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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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43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08
第四百五十六章:海上巨利

一鍋鍋的鯨油熬制出來。◢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很快大家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沒有足夠的水桶裝油。

水兵們不在乎,拿出自己的洗臉盆和洗腳盆,可還是遠遠不夠。

本著絕對不浪費的原則。

水兵們開始四處去借桶。

好在寧波人對于備倭衛,是心存感激的。

這一場災殃能夠熬過來,全靠備倭衛的大黃魚,是人都明白,這大黃魚即便賣十文二十文,也依舊不愁銷量,卻依舊以十文相售,自是存著救人之人。

許多人因此而活下來。

人都有一種樸質的觀念,你救了我,便是于我有恩,這恩情或許我還不了,可要借桶,卻是小意思。

許多人風風火火的將自己家的腳盆、臉盆、浴盆以及水桶搬來,這沙灘上,無數的盆子堆砌如山。

一鍋鍋油,足有近十萬斤,在燒熱冷卻之后,放入了盆里,便漸漸開始凝固起來。

唐寅照著恩師的方法,取了幾勺油,插上了燈芯,隨即命人取了火折子點著。

溫艷生還舍不得走,他這輩子,自從這備倭衛來了,也算是越來越見多識廣了。

原以為,這油是吃的。

還忍不住流了點涎水,結果看唐寅用其做蠟,心底不由失望,將涎水吞了回去,別糟踐了。

那燈芯燃起,發出亮光。

光亮比尋常的燭火,要亮許多。

溫艷生是讀書人,讀書人最愛晚上看書,一看這亮光,樂了:“這燈挺亮的。”

二人已回到了水寨,三兩的鯨油,就這么點著,房里通亮,二人寒暄了老一會兒,溫艷生忍不住去看那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鯨油,點了這么久,居然幾乎肉眼看不到損耗的痕跡。”

尋常的蠟燭,一個時辰,大抵一根就沒了,而這鯨油……

“這是寶物啊。”溫艷生眉飛色舞道:“近十萬斤油,卻不知可制多少蠟燭,竟可燃這么久,吾輩讀書人,夜里要讀書人,有此物,事半功倍。”

唐寅心里也震撼。

照明在這個時代,可是極奢侈的事,讀書人晚上才點蠟燭,一般的人,夜里哪里舍得,一方面是蠟燭貴,其次是蠟燭不經燒,且只是豆蔻之光,不但費眼,且還不夠亮。

現在有了此鯨油,誰還肯用那尋常的蠟燭。

“一頭巨魚,便可熬制這么多的油,若如此,多捕撈一些,這每年可產多少?這真是好東西啊。”

溫艷生嘖嘖稱贊。

唐寅心里也很震撼,照這樣算來,二兩油,竟可燃燒五個時辰,足夠尋常人家用四五日了,而一斤十六兩,二兩成一燭,一斤便是八只蠟燭,十萬斤的油,便是蠟燭近百萬,這還只是一頭鯨,若是一月下來,多捕撈一些,即便這蠟燭只賣一兩文錢,也是可怕的數字。

當然,備倭衛不必自己制蠟,直接將這些鯨油賣掉即可,只怕有的是的人肯代為制蠟,這一年下來,獲利無數啊。

現在備倭衛才一艘船呢,倘若更多呢?

正午。

溫艷生就已忙碌開了。

一擔鯨肉直接送到了廨舍。

他愉快的先命人煮熟了一塊,放了些許鹽,一吃,又魚腥,溫艷生搖了搖頭,不過這鯨肉,卻又不似魚肉,反而帶著一股子……牛肉的嚼勁。

一旁的長隨看著知府。

溫艷生想說竟和牛肉相似,剛要開口,又謹慎的咽了回去,牛肉雖只要有官府的文書,也可宰殺,可因為牛是耕種的好幫手,因而人們對于吃牛肉的行為,是或多或少反感的,自己乃堂堂父母官,還是不提牛肉的好。

“此肉嫩而有筋,肉質是不錯,唯獨有魚腥氣,甚為遺憾啊。”他笑了笑,其實……他挺懷念數年前,自己曾吃過的一次牛肉,那真是值得懷念的日子啊,味道真是不錯,可惜,即便是他,能吃到牛肉,也是一件奢侈的事,他繼續道:“不過若能掩其魚腥,勢必是美味佳肴,這樣吧……”

想了想,他轉動著手里的筷子,面上帶著自信的從容,徐徐道:“此肉以后不要清蒸和燉湯了,要干炒,先放熱油,待熱油沸騰,再置花椒、醬料、蔥姜等物,當然,只適量放少許,放多了,卻又失其味了。炒熟之后,先別急著上鍋,放一小把芹菜,點兩滴陳醋,翻炒一二,隨即上鍋,且去試試吧。”

廨舍里的廚子,都是勞役,一般是官府征募的,或是給官員們抬轎,或是在廚中幫傭,或是為其開道,若是慘一點的,則是苦役。因而在廚里的勞役,其實是最清閑的,吃的好,只負責官員的三餐,舒舒服服,可在知府衙門里做廚子,卻不免有些糟糕了。

知府的花樣太多了,隔三差五一個新的菜色,而且說的頭頭是道,花樣翻新,這令那廚子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待按溫艷生的方法烹飪出了干炒的鯨肉,溫艷生取了筷子嘗了嘗,頓時,眉開眼笑:“此乃佳肴也,嫩滑又帶著筋道,很是爽口,好好好,今后就按此法烹飪。”

今日只這干炒鯨肉下飯,味道出奇的好,舒服的拍著自己的肚皮,讓人斟了一口香茶:“往后咱們寧波府上下有口福了,三五文錢一斤的肉,一文錢一斤的魚,這都到哪兒找去?

“老爺,你說,捕了這么大的魚,若是此時,老爺上奏,報一個祥瑞,這豈不又是大功一件?”

溫艷生沉默了片刻,搖頭:“這功和老夫沒關系,這是人家的功勞,要報祥瑞也好,要獻寶也好,這都是唐修撰的事,老夫只負責吃,這功勞,卻不必去攬,他是年輕人,和老夫不同,老夫年紀大了,功名利祿之心,早就淡了,能為官一任,做這父母官,做到不貪不占,勉強能為百姓們做一些主,每日還能變著花樣,吃這么多山珍海味,就已知足了,功勞………不要,不要也罷。”

說著愉快的哼起小曲兒。

在得知鯨油可制蠟燭,而且還是最上等的蠟燭之后,幾乎所有的鯨油,很快就被人搶購一空。

賣肉和油的銀子,一次,竟有八千兩。

這是何其恐怖的數字,這才來回一趟啊。

唐寅沒見過這么多銀子,自己把自己嚇死了,一邊針對這一次捕巨魚,命匠人們改良捕魚的弓弩,一面讓人對船體進行加固,同時,他決心訂制新船。

剩余的銀子,自然是直接犒勞官兵。

水兵們得了銀子,個個喜笑顏開,更加精力充沛了,一個個嗷嗷叫著要去捕鯨,這一趟,可是人人七八兩銀子啊,可比捕黃魚賞錢更豐厚,一月多捕幾頭,數十兩銀子就到手了。

這些不怕死的家伙,只要有錢,什么事都敢做,個個主動請纓,都是不肯落后于人。

唐寅則關起門來,修了一封奏疏和書信,連同著那巨鯨的骨架,命人火速運輸。

從寧波運輸貨物去京師,若是先用海船走一段海路,將其送至杭州,隨即再由杭州漕運從運河將其送入京,快一些的話,二十多天就可以到。

這備倭衛,已開始漸漸步入正軌了。

現在最缺的,反而是船,若是沒有新船,就沒法兒擴充兵員,只是要造船,所花費的時日,卻是不少,這也是唐寅最煩惱的地方。

一場剿倭的潰敗,令兵部抬不起頭來。

馬文升最近不太蹦跶了。

可此時,太子殿下卻是連上奏疏,當然,這奏疏是方繼藩一道上奏的,兩個人搜腸刮肚,說實話,他們實在不是寫奏疏的材料,大眼瞪小眼,看了老半天,方繼藩一拍案:“有了,按三寶太監當初上書的寫。”

“啥,你還認得三寶太監?”朱厚照趴在案牘上。

方繼藩鄙視他,隨即念起了文皇帝駕崩之后,仁宗皇帝登基,欲停止下西洋時,三寶太監鄭和憤而上書的話:“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于不顧。財富取之于海,危險亦來自于海。……一旦他國之君奪得西洋,華夏危矣。我國船隊戰無不勝,可用之擴大經商,制伏異域,使其不敢覬覦南洋也。”

“三寶太監說過這些話?”朱厚照趴在案牘上,開始抄寫。

方繼藩道:“說過。”

“噢。”

方繼藩又添了一句:“汪洋之上,有魚無數,此為肉也,食之不盡,若進行捕撈,上可紓解朝廷無糧窘境,又可使百姓們滿足口腹之欲,此一舉兩得。”

朱厚照又頷首點頭:“說的很好,不過……”

朱厚照停了筆桿子:“老方,為了將兵部剩余的幾艘海船搶來咱們鎮國府,我們是不是有點無所不用其極了一些,不如本宮直接向父皇索要便是。”

方繼藩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覺得自己自尊心受了刺激:“咋就要不到了,本宮是父皇的兒子啊,親的。”

方繼藩擺手:“臣知道,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正因為是親兒子,殿下還能活到現在,否則……”

“否則什么?”

方繼藩抬頭,看著房梁:“否則,你又不是陛下兒子,又沒腦疾,陛下雖寬厚,卻只怕也已死了一百次了,臣說話有些耿直,不要介意。”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08
第四百五十七章:帝心

朱厚照瞪著方繼藩,沉思了很久,突然樂了:“這話雖不愛聽,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朱厚照對此,似乎并不在乎:“或許,正因為我是父皇的兒子,所以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我若是別人的兒子,就不會如此了。由此可見,問題的根本,出在父皇,子不教,父之過也,怪不得本宮。”

他有唾面自干的本能。

美滋滋的將奏疏寫完,隨即取出自己雕刻的鎮國公印,讓劉瑾取了印泥,他是個極細膩的人,這鎮國公印,還有專門的防偽標識,細細的檢查一番,隨即啪的一下,蓋在了奏疏上,將奏疏交給劉瑾道:“遞通政司去。”

劉瑾忙是小雞啄米似得頷首點頭,抱著奏疏去了。

如從前一般,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便動身,打馬去西山,近來西山的生員們騎射已經學的少了一些,在明倫堂里讀書的時間多了一些。因為……明年便是弘治十五年,會試在即,以劉杰為首的一批舉人,即將開始一輪新的沖刺。

此次科舉,對于西山書院而言,極為關鍵。

即便是王守仁、劉文善、江臣,都不敢怠慢,他們認為,這是新學的關鍵。

新學能否推行,本質在于,它必須證明自己也有向朝廷輸送人才的能力,倘若不能輸送人才,那么再有道理的學問,也不過和大明無數學派,如洛學一般,最終不過曇花一現,成為一群失意文人的玩具罷了。

為了應對明年的春闈,劉文善和江臣幾乎下了值,便來講經,對所有舉人,都要求一日作篇。

朱厚照嚷嚷著這是在教書呆子,不可,不可,卻沒有人理會朱厚照,這不是玩笑事,事關重大。

大明,有它的游戲規則,打破規則,需要無數人頭破血流,更可能引發黨政朝廷的動蕩。唐時的牛李黨爭與宋時的新舊黨爭,乃是前車之鑒。

因而,那就利用規則,直接為朝廷輸才。

朝鮮王在此學習已有兩個月,他似乎對此樂在其中,每日跟著大家讀書,竟是極認真。

李懌喜歡西山書院的環境,當然……他更愛西山書院的伙食。

這里的豬肉很好吃,土豆泥別有一番風味,還有紅薯,有西瓜,有梅子,這些,即便是號稱朝鮮宗室,其實在朝鮮國,都是吃不著的。

每次捧著碗吃完了一頓飯,他便抹了抹口里的油星,發出了感慨:“真得勁兒!”

前些日子,飛馬送來的大黃魚,方繼藩也讓西山嘗了嘗,只是大黃魚少,幾條大魚,熬了一大鍋湯,李懌吃的不亦樂乎,因吃的急,嘴里竟生了泡。

看著這家伙如豚啃食的樣子,王守仁很無言,因為吃相太差,實在有礙觀瞻,作為師公,難免私下里叫去問一問:“殿下平時在朝鮮吃啥?”

“冷面。”

冷……面……是啥……

“就這個?”

“醬菜。”

王守仁:“……”

“還有打糕!”

“還有呢?”

李懌不吭聲。

王守仁理解了,道:“噢,食不言、寢不語,往后就食時,不要窸窸窣窣。”

“中!”李懌忙不迭的頷首點頭。

弘治皇帝大抵看過了一眼號稱鎮國公朱厚照的奏疏,他沉默了片刻,從前,對于大海了解不深,而今,因為大量的漁產,以及下西洋,使他漸漸開始嘗試著去了解那汪洋大海,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許多事,不是靠講大道理就可以遏制人的的。

就如鎮國府備倭衛前些日子被恩準打漁,朝中諸公,沒一個人敢提出反對。

即便是嚴守海禁,信奉片板不得下海的大臣,也一句話都不敢說。

魚是何物,是糧啊,大量的漁產,意味著緊缺的糧食,將得到紓解,誰敢禁絕備倭衛打漁,難道不怕江南軍民們用吐沫噴死嗎?

弘治皇帝仔細咀嚼著奏疏中的話:“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于不顧,財富取之于海,危險亦來之于海……”

說到危險時,弘治皇帝眼角不禁掃了一眼下頭的兵部尚書馬文升。

馬文升埋著頭,他已習慣別人奇怪的眼神了。

所以,他不做聲。

弘治皇帝將奏疏放下:“太子……和方繼藩……這是向朕討債來了啊,他們想要船,兵部……在蓬萊水寨,還有四艘海船吧。”

“陛下……”馬文升愣了一下,道:“此四艘船,乃是蓬萊水寨,僅有的艦船了,若蓬萊水寨無此船,一旦倭寇來襲……”

說到倭寇來襲時,馬文升就有一種羞愧感。

輸的太徹底了。

所謂精兵強將,還有如此巨船,居然不堪一擊。

弘治皇帝手指頭磕著案牘:“是啊,蓬萊水寨,不可無船,可蓬萊水寨,有船又如何?”

馬文升一點脾氣都沒有,拜下:“臣萬死。”

“不是你的責任。”弘治皇帝道:“若是你一人之責,倒還好辦,可朕朕罷黜了你,事情就可以解決嗎?誒,這是列祖列宗們的疏忽啊,朕也責無旁貸,可是,朕有錯,朕能罷黜自己嗎?”

頓了頓:“財富取之于海,自海中牟取財富,這是鎮國府備倭衛的事,他們現在專司打漁,指望他們備倭,怕是不成了,蓬萊水寨,重新整肅吧,再選精兵良將……要自海中牟取財富,就不得忽視海中的危險,這是蓬萊水寨的職責,也是你兵部和朕的職責。這船……寧波水寨想要,那就勻兩艘去,不過不是現在,方繼藩說唐寅能打著巨魚,朕很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吹噓。”

沉默了片刻。

弘治皇帝心里還有點兒慪氣,憋著一股子氣又發不出,忍不住手點著馬文升:“你呀……”這話卻隨即戛然而止,弘治皇帝搖了搖頭,終究還是不忍數落下去。

馬文升想哭,這兵部尚書,他是真的不想干了,一點滋味都沒有,誠惶誠恐道,只好繼續說著車轱轆話:“臣萬死。”

“還有那徐經,至今沒有音訊,朕看……”弘治皇帝道:“現在只怕已葬身魚腹了吧,誒,真是可惜了一個青年俊彥,兵部要想辦法,重新摸索出航路,下西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臣萬……不,臣遵旨。”馬文升委屈巴巴的道。

“起來吧。”弘治皇帝心又軟了:“朕說過,這不是你的疏失,你盡忠職守便是,不必惶恐。”

弘治皇帝說罷,吁了口氣。

倒是一旁的劉健道:“陛下。”

弘治皇帝頷首。

劉健道:“明年春闈,按祖宗成法,也要開始了,不知陛下何時昭告天下,如此,讀書人也可早做準備。”

何止是讀書人要早做準備,便是劉健也磨刀霍霍啊。

自己的兒子,乃是舉人,雖說賜了爵,可作為劉家的后人,怎么能不考一考。

若能金榜題名,劉家便是一門兩進士,這是何等榮耀的事。

劉健巴巴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默良久,手撫著案牘,徐徐道:“是啊,也該要昭告天下了,這是讀書人們最盼望的事。”

他想了想,一字一句道:“朕念,你們記下。”

立即有招待翰林提筆,在角落里預備記錄。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膺天命、承祖宗列圣之統一,以臨天下,于茲十有五年,夙夜兢兢,思弘化理,非法諸古而不可然。嘗考之前代繼統之君,守成稱賢莫盛于夏之啟、商之中宗高宗、周之成康、之數君者,治績之美具在方策,果何道以致之。近世儒者之論,謂圣王以求任輔相為先,又謂君之圣者以辨君子與小人,數君之致治也,其亦有藉于是耶。

在此頓了頓,弘治皇帝居然覺得自己眼角有些濕潤,當他道出夙夜兢兢時,竟覺得是發自肺腑,他太疲倦了,只希望如人們常說的一樣,能有一日,可以眾正盈朝,無數能臣成為自己的左右臂膀,至少……可以分擔一些自己的巨大壓力。

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他在想,或許了,夏啟和周朝的成康這樣的賢君,也一定如自己這般吧。

他繼續道:“且輔相之賢否、君子小人之情狀,未易知也。茲欲簡賢為輔,用君子不惑于小人,將安所據耶,天下之務固非一端,以今日之所急者言之,若禮樂教化、若選才課績,征賦之法,兵刑之令,皆斟酌于古然行之,既久不能無弊焉。袪其弊而救之,欲化行政舉如祖宗創制之初,比隆前代何施何為而得其道邪。朕求良策,于是開科舉,擇佳期于弘治十五年春!”

劉健不由錯愕的抬眸,看著弘治皇帝。

馬文升也驚訝的抬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天下之務固非一端,以今日之所急者言之,若禮樂教化、若選才課績,征賦之法,兵刑之令,皆斟酌于古然行之,既久不能無弊焉。袪其弊而救之,欲化行政舉如祖宗創制之初,比隆前代何施何為而得其道邪……”

他們是弘治皇帝的肱骨之臣,顯然最詫異的,乃是這一句話。

這話的意思是,天下的事有很多,就以今日而言,朝廷最急迫的事,有選才、有教化、有刑法、有賦稅,這些急迫的事,歷來都在效古代的先例而行之,這古法,其實就是祖宗之法……

可是,此后的話才是關鍵,可這些祖宗之法,施行的久了,怎么能沒有弊端呢,袪除這些弊病而去彌補,就如同太祖高皇帝在時創立祖法時一樣,這不是壞事。

陛下……竟有對祖宗成法不滿意,且有意改祖宗之制之心?

當然,這里頭已是極隱晦了,并沒有裸的說出什么過激之言,卻只說,太祖高皇帝可以創制,作為后人,有何不可?

可當今陛下,乃是歷來習慣于墨守成規的弘治天子啊。

連他竟也開始起心動念了嗎?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09
第四百五十八章:恭喜

欲化行政舉如祖宗創制之初!

顯然,全旨的中心,就在這句話。

陛下想要尋良策,而非尋君子。

何為良策?

似乎從種種的跡象來看,理當是真正務實求治的方略。

陛下……他變了。

似乎因為紅薯、土豆、捕魚、下西洋,漸漸的開始務實起來。

雖然會試的八股文,定然不會更改。

可這份詔令,只怕會極大的影響殿試的策論。

劉健深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拜下:“陛下尋良策而安軍民,用心良苦,臣不能及。”

是啊。

到了這個地步,連劉健都愈發的覺得,祖宗所創之制,時至今日,已有太多與當今天下不合之處,一成不變下去,天知道會鬧出多少亂子。

當然,推行新制,自是不可能的,只能來一句,要效仿太祖高皇帝創制,這不也是學習祖宗嗎?

弘治皇帝起身,一臉疲憊:“朕近些年,龍體欠安,從前從早至晚,精神奕奕,而今,晨起至午時,便疲倦不堪,國家大事,托庇于諸卿,諸卿與朕,共同戮力吧。”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陛下!太子與新建伯求見。”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宣進來。”

朱厚照和方繼藩本在西山,而今急匆匆的入宮覲見,是因為得了一封書信。

這是唐寅送來的快報。

方繼藩一見,喜上眉梢,鯨魚,還真捕撈上來了。

伯虎還真是沒讓自己失望啊,果然沒白心疼他。

方繼藩美滋滋的和朱厚照二人覲見,便是來報喜。

“陛下……”

一進暖閣,方繼藩道:“陛下,大喜,大喜。”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顯得精神了一些:“有什么喜事?”

“巨魚,捕上來了,不,不該叫巨魚,還叫鯨魚才是。”

所謂的鯨,本就有巨大之意。所以說文解字,所謂鯨魚,就是好大好大的魚。

老祖宗們在創字時,總會有一些惡趣味。

弘治皇帝眉頭微皺:“是嗎?何時捕撈上來的。”

“就在數日之前,唐寅率備倭衛,出海,與鯨魚死斗,殺得海面都染紅了,那鯨魚,竟與船一樣大,雙方搏斗數百回合,那鯨竟通人性,牙齒有人高,而我備倭衛凜然無懼,將士爭先,勇猛上前……”

弘治皇帝摸著自己額頭。

還是覺得這家伙……在吹牛。

“牙齒有人高?”

“是的。”朱厚照也樂了,雙臂張起來:“這么長。”

“你們親眼所見?”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朱厚照和方繼藩。

朱厚照表情微微有些怪異:“老方說的啊。”

弘治皇帝搖搖頭,心里想,人家還讓你吃呢。接著他看向方繼藩:“方卿家親眼見過。”

方繼藩心里想,上輩子當然見過,電視里辣么大的魚,怎么沒見過。

當然……他沒法說這個:“這……這……唐寅說的。”

弘治皇帝又搖頭,心里又想,人家還讓你吃呢。

他淡淡一笑:“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朕倒很想見見,何來的如此大魚,你們的話,朕不是不信,只是地方官吏,奏報多有浮夸,等見了實物再說吧。”

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一眼,卻也覺得有理。

說再多,有個什么用?

弘治皇帝道:“你們來的正好,朕已下詔,明年開春春闈,這西山書院,可要多用功了。”

朱厚照道:“父皇放心。”

方繼藩心里想,弘治十五年的春闈,所中的進士倒是出名的不多,遠遠不如弘治十二年一般,人才輩出,西山書院的舉人有十五名,卻不知能中幾個。

弘治皇帝又道:“你的父親,上奏,這奏疏,你可知道嗎?”

“什么?”方繼藩有些懵。

自己爹最近的書信之中,沒有關于要上奏的事啊,都是不痛不癢的問自己吃了嗎。

大爺。

雖然方繼藩不想腹誹自己爹。

可是……爹啊,你從貴州修書來,途中數千里,你問我吃了沒有,那已是十天半月之后的事了,我特么的當然當然吃了,還吃了三四十頓飯呢。

方繼藩道:“不知臣父所奏何事。”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知道米魯嗎?”

“啥?”方繼藩道:“此人不是叛賊,怎么,還沒被明正典刑。”

弘治皇帝用古怪的表情看著方繼藩:“噢,看來你父親沒有和你說。”

“還請陛下明示。”方繼藩覺得有古怪:“難道我爹……”

弘治皇帝微笑:“不要瞎猜了,回去問你爹去。”

“臣明白了。”方繼藩一愣。

“明白了什么?”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不會家父和米魯,有什么茍且之事,甚至……還有了孩子這么狗血的事吧。”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他嘆了口氣:“已滿月了。”

朱厚照同情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的父親,從前那個大膽的想法,至今還沒有實現,根本問題就在于,這被色蒙蔽了眼睛的爹,自己有了大膽的想法。

米魯可是叛賊啊。

而且還是罪魁禍首。

方繼藩臉色蒼白,突然有一種被人拋棄了的感覺。

朱厚照忙是拍了拍方繼藩的肩:“其實這樣也挺好,本宮就喜歡多一個弟弟,恭喜啊,恭喜。”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忙是低垂著頭,再不敢放肆了。

劉健也一臉懵逼,馬文升臉很僵,他仔細在琢磨著什么,不過……這些日子一直都是自己倒霉,現在突然見到一個更……那啥的家伙,居然心里有一絲絲的小驚喜。

方繼藩道:“陛下,是不是弄錯了,臣……臣父的家書里,沒有提過啊。”

弘治皇帝冷哼一聲:“何止是他瞞了你,此人膽大包天,朕敕他鎮貴州,為的就是想讓貴州長治久安,因而沒有命他押解米魯進京論罪……而是讓他便宜行事!”

“什么是便宜行事?便宜行事,便是無論是他在貴州,誅殺米魯立威也好。或是將米魯暫時囚禁,使土人心有所忌也罷。即便是他釋放米魯,收買土人人心也可。可朕萬萬料不到,他還真撿了便宜,撿了大便宜。汝父做下這等事,懷胎了八月,知道紙包不住火了,才心急火燎的上奏,他居然還知道要臉,居然上的是密奏……現在掐著日子,孩子怕已滿月了,你來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這事說輕了,叫兩情相悅,可米魯乃是欽犯,往重里說,就是欺君罔上!”

方繼藩嚅囁著嘴,不知該說啥好:“……”

弘治皇帝板著臉:“劉卿家,你怎么看?”

劉健也懵了,老半天:“老臣先恭喜新建伯。”

“……”方繼藩雙目無神。

劉健隨即道:“或許……這是平西候,為了安撫土人之心,因而舍身……”

他覺得自己有些編不下去了。

哎……

明明是想為了方家轉圜一下的啊。

畢竟……這等事,荒唐歸荒唐,可各地鎮守的公候,狗屁倒灶的事確實不少,深吸一口氣,劉健才道:“臣以為,此事,自當論處。不過念及平西候的功勞……這個……這個……”

一見劉健如此為難,弘治皇帝目光便落在了馬文升身上:“卿是兵部尚書,此事雖是兒女私情之事,卻也涉及家國,你來說。”

馬文升一臉苦逼:“這個,這個……”

這個了很久,實在這個不下去了,真的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這等狗屁倒灶的事,他沒心思去管,畢竟他不是御史,也不至對這種事喊打喊殺。米魯確實是欽犯,可當初,陛下也確實下旨,讓方景隆便宜行事,怎么處置,是方景隆的事。

唯一的毛病就是,朝廷想到了一切方景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唯獨沒有想到,方景隆用了自人類歷史以來,最原始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臣……無話可說。”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那么方卿家,你怎么說,你有什么看法嗎?是否押米魯與其子入京論罪?”

“不……不可。”方繼藩憋了很久才道:“陛下開了金口,豈容更該,既是家父便宜處置,自是隨家父處置,現在又要重新論罪,臣以為,若如此,陛下會失信于天下。何況,食色性也……家父……家父……”

方繼藩編不下去了。

雙手一攤:“臣也無話可說。”

“有什么不能說的。”朱厚照急了:“有個兄弟好啊,那米魯的叛亂能持續如此之久,可見其在土人心中,有多大的威信,這樣的人,要嘛就千刀萬剮,使土人畏懼,要嘛就一定需將其收買,使其對我大明死心塌地,平西候威武,上馬能安邦,下馬能生娃,何愁貴州不平?父皇,兒臣看來,這也沒什么,為了大明,平西候娶米魯生娃娃,能安定西疆,有什么不好,兒臣看,父皇太迂腐了,大漢的時候,不照樣也和親?權當是和親了吧……”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0
第四百五十九章:至死無憾

方景隆這件事,確實是可大可小。

弘治皇帝斟酌著,他已懶得去計較朱厚照的胡言亂語了,沉吟片刻:“下旨申飭吧,以觀后效。”

這已是很大的寬容了。

在漢朝,皇帝申飭大臣,大臣是要自盡的。

不過也不知是為何皇帝申飭的多,還是大臣們臉皮都厚了。

一般的申飭,只相當于留校察看。

方繼藩長長松了口氣:“謝陛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也該恭喜你啊,多了一個兄弟……”

方繼藩心一沉。

樂了。

方才聽到消息的時候,還有點兒風中凌亂。

隨著那一聲聲的恭喜,方繼藩有點懵。

大抵,無數人想看笑話吧。

這也情有可原。

為啥自己的爹就不能娶后娘了為啥娶了后娘,就不能生娃娃了?

這是人情倫理。

當初為了自己,他吃了多少苦啊。

想來到了貴州之后,思想里的那根弦松了,這有啥?

我方繼藩還想有女朋友,想娶媳婦呢?

看著許多人帶著幾分怪異笑容的看著自己。

方繼藩真的笑了:“臣哪里當得起陛下的恭賀,不過……臣聞家父有喜,亦是喜不自勝,臣心里高興啊,不妨這幾日,臣在府上設宴做酒,陛下若是能屈尊,吃杯水酒,臣感激不盡。”

眾人看著方繼藩,見方繼藩樂呵呵的樣子。

有點懵。

按情理而言……

好吧,這家伙是有腦疾的人,怎么能用情理來度之呢。

居然還想設宴,還讓皇帝都去。

弘治皇帝微笑:“朕就不必去了。”

這是原則問題,倘若當真去了,這還了得,豈不還鼓勵方景隆那老不羞和一個欽犯茍且嗎?

這件事,該申飭還要申飭,這已算是天家格外的開恩了。

方繼藩一臉遺憾:“這樣啊……”

這一次,反而使弘治皇帝陷于被動。

從暖閣里出來的時候,方繼藩腳步匆匆,朱厚照瘋了似得追了出來:“老方,老方……你不高興?”

“高興。”方繼藩道。

朱厚照扶住方繼藩的肩,使命的搖晃:“明明你繃著個臉。”

“沒有呀。”方繼藩徐徐咧嘴,眉眼中也漸漸的展現笑意。

“別怕!”朱厚照拍一拍方繼藩的肩:“怕啥?你不還有我這兄弟嗎?走,吃鯨肉去。”

鯨肉是連同著唐寅的書信一道寄來的。

不吃白不吃。

方繼藩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其實內心也有點兒說不上來。

朱厚照道:“老方,其實你該娶妻了,也該生娃了。”他凝視著方繼藩,心里大抵是認為,若是方繼藩生個娃娃,或許能令方繼藩好受一些。

方繼藩雙目含笑:“殿下可有什么人選嗎?”

朱厚照想了想:“魏國公有個孫女……”

方繼藩搖頭:“我喜歡溫柔的女子……”

朱厚照瞎咧咧道:“聽本宮的話,這都是虛的,黑了燈,都一個樣。”

說著,他竟臉紅了。

方繼藩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為何不生娃?”

“我……”朱厚照便不吭聲。

太子居東宮,出于傳宗接代的思想,一到成年,其實到了十三歲,宮中自會選一批秀女至東宮侍奉太子的。

這個時代的人,壽命比較短,男人又承擔著傳宗接代的職責,因而,為了子孫繁茂,朱厚照乃是太子,皇帝只有這么個兒子……結果……自然可以想象……

歷史上,明武宗朱厚照并沒有兒子。

那么……

到底是哪個方面出了問題了?

方繼藩故意這樣問,頗有試探的意思。

朱厚照欲言又止。

方繼藩故意樂了:“殿下莫非……”

“胡說,先說你。”

“我呀……”我方繼藩樂觀的道:“我要找一個不一樣的女子,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比不上她。”

“找著了嗎?”朱厚照好奇起來。

“找著了。”方繼藩道。

朱厚照瞇著眼:“本宮代你下聘去。”

方繼藩搖頭:“算了。”

“這又為何?”朱厚照一頭霧水。

方繼藩嘆了口氣:“我……我的門生們還沒有教好,我要好好教導他們,娶妻之后,他們就成了沒爹的孩子一般。”

朱厚照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太夠用。

總是轉不過彎來。

占城。

這里沒有巨大的港口,所以船隊只能在外海停泊,再命人乘舟劃槳登岸,采買補給之物。

聽聞有大明國使臣抵達,許多人都涌上了沙灘遠遠眺望。

徐經沒有登岸。

他將自己關在了船艙里,他習慣了船艙里的潮濕和搖晃,也習慣了腳下的嘩嘩流水之聲,再過不久,就當登陸泉州,他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在登陸之前,他需要順著航路,規劃處一個可靠的口岸。

船只要航行,就必須得有充足的淡水、食物供給,還有許多船只在沿途,都需進行修葺,這一路過去,若是沒有補給點,是不成的。

譬如艦隊從泉州出發,一路南下,過了上千里,此時船中的糧食已告罄了,那么必須得在告罄之前,進行補給。

似自己這樣的小船隊,倒沒有什么大礙,畢竟補給不多,可若是大艦隊呢?

又如三寶太監那般,動輒出海兩三萬人,艦船數百呢?

那么,到哪里停靠,又如何補給,就成了老大難的問題。

他一個個的標注。

第一站,自然是占城,占城之后,又該是哪里?

補給地點,是與各國商定,讓他們早作準備,又或者是,大明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

畢竟許多國家弱小,國力貧瘠,讓他們搜尋這么多的淡水和食物,都不現實。

此番帶來了如此多的使節,為的……就是這些問題。

他一次次的在船中,與各國的使節進行洽商,各國使節們,抱著各自的心思,與徐經進行交涉。

為了方便交流,徐經特意讓自己的好兄弟王細作暫先在別的船上,名義上是說,大食船上需要王細作看著。

沿途的數十國,對于大明的態度不一。

有的壓根只在祖輩口里聽說過大明國,這大明到底啥樣,他們心里也沒譜,于是自然而然,對這樣的要求,保留了看法。

也有一些,開始遭受到了大食人或佛朗機威脅的,他們自知大明對于他們的領土并沒有太大的野心,至少……遠比大食人和佛朗機人要溫和的多,倒是很愿意,許出一些土地,容留大明人鉗制大食和佛朗機,他們對此,求之不得。

還有的,與其說是國,不如說是部族,根本沒有形成對國土的概念,徐經還未開口,他們便點頭了,要多少給多少,反而不是自己的。

還有如安南、暹羅等大國,卻顯然,對此保持著警惕,對此模棱兩可,甚至是直接提出反對。

真是……頭疼啊。

徐經將各國的大抵態度,都暗中記錄了下來,接下來,如何對癥下藥,卻也不急于一時。

他走出了船艙,站上了甲板,遠遠眺望著目力極點的地平線,他心里忍不住在想:“恩師……在做什么呢?他……還好嗎?兩年了,已經兩年了啊。這兩年來,我無一日,不在掛念著恩師,恩師也一定如此吧。恩師……我要回來了,滿載而歸,看看這些船吧,我帶來了數十國的使者,帶來了大食國和佛朗機的許多匠人,帶來了搜羅來的無數種子,帶回來的,還有一條新的航路,這條航路,可以直通天涯海角……我還帶回來了自己,我還活著,想來……對于恩師而言,多少匠人、多少種子,又或者是多少使臣,都不及學生活著回來重要。恩師……我徐經,信守了承諾,一路向西,學生……這兩年,不能侍奉恩師,實是愧對恩師啊……”

淚水,又打濕了衣襟。

人離開了故土,思念便會成倍的放大,距離家鄉越近,這種思念,已如幾何一般的增長。

徐經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享受著海風的吹拂,海風吹干了他的眼角的淚水,形成淚痕。

只可惜,他古銅的膚色,已使這淚痕,不見蹤跡。

他只抿了抿干癟的嘴唇,狠狠拍了拍船舷,回頭,楊建卻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徐編修。”

徐經頷首點頭。

楊建嘆了口氣:“我們……轉眼就要回鄉了。”

徐經頷首點頭。

楊建苦笑:“徐編修想過自己的命嗎?”

“什么?”

“此次出航,乃為探索,可接下來,朝廷還需一次次的下西洋,徐編修有豐富的航行經驗,卑下也是,朝廷在將來,離不開你我,而我們這輩子,怕都要在這海上漂泊不定了。”

徐經頷首點頭。

“真是可怕啊……”楊建一臉頹然;“快到家了,我歡喜的厲害,可想到,用不了多久,我們又要下海,便說不出的……難受……”

徐經笑了:“有什么可畏懼的呢?如你所言,這就是我們的命,既然命該如此,我們就該踏實本分的去做,海上多險阻,我們不下海,自然有別人下海,我們不跨出這一步,難道讓我們的子孫,再去跨出這一步嗎?我的恩師,歷來教導我,家國天下,家國天下四字,說起來,輕輕巧巧,可要畢生去做,就難了,我有恩師教誨,無所畏懼,一息尚存,就要下第二次洋,下第三次,要使這天下全貌,俱都展現在我大明面前,要搜羅天下萬物,以充大明府庫,這是我的志愿,為此,哪怕有一日,葬身魚腹,至死無憾!”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0
第四百六十章:龐然巨物

徐經說罷,很不為意的轉過身,看向地平線:“有的人,生來富貴;有的人,生來貧賤;有的人衣衫襤褸,有的人錦衣玉食。

楊千戶,下海之后,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楊建不解。

這便是讀書人與尋常人的不同。

讀書人關在書齋里,或許是書呆子,可將這些書呆子放出了牢籠,他們便會學會觀察世界,去理解世界。

見識越廣博,他對事務的認知就愈發的深刻。

“大明的財富,將來會來自于大海啊。無論是貧富貴賤之人,他們下了海,那么……他們就是同樣的人,他們在一條船上,同吃同睡,在下海之前,他們無論是暴徒,是良民,是官商,亦或者是老實巴交的老農,他們可能會葬身魚腹,可也可能在回到陸地之后,富甲一方,現在,你明白了嗎?大海,給予無數人的……將是機會!”

楊建陷入了思索。

徐經娓娓動聽的道:“就如大明的公候們一樣,大明九成的公候,來自于太祖高皇帝開國建業,亦或者,來自于文皇帝靖難之役;可此后,得爵者,鳳毛麟角,這是為何?因為大明賞無可賞,賜無可賜。于是乎,有志者,要嘛被胥吏和庸官所束縛,要嘛,便只好委身做賊,你難道沒有察覺嗎?自文皇帝之后,大明的叛亂,日甚一日,你知道為何?”

徐經昂首:“這是因為有志者,無處伸張而已。大海,其實就是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建功立業的機會啊。”

“大明有民萬萬,志士不知凡幾,當朝廷無法使人建功立業時,便是盜賊四起的時候。”

“我徐經,會一次次的下西洋,奉皇上之命,奉恩師的教誨,會帶著許許多多有志向的人,建立萬世不拔的功業,大明已禁絕了一次出海,不能再有下次了。”

“所以,徐編修帶回了這么使臣,換來了如此珍奇?”楊建不禁恍然。

徐經微微一笑:“是啊,若無巨利,如何讓人接受下西洋呢,朝廷命人出海,是為了尋找那傳聞中的高產作物,可若是找不到呢?所以,在此之前,必須要讓人認識到海洋之中,有多少財富。自然,也要借這些財富,充實國庫,唯有如此,才能讓朝廷,讓天下人,都離不開我們。”

他頓了頓:“這都是恩師的教誨,我的恩師,實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楊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不過,有一句話,他卻算是很明白,那就是……那個新建伯很牛逼。

這些日子,貴州來的家書很勤。

都是問方繼藩最近過的好不好,在家如何。

方繼藩雖然每日都很開心,接受了無數人的恭喜,可內心,卻多多少少還有些無法接受,居然瞞著兒子在外頭搞女人,這個爹,不是東西啊。

他沒回信,于是乎,這書信便來的更勤了,已達到了快馬加急,一日一封的地步。

這一日清早,方繼藩起來,小香香過來伺候方繼藩一面穿衣,一面道:“少爺,清早,又來了一封書信。”

“噢。”方繼藩只點點頭:“你拆來看看。”

“奴婢可不敢隨意拆,老爺知道,要罵的。”小香香吐吐舌,隨即又委婉道:“其實老爺從前……很苦,少爺很頑皮……老爺既要操心少爺,家里也沒個主事之人,家里沒有主婦,全靠楊管事撐著……老爺沒有人照料,他經常半夜在后院里舞劍。”

“噢。”

小香香道:“何況,似老爺這樣的人,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在咱們大明,除了皇上,哪個不是家里養著幾個侍妾,外頭還有呢。”

“噢。”方繼藩張開雙臂,任小香香為自己捋袖。

小香香的芊芊玉手,捋了袖子,一面小心翼翼的道:“這些話,奴婢不該說,其實……從前府里也經常有媒人來,可老爺都拒絕了,他說少爺不懂事,又小,娶了新婦……難免……所以……老爺都將她們趕了出去,后來……上門的就越來越少了。”

“你想說啥?”方繼藩已用腰帶束了腰,整個人顯得修長起來。

小香香忙搖頭:“沒……沒什么。”

“去將書信取來。”方繼藩坐下。

小香香取了書信,方繼藩已心軟了,還是要回一封書信去才好,也免得老爹擔心。

小香香一面給方繼藩斟茶,方繼藩則靠在椅上,不緊不慢的看著。

他下意識的一面拿著書信,一面要端起茶水呷一口,小香香忙道:“少爺專心著看,奴婢喂你。”

“噢。”方繼藩點頭。

小香香輕輕取了茶盞小心的放在方繼藩嘴邊,方繼藩輕呷了一口,突的撲哧一口,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信全部打濕了。

小香香也淋的一身都是。

小香香匆匆取了帕子,擦拭方繼藩身上的茶水,一面道:“少爺,這……怎么了?”

“他大爺!”方繼藩罵罵咧咧:“欺人太甚,這是欺人太甚!我叫方繼藩,這孩子居然取名叫方小藩,這啥意思,啥意思來著?不會取名不會亂取,可以問我呀,叫什么方小藩,這到底什么意思?”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想來,這又是一個少爺,是小少爺呢。”

方繼藩嘆了口氣:“是個妹子!”

“呀,那就是小姐了,方小藩,這名兒一聽……有些怪,可細細咀嚼著,也覺得挺好聽,呀,不是府上還有一個朱小榮,一個小榮,一個小藩。”

方繼藩的氣,歷來是來的快,去的也快的。

他覺得這個爹純屬在侮辱人智商,這要是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

他吁了口氣,看著忙不迭給自己擦拭衣衫的小香香,道:“你擦擦自己吧,你渾身都淋透了。”

“噢。”

方繼藩背著手,在寢臥里來回踱步,一面道:“不成,貴州那等地方,太過偏僻,瘴氣也重,那不是個養孩子的地方,等孩子脫了不可描述之物,該將她接來京里養著,這里什么都有,才能養成大家閨秀,丟在貴州,十有會成一個野丫頭。”

“少爺,什么是不可描述之物啊。”

“啊……”方繼藩愣了一下。

他陡然想到,自己上輩子三觀奇正,脫離低級趣味的性子,竟是不知覺的,帶到了這里:“奶!”

本來脫奶便脫奶,方繼藩一口說了,倒也沒什么,可方繼藩非要加一個不可描述,反而令小香香俏臉紅了,忙是低垂著頭,她覺得自己36d的胸脯竟有些顫顫,怯怯道:“少爺,你好壞。”

方繼藩懵逼:“再壞壞的過我爹?”

還是很生氣啊。

好在這時鄧健本是興沖沖要進來,一聽好壞二字,便駐足了,乖乖的在外頭探頭探腦,見好像沒事發生,才心急火燎道:“少爺,快去看啊,快去看啊,鯨魚……鯨魚的骨頭,送進京來了,好嚇人,嚇死人了。”

“送來了?”方繼藩很懷念順豐,因為他發現這個時代的快遞,即便是動用了大明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利用了無數的特權,這快遞的速度,也是慢的驚人。

方繼藩道:“別急,我要鎮定。”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不急了。

急啥?

處變不驚!

他道:“去取筆墨來,我要修書。”

筆墨紙硯奉上。

白紙鋪開。

方繼藩開始苦思冥想的回家書。

方小藩這個名字可以不可以改改,偷懶也不能偷到了這個地步啊。還有,得告訴老爹自己每日吃飯都吃的很香,沒啥大毛病。

還說什么呢?

還是讓人將小藩接到京師來吧,誒,畢竟這里什么都有。

修完了書,將書信交給鄧健。

而在外頭,朱厚照已興沖沖的打馬來了:“老方,老方……入宮,入宮了,咱們去宮里看鯨魚。”

方繼藩從中門出來,見朱厚照一臉美滋滋的樣子:“趕緊,不少大臣都去看了。”

方繼藩沒有遲疑,讓人牽了馬,與朱厚照騎著馬朝紫禁城而去。

紫禁城里,早已是另外一番的場面。

那一個個巨大的大骨,在無數宦官和親軍校尉和力士們的搬抬之下,擱在了地上。

也只有紫禁城,有足夠的空間,對這鯨魚的魚骨進行展示。

一頭椎骨,足足二十米長,數十上百人氣喘吁吁的扛著,許多人已是累的氣喘吁吁,等他們小心翼翼的將其放置于地時,人幾乎已經累趴下去了。

鯨魚是哺乳動物,并非是人們所認知的魚類,可怕的是它的頜骨,這頜骨上下之間,足以容得下一輛卡車。

當然,這個時代并沒有卡車。

但是……還是足以讓所有人發揮各自的想象。

還有那一根根巨大的肋骨,觸目驚心。

這可忙壞了宮里的宦官和禁衛,單單是搬動此物,都是一項大工程。

不過……宮里什么都缺,唯獨不缺的,卻是人。

弘治皇帝已趕來,同時趕來的,還有不少在宮中當值的大臣。

看著這龐然大物,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1
第四百六十一章:厲害了 威風凜凜鎮國公號

弘治皇帝本是對于方繼藩所描述的巨魚,是沒有太大興趣的。

或者說,他對于一切修飾的言辭,都會自覺地免疫。

這……其實可以理解。

皇帝身邊充斥了文臣,一群讀書出身的家伙。

他們寒窗苦讀,每日琢磨的,就是用詞。

十萬大軍,他們可以說成八十萬大軍,沒有什么都不敢說,也沒有什么他不敢吹的。

當他得知巨魚來了,甚至……他壓根有些不愿來看。

畢竟他是天子,天子有很多事,沒這閑工夫。

可他終究還是來了,磨磨蹭蹭的抵達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骨骼。

這骨骼,竟比尋常的殿宇還要大。

尤其是在這骨骼之下,一群如螻蟻一般的人在來回走動。

他的內心……震撼了。

這……是巨鯨……

身后的蕭敬嚇了一跳,臉都白了,生怕這妖物會沖撞圣駕,他下意識的,想要扯住陛下。

可弘治皇帝已加急了腳步,走到了這空曠的紫禁城謹身殿前。

在這周遭,已許多戴著翅帽的官員一臉錯愕的指指點點。

別看他們平時愛吹牛,張口就是飛流直下三千尺或是白發空垂三千丈,可真正眼見為實這樣的巨物時,所有人臉色蠟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弘治皇帝已經徐徐的走近,站在一根肋骨之下,他仿佛如襁褓中的孩子,他昂頭,沉默,突又垂頭,接著,側目。

“陛下……此魚甚大啊。”

這是一句廢話。

“陛下,見此魚,臣……臣竟詩興大發。”

弘治皇帝懶得理這個家伙,他看到了一張張錯愕的臉,連聞訊而來的劉健三個大學士,也是一臉的錯愕。

只有一個人……

待詔房的歐陽志,只是看著巨鯨的骨架,沒有吱聲,當然,面上也沒有什么驚恐。

看第一眼的時候,歐陽志沒有啥反應。

看著看著反應過來了,這種震撼勁也就過去了。

偶爾,心里會有一絲漣漪,可很快,這漣漪又歸入了平靜。

弘治皇帝驚為天人:“歐陽卿家。”

歐陽志沉默片刻,上前:“臣在。”

“你看此鯨,驚否?”

“驚!”歐陽志想了想回答。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真是個謙虛的人啊,明明視若無睹,卻還是如此回答。

弘治皇帝感慨道:“你來攙扶著朕。”

歐陽志將弘治皇帝攙扶住,弘治皇帝覺得自己手臂有些顫抖,而歐陽志的手很穩,穩的出奇。

他是真的欣賞這樣的大臣,因為在歷朝歷代,他從史書之中,總能見到一些正直的大臣各種處變不驚的記錄,只有奸人和賊子,才動輒色變,惶恐不安。

所謂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

因而……弘治皇帝認為歐陽志乃是君子,很了不起。

他穿梭在骨骼之下,這骨骼比他還高,可以穿行。

“你對此,有何看法?”

弘治皇帝存著考較歐陽志的心思。

歐陽志回答道:“陛下,此魚恐有數十萬斤。”

弘治皇帝感慨萬千的頷首:“是啊,一斤肉,可以給一個百姓分食,這數十萬斤,便可使十數萬百姓,做一日的口糧,你看看,一頭魚而已。你回答的很好。”弘治皇帝欣賞的看了歐陽志一眼:“你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肉,你這是想要提醒朕,這些肉,可以供養百姓吧,不錯,百姓們過的苦啊,有肉吃,不知該多喜歡,歐陽卿家,你真是一個實在的人。”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無論是為君還是為官,這心底,都不能只裝著自己,得懷著家,得有國,得有天下。可這家國天下,說一千道一萬,無外乎只一個字——‘民’也!不愧是方繼藩的弟子,名師出高徒!”

歐陽志沉默著,面上波瀾不驚。

得此夸獎,居然也沒有露出喜色。

弘治皇帝很滿意。

朝廷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此人……可以好好的栽培,將來,便是自己……不,甚至可能是自己兒孫的肱骨之臣。

弘治皇帝手輕輕的摩挲著這巨骨,突然身子一顫,眼眶竟紅了。

其他大臣見狀,紛紛涌上來:“陛下……這是何故……”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他臉色凜然。

疾步的走出巨骨,弘治皇帝突然自一個禁衛腰間,抽出了配劍。

那禁衛嚇了一跳,忙是惶恐不安的拜倒。

弘治皇帝雙手握劍在手,左右大臣紛紛色變。

弘治皇帝將此劍送至年輕翰林手里:“卿家執此劍,若此鯨活了過來,卿家敢與之搏斗嗎?”

“臣……”這翰林本想說有何不敢,為了保護陛下,我不惜此身。

可他仰著脖子,身軀顫顫,他握著劍的手,竟在顫抖。

莫說此巨鯨活過來,即便只是面對它的尸骨,雙手握劍,對著這巨鯨,他竟是兩股顫顫,臉色蒼白,他咬緊著牙關,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將劍搶了回來,左右四顧,接著,目光落在了此前那被奪劍的禁衛身上:“卿可敢?”

既然文臣不敢,你是禁衛,是武臣,是保護宮禁的大明親軍,那么……你敢不敢?

這禁衛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嚅囁著,抬頭看著那巨鯨,良久:“臣……臣……想,這巨鯨若是還活著,只怕一個呼吸,臣已灰飛煙滅。”

“看來……”弘治皇帝凝視著他:“你不敢了!”

“那么……”弘治皇帝旋身,四顧左右:“誰敢,可以站出來。”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實,誰都明白,這種事是無法驗證的,你說你敢,也沒有人可以證偽。

可當他們看到這巨鯨,即便只是尸骨,卻早已是魂飛魄散,甚至在想,即便自己說敢,怕也會成為大家的笑柄,認為自己吹牛。

“可是有人敢啊!”在確定沒有得到任何肯定的回答,甚至連吹噓的人都沒有這個膽量之后,弘治皇帝發出了感慨:“若沒有人敢,這巨鯨,如何會在這里,如何只剩下了幾截枯骨?”

“朕聽說,那大海之中,恐怖如斯!有巨浪,有狂風,有數不清的危險。那鎮國府備倭衛,上至唐寅,下至上下將士,在那滔天巨浪之中,與此魚搏斗,朕來問問你們,這是什么?”

“這就是忠,是勇,是無所畏懼,也是九死一生!”

弘治皇帝即便為天子,可在這巨骨之下,也如螻蟻,他哐當一聲,拋下了手中的劍,漸漸平復了心情:“鎮國府備倭衛操練不過數月,救災有功,更是勇不可當,上下人等,渾身是膽,朕心甚慰。國難思忠臣,也思良將,護佑大明,使朕能在此欣賞如此龐然巨鯨,使卿等能安享太平,必是這樣的人。”

一連說了許多話,弘治皇帝顯得有些疲倦了。

這時,卻有人排眾而出。

卻是朱厚照和方繼藩到了。

朱厚照遠遠聽到敢與不敢,激動的不能自己,箭步沖出道:“父皇,兒臣就敢,區區巨鯨,兒臣不怕,若是它敢活過來,兒臣求之不得,與它死戰,莫說一頭,便是三頭五頭,兒臣也絕不懼怕。”

弘治皇帝一臉疲憊,然后意味深長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最令他揪心的是……他居然相信,朱厚照說的是真的。

你說你一個太子,成日想著喊打喊殺,見到了什么都氣血上涌,恨不得沖上去跟人搏斗,你這不是二嗎?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

朱厚照急了,以為父皇不信,道:“父皇若是不信,就準兒臣去寧波,兒臣這就誅殺幾頭巨鯨,送到父皇面前。”

弘治皇帝擺擺手:“好,朕,信了,朕信了。”

朱厚照滿意了。

回頭看著這巨大的骨架,他的雙目之中,沒有震撼,有的,卻是氣血上涌,耳邊,仿佛有金戈鐵馬的交鳴。

大丈夫,該東出汪洋,擒殺巨鯨。北出關鎮,割胡虜首級而還。

很好,本宮有朝一日,定要擒殺一頭巨鯨不可。

他又多了一個心愿。

方繼藩躲在人群里,一副自己和朱厚照其實沒這么熟,我沒這么二的朋友的表情。

弘治皇帝也不知該不該對朱厚照動怒,竟發現對這個皇兒,一點辦法都沒有,怎么抽都不改啊。

弘治皇帝目光看到了方繼藩,朝方繼藩招手。

方繼藩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手指這巨鯨的骨架:“此鯨……是如何擒殺,你細細說來。”

“細……”方繼藩摸摸頭:“臣也不知太多細節啊,臣畢竟沒有在現場,不過……這巨鯨,體大如船,唐寅帶威風凜凜鎮國公號……”

一聽威風凜凜鎮國公……弘治皇帝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不過……不必在意這些細節。

方繼藩繼續道:“出海,這備倭衛上下的將士,都是自義烏和永康所招募的忠貞之士,他們那兒,雖然比較窮,土地貧瘠,又多山嶺,可他們對我大明赤膽忠心,卻無人可比……”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2
第四百六十二章:壯士十年歸

窮……還忠心……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

他回頭,環顧這文臣武衛,這一個個人穿著錦繡衣衫,肥頭大耳之狀。

真是……鮮明的對比!

弘治皇帝道:“窮困潦倒之人,未受國恩,卻為我大明效力,遭遇如此巨鯨,勇往向前,如此可怖之物,朕深知,倘使有一日退縮,則勢必滿盤皆輸,朕很佩服他們。”

諸臣看出了弘治皇帝的感慨。

任何一個天子,大抵都會喜歡這樣的勇士吧。

老實巴交,本本分分,即便是窮了十八輩子,可天子有詔,也忠貞不二,即便面對最可怖的怪物,絕無退縮。

說到底,除了像朱厚照這么二的少年人,兇殘的韃子和海上的巨鯨才能激發他的興趣,非要手刃不可。絕大多數人,都是正常人,是平庸的人,他們會害怕,會膽怯。

尤其是人讀了書,讀了書念頭就不免會雜,家大業大的人,不免就舍棄不了這一身的富貴,便更難有勇氣了。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這骨架,吁了口氣才道:“方繼藩,你教的好弟子。”

方繼藩喜上眉梢:“唐寅這個人,臣是一向看重的……”

弘治皇帝打斷道:“朕說的是歐陽卿家。”

“啊……”方繼藩愣了一下,看著木臉的歐陽志!歐陽志則以沉著或者說呆滯的目光看向自己,方繼藩便道:“歐陽志也很不錯,歐陽志這個弟子,臣也一直很看重。”

弘治皇帝已經習慣了這個家伙胡言亂語了,所以……會自動忽略方繼藩各種亂七八糟的話,他道:“自然,這唐寅一介書生,亦是渾身是膽。”

狠狠的夸獎了一通,不吝任何溢美之詞之后,弘治皇帝才道:“下旨嘉獎吧。”

“萬歲。”眾臣齊聲歡頌。

弘治皇帝又道:“看來這剿倭,需放在鎮國府頭上,唯有這樣的忠貞之士,方能擔起如此大任。”

他沉吟著:“急調蓬萊水師三艘海船,至寧波水寨,移交鎮國府備倭衛,至于其他恩賞……”

弘治皇帝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決定吧。”

朱厚照身軀一震,激動了。

他是鎮國公啊,備倭衛是鎮國府的,恩賞當然得由他這個鎮國公決定。

這等于是父皇,愿意將這抗倭之事全部交給他處理了。

朱厚照心情澎湃地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則是又笑吟吟地看向方繼藩:“朕聽說,你父親生下來的是個女兒?”

呃,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方繼藩汗顏。

自己平時扶老奶奶過馬路,咋就沒人知道呢?這等事……倒是傳得快。

方繼藩勉強的擠出笑容道:“是呢。”

“叫什么?”弘治皇帝顯得和顏悅色,甚至有點閑情逸致了。

方繼藩憋了老半天,才道:“方小藩。”

方才緊張恐怖的氣氛,霎時活躍起來。

劉健等人從這巨鯨的震撼中緩緩回過神,隨即,樂了。

“方小藩……”弘治皇帝背著手,他覺得這個笑話,夠他開心一輩子,面容略顯愉悅地道:“這名字好啊,方者,方圓也,小者,物之微也。藩為藩憑。方是規矩,小為謙辭,即便是微弱之光,是小女子,也要為我大明藩屏,汝父真是用心良苦啊。”

“……”方繼藩卻是在心里想,大爺的,那我名字豈不是繼先世余烈,為大明藩屏?

這樣一想,方繼藩突然覺得自己的爹,或者,這名字理應是自己大父所取,無論是大父還是爹,取這個名挺雞賊的,皇帝一知道自己叫啥,就知道這家人肯定是大大的忠誠。

這若是放到了四百多年后,這名字大抵和方愛國有一樣的效果。

可是……方小藩……

哎……方繼藩默不作聲了。

弘治皇帝背著手,繼續笑吟吟地道:“朕會下旨,命米魯氏帶著孩子入京,很快,你就可以見到自己的繼母和妹子了。要高興一些,知道了嗎?”

方繼藩的面容難得的有點木訥:“……”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很開心,終于……方繼藩也有沉默寡言的時候啊。

朱厚照在旁擠眉弄眼地道:“誒呀,可以見到方小藩了嗎?這太好了。”

方繼藩心里想,陛下召米魯進京,只怕名義上有盡棄前嫌之意,不過背地里,卻也是一次考察吧。

最終,這米魯氏能不能進入方家,卻還需通過一場考較。

如此一想,方繼藩便有些頭痛起來。

一方面,他希望米魯能成功得到朝廷的信任,如此……自己的父親至少年紀大了,倘若他將這米魯視為真愛,至少晚年也有至親的人照料。

另一方面……

方繼藩在想,要是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呢?

后果……可能會有些糟糕。我爹可能要做牛郎,啊,不,不是后世意義的牛郎,而是牛郎織女的牛郎……

不過此時,方繼藩也只能老實地朝弘治皇帝頷首點點頭:“臣知道了。”

弘治皇帝好心情地微笑道:“好好做你的事吧,方家一門忠良,朕會有恩典的。”

“噢,臣謝恩。”方繼藩突然不想和人說話了,感覺心口陣陣痛。

弘治皇帝又抬頭,看著那巨大的骨架,感慨道:“真是難以想象啊……但是有一點是可以想象的,備倭衛的將士,是忠勇到了何等地步!”

“預備!”一聲大吼!

碧波萬里,一處噴泉被發現。

于是嗷嗷叫的水兵們熟練的轉著舵,撤下了船帆,無數人的手上提著鋼叉,預備好了弩箭,一個個眼睛赤紅,目光銳利如劍。

胡開山喊得嗓子都冒了煙:“莫激動,莫激動……靠近了再說,靠近了再說,他娘的,安分一些,別瞎嚷嚷!”

胡開山手持著巨矛,來回走動。

一切,既有驚險,卻又都是按部就班。

整艘船,一遇敵情,瞬間化身成為了一個戰斗巨獸。

巨獸由一個個窮瘋了的水兵組成。

這已是他們獵到的第四頭巨鯨了。

一頭就是十幾兩銀子啊,這相當于是半畝地的價格,即便水兵們不會算數,也知道江南的地值錢!這一月下來,輕輕松松兩畝地,一年二三十畝,這種好事,到哪兒找去啊。

想當年,他們的父祖們,可是為了一口灌溉的水田,或者是為了爭一個光禿禿的礦山,操起刀片來砍人和被砍的,死了絕不尋仇,殺了人,也絕不瞎比比,械斗完了,一拍兩散,等待下一次的矛盾爆發。

現在他們進化了,已經脫離了小農的意識,他們眼界開闊了,他們的目標不再是義烏人或是永康人,而是鯨!

弩箭終于射出。

與此同時,無數鋼貿如箭雨一般投射而出。

緊接著,全員死死的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迎接暴風巨浪。

每到這個時候,戚景通都想高歌,鎮國府備倭衛,天天都在實戰啊,這高昂的士氣,和永遠都沒有退縮的精神,還有這船上三百人幾乎沒有縫隙的緊密協作,漸漸養成的臨危沉穩。還有平時大口吃肉,頓頓都跟過年似的,卻揮汗如雨的操練,無一不讓他看到了希望。

這才是百戰強兵,比之蓬萊水寨里的花架子,不知強了幾千幾百倍。和這些嗷嗷叫的人相比,蓬萊水寨的軍戶,才像一群面有菜色的乞丐。

這邊每一個人,都是緊繃的肌肉,古銅的肌膚;而軍戶呢,脫掉上衣,就是一根根肋骨了。

要力氣沒力氣,要軍紀沒軍紀,要操練沒操練,臨戰就慌,遇到了敵人,武官喊得最多的,就是上啊、殺啊,懸賞多少多少金啊。

可在這里,胡開山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嗷嗷叫的大吼,不要激動,不要莽撞,鎮定,鎮定!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比較得戚景通想哭。

只見那巨鯨帶著巨大的聲勢在海中撲騰著,而此時,舵手已有了經驗,他會盡力的通過細微的轉舵,靠著當前的風向和風力,以及浪潮的力量,去調整船舵,盡力的避開巨鯨在臨死之前,對威風凜凜鎮國公號的傷害。

舵手口里叼著一根已經沒有多少肉的雞腿。

這是他的特權。

在船上,只有他才有雞腿吃。

所以,雖然肉已啃得差不多了,這骨架子還要隨時保留著,時不時拿出來舔一舔,骨架子是榮耀的象征,彰顯了舵手與尋常窮逼們的不同。

他輕松地轉舵,口里罵罵咧咧的,用的是永康方言,這也是他身份的象征,水寨里,一般人必須要求說官話的,可舵手比較重要,他就敢說方言,還說得很開心,可以無視規則,不為其他的,因為這艘船,掌握在他的手里。

經過一陣巨浪翻騰,巨鯨終于停止了撲騰,海面也漸漸的又歸于了平靜。

嗷嗷叫的喊殺還有罵娘的聲音,也終于漸漸的停止了。

十幾兩銀子到手,有戀家的水兵從褲袋里掏出了一個小簿子,拿著炭筆,鄭重其事的在簿子里的兩個‘正’字里,又多添了一個筆畫。

半畝地……到手!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2
第四百六十三章:鎮海平波

愉快的水兵們吹著口哨,預備返航。

偶有人被胡開山拎起來,一頓狂噴。

他們坐著顛簸搖晃的海船沒有嘔吐,卻在胡開山一頓吐沫橫飛之后,抱著肚子吐了。

大船開始回港,在次日抵達了海港之后,海上的巨鯨已經不必水兵們料理了。

寧波府數十個士紳聯合了起來,承包下了巨鯨。

每一頭巨鯨回來,他們會如數送上銀錢,一頭按大致的重量,分為萬兩、八千兩不等。

緊接著,他們便招募了人頭,用拖船將巨鯨拖上岸,他們招募了數百人,對巨鯨進行剝皮,這皮可以制衣,現在在市面上,許多人求購,一方面可以彰顯身份,另一方面,穿的很舒服。

而鯨肚里的殘留糞便也是不少,這也是錢換回來的,自然不能浪費,可以作為肥料,只要掏出來,自有許多百姓挑著擔子來爭搶。

油脂則可進行煉油,不只可以制成蠟燭,還可以作皂角。

便連心肝,也可對其進行處理,營養豐富,能賣上好價錢。

至于最實質的鯨肉,自不必提了。

這是好買賣,利潤豐厚。

現在士紳們對水寨沒有了敵意,提起了水寨,便翹起了大拇指。

招募的民夫日益開始龐大,許多人開始不再務農,而圍繞著鯨魚和黃魚為生。

寧波這里人多地少,有足夠的民力,且因為兜售大黃魚和鯨肉利潤豐厚,士紳們開出的工錢也高,甚至還吸引了不少外鄉人來。

士紳們現在只恨水寨中的船太小了,他們還承包了水寨的黃魚買賣。

取得大黃魚之后,一切由他們進行處理,或是制成腌魚,或是讓人曬成魚干,有的人還專門挖了冰窖,儲存剛剛入港的黃魚。

如此一來,備倭衛既可心無旁騖,雖是有不少利潤都被本地的士紳和商賈們拿了去,可至少不必為其他事操心。

寧波知府溫艷生而今又成了士紳們交口稱贊的好官,這位溫知府真乃無為之治的典范,救民于水火,官聲漸隆。

船已靠岸,水兵們下船,休憩之后,戚景通便揮著鞭子開始命人集結,鼓聲一起,個個吃得大耳腰圓的水兵們,便又精力充沛,各自攜帶武器集結,開始進行操練。

水寨里操練的呼喊聲,伴雜著水寨之外的嘈雜叫賣聲,相映成趣。

這是一個俗不可耐的世界,這個世界里,每一個人腦子里都圍繞著這世上最世俗之物而轉動,這里容不下絲毫的高雅,有的便是一群渾身銅臭之人,為了自己的明天而努力。

水兵們此時在烈日之下,操練著‘三才陣’,這三才陣乃是戚家軍的鴛鴦陣,在經歷過大小無數戰之后,根據實際的戰斗經驗改進而來。

其中大三才又分大小之分,大三才陣就是把兩伍并列的隊形變成橫隊,隊長持牌居中,左右各一狼銑,狼銑左右為兩長槍擁一牌,短兵在后……與此同時,無數個小陣,狼牙交錯一起,形成一個長蛇一般的橫面。

所謂狼銑,便是長矛的一種,頗有些西方方陣中的巨矛,利用其長度優勢,足以將敵人阻擋其外,使只擁有短兵的倭寇無法靠近,可直接戳傷敵人!與此同時,長矛手則伺機攻擊,作為補充,持牌兵則作為防守。

同時,水兵營里,還有一支專門的馬隊,馬隊護衛陣隊的左右,進攻時,負責突擊敵人側翼,一旦戰事不利,則回防保護側翼的安全。

至于后隊,即為預備隊,一方面作為補充,另一方面則裝配了火銃,在天氣合適時,他們會在敵人未靠近時,進行火銃攻擊,而一旦短兵交接時,則退至后隊,隨時接應。

任何陣型,其實都有其巨大的殺傷力。

可要發揮其效果,卻需苦練。

戚景通來此之后,主要便負責大三才陣和小三才陣的操練,他一絲不茍,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同樣的動作,讓水兵們去操練一百次、一千次,他隨時提著鞭子在隊列中逡巡,即便烈日灼心,渾身撲哧撲哧的冒著大汗,汗水黏著他的眼睛,很是不舒服,可他毫無怨言。

水兵們一次次的持矛、持狼銑刺殺,喊得喉嚨冒煙,盾手一次次的舉盾,下盾,再舉……

火銃手拉到了另一邊的校場,裝藥,射擊,再裝藥,硝煙彌漫。

三四十人組成的騎兵編隊,則圍繞著海港沿岸,來回打馬奔馳。

這樣的操練自也是疲累的,可水兵們沒有絲毫怨言。

他們有著一個最樸素的觀念,誰養活了自己,自己就該為誰下氣力,京里的朱太子和新建伯老爺,以及唐修撰等人,花了銀子買下的是自己的命,自己的賤命不值錢,自己唯一的長處就是這么一把氣力了。

他們渾身的皮膚被烈日炙的脫去了一層又一層的皮,身上宛如置身于蒸籠里,渾身油膩膩、水淋淋。

可這一雙雙眼里,卻是冒著綠光,他們是狼,一群饑餓,四處覓食的狼!

每當這個時候,唐寅便會站在一處峭壁上,看著那峭壁之下翻滾的海浪!在望著遠處的海平面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詩人特有的惆悵。

教授完起兵騎馬的胡開山會攀爬至此處,特意來尋覓唐修撰,他總能將唐寅從這港灣附近找回來。

胡開山中氣十足地道:“唐修撰,該吃飯了。”

“噢。”唐寅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他突然道:“老胡。”

“唐修撰……”

唐寅道:“這天地之大,真是超乎人的想象啊。”

胡開山便按著腰間的刀柄,挺拔的身子在這夕陽之下,落了一個巨大的人影,他抬頭,看著夕陽,感受著腳下陣陣浪花拍打著峭壁,口里道:“嗯。”

“你會想念我的恩師嗎?”

“你說恩公?”

唐寅的儒杉,被海風吹得衣袂飄卷,他笑了笑,看了胡開山一眼。

胡開山咧嘴笑了:“自然會,我除了想娘們,就是想恩公了。”

唐寅像是突的被什么觸到似的,目光突的顯得有些沉寂,搖頭,而后苦笑道:“我不會想我的妻子。”

唐寅的心底深處,似有無法揮去的痛苦記憶,他雖為才子,卻并不風流,他的妻子和他的感情,甚是寡淡!

唐寅抬眸,眼里倒映著夕陽的余暉,而后道:“我成日在想,恩師……現在怎么樣了。”

胡開山道:“你找個娘們,就不會想這么多了。”

唐寅搖頭道:“我還想念一個人……”

胡開山道:“娘們?”

唐寅又搖頭:“我的至交好友,他也是恩師的弟子……”

“恩公不是只有五個門生嗎?你……還有王相公、歐陽相公……”

“那是恩師玩笑的,還有一個,他叫徐經,是我的至交好友,算起來,是我的師弟,恩師之所以一次次說他只有五個門生,別人不明白,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其實是因為恩師很想念他。”

“……”胡開山沉默了,顯然他也無法理解。

“徐兄奉恩師之命出海,從他出海起,恩師就極少提起徐兄了,因為恩師知道,徐兄此去,實乃九死一生,怕是……再難活著回來,他已成了恩師心底深處的隱痛,你知道嗎?恩師越是不提他,便越說明恩師若是提起他,心會很疼……很疼……恩師對徐兄寄以厚望,我們師徒之間的情感,不是尋常人可以比擬的……

說到這里,唐寅閉上了眼,任海風吹拂他眼角的晶瑩淚水:“我也極少提徐兄,可我一次次夢到他,夢到他葬身在那萬里碧波之下,夢見他很冷很冷,在那幽深的海底,即便為鬼,也受那寒冽之痛,我如恩師一樣,盡力不去想起這些,只愿他依舊好好活著,可是……已兩年了……兩年過去,也依舊沒有他的音訊……想來……徐兄已經……誒……”

“或許這位徐兄弟,人在海外,已樂不思蜀了。”胡開山咧嘴笑了笑,想用這等半玩笑的話安慰唐寅。

唐寅搖頭道:“你不會明白,我了解徐兄,徐兄身上有許多短處,可他對恩師……卻不一樣的,無論他在哪里,在天涯海角,只要他還能行走,哪怕還只是一息尚存,他也一定會回來,他不回來,就只有一種可能……”

可是說到這里,唐寅顯然不愿再往下說了,半響后,苦笑著道:“走吧,我們回去吧,這里風大。”

他轉身,身軀微微顫抖,遠處嗷嗷叫的水兵歡樂的呼叫聲,沒能使他面色舒展,他已是節制都督備倭衛的大明命官,不再是那個人們口口相傳的風流才子,也不是那個放浪形骸的唐解元,他不能縱聲大笑,也不能滔滔大哭,他只能繃著臉,使自己顯得更男人。

心性率直的胡開山卻是心里堵得受不了:“難怪我在京時,總常見恩公在半夜的時候,一人在庭院里看月亮,默默無聲,我還以為他是在想娘們,想不到……誒……”

唐寅裹了裹長衣,不使長衫被海風吹散,他背過身,徐徐要走下峭壁!突然……

胡開山身軀一震,大呼道:“船……快看!那里有船!”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3
第四百六十四章:徐經回來了

船……

有船……

一艘……兩艘……三艘……四艘……

足足四艘船……

在海禁的時代,片板不得下海。頂點小說x23u

船是極稀有的。

即便是走私船,往往船體都不會太大,畢竟一旦被截獲,損失就太大了。

再者,走私船,也絕不敢明目張膽的來這一片海域。

除非……遭遇敵襲。

否則……哪里還有可能有其他的船來。

“望遠鏡!”唐寅臉色凝重起來,看著那巨大的船影,唐寅臉色蒼白。

這不是小規模的船隊,至少對于現在的大明而言,這是大規模的船隊了。

胡開山一直都將望遠鏡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聽吩咐,忙將望遠鏡遞給唐寅。

唐寅接過了望遠鏡,即便是望遠鏡,在如此的距離,依舊看不甚清。

在那海面上,他看到了巨大的船影。

這是一艘寶船。

“大明的船?來自蓬萊水寨嗎?”唐寅一頭霧水。

可這船很是殘破,幾乎是千瘡百孔。

經歷了無數次的修葺,宛如一件打滿了補丁的丐衣。

唐寅繼續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什么,隨即身軀一震。

那是……

那船帆之上……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旗幟,他努力的擦了擦眼,繼續湊近望遠鏡……

人……那個字是人。

人間……

唐寅感覺自己的呼吸已停止了。

他腦子里嗡嗡的響。

就像那巨大的海浪,潮水的嘩啦聲,也一下子靜止了一般。

他胸膛起伏著,突然眼角的淚已嘩啦啦的如斷線珠子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

唐寅瞪大著眼眸,難以置信的離開了望遠鏡,繼續揉著眼睛,擦干了眼淚,繼續朝著那個方向看……人間渣滓……

是人間渣滓……

而后,他嗚哇一聲,便大哭了起來。

“是人間渣滓……是人間渣滓……”

唐寅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這峭壁的巖石上,雙膝擦出了血,他卻毫無知覺,只抱著頭道:“人間渣滓……人間渣滓王不仕……”

這是他魂牽夢繞的名字啊。

想不到……人間渣滓王不仕它……回來了。

“啥?”胡開山第一次聽到了王不仕的大名,他震驚了,這又是哪一路的好漢,居然能讓唐修撰失聲痛哭?

胡開山撿過了望遠鏡,抬頭,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人間渣滓王不仕,唐修撰,唐修撰……”

此時,他才發現,唐寅已瘋了一般朝著港口處疾奔而去。

這么張狂的名字……

胡開山臉色變了,眼里殺氣騰騰,看來是硬點子。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這座經歷了萬里航行的艦船,此時正慢悠悠的開始靠近寧波港。

無數人爭相的涌上了甲板,楊建已哭了。

堂堂千戶,像孩子一般,抱著桅桿,滔滔大哭著道:“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啊……回來了!”

這片魂牽夢縈的故土,那地平線已在他們的面前。

此時此刻,楊健已經幻想過無數次,可原以為自己一定會大笑,他一直盼著這一刻,盼著這一刻的錦衣歸來。

那時,他定當是紅光滿面,定是叉手如一切得意的人一般,哈哈大笑。

可他失態了,他哭天搶地的抱著桅桿,幾個人想要拉扯他,他也不理會。

而事實上,許多人都哭了。

兩年了。

人生之中,有多少個兩年呢。

下了海,便如浮萍,沒有了根,他們在船上,只能吃一些干糧,長期的營養不良,引出了一身的病痛。

還有那可怕的疫病,不知何時爆發,隨時教人死無葬身之地;海中的風浪,那驚天的巨浪席卷,人如浮游一般,一次次那風暴和閃電,除了祈禱上天和祖先的英靈之外,他們是何等的無力。還有那不知何時的盜賊,身處異鄉,那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猶如群蟻蝕骨一般在撕咬著他們的心。

現在……他們終于回來了。

他們也哭了。

他們生來就不是什么壯士,也不是什么英雄,他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一群經歷了汪洋清洗之后,依舊還有七情六欲的人。

無數人或躺在甲板上,拼命的用拳錘著甲板;有人趴在船舷,嗚哇大哭;有人呆呆的看著陸地,看著那無數次魂牽夢繞的地平線,他們雙目之中,一下子沒有了絲毫的神采,只有那似乎久遠了對故土思念的觸動。

徐經扶著船舷,他沒有說話,他仿佛覺得自己的靈魂已抽離了自己的,他感受到自己的漸漸的在靠近著陸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將頭昂起來,不使自己淚水落下。

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最后的矜持,古銅色的肌膚任由海風吹拂,可他的指甲,卻將船舷上的漆木扣出了一道道痕跡。

“報!”有水手上前,哽咽著道:“報徐編修,寧波港派出了接引船。”

徐經狠狠一拍著船舷:“傳令!隨接引船……入港!”

入港!

入港!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大船徐徐進入了港灣。

而此時……港口處,無數人人頭攢動。

溫艷生又來了。

寧波港總給他許多的驚喜。

聽說回來的,竟是那一群前去西洋探索的勇士,他嚇了一跳,帶著無數的軍民,烏壓壓的人,駐足在這港灣之外。

他們期盼著英雄。

或者說,寧波軍民們已經對汪洋大海有了新的認識,他們對水寨中的備倭衛官兵有多感激和崇敬,便對這些穿越西洋的人,有多敬仰。

人們低聲議論著,無數人盼望著,這些英雄們下船。

而靠近棧橋,是已集結起來的水兵們,來不及吃夜飯,一個個空著肚子,持矛警戒。

唐寅快步到了碼頭,他看著那巨大的船體,緩緩的靠近,他仰頭,雙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疼……越疼……越令他清醒,這不是夢,不是做夢!

船上的人開始搭了船板,開始下船。

令所有人意外的事,他們看到的,不是那一個個意氣風發的蓋世英雄。

而是一群……猶如乞丐一般的人。

那從船上走下來的人,衣衫襤褸,披頭散發,一個個形如枯槁,面上幾乎找不到一丁點的余肉,細細的看,他們膚色黝黑,嘴唇干裂,赤著足,他們……有人用木棍拄著地,他們相互攙扶著,一個個赤黃且布滿了血絲的瞳孔里,帶著突歸故鄉的小心翼翼。那凹陷的眼窩里,甚至帶著幾分心怯。

他們是在害怕,害怕歸來時,物是人非……

唐寅的雙目里,霧氣騰騰,他努力地想在一個個形如丐者的人中搜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目光飛快而認真地掠過一個個人的面龐。

終于,他尋到了。

那是一張披頭散發,卻早已面目全非的臉,只能從最依稀的記憶里搜尋到那從前模糊的影子。

那人的眼睛,也終于與唐寅的目光觸碰到了一起。

顯然,那雙眼睛帶著錯愕。

可隨即,二人撥開了一個個人,朝著對方走去。

唐寅腳步越來越急,終于……兩個人在相距半丈時駐足了。

四目相對。

沉默……

良久……

唐寅抑制著眼里的淚水,而后他將雙手抱起,鄭重其事的深深作揖,身子弓下,宛如當初相識時,道:“徐兄……你回來了。”

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

徐經頓了片刻,而后也很認真地回之以揖禮,標準的雙手拱手,身子垂下:“伯虎兄,許久不見。”

接著,二人一齊直起了身子,一起深吸了一口氣,而此時,唐寅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嘩嘩而下,可他的臉卻是笑著的,猶如當年,他們聯袂上京趕考時,他們也曾春風得意,鮮衣怒馬,此后他們拜入恩師門下,卻又各奔前程。

唐寅徐徐的朝徐經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顫抖。

而徐經也伸出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手里已經沒有多少肉了,只皮包著骨頭。

當年的風流倜儻,已成為了過去,至多也只留存在唐寅的心里。

相隔兩年,兩只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唐寅死死將這只手抓著,猶如當初害怕失去一般,二人抓著手,并肩而行。

原來預備來歡呼的軍民們,此刻都默然了。

他們沉默著,見證著,直到溫艷生反應過來,溫艷生快步上前,走到徐經的面前,他最近吃的有些多,胖了,肥頭大耳,而此時,很鄭重其事很努力的朝向徐經拱手,而后深深作揖,可他卻是沉默的,沒有說什么寒暄的話。無聲的作揖之后,只悄然的站在了一邊。

“徐兄……”唐寅平靜的道:“海上,很是艱辛吧。”

“還好。”徐經同樣平淡的回答,經歷了大風大浪之后,徐經享受著這種平靜,他握著唐寅的手卻微微的顫了顫,唇邊則勾起了一絲笑容:“還過得去。恩師……”

說到恩師時,徐經的手又顫了顫:“他還好嗎?”

“還好!”唐寅道:“恩師無一日不在想念徐兄……”頓了片刻之后,唐寅又道:“我們幾個師兄弟,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徐經顫著聲:“我知道的!”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4
第四百六十六章:封狼居胥

夜里,水寨里燈火通明。

唐寅和徐經相對而坐。

案牘上,是清蒸的大黃魚,以及干炒的鯨肉,酒盞上的黃酒,本是熱的,卻是慢慢的冷卻了。

當初的兩個人,而今已是面無全非。

沉默了很久,徐經道:“這兩年,我受益良多,學到了很多東西,天地廣闊,真是讓人難以想象啊。”

“是啊。”唐寅感慨:“恩師為我們指明了一條道路。”

徐經一口酒下肚:“我會順著恩師的路,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唐寅頷首:“你我共勉。”

他亦一口酒飲盡。

“徐兄……”唐寅有些嚅囁:“我素來知你,有許多愛好,因而,命人至寧波府請了歌姬……”

“不必了。”徐經搖搖頭:“已經改了。”

唐寅深深的看了徐經一眼。

徐經道:“今日你我師兄弟喝了這盞酒,明日,我將啟程,至天津衛入京,生命太短暫了,短暫到,哪怕窮盡一生,怕也無法看到整個天下的全貌,既如此,只好分秒必爭,恩師在京師,想必掛念我甚久,此番,我帶來了許多東西,既有進獻朝廷的,也有進獻給恩師的,伯虎,你在此,要保重,倭寇能橫行在汪洋上肆虐百年之久,絕非只是一群海寇這樣簡單。”

唐寅目光堅定了起來,笑了:“封狼居胥,我所愿也,他日我直搗倭寇巢穴,在那垂釣賞月,將賊子之血會酒作飲,再將那倭賊頭顱作樂,人生即無憾了。”

“那么,到了那時,我將會到達天邊,與你遙相會飲。”徐經笑了。

唐寅舉杯起身,將酒水灑在地上:“這便是約定了,你若是甩賴,我便將你當初私會庵中小尼的事揭露出來。”

徐經來此寧波,不過是進行補給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有更重要的人要見。

次日一早,碼頭。

無數寧波軍民百姓前來相送。

徐經至碼頭,駐足,回頭,凝視著唐寅。

唐寅微笑。

“我們還會見面。”

唐寅頷首:“會的。”

徐經突然道:“大丈夫以七尺之軀,許以蒼生黎民,兒女私情,不過浮云;其實就算不見,可只要知道伯虎尚好,無論兄在何處,也足以歡顏了。”

“記得我們的約定。”唐寅微笑。

有些傷感。

他和徐經,從前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可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終點,卻是一樣的。

唐寅朝徐經深深作揖。

徐經照例,回之一禮。

“祝君安好。”

“愿兄珍重。”

彼此微笑。

徐經旋身,沒有回頭,登上了人間渣滓王不仕號,高呼一聲:“起航!”

修整之后,又重新煥發了精神的水手和船夫們升錨張帆。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朝向太陽升起的方向,徐徐離開了港灣。、

唐寅背著手,佇立了很久,直到那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消失在了海天一線之間,只留下那晨曦照耀下黃燦燦的海水里,剩下了最后一抹倒影。

胡開山站在唐寅的身后,手掌不自覺的拍向唐寅的肩。

只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戚景通一拳將胡開山的開。

肉很結實。

啪的一聲。

戚景通眼淚要出來了。

虎口酸麻,拳頭火辣辣的疼。

“噢。我竟忘了。“胡開山慚愧的撓撓頭。

戚景通強忍著痛,關切的對唐寅道:“唐修撰,你無事吧。”

“沒有。”唐寅笑起來:“徐兄活著即好,自古多情傷別離,因為這一別,就不知需多少年還能相見了,可只要他活著,我便知道,徐兄無論在哪里,是在天邊,還是海角,他……都和我肩并肩的在一起。我與他同心,見與不見,都已無關緊要了,大丈夫見識到天地廣闊之后,當有凌云之志,此志,天上的明月可鑒!”

他轉過了身。

看到了無措的胡開山和戚景通,發出了怒吼:“還愣著做什么?召集全營上下,出航,向東百里,尋覓巨鯨蹤跡!”

胡開山和戚景通心里一凜,拱手:“卑下遵命!”

號角響起,鼓聲如雷!

水兵們嗷嗷叫的集結起來,一個個眼里放光。

昨日的氣氛,讓人有些沮喪。

他們看唐編修的氣色不好,想來水寨要修整一段時間了。

可出航的鼓聲一起,他們立即振奮起來,個個眼里發紅,如一群餓狼。

唐寅已帶諸官至前,只掃了他們一眼,率先登船升座。

“修撰,舵艙預備完畢。”

“修撰,鐵錨已升。”

“修撰,風帆已升。”

“修撰,水艙預備完畢。”

“修撰,兵庫點驗完畢。”

“修撰,糧庫點驗完畢。”

“修撰,全員點驗,二百九十四人俱到。”

唐寅如往常一般,自簽筒舉出了簽令,啪的落在了甲板:“出航!”

一艘快馬,已帶著消息,火速至京。

京師里,人們還沉浸在那巨魚的浩大之中。

弘治皇帝有旨,將此巨魚的骨骼進行還原,陳列于景山。

人們對于大海,漸漸地有了新的認知。

海里有魚,好吃。

海里有風浪,好怕怕。

海里還有巨鯨,好怕怕怕怕。

兵部尚書馬文升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關于大海的討論,不可避免的,就蔓延到了浪費公帑上頭去了。

當初建海船,是兵部求爺爺告奶奶的要錢的。

這無數的錢糧,征發的無數民夫,都是你兵部花出去的。

兵部的蓬萊水寨,沒有任何戰斗力,堪稱恥辱。

可現在……銀子是花了,糧食也沒了,船也都在造,人員也都在操練,那么……航路呢?

兵部派出的探路船隊,已是覆滅,現在咋辦?

馬文升覺得自己急白了頭發。

因為到了年中,他又該去討錢了,沒有錢,操練的人員沒法繼續操練啊,造了一半的船,難道還能丟了。

可此時,錢糧卻沒有這么好討了,馬文升吃了閉門羹。

他請戶部的主事至部堂中來,先是好言相勸,下西洋,乃是國策嘛,對不對,無論兵部、戶部,都是朝廷的部堂,不分彼此,可是戶部的錢糧,何時出庫,給個準數吧,耽擱十天半日,也成,可這日子,得定下。下頭這么多船塢,還有造作局,以及人員,都在等呢。

來的戶部官員,乃戶部右侍郎張巖。

張巖是新官,這一次被李東陽打發來,是有用意的,新官嘛,臉皮還不夠厚,先磨磨皮,熟悉一下戶部的業務。

張巖從前是翰林院的清流官,而今得了一個實務官,不過其實李東陽是想錯了,翰林院里出來的,是不必磨皮的。

他只笑吟吟的喝茶,馬文升說啥,他都點頭,接著發自肺腑的樣子:“馬部堂說的不錯,說的好啊。”

“是的,是這個理。”

“是是是,下官也知道兵部的苦處。”

可馬文升道:“銀子呢,許多操練的人員,已扣了三月的餉了,沒餉,要出事的啊。”

張巖臉就拉下來了,抱著茶盞:“這個……嗯,這個從長計議。”

馬文升想發火,可又不敢發火,尷尬的笑了:“當初,戶部可是在朝廷那兒,打了包票的。”

“是,是,馬部堂說的,下官都知道,這沒錯。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還說沒有?”馬文升又想發火,還是忍住:“我可知道,江西清吏司的一百五十萬擔糧可都已經入庫了,還有山東的礦銀、桑捐共計十三萬六千兩百一十四兩七厘五分銀,也都入了庫,你別以為老夫不知……”

張巖懵逼,自己還不知入庫的具體數目呢,馬文升竟全知道。

“這些錢糧,有其他的大事。”

“有什么大事?”馬文升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張巖被逼到了墻角,突然恢復了他清流的本性,突然拍案而起:“馬部堂,你是朝廷重臣,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吧,現在兵部航路還沒弄清楚,你還想打著西洋的名義挪動錢糧,世上有這樣的理嗎?”

馬文升想發火,偏偏他發不出,便梗著脖子,青筋暴出,最后無奈的道:“有話好說嗎?”

“還說什么?開門見山的說,馬部堂比下官官高,這朝廷的規矩,那我也就明言了,兵部這些年,浪費了多少的公帑,馬部堂算過了嗎?事到如今,戶部的難處,馬部堂又知道嗎?想要錢糧……好啊,來算賬,先算一算,你們兵部平白糟踐了多少銀子。”

“我……”

“哼!”張巖凜然正色:“有些話,本不該說,戶部,是一粒米,一兩銀子,也決計不再撥出的,馬部堂若是不服氣,去御前狀告便是,戶部上下,誰敢撥出一粒米,我張巖兩個字,倒過來寫。”

“誒……別這樣……”馬文升居然發現,自己面對著戶部侍郎,一點底氣都沒了,滿臉慚愧,他臉上陰晴不定,勉強露出笑容,沒底氣啊,何況,人家擺明著代表李東陽來的,李東陽乃內閣大學士,這是他的態度。

馬文升哭喪著臉:“就不能商量,商量;共體時艱。”

“沒得商量!”

卻在此時,外頭有匆匆腳步聲:“部堂,寧波府有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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