢,如此衙門可不就是無銀可用?待到時,衙署又豈有銀兩充餉?」

    說罷,姚湘衝著經略行禮道。

    「泰西有泰西之法,而我中國有中國之道,行以兩銀加以火耗費,雖火耗費傷民,但經略推行「火耗歸公」之法,已令江北百姓無不拍手皆言其善,他日待到將清虜盡數驅於關外之時,經略自可請旨將「火耗歸公」之法推行天下,如此,自可令天下百姓再無需受「火耗」之害。」

    身為戶房主事的姚湘,之所以反對推行銀幣,自然也有他的考慮,而一個最根本的原因除了為公之外,同樣也是為私,現在他已經感受到了軍餉局的壓力——現在的軍餉局非但掌握了發放官員、兵卒餉俸,而且還掌握著結算等原本屬於戶房的權力,甚至就連戶房的銀庫厚銀,眼看著現在對方主張推行銀幣,唯恐其借口奪走戶房銀庫的他,又怎麼可能不出言反對。

    「再則,國人已經習慣銀兩,若是行以銀幣,屆時,百姓若如現在一般,對銀幣加以剪邊,又該如何,難不成,到時候仍按足值兌錢與它?若是不按足值兌錢,而按重量,那又與銀兩有何區別?」

    接連的理由從姚湘的口中道出時,傅山只是不時的皺著眉頭,偶爾的他會把視線投向經略,現在最重要的是經略的態度。見經略沒有說話,至於史密斯,因為還不有流利的用中文答問,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傅山只能靠他自己了。

    「銀幣被剪,自然只能按重量折算,就像制錢若是碎裂,不也只能作雜銅出售?制錢尚是如此,怎麼銀幣便不能?」

    「至少無人刻意剪磨製錢,但銀幣卻不同,奸民拿銀幣剪磨皆可得到錢利!到時候如何阻止百姓剪磨?」

    「剪磨銀幣,只得作雜銀稱重於銀號或軍餉局折換,商舖可直接拒收,稅吏亦可拒收!既然商舖可拒碎裂制錢,為何不能拒收被剪過的銀幣?」

    事關利益,一位戶房主事,一位軍餉局總辦,兩人為了各自部門的利益,你一言我一語的唇槍舌劍,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而作為最終決策者的朱明忠,只是看著兩人,憑藉著領先三個半世紀以上的見識,他很清楚銀兩的天生弊端,當然也知道軍餉局提出的銀幣制的不足,不過,他並不準備立即做出決定,他需要讓他們自己通過辯論去解決問題。只有如此,他們才能夠真正意義上的獨擋一面,而不是每踫到問題的時候,都把問題丟給他。

    儘管在某種程度上,作為決策者的朱明忠,有時候寧可在後院的工坊之中呆上幾個小時,也不願意在這裡聽他們爭論著早就已經知道答案,知道其中利弊的問題,但……真理越辯越明。

    「……一般尋常百姓如何分辨這銀幣只是被剪磨些許?若是每枚銀幣只磨去些許,聚沙成塔之下,既可獲利甚巨!」

    姚湘不客氣的指出銀幣的一些不足,自從得知了軍餉局的銀幣方案之後,他就在研究著如何阻止銀幣,阻止軍餉局對戶房權力的侵蝕。當然,除此之外,銀幣的天然不足,也是他加以反對的根本原因,

    「……再者,這銀幣亦有防剪磨手段,就像這銀幣兩面邊緣的齒牙就是為了避免剪切,如果發現邊緣的齒牙有損,自然可以直接拒絕,如此,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能加以識別……」

    傅山的回應,讓早有準備的姚湘拿出了兩枚銀幣,遞給傅山然後說道。

    「傅總辦,既然你說尋常百姓可以從其邊緣即可分辨出銀幣剪磨,那麼這兩枚銀幣,那一枚是被剪磨的?」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3:00
第148章 決定

    兩枚泰勒銀幣!

    從銀幣上可以看出,這是兩枚流通時間頗長的銀幣,儘管有些許磨損,但是無論是從其正面,還從其背面,都可以看出那一圈防止剪切的齒紋仍然保持著完整,根本就看不出那個有剪磨。

    在傅山接過銀幣的時候,姚湘得意的看著他,幸好早就做好了準備。見其將銀幣合對比較大小的時候,姚湘冷笑道。

    「怎麼,要不然再命人給你準備一桿枰?若是如此,這銀幣又豈有定量定值之便?」

    然後姚湘又繼續說道。

    「經略,這一枚銀幣通過磨邊即已磨去近一錢之重,一枚可得銀近一錢,百枚可得十兩,若是取以萬枚即可得銀千百兩,如此暴利驅使,奸民焉不磨銀幣從而取其利銀?既然傅總辦都分辨不出,這民間百姓又如何加以分辨?到時候這坊間所用豈不都是短陌之錢?」

    短陌是「足陌」的對稱。以不足實數一百而當百錢使用的錢。就像現在「順治通寶」九百文可兌一兩一般,正是因為錢荒導致的短陌。放在銀幣上,自然就是「劣幣驅逐良幣」。

    追溯到古羅馬時代,人們就習慣從金銀錢幣上切下一角,這就意味著在貨幣充當買賣媒介時,貨幣的價值含量就減小了。古羅馬人不是傻瓜,他們很快就覺察到貨幣越變越輕。當他們知道貨幣減輕的真相時,就把足值的金銀貨幣積存起來,專門用那些不足值的貨幣。這個例子說明︰壞錢把好錢從流通領域中排擠出去了。為控制這一現象的蔓延,政府發行了帶鋸齒貨幣,足值貨幣的邊緣都有細小的溝槽。如果貨幣邊緣的溝槽被挫平,人們就知道這枚貨幣被動過手腳。

    曾經在政治理論課上學過這一法則朱明忠,看著面色似有些不自然的傅山說道。

    「青主,把銀幣拿給我看看!」

    接過那兩枚銀幣,仔細查看一番,朱明忠才注意到銀幣的邊緣是光滑的,其側面並沒有細小的溝槽,只有正面有一圈細小的溝槽,而磨去的正是那一圈細小溝槽的外圍。

    原來如此。心下略點點頭,心知火候已經差不多的朱明忠開口說道。

    「寶田,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是沿其邊緣磨切吧,這樣磨下一圈,確實可以磨掉不少!」

    一語道破姚湘的手段之後,朱明忠拿著銀元,指著其厚約3-4毫米的側面說道。

    「這正面的這圈防剪磨的溝槽,放在這裡等於沒錯,如果想要防止剪磨,可以直接在銀幣側面滾齒,滾壓出這樣一圈細小的溝槽,如此自然可以避免剪磨,若是再行剪磨,又需要自行滾壓齒邊,費工費時之下,自然得不償失!」

    儘管還沒有拍板,但是經略的話,還是讓姚湘的心底頓時一緊,心知經略許是心動了。

    「經略,若是鑄造銀幣,只恐衙署會損失不下數十萬兩!」

    唯恐經略支持鑄幣的姚湘,急忙說道。

    「衙署目下雖說稅收不足,但是揚州抄沒鹽商49家,所得銀兩不下一千三百萬兩,若是行以鑄幣,按火耗每兩3分5計,一千萬兩既有火耗不下35萬兩!一千三百萬兩,火耗幾乎不下五十萬兩!還請經略三思!」

    儘管過去就聽說抄沒揚州鹽商,經略使衙署獲銀甚多,但是猛的一聽得銀不下一千三百萬兩,傅山還是被嚇了一跳。

    一千三百萬兩!

    單就是火耗就有不下五十萬兩!

    難怪他姚寶田這麼心痛,別說是姚寶田,便是他自己,怕也是會心痛一番,不對……絕不會虧損!

    一聽損失五十萬兩,朱明忠也是一愣,他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損失。

    「姚主事所言詫異,且不說,這三厘五的火耗本就是商包的定價了,可從所周知,若是鑄錠得法,每兩火耗實際上不過一分三左右,因交由商包,所以才給其兩分的耗利,若是改由官鑄,如此火耗自然不過只有十幾萬兩……」

    在對姚湘的理由加以反駁的同時,傅山又說道。

    「再者,庫平十足紋銀者,成色極高,若是用於鑄幣,自然可對其成色進行減色,目下泰西各國所用之銀幣含銀不過九成,若是以庫平十足紋銀鑄幣,非但無火耗之弊,反而可平空得銀數十萬兩……」

    傅山所提的「庫平十足紋銀」指的是官庫徵收的銀兩純度,如果按照後世的說法,即使是不是十足純銀,含銀量也不少於93%。而銀元的純度,不過僅只有90%,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有了3%的鑄利。

    其實何止是這3%的鑄利。從不足值貨幣,再到紙幣,這一過程,都是從銀元開始的。至於銀兩……不過只是落後的,注定要被淘汰的。

    「可是銀兩有散碎銀子,如果推行銀幣的話,又該如何?到時候百姓紛紛以錢納糧,又該如何?」

    姚湘的反問讓原本保持著沉默的朱明忠說道,

    「那就鑄半元銀幣,還一角、兩角銀幣!」

    在姚湘還覺得有些詫異的時候,朱明忠的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看過的清末民初的銀元,然後繼續說道。

    「一圓……嗯,也可以以一兩鑄一銀圓,半元,也就是五錢,兩角銀就是兩錢五分,而一角即是一錢,百錢以下使用制錢,百錢以上,則以銀幣為主……」

    因為曾看過一兩銀元也就只比7錢二分銀元直徑大上兩毫米左右,倒也不算大,所以朱明忠自然能夠接受一兩銀元,而且這樣的銀元也更容易為國人所接受。

    「至於這鑄幣嘛……」

    沉吟片刻,朱明忠繼續說道。

    「鑄銀幣之後,以銀幣交稅者,可免除火耗,」

    不等姚湘反對,朱明忠便直接伸手阻止他說道。

    「既然火耗是坑民之惡政,那麼便從我江北開始將其廢除!」

    惡政當廢,當然朱明忠同樣也知道,應該如何將其廢除。

    「若是商民欲換銀幣,可往軍餉局兌換銀幣,除按十足紋銀成色折兌之外,每一兩銀加收火耗一成,自此我江北僅此一次徵收火耗,以便百姓。」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3:01
第149章 關市

    火耗僅收一次,便之百姓!

    百姓是方便了,可是……官府呢

    自此之後,官府又該如何

    作為戶房主事的姚湘自然有些難以接受,畢竟每年幾十萬兩銀子的火耗看似不多,可實際上各級官府的支出,大抵都是依賴這筆火耗銀,而在他看來,非但現在,將來的大明各級官府同樣也需要這筆火耗銀。

    但是今天經略卻從根上徹底斷掉了將來徵收火耗銀的可能。或許對於百姓來說這是有利而無害,但是對於官府而言,少了這筆火耗銀,官府非但減少了一筆不小的進項,而且沒有了這筆銀子,地方官府辦起事情來也沒有過去那麼方便。

    「……自此之後,百姓必定皆以銀幣交稅,不足一兩者交以小幣,輔以制錢,如此,雖然百姓得利,可自此之後,每歲我大明官府所虧豈止數百萬」

    作為大明的官員,姚湘必須要站在官府的立場上處置此事,以至於即便是在傅山離開之後,他仍然無法接受鑄造銀幣一事,仍然謀略著挽救此事。畢竟在她看來百姓的利益,是百姓的利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果說他只是一個讀書人。自然不會反對取消火耗銀。但是身為官員負責江北戶科,他就不得不放下讀書人的身段,以一個官員的身份看待此事。

    「目下正值衙屬用度緊張之時,若是再廢除火耗,只恐怕將來非但江北的用度緊張,甚至,將來朝廷的財力也會更為緊張。」

    看著憂心忡忡的姚湘,朱明忠只是含笑看著他,偶爾的他會把視線投給顧炎武,他並沒有趕上之前的那場辯論,只是剛剛遞來一份報告,雖然如此,但是他仍然對鑄幣一事有所瞭解,所以待他說完之後,顧炎武才開口說道。

    「寶田,其實你只看到眼下朝廷用度緊張,卻沒有看到另一件事,就是朝廷從中所獲的鑄利,這天下之銀豈下億萬?未來幾年朝廷每鑄錢一兩,可得鑄利一錢,比若天下銀兩有兩三億兩,豈不就是兩三千萬兩?」

    對於顧炎武的話,朱明忠只是略點下頭,並沒有說什麼,鑄幣之利他又豈曾不知?兩個半世紀後,那些個軍閥之所以紛紛鑄造銀圓,不正是因為鑄幣獲利甚多。也正因如此,地方上才會紛紛建立銀元局,當然,這又導致了銀元的成色問題。不過那個時候是軍閥混戰,自然不能和現在相比。

    「可火耗總歸是源源不斷之利!」

    姚湘仍然有些固執的辯解著,說道。

    「這兩三千萬兩,又豈能與每年火耗二三百萬相比?其充其量不過只是十年之利罷了!畢竟火耗銀是年年徵收。」

    姚湘的這番話一出,顧炎武頓時變成了啞巴,確實,相比於火耗每年二三百萬的「收入」,一成的鑄利確實不值一提,或許免除火耗確實是利民的好事,但是是否利國,就未償可知了。

    身為官員的顧炎武,非常清楚一味讓利於民並不是好事,畢竟朝廷同樣也需要銀錢,需要有所收入,要不然靠什麼養兵,靠什麼打仗?

    所以,維持朝廷必須要有財源,否則就會陷入崇禎朝的困境。沒有了銀子,一切都是空談。

    「難道經略忘記先皇當年銀錢困頓之教訓了嗎?」

    姚湘的提醒讓顧炎武的臉色微微一變,可不就是如此,當年先皇那會若是有充餉的銀錢,又豈會落得那步田地?

    當年北方數省天災不斷加之流寇作亂,北直隸、山東又有清虜數度入寇,被殺百姓豈止千百萬,天災、流寇、清虜糜爛地方,以至於北方數省稅賦皆斷,充餉之銀、實邊之糧皆來自江南,以江南一地又豈能支撐天下的用度?

    在顧炎武似乎有些顧忌的時候,朱明忠說道。

    「其實,想弄銀子,不需要光把眼楮盯在這幾兩火耗上面,想要開源,就要動腦子,在其它地方開源!」

    看著仍然堅持己見的姚湘,朱明忠笑著說道。

    「古往今來,每每朝廷用度不足的時候,往往想到的不外四個字「開源節流」,這開源節流,最關鍵的莫過於開源,僅僅只是節流也能節出多少錢?既然目下,用度不足,那自然就需要考慮「開源」,當然這個源如何開,這才是最關鍵的!」

    對於如何開源,朱明忠早就已經是成腹在胸,終有超越這個時代說百年經驗的他,自然知道應該如何開源。看著眼前有些疑惑的姚湘,他直接說道。

    「關鍵還是「關市之征」!」

    朱明忠口中的「關市之征」實際上就就是後世所謂的商稅。所謂關指販運商品通過之關卡。市指商品貿易之市集。以鈔關為例,在天啟年間更是高達40餘萬兩。

    與很多人臆想著的的明朝不征商稅不同,或者對商人持之以寬截然不同,相比於滿清,有明一代反倒是以商稅作為重農抑商的根本大法,限制商人牟取暴利,甚至就連明成祖也多次言道「商稅,國家以抑追逐末之民。」也正因如此,有明一代,隨著商業的發展,商稅負擔逐日加重。而不是日益減輕,甚至會不斷加稅屢次導致民變。

    「關市之征?」

    幾乎是在朱明忠話聲剛落,顧炎武急忙出言說道。

    「經略萬萬不可再加關市之征,前朝自隆慶以來,凡橋樑、道路、關津私擅抽稅,罔利病民,雖困詔察某,不能卻也,迨兩宮三殿災,營建費不貲,如開礦增稅,而天津店租,廣州珠榷,兩淮余鹽,京口供用,浙江市舶,成都鹽茶,重慶名木,湖口長江船稅,荊州店稅,寶坻魚葦及門攤商稅,油布雜稅……」

    在過去的十數年間,每日反思大明利弊得失的顧炎武,自然知道這屢加「關市之征」帶來的弊端,所以才會出言反對。

    「崇禎13年,河西務、臨清、揚州、甦州、杭州以及九江七地鈔關加之崇文門商稅征銀約80萬兩(1),全國其它鈔關四十餘處雖不及七關,年入不過只是稍遜……」

    看著經略,顧炎武又繼續說道。

    「而崇禎元年,七地鈔關加之崇文門商稅征銀約55萬兩(2),不過短短十三年,稅額增加近倍……自加稅之令下,而市價日高一日,小民日窮一日,至於挑擔背負,零星瑣屑無得免者……」

    對於顧炎武的反對,朱明忠只是笑而不語,在商品經濟並不發達的這個時代。徵收商稅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即便是在未來,在90年代稅務改革的時候,考慮到稅收徵收的難度,政府仍然選擇了以生產環節徵收為主,因為政府無法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在消費環節徵收稅金,所以選擇了相對簡單的生產環節徵收。

    但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代並沒有後世的工廠。只有那種小農經濟,頂多也就是有一些作坊。如此一來,商業稅的徵收自然不是那樣,一張嘴就能收來的。畢竟,即便是在21世紀,零售以及消費環節徵稅,依然是一個困擾政府難題。

    21世紀都沒有解決的問題,在17世紀想要加以解決。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也正是因為對於時代的比過去更為瞭解。他不僅瞭解到這個時代的商稅徵收是以稅關徵收為主,市稅為輔,而城市中對商舖收的零散多達數十種雜稅,到底上相當於後世的「費」,大都用於地方官府開支。因為瞭解這一切,現在他自然不會像過去一樣,之所以想當然的以為明朝加三餉時「專加西北不加東南」,那根本就是無知者的臆想,自蒙元以來,南方的田土農業經濟價值便優於北方,所以平均每畝的田稅也較北方重。身為江淮經略使的他自然知道,現在常州府每畝稅銀是一錢五分六厘,而江北的稅收相應較輕,有一畝五六分者,也有一畝一分五六厘者,平均不過五分。而對應的常州府平均早就倍於江北。

    至於所謂的「閹黨收商稅」、「東林黨反對收商稅」,同樣也只是網絡段子。甚至與此相反的是被吹捧上天的「閹黨」才是真正反對收商稅的一群人,甚至在崇禎朝「免榷潼關咸陽商稅,市恩商賈」,還是那些個「有才有德」的「閹黨」的罪名之一。

    至於被指責為反對收商稅的東林黨,反倒是商稅的主張者。如何士晉在兩廣任上時就曾改革遼餉徵收,試圖用增加商稅的方法,來抵免田畝加派,可以說看起來何士晉是最像所謂的「閹黨」的人,然而讓一些後世的「閹黨粉」失望的是,他恰恰是位東林黨人。甚至何士晉免除加派,試圖用商稅補充遼餉的改革方案,後來也是閹黨的攻擊他貪污腐敗一項劣跡。

    當然,對於朱明忠來說,他非常清楚,所謂的「東林黨」也好,「閹黨」也罷,他們都主張從來都是為了打擊對手。而不是為了國家,當然,他們的嘴上永遠都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笑而不語的朱明忠,想到這半年多在朱之瑜的教導下看過的書籍中所瞭解到的,在後世網絡上模糊不清的明朝,儘管還不知道其本貌,但是朱明忠卻很清楚,顧炎武反對加商稅,有他的的顧忌——作為滿清「德政」,滿清入關後,即減免了大量商稅。以爭取民心。

    「清虜入關之初,以京師初定,特免各關徵稅一年,並豁免明季稅課虧欠和加增稅額,免征關稅溢額及各州縣零星落地稅……令各關差刊示定例,設櫃收稅,不得勒扣火耗,清虜尚是如此恤商,以促市場繁榮。若是經略再加徵稅額,豈不令天下商人心傾清虜?」

    這或許正是顧炎武與其它人的不同之外,他的眼裡大明從來不是完美的,他可以看到大明不足,同樣也能看到滿清一些「善舉」。且不說其它,即是清虜數年前關口商稅不交火耗,就等於給了商人某種特權。相比與大明對商人的「以稅抑末」,滿清反倒是對商人極盡「偏愛」,那八大皇商在某程度上也是他們這種「偏愛」的表現。

    當然顧炎武並不知道,朱明忠口中的「關市之征」,並不是他心中的「加稅」。

    「加稅……」

    面對顧炎武的反對,朱明忠沉吟道。

    「加稅無疑於飲鴆止渴,先帝時,雖屢加商稅,仍國用不足,你倒是導致商業凋零,商人紛紛逃出京城。如加三餉者,只令百姓苦楚,徒生民變,以「加稅」為開源,不過只是飲鴆止渴之行,朱某又豈曾不知!」

    搖遙頭朱明忠看著顧炎武與姚湘兩人,說道。

    「本官口中所言「關市之征」,在於拓以關市之繁榮,如此方才能多得稅款,再者說是,這「關市之征」無論是鈔關或是市集落地,所征畢竟有限,若想征以商稅,非得征以廠稅不可!」

    「廠稅」才是朱明忠的口中「關市之征」。相比於市集上徵收的「落地銀」等雜亂商稅,工廠稅收才是真正的大戶。這也是從200年後的經驗,或者說一個半世紀之後英國的經驗。英國的商業崛起就是建立在工廠上,而國家稅收的膨脹,同樣也是因為工廠的建立。畢竟,在生產環節徵稅是最簡單最容易的。而相比之下,其他各國仍然在那裡絞盡腦汁地通過土地,稅卡環節徵稅。

    「廠稅?」

    顧炎武先是一愣,隨後反問道。

    「何是廠稅?」

    「經略可是指從兵器廠、船廠等處抽稅?」

    作為戶房主事的姚湘自然知道,兵器廠、船廠等官營工廠一直都是清河的「納稅大戶」。

    「經略,雖說這兵器廠、船廠、硝磺等廠所繳稅收遠超過清河全城商稅,但是,這些工廠,不過只是官辦工廠,如此所征之稅,不過只是左手轉於右手,於國用何解?」

    姚湘的反問,讓朱明忠微微一笑,然後看姚湘說道。

    「既然,可以官辦工廠,為何不能鼓勵民間辦廠?」

    (1)《續文獻通考》卷十八《征榷》所計

    (2)《崇禎長編》卷三畢自嚴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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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工廠

    鼓勵民間辦廠?

    相比於發明,民間的工業生產由作坊向工廠的變化,是工業革命發展的根本,沒有由坊至廠的變化,就不會有工廠。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困難,作為一個工科的學生,朱明忠曾看過一篇關於中國古代水轉大紡車無法引爆工業革命的原因分析的論文,在論文中,除了指出其技術上的落後,不適用於棉紡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棉紡從其開始取代麻時,就一直作為農村的副業而存在,正是因為這種家庭手工生產制度,使得其不可能演變成為手工工場。

    「……以松江布為例,弘光之前,松江布行銷萬里,而其所用紗、布大都來自鄉間,鄰縣數十萬戶為其紡紗,再則紗商交予織戶織布,再由染商染色,雖城間鄉間亦有工場少則僱有織女數十人多則僱有織女數百,日夜織布,但其布匹大都來自鄉間千家萬戶……」

    作為甦州昆山人的顧炎武對於松江並不陌生,儘管在清虜治下松江已經不見昨日織布之盛,但他自然曾目睹過當年松江興盛時的模樣。

    「工坊所用之紗、布大都來自鄉間,而按大明律,百姓自紡布紗皆不得課稅,清律亦是如此,若是意欲課稅,恐只能按織機台數、按布匹數額課稅,如此,勢必激起民變,從萬曆直至先皇,甦州、松江民變徒起,大都因為織戶抗稅,如萬曆二十九年六月,甦州織造太監孫隆掌稅事,而其參隨黃建節等,擅加徵稅,甚至及於織戶小民,「妄議每機一張,稅銀三錢」,並趁機要機匠按匹納稅後才可發賣,以致「百物騰貴,民不堪命。又機戶牙行,廣派稅額,相率改業,傭工無所趁食。」,如此激起「織傭之變」。」

    在顧炎武提及萬曆年間的甦州「織傭之變」時,朱明忠只略點下頭,對此,他自然有所瞭解,甚至在擴大兵器廠、船廠的時候,也曾有人提醒過他,甚至建議他仿滿清,將工人「圈」於坊巷,令其十人具保作結,一人犯法,十人皆罪,從而避免「傭工罷事」。

    對於清代於甦州織造推行的所謂的「圈坊」——就是將織造工人困於街坊中,除年節、事假外皆不得外出,並且要十人具保作結等禁錮人身自由的方式,朱明忠當然不會採用,甚至在他看來,這正是打斷的中國工坊演變成工廠的關鍵所在,儘管有清一代,所謂的「工坊」有織工、染工成千上萬,卻從未曾演變成工廠的關鍵正在於此,這種奴隸式的生產從源頭上制約了其成為工廠的可能,甚至就連十人具保作結,也導致了普通農民無法進入作工——因為其需要保人,這一弊病甚至直到20世紀,仍然影響著中國的許多工廠用工,無保人擔保不得僱傭。

    正因為瞭解其弊病,所以朱明忠才會借鑒後世的用工模式——自由用工,當然工人大都聚居於工廠附近,在工廠附近形成了新的市集。

    「寧人,還記得前幾天我說過的話嗎?」

    顧炎武的提醒讓朱明忠笑道。

    「首先要先繁榮關市,如此才能多繳稅,就像百姓每畝收成只有一百餘斤,所賣不過一兩多銀子,收起一錢田賦已令百姓不堪重負,或是再加五厘,百姓焉能不反?可若是先將百姓每畝所出增加至200斤,再加五厘田斌,百姓又豈會拒絕?」

    舉著這個再簡單不過的例子,朱明忠繼續說道。

    「就像這紡紗一樣,其本就是百姓之副業,除自用之外還有些許貼補家用,所得極為有限,高皇帝許之以免稅,又有何錯?若是百姓養隻雞,拿到市集上售賣,也要繳上幾文稅錢,縱是當年蒙元色目稅吏亦不過如此。」

    「男耕女織」這一中國傳統式的生活,正是阻止中國發生工業革命的原因之一,作為副業的棉紡織業,本就是利用了家中的剩餘勞動力,不存在所謂的成本,也使得棉紡機械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動力。而在植棉區,農村家家戶戶幾乎都從事紡織生產,如此自然也就不會再有棉織市場,自然不可能出現像絲織業那樣的大規模的工場。

    而對那種農民自產自銷的「土產」免稅,更是千百年來的習慣,即便是21世紀的菜市場,農民自產「土產」同樣也是免稅,甚至政府還要千方百計的為其開拓銷路。

    「可現在問題來了,一方面是百姓與家中紡紗、織布幾乎不需要成本,用的也是自家的棉花,而且售予紗商的時候,亦不需繳稅,而於工場之中紡紗,卻需繳以稅銀,雖是不多,但卻也是負擔,再加上工人薪酬,成本本就超出百姓自紡。若是加稅,必定會激起紡工不滿,激起民變自然不可避免。」

    面帶微笑朱明忠笑道。

    「所以,想要徵稅,就非得想辦法降低工場的成本!」

    這才是工業革命的核心!

    終於,朱明忠一語道出了問題的關鍵。

    「降低成本?」

    不解的看著經略,顧炎武的目光顯得有些詫異。

    「這成本又如何降低?這工人佣金若是降低,勢必會激起民變,若是……」

    「若是一個工人幹的活,相當於幾個甚至十幾個、幾十個工人呢?」

    降低成本的核心是什麼?是提高生產效率,在顧炎武的不解中,朱明忠拿出了一張紙,與普通宣紙的綿軟不同,這種借鑒了藏經紙、麻紙製作工藝的「清河紙」,更接近後世的紙張——質地厚硬且堅韌,不像中國傳統紙張那般綿軟。也正因如此,其非常適合硬筆書寫以及製圖以及印刷。當然,現在朱明忠大都是拿它製圖。

    「寧人,你看這台新式紡機!」

    指著紙上的圖樣,朱明忠的神情略顯得意,自從那天說出了鼓勵民間辦廠的話語之後,他就令人買來一台紡車,對於稍加以研究之後,然後回憶著曾經看過的「珍妮紡紗機」的圖樣,設計出了一台「多錠紗機」,。

    「過去的紡紗,一個紡輪只帶一個紗錠,如此,其生產效率自然非常低下,工場中的工人生產效率與鄉間民婦並沒有多少區別,可是如果把幾個紗錠都豎著排列,用一個紡輪帶動,不就可以一下子紡出更多的紗了嗎?」

    看著圖上的圖樣,聽著經略的解釋,顧炎武甚至不由自主的數起了其有多少個紗錠。

    在紗機的一端上下兩排紗錠,足足多達30個紗錠!

    「30個紗錠!」

    驚訝的看著經略,顧炎武反問道,

    「經略,你是說這台紗機一台可頂三十台紡車?」

    與後世人想像的儒家弟子排斥技術不同,至少在這個時代,這些明朝的士人並沒有沉迷於「考據學」之中,他們中的絕大多數許多事物仍然保持著濃濃的好奇心,並且能夠以一種開放的心態去看待許多事務。而翻看著那些圖紙,顧炎武整個人完全被這台紡紗機輕巧的結構和奇妙的設計而吸引,以至於完全沉浸其中,更是不時的贊嘆著其中的奇思妙想。

    「也許達不到三十台紡車的效率,但是二十五六台是沒有問題的,並且它還有進一步改進的餘地,比如在中間再增加一排紗錠,再增加三十個,這樣的話,一台紗機一名工人,每天紡紗就等於至少五十人,如此一來,這紡紗成本自然可以大幅度降低,以此機建立工廠,工廠出紗自然也就能夠與鄉間民紗競爭……」

    提高生產效率、降低成本!

    這才是建立工廠的根本前提,這同樣也是工業革命繞不開珍妮紡紗機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它的出現使得工業化生產有了與家庭作坊生產競爭的本錢——足夠廉價。

    驚訝於它的效率之餘,顧炎武更驚訝於它精巧的設計。

    「經略,這是何物?」

    見顧炎武指著紡車上的一個部件問道。

    「這是以「輥」,通過這裡餵入棉條,既可以紡紗……」

    所謂的「輥」也就是「羅拉」,解釋著它的作用之餘,朱明忠看著顧炎武笑道。

    「寧人,最多半個月後,兵器廠就會製出第一台紗機,到開春化凍的時候,這紗機至少可以製出了百台出來,到時候,我準備在清河投資辦立紗廠,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入股這家紗廠?」

    朱明忠之所以會提議讓顧炎武入股其中,不僅是因為他的家業已毀,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以紗廠為契機,將整個清河集團進一步聯繫在一起,讓其結成一個緊密的「利益資本集團」,只有如此,將來他們才能夠為這個「工業萌芽」保駕護航,當然,利益上的一致性,也可以保證這個「利益資本集團」的凝聚力。

    「辦廠?入股?」

    在顧炎武詫異之餘,朱明忠繼續說道。

    「欲想鼓勵民間辦廠,就必須得先辦示範工廠,只有通過工廠掙到了錢,才會有人跟風辦廠,而官府自然可以按紗斤徵稅,從而充實官府的財力,達到開源的目的……」

    看著顧炎武,朱明忠笑道,

    「沒準,到時候寧人你會率先辦廠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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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琉璃

    臨近除夕前接連幾場鵝毛大雪,將整個大地完全籠罩的厚厚的積雪之中。也讓這清河城更顯幾分蕭瑟。

    黃河的凌凍、運河的冰封,直接讓這座繁榮的水陸碼頭陷入冬歇之中。雖是冬歇,可對於碼頭的力夫來說,他們中一些勤快的仍然找到了新的活計——卸煤。那黃河大壩上一輛輛滿載著煤炭的馬拉雪橇在大壩上奔走著,將煤炭從徐州等地運至清河成外的卸煤,以供這清河縣十餘萬軍民的冬日裡取暖、做飯。刺骨的寒風間,城外碼頭處堆成小山似的煤堆間,揮著鞭子的車伕,不時將一車車煤炭運入煤站,或者自此運出,而煤站裡卸煤的力夫,總是難得一分清閑。

    「老胡頭,琉璃廠讓送三萬斤煤,現在就送過去……」

    煤站裡的嚷嚷聲中,那被老胡頭便應了聲。

    「知道了,知道了,這琉璃廠還有幾萬斤煤的賬還沒結哪!這都到年關了,不知派個人過來結了賬嘛!」

    這邊他的話聲不過剛落,那邊就有人應聲笑道。

    「怎麼著,老胡頭,你還擔心經略使老爺欠你們東家的賬不成?」

    這人的話聲剛落,那邊便是一陣哄笑聲,大家都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眾所周知,這琉璃廠不同於兵器廠等廠坊,這是經略使名下的工廠,廠子裡的工匠都是從山東博山請來的工匠,雖說這琉璃廠不過只是新建,不為外人所知,但是因為用煤的關係,這煤站裡的人倒也知道這琉璃廠。

    雖說從煤站到琉璃廠距離足有五六里,可馬拉雪橇不過只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將幾千斤煤運到了琉璃廠,那趕馬車的車伕不過只是剛進琉璃廠,便看到幾名身穿紅呢的兵卒,只需瞧見這些兵卒,他的心裡就是犯起嘀咕來。

    「莫不是那位經略使老爺來了?」

    還真是來了。

    甚至就連朱明忠都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來琉璃廠了,置身於廠房之中,朱明忠眉頭蹙著,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而瞧著那一堆堆打碎的玻璃,他的表情顯得很是凝重。

    平板玻璃與鏡子,這是朱明忠在入冬時定下的目標。之所以選擇這兩個「輕工產品」,是因為兩者貯藏著的利潤,且不提應用於窗戶上的平板玻璃,就是這個時代玻璃鏡利潤也足以讓任何人為之瘋狂。至少在未來的幾年內,水銀玻璃鏡都可以帶來數以萬倍的利潤。

    也正因為深知其中的利潤,朱明忠才會命人從山東的博山請來最好的琉璃工匠,琉璃生產開始,琉璃生產因技術和原料的限制,自古至今僅京師和博山兩處設有作坊。博山的琉璃唐代開始成批生產,明代初具規模,並日益繁榮。當然,朱明忠想要的並不是琉璃,而是玻璃。

    為了生產出玻璃,朱明忠命人在徐州開採石英砂岩,並將其粉碎加工的 砂作為玻璃的原料。這是因為的天然 砂質量比較差,一般是使用石英砂岩作為原料,而徐州有著豐富的石英砂岩資源。至於生產玻璃所必須的天然純堿以及芒硝,都是從河南購進的,南陽自古便是天然純堿的重要產地。

    生產白玻璃的原料並不複雜,生產工藝也不是問題,只需要對傳統的琉璃生產進行改進,就可以生產出白玻璃,但是想要生產出朱明忠心中的平板玻璃,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窗外飄著雪,雪花落在半敞的窗口,因為室內溫度的關係很快那雪便融化了,那玻璃窗映著室內的彤紅,相比於外間的寒冷,廠房內的溫度卻因為窯爐、退火爐的關係,高達二三十度,雖是寒冬可廠房中的工匠卻依然穿著單衣,在爐前忙活著。

    在廠房中,一名工匠拿著鐵製的攤平鍬圍著攤平台,將剛剛從攤平爐上取下玻璃迅速攤平,而在工人的忙碌中,一塊塊平板玻璃從攤平台中取了下來。

    「……吹筒攤片法的工藝過程是:將鐵吹筒探人池爐內,蘸取少量玻璃液,取出後一邊拈轉,一邊通過吹筒吹氣,使玻璃液慢慢膨脹成球形,然後放置到半球形鐵槽內繼續轉動,使球形圓正。鐵槽內有少許冷水,起降溫作用。同時,用水冷卻吹筒的另一端,以便於把持。等玻璃稍微冷卻後,再將吹筒探入池爐,二次蘸取,這樣重複多次,直至玻璃液成為直徑達二十公分左右的球時,將其放到一個瓢形鐵槽內,一邊繼續用水冷卻吹筒的下端,一邊從上端吹氣,使球形逐漸漲大,成為空泡。吹制過程中,要時時轉動吹筒,使球形空泡薄厚均勻。如果玻璃溫度降低,則再將吹筒深入烘爐加熱,使玻璃泡變軟。此時,將吹筒懸空垂立於深地槽中,從上端吹氣,玻璃泡受重力影響慢慢墜入地槽,形成筒狀。

    這時的玻璃筒厚薄並不均勻,一般底部較厚,頂端較薄。但玻璃筒已冷卻凝固,不能再吹,將其再入烘爐加熱,待熔化變軟後取出,在深地槽內擺動旋轉,同時吹氣,使筒壁厚薄均勻。如又冷卻,則再入烘爐,如此反覆,最後吹成一個長約二米多、厚薄均勻的玻璃筒。玻璃筒吹成後,通過冷熱相激使其產生暗紋,再邊轉動邊輕擊,去其底部,從吹筒上卸下;再用同樣方法截為數段,將每段縱剖,最後入攤片爐將筒形攤成平板玻璃……」

    目睹著這些從博山請來的工匠如何將玻璃吹製成型,然後再將玻璃攤片,一直默默觀察著玻璃片生產過程的朱明忠,此時已經在腦海中反覆將曾看過的玻璃生產工藝與眼前的工藝貫通起來。

    雖說就「吹筒攤片法」來說,其描述本身來看這種方法實施起來很容易。然而當朱明忠建了這個工廠去實踐這個過程的時候,才發現這句描述大大的弱化了製造中對技能的要求,只是簡單的幾百字,並不能完全道出平板玻璃製造的關鍵。

    就像眼下,雖說玻璃廠的工匠大都是從博山高薪請來的工匠,對於吹制玻璃並不陌生,而且吹制的過程看似順利,成功的製造出了一塊塊平板玻璃,但是朱明忠知道,這些玻璃,就沒有幾塊合格的。

    甚至最初的幾十次試驗更是毫無懸念的失敗了,要麼根本做不出大圓筒,要麼製出的玻璃同樣也是厚薄不均,甚至就連同攤開,也會時而碎裂。

    「實在不行,就直接上平板澆注法逄了!」

    無可奈何的看著地上多出的成筐的碎玻璃,還有一塊塊厚薄不均,鏡面有結塊的玻璃,朱明忠暗自尋思著。

    平板澆注法,是法國人發明,17世紀末就開始在法國批量製造的,到18世紀中期的時候,法國的平板玻璃年產量已經突破了1000噸以上,其中絕大部分是用於窗戶玻璃和四輪馬車的車窗玻璃。

    相比與人工吹管攤片法,澆注法的優點是能夠生產出更大的玻璃尺寸,至少兩三倍於吹製法。而且對工人的技術要求也低得多。缺點是固定資產的投資非常大,如果說前一種攤片法還停留在手工作坊製造階段,那麼澆注法就類似近代化的工業生產。

    「不過這樣一來,到時候市場容量也會有問題,能不能一下便接受這麼多平板玻璃?」

    而且澆注法生產的平板玻璃表面比較毛糙,還需要進行研磨,與吹管攤片法表面光潔無需研磨截然不同,這也是吹管攤片法一直佔據市場主流的關鍵原因,甚至直到20世紀,清末時期中國引進德國技術設備生產的平板玻璃,也是吹管攤片法生產,只不過人工吹管變成了機器吹管,儘管澆注法更適合生產厚玻璃,但在20世紀初就被其它工藝所取代。

    「實在不行,可以先試驗一下澆注法……」

    心裡正疑惑著的時候,朱明忠便聽到那邊傳來工匠歡喜的喊聲。

    「成了,成了,大老爺,您瞧瞧,這塊玻璃,這塊玻璃上可沒有一個結塊,而厚薄完全一樣……」

    見大老爺走了過來,一頭汗水的侯明德,指著一塊玻璃,有些得意的顯擺著,世代吹制琉璃的他,可以說是廠子裡最好的琉璃匠,可雖是如此,在吹這種大玻璃泡的時候,仍然踫到了許多問題,畢竟過去從來就沒有吹過這麼大的玻璃泡。

    不過善於琢磨的他,還在過去的不斷失敗中,不斷的總結經驗,由小而大的吹制著長玻璃泡,慢慢的終於掌握了其中的技巧。

    「我瞧瞧!」

    站在這塊半人高的玻璃面前,朱明忠仔細觀察著玻璃的表面,通透明亮的玻璃與後世的平板玻璃並沒有什麼區別,透過玻璃往後看去,也沒有絲毫變形。

    沒錯,就是這樣的玻璃!

    這正是朱明忠所需要的玻璃,或許這塊平板玻璃並不大,但朱明忠很清楚,有了這樣的玻璃,將會給生活帶來什麼樣的改變,至少屋內可以變得更加明亮,而且還會帶來另一種暴利產品。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3:03
第152章 選擇

    走廊外飄著雪花,有幾片有意無意地被風吹進落到上走廊內。而在走廊內,穿著紅呢軍裝的衛兵,時而列隊從走廊處經過。而在走廊邊,兩名衛兵站在於小院的入口,警戒的看著門外。

    這處經略使衙署的院落,之所以戒備如此森嚴,倒不是因為它是什麼軍機重地。而是因為這間院落中正在進行的生產,需要加以保密。

    「……先將錫箔貼在玻璃上,然後再倒上水銀,然後水銀就會融化錫箔令其與玻璃緊密相連,如此就能製作出一面鏡子。」

    在朱明忠解釋著鏡子的製作過程時,幾個十幾歲的少年,已經將一張錫箔攤平在玻璃上。

    看著這幾名少年熟練的動作,朱明忠的臉上略帶著微笑,偶爾的他會出言鼓勵一聲。

    「先生,照著這鏡子,可是連臉上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待忙完了手頭的活計,馬秋豐拿起一面書本大小的鏡子,一邊照鏡子一邊感嘆著。

    「哎,就怕這照的太過真切了,到時候那市間的女子卻不願意買了!」

    「定是願意買的,只是賣的貴了,自然也就不願意了……」

    聽著這幾個少年的言語,朱明忠只是看著地上的一箱A4紙大小的玻璃鏡,這間玻璃鏡作坊,與其說是作坊倒不如說是一間試驗室,在這裡試驗玻璃鏡的生產技術。

    為了將玻璃鏡的製造工藝加以保密,朱明忠特意從將馬秋豐等人從學校搬到衙署。而馬秋豐、許天白他們都是孤兒——當初江陰焚城,死難者不下數千人,如此也使得數百少年失去父母,無家可歸,而朱明忠便命人收留了他們,並且借鑒後世的童子軍的方式,對他們加以培養。甚至也正因如此,才會於清河專門成立了一所「羽林營」,而不是將其送入清河書院,其名取自漢武帝所創的「羽林騎」,「羽林營」主要任務是使孤兒們能接受到教育,使這些人能成為軍人,在將來成年之後能夠「為國羽翼,如林之盛」。

    而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從江北各地送來的孤兒都已經進入「羽林營」,在營中除了學習文化之外,還需要接受軍事訓練,那裡幾乎沒有假期,有的永遠只有學習以及訓練。

    就朱明忠的私心來說,他希望這些孩子最終會成長一群性格堅韌、勇猛、機智而且服從有那些有著戰士一般性格的人才,而不僅僅只是普通的軍人。

    所以,與普通的軍營或者書院不同,「羽林營」所推行的是斯巴達式的教育。這些來自江北各地的孤兒以及忠義軍陣亡官兵的子弟,在入營以後地生活是軍營式生活,在那裡將讓他們接受全面的軍事訓練,當然也不會忽視文化教育,當然無可避免的還有強制的道德灌輸和嚴酷的身心磨煉,進而在長期的營內生活中,使得他們養成勇敢、堅韌、服從的性格,而這一切地代價就是懲罰。

    將這些來自各地的孤兒們以及忠義軍陣亡官兵的子弟送入「羽林營」,接受斯巴達式的學習和訓練,到底是對還是錯。朱明忠並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當這些「羽林營」的少年成年之後,他們肯定會成為忠義軍的中堅。不僅如此,他們中的一些人,也許會成為中國近代科學的開創者,畢竟,現在「羽林營」中除了有先生教授國學之外,還有從南京、松江等地聘請的西洋傳教士教授西方科學技術知識。除此之外,他們之中的優秀者,還有機會來到衙署由朱明忠親自授教,就像馬秋豐一樣,17歲的他出身江陰書香門第,本身就對數學等充滿興趣,不過只是短短幾個月,就已經初步掌握了《幾何原本》等西方的數學知識,而現在,朱明忠更是有意無意的將其往化學的道路上引導著。

    「秋豐,這制鏡的工藝你們幾人基本上已經掌握了,我準備在連島設立工廠,專門制鏡,等過完年,天白你們都過去,先教授他們掌握制鏡的工藝,然後再回清河……」

    因為這些少年皆是孤兒,所以對於他們,朱明忠自然極為相信,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這些少年作為制鏡的助手,畢竟有平板玻璃推出市場之後,如何保住制鏡的工藝秘密才是問題的關鍵,儘管有專利作為保護,但如果制鏡的秘密為外人所知,必定會影響到通過玻璃鏡的銷路,而他可是正滿懷信心的想要從玻璃鏡中獲取暴利。

    「先生,若是可以的話,學生希望能夠留在連島!」

    之所以持以弟子禮,是因為朱明忠對馬秋豐他們也有授業之實,所以儘管不稱他為老師,他們卻仍然尊稱其為先生,並持以弟子禮。

    馬秋豐的請求讓朱明忠微微一愣。

    「留在連島?」

    詫異的看著他,朱明忠反問道。

    「為什麼想留在連島?你們都想留在那?」

    在得到的肯定的回答後,朱明忠反倒是更好奇了。

    「先生,我們聽說水軍準備在連島開辦水軍學校,所以希望能夠進入學校學習……」

    原來如此!

    瞬間朱明忠便明白了,水軍確實準備在連島成立水軍學校,其十幾名教員都是「東方號」上的高級船員,學校裡的學員將會在那裡學習西洋航海以及科學技術,通過建立現代化的海軍學習去彌補航海技術的落後,正是朱明忠的製造定的「追趕」計劃的核心。

    甚至在朱明忠所擬海軍軍官的養成制度,可以說是現代理工商醫人才培育的場所,頗有寓理工商醫人才於海軍之意,「寓人才於海軍」的構思非常簡單,是因為朱明忠知道,一但海軍進入大海,在這個大航海時代之中,海軍勢必將會在各地設立航海站、貿易站並籍此開闢殖民地,而到時候,海軍軍官勢必將會充當殖民地官員,而「寓人才於海軍」的作法則可以保證,未來的殖民地傾向於實學教育,從而由內而外一步步的改變中國的傳統教育。

    海軍是個獨立的群體,加之其身處海外,當傳統士人注意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早就發展成為了一股不可忽視的甚至不可抗拒的力量,儘管知道這個時代的士人並不像晚清那麼保守,甚至對西方科學技術充滿了好奇,但朱明忠仍然選擇了這種方式,畢竟未來清河書院的全力推行的「實學」教育,本身對於理學就會帶來一定的衝擊,在未來學術衝突不可避免的情況下,把西洋科學技術藏於海軍,根植於海外,則是相對穩健的方式。

    「你們想去水軍學校?」

    看著面前的幾個少年,朱明忠笑問道。

    「為何想去水軍學校?」

    「先生,因為水軍學校有機會登艦,有機會隨軍艦一同環航世界!」

    對於馬秋豐來說,從他第一次看到《坤輿萬國全圖》時,就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前往世界各地,而名為水軍實為海軍的學校成立,則讓他看到了機會,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希望進入學校學習航海。

    面對著眼前的這幾個目光中帶著渴望的少年,朱明忠並沒有表示反對,他只是略微點下頭,然後贊同道。

    「嗯,有機會到外面看看,倒是件好事,你們能有這個想法很好,既然你們想去,那回頭便到水軍學校報道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也許,再過兩三個月,你們興許還有可能隨艦隊一同航行……」

    再過兩三個月,待到十三艘軍艦建成之後,完成適應訓練之後艦隊,就會在湯碼士等人的領航下,向緬甸駛去,儘管不知道緬甸是否會同意永歷還朝,但可以肯定的是,到時候如果他們不願意的話,艦隊會採取一些手段迫使他們同意。

    還有台灣……

    想到台灣,朱明忠的眉頭微微一跳,他的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了一個月前已經出發的那隻船隊,除了「伏波」號巡航艦之外,還有十餘艘運送士兵以及俘虜的海船,根據朱明忠制定的計劃,他們將會在基隆一帶開闢的殖民地,建立港口,並開採當地的硫磺礦,畢竟現在火藥局需要大量的硫磺,除此之外,那些俘虜還要在台北平原築建新城以及行宮,畢竟,在迎回永歷之後,將其安置在台灣,總需要一座宮殿作為皇宮,在這種情況下,修建行宮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是,現在船隊已經出發一個月了,如果沒錯的話,他們應該早已經到達了基隆,但是現在一切是否順利?

    直到離開那間戒備森嚴的院落時,眉頭緊蹙的朱明忠看著天地間飄揚的雪花,腦海中所思所想的仍然是台灣,畢竟現在台灣已經成為他計劃中的一個最為關鍵的環節。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對於他來說,台灣只是一個退路,那麼現在,台灣卻有著更為特殊的用途,台灣的謀略能否成功,直接關係到接下來的計劃,甚至影響到將來大明的國運……

    「但願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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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雞籠

    天色放明之後,太陽緩緩的爬上山脊,照映在淺藍色海面上,那海灣中一艘艘船隻泊停於海灣內,幾隻小舢板在海灣內航行著,從灣口吹來的海風,直直地闖進了雞籠灣。

    這裡便是台灣最北部的雞籠灣。五天前,這處已經沉寂了十餘年的海灣迎來了一群客人,來自北方的客人,當然,他們既然是客人,同樣也是主人。

    在通常情況下,身為「伏波號」巡航艦艦長的會在軍艦上休息,但是現在,他卻置身於這座廢棄的歐洲堡壘中。

    「這裡就是你先前所說的聖薩爾瓦多城,城周長共約一百三十丈公尺左右,為下寬上窄堡壘,督軍建造者為西班牙首任雞籠淡水長官伐爾得斯,西班牙人還曾用長過十年的時間陸續擴建該堡,並於城四周興蓋四座圓形稜堡。崇禎十五年發生「雞籠之戰」,荷蘭人派兵攻打聖薩爾多城,經過激烈炮擊後,該城僅剩西邊稜堡。也就是咱們現在所處的這處堡壘……」

    身為「伏波號」巡航艦艦長沈賀飛,在此次航行之前,就已經獲得了有關雞籠的情報,而原本最讓他擔心的就是荷蘭人,不過現在看來,這顯然有些多慮了。

    「不過,荷蘭人攻克這裡之後,不過只是短短數年,便放棄了此城,畢竟,對於荷蘭人來說,他們現在專門經營台灣南部,所以,這次我們倒是落了個便宜,至少不需要強攻雞籠島……」

    這一次南下,沈賀飛自然非常清楚他的任務,就是在這裡開闢港口,並以此作為基地,並逐步向南擴張,也正因如此,與荷蘭人的衝突也許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才會在剛一進入雞籠灣,就命人重新修建島上的堡壘。

    不過只是剛過去五天,曾經被摧毀的堡壘即已經被重新加以簡單的修葺,並且安裝了十二門18斤火炮——這是忠義軍鑄炮廠鑄造的威力最強大的火炮,此次為了增強雞籠灣防禦,特意令船隊運來了十八門之多。

    當然,當時之所以會帶來這些火炮,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如果在這裡遭遇荷蘭人,那麼強攻堡壘需要這些重炮。不過一切還好,荷蘭人早就放棄了這座堡壘以及雞籠灣。

    「長官,現在只是第一步,我們還要得到生番的支持,否則,我們很有可能陷入當年西班牙人的困境,因為島上金包裡社、大雞籠社的生番的村落遭到西班牙軍奪取,因此拒絕出售食物。馬尼拉的補給船又無法適時抵達,不少西班牙人因此生病或餓死,倖存的人只得吃狗、老鼠來充飢。直到有華商來雞籠販賣糧食,情況才好轉。現在雖然我們來的人,加上俘虜足有四千多人,那些生番自然不敢不賣糧給我們,可是僅僅只是靠隨船攜帶的糧食,必定難以維持,所以,非得通過的生番的幫助進攻紅毛城一帶,從當地的生番之手獲得糧食,並在當地進行拓殖……」

    作為沈賀飛的助手,袁鵬遠是閩省人,而且本身就是商人,早年甚至也曾來聖薩爾瓦多城販運過硫磺,不過,這都是過去,十幾年前,他就失去了一切,成為鄭軍之中不值一提的書吏,若不是許遠達的推薦,恐怕其根本就不會進入朱明忠的視線之中,成為這次遠航的助手,當然,他的任務就是與當地的生番接觸,並盡快恢復硫磺礦的生產。

    「致新,與生番聯絡還有拓殖一事,自然由你負責,這件事你要抓緊辦,這雞籠島的堡壘是進入雞籠的門戶,我會盡快建起來,至於這島上的生番……」

    在一片寂靜中,雙手背在身後,沈賀飛看著那海灣,默默的說道。

    「留在這裡總不是什麼辦法,總歸是要遷出去的,要麼他們主動遷出去,要麼我們把他們趕出去,這幾天,你去把這件事辦好!」

    儘管並沒有說出那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但是對於來說,他自然不會容忍作為未來「基隆」根本所在的「基隆島」上有生番的影子,在他的計劃之中,這裡甚至不應該出現那些服苦役的俘虜。

    「您放心,這幾日,我會想辦法勸他們離開這裡!」

    在來到雞籠之後,袁鵬遠注意到島上的生番無不是用惶恐不安的眼神注視著他們,或許他們曾經與西班牙人、荷蘭人接觸過,並接受他們的統治,但是他們的人數實在太過有限。不過只有區區一兩百人,而現在,他們面對卻是近四千人的隊伍,儘管其中有兩千三百多名綠營兵俘虜。對於這兩個人口不過數百人的生番部落來說,他們自然會因此惶恐不安,想來,對於離開這裡他們也不會加牴觸。

    不過,真正讓袁鵬遠擔心的,並不是基隆附近的那些生番,儘管生番獵頭,但是他們並非看不到雙方的實力差距,真正讓人擔心的是那些綠營俘虜,他們會老老實實的在這裡幹活嗎?

    「嘩啦……」

    每走一步,腳鐐處的響聲,都會讓陸傳逢感覺到腳踝處的酸痛,儘管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但是他仍然沒有習慣這身為苦役犯的日子。

    我這是遭的什麼罪?

    又一次,在扛著木頭往營房工地上走去的時候,陸傳逢暗自在心裡尋思著,從宿遷被俘之後,他便從天上一下跌進了十八層地獄之中,原本他以為報出了他的名字,然後坦白交待,再獻出銀子,至少能保住性命,然後被放還家。可最終,事情的發展卻遠超出他的想像,非但陸家被抄沒了全部的家業,就連揚州的四十餘家鹽商也是被抄沒了家業,更有數人被斬決,非但如此,這些人家的家人還被打入賤籍,成為操持賤業的賤民。

    甚至就在這雞籠島上妓院之中,他還看到幾位本是鹽商妾室女兒在那操持賤業,每每想到這裡,陸傳逢的心裡便是一痛,心裡便會擔心起來妻兒以及小妹等家人,她們現在又流落於何處?

    想到家人的遭遇,陸傳逢甚至連想死的心都有,可在另一方面,他未嘗不知道,這恐怕就是老天對陸家的報應!

    「報應啊……」

    又一次,暗自在心裡這麼嘀咕著,陸傳逢埋著頭繼續扛著木料,這會的他,渾身都看不到絲毫往日裡陸老爺的模樣,瞧著和周圍的那些俘虜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只是那目光中,總帶著些不甘。

    「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若是能逃的話……」

    這個念頭不過只是一閃而過,瞧著周圍的那些苦役犯臉上的「刺青」,宿遷之戰後,所有俘獲的清軍以及隨軍的商販皆被「黥面」為記。雖說只有一個「奸」字,但是陸傳逢知道,這區區一字,卻將他們與尋常百姓區別開來,在他們墾地的時候,不是沒有人試圖逃過,可還沒逃出數里,就被百姓亂棍打死。

    臉上帶著這麼一個字,既便是想逃,又能逃往何處?

    「老哥……」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走到他的身邊,悄聲說道。

    「剛才我聽到有人說,這隊上準備抽500人往南去淡水河,老哥願意與我一同去嗎?」

    湊到他身邊說話的是柏廣濤,他是廬州人,在為達素送情報時為忠義軍俘虜。他的腦子裡,成天所想的就是怎麼樣逃出這裡。

    「淡水河?」

    柏廣濤的話,讓陸傳逢一愣,有些不解的說道。

    「那是什麼地方?」

    「鬼知道是什麼地方,總之,老哥,你沒瞧見嘛,咱們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船,才到了這地方,你瞧那些個的生番,他們又懂個什麼?小弟聽人說,往南去,還有紅毛夷的地盤,若是咱們哥倆能逃到紅毛夷的地方,到時候……」

    柏廣濤的話聲不大,打從他探聽到這些消息後,他的心裡就動起了逃跑的念頭。

    「到時候咱們哥倆可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紅毛夷的地方?」

    作為鹽商的陸傳逢對於紅毛夷並不陌生,甚至在揚州還有紅毛夷開的教堂,那些人說是夷,可比那些滿人和善多了,若是逃到了紅毛夷的地盤,沒準還能有條活路。

    見陸傳逢還有些猶豫,柏廣濤便悄聲說道。

    「老哥,這幾天,你不是沒瞧見,咱們不過剛到這,便有十幾個人水土不服丟了性命,在這地方可沒人把咱們當成人看,若是咱們不想辦法的話,不定這性命可就要丟了這了!」

    出言提醒著陸傳逢的時候,柏廣濤的眼楮瞇成了一條縫,他之所以會來遊說陸傳逢自然有他的考慮。

    「這,這……」

    想著這幾天死掉的那些人,再想著這幾日幹活時,監工稍不如意便會拿著竹條抽到身上,陸傳逢猶豫著又說道。

    「這,這,即便是挑人,這裡有這麼多人又豈能挑得著咱們?」

    「老哥,小弟自然和你這麼說,就有小弟的辦法,您身上不是……」

    指著陸傳逢有身上,柏廣濤輕聲說道。

    「還有一個玉珮嘛!」
as000538 發表於 2018-5-5 23:04
第154章 盆地

    淡水河銀光水色,與遠山近峰互相輝映,構成一幅山青水綠的圖畫。自從進入這片山間的盆地,陸傳逢與其它人一樣,都曾為之片山間盆地的景色而吸引,對於生活在揚州繁華之地的他來說,自然不曾目睹過這種景色。

    這是一片沼澤地帶,沼澤中叢林茅草,風雨斜陽,顯得異常冷落,這是一片人跡罕致的地方,惟有原來在此居住的高山族土人、駕著獨木舟往來其間,過著悠閑自在的漁獵生活。

    「那些土人將這塊地方泛泛地稱之為「大加蚋」,意思是「平坦而浸水的土地」。」

    置身於船上,李作義對身邊的王平川說道,他們一行人在土人嚮導的指引下的沿著雞籠河進入這片盆地。

    「雞籠與淡水之間,由於來往兩地的海岸線過於崎嶇,加上海路受限於季風以及洋流的時節,所以兩地水路並不通暢。二十幾年前,西班牙人犯台時,曾派人進入盆地探路。這支部隊沿著淡水河逆流而上,再沿雞籠河前進,終於找到一條來往兩地的路線。這次探索,也讓西班牙人接觸許多淡水河、雞籠河流域的部落,後來西班牙人陸續征服這些土人部落。」

    作為商人的王平川同樣也是嚮導,為了能夠順利進入台灣,這次水軍的遠征除了派出最好的軍艦之外,更是找來了多個曾經來此收購硫磺等土貨的商人,或許那些商人並不精通航線,但是卻瞭解這裡的土人。

    如果不是在這些商人的幫助,恐怕遠征船隊也不會在短時間內,便能夠於雞籠立足。

    「遠航而來的帆船,也可以從海上進入淡水河口,上溯至艋。這淡水河水源充足,河床也較深,所以大型帆船出入十分便利,也正因如此,荷蘭人才會在淡水河畔築聖多明哥城,也就是「紅毛城」,如若我等欲從此淡水河入海,就非得奪下「紅毛城」不可……」

    王平川口中的「紅毛城」,早年是西班牙人所築的傳教站,十五年前荷蘭人將其建為堡壘要塞,紅毛城佇立在淡水河往淡海方向,高踞淡水河出海口的山巔,可以說是易守難攻,正好位於屏障淡水河的進出要道。

    「這「紅毛城」……是非下不可,但不是現在!」

    李作義手指著前方的山口說道。

    「咱們現在的第一步的是屏衛盆地,至於河口的荷蘭人,暫時不去招惹他們!」

    對於李作義來說,他自然非常清楚知道自己首要任務是什麼,是開拓盆地,將盆地作為雞籠的糧倉,至於淡水河的紅毛城,現在並不在他的範圍之內,待到將來「基隆城」建成之後,等到他們於基隆立足後,到時候,自然會派兵攻紅毛城。

    「可是,這「紅毛城」近在咫尺,且與當地土人聯繫頗多,沒準要不了多長時間,咱們進入盆地的消息就會傳到他們的耳中,到時候只恐他們會主動前來犯我,到時候又該如何?」

    與荷蘭人打過交道的王平川很清楚那些「紅毛夷」的性格,他們絕不會接受忠義軍控制基隆以及盆地,在他看來,既然這一仗不可避免,那麼理所當然的就應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不妨事!」

    微微一笑,李作義指著面前的這片盆地說道。

    「你看這盆地的西北部有大片的水面和沼澤區。沿著淡水河、雞籠河、新店溪以及眾多的支流而上,在盆地的邊緣,可以看到被河溪的切割出來的四個天然缺口,咱們只需派兵於淡水河山頂修建一堡壘,就可阻止荷蘭人進入,咱們便將築壘於河口,然後命人直接在山下開墾田地,種植水稻,如此只需要數月,待到水稻收成時,又何愁不能立足台灣?到時候,即便是荷蘭人想趕,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作為軍人,李作義自然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這幾千人每天單是糧食就要萬斤,單靠船上的糧食,又能支撐得了多長時間,想要在台灣站穩腳,必須要先拓荒墾殖,只有如此,才能於此地立足。

    「至於荷蘭人……」

    冷笑著,李作義的眼楮瞇成了一條細縫。

    「不過就是一群欺軟怕硬的東西罷了!成不了氣候!」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李作義朝著那些已經上岸的苦役犯看去,關鍵還是在這些人的身上,他們中的有些人應該不會錯過眼下的這個機會吧!

    隨著其它人一同上岸之後,陸傳逢偶爾會把雙眼投向遠處的山嶺,那鬱鬱蔥蔥的山嶺儘管可以隱蔽身影,但是想到這一路上林間所遭遇蛇蟲,他的心裡還是一緊。這往南該不會都是這樣的路吧,若都是這樣的路,能不能活著到達紅毛夷的地盤,都是個問題。

    將鐵鍬等工具的扛至岸上的時候,他看到柏廣濤和那幾個會說漢話的土人說著,雖說那些土人說的漢話是福建話,但是這一路上,那小子卻也勉強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難怪這小子能成為達素的探子。

    心裡這麼尋思著的時候,他便瞧見柏廣濤朝著他走了過來,趁著他幹活的功夫,在他身邊悄聲說道。

    「老哥,收拾好東西,咱們今天晚上離開!」

    什麼?今天晚上離開?

    不解的看著柏廣濤,看著那張瞧起來便有幾分奸詐油滑模樣的臉,陸傳逢有些緊張的問道。

    「今天……會不會太早了,畢竟,咱們可是連路都不知道怎麼走?這摸著瞎,往那去?」

    瞧著陸傳逢那副緊張的模樣,柏廣濤瞧著岸邊的那些他們在進入盆地時打製的舢板,悄聲說道。

    「走水路!沿著這河一路下去,到河口的時候,就能看著紅毛城!」

    當天夜裡,在得知有苦役犯趁機逃離營地的時候,李作義並沒有急著派人追趕,而只是命人將逃犯的名字記下,而後便命人加強管制,以防止有人再逃,這不過只是一個不提一及的小事,幾人的逃跑頂多也就是導致幾人連坐受罰罷了。

    而在命人將其隊中連坐的幾人加以處罰的時候,李作義暗自冷笑道。

    「哼哼,果然就像提督料想的那樣,既然主動有人逃了,這樣倒也省下許多功夫!既然這消息瞞不住,還不如這樣直接告訴他們!」

    在最初制定的計劃之中,就沒有「潛入台灣」的想法,畢竟,荷蘭人已經在台灣經營幾十年,甚至那些土人生番也都為其所收買,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在早期立足就成了不得不考慮的事情,與其它人想要「潛入台灣」不同,他選擇了大搖大擺的進入台灣,當然,這大搖大擺只是相對的,還需要有人把情報透給佔據淡水河口的荷蘭人。

    而透露情報的人選,自然是那些被定為「漢奸」的苦役犯,也正因如此,在抵達雞籠之後,李作義才會刻意的多次在苦役犯的面前談論紅毛夷,目的就是告訴他們——這裡有逃跑的機會。

    一切正像李作義意料的那樣,這些苦役犯中自然有不堪「欺凌」的,他們果斷的抓住了機會,選擇了逃跑,只不過對於逃跑的柏廣濤、陸傳逢來說,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早就在算計之中,甚至就連他們之所以能逃得出去,也是刻意為之。

    當然,對於已經逃到紅毛城的柏廣濤來說,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小卒子,在進入紅毛城的時候,以為獲得自由的他,更是立即火急火燎的表起功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將他所瞭解的一切一一告訴眼前紅毛大人。

    「一共人18艘船,其中8艘是炮船,10艘是大海船,這8艘炮船中,除了「伏波號」有幾十門炮外,其它的都只有十二門炮,船上一共有不到2000兵丁,還有2500和小人一樣的俘虜,若是大人能派兵的話,他們自然可以助大人擊退海賊……」

    「8艘軍艦,2000名士兵……」

    作為聖多明哥城總督的查理上尉從通譯的口中瞭解這支闖入台灣的明軍的實力之後,心裡頓時敲起鼓來,畢竟他的手中只有不到幾十名士兵。別說是將他們趕出台灣,他們能不打過來,就已經上帝保佑了。這個人居然建議他進攻這些中國人?這個人根本就是瘋了!

    「好的,我知道了,孫,給他們幾人安排伙食和住所!」

    命令通譯給這幾個逃犯安排食宿之後,查理看著身邊道丁中尉,有些緊張的說道。

    「中尉,對這件事,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畢竟我們面對的是幾千中國人,他們有軍艦、有火槍,所以,我認為,現在對於我們來說,最好的選擇,並不是主動進攻他們,而是弄清楚他們的目的和來歷,然後再作打算。」

    道丁的建議讓查理頗以為然的點點頭,看著那幾名離去的逃犯,想到之通譯告訴他的,這些人臉上刺著的字的意思,他扶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

    「也許,我們暫時應該耐心等待著熱蘭遮城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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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的高雄人,但是心裡想回台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