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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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44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5
第四百六十七章:老虎發威

馬文升覺得很委屈。

自己堂堂兵部尚書,何時需要對一個戶部侍郎委曲求全了。

可他也知道,而今拿不出錢糧,就完了。

想要拿錢糧,就得找戶部。

告御狀?

呵呵……

就算陛下下旨,可戶部若是鐵了心不給錢糧,人家戶部可是給給事中的。

戶部給事中別看官職卑微,卻有封駁圣旨的權力。

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人家認為圣旨不合理,駁回。

接下來,肯定要扯皮,內閣勢必組織一次次大大小小的討論,甚至,最后鬧到廷議去議論,這事一鬧大,就沒辦法收場。

最后錢糧要不著,還得惹來一身騷,要知道,這下西洋為了籌措錢糧,朝廷各部,不知多少人對兵部恨得牙癢癢呢。

他只能委屈求全,現在別說是戶部侍郎,就算是戶部的一個員外郎,他也得陪著笑臉,別把人得罪死了。

怪誰?

還不是怪兵部自己不爭氣,此前三寶太監這么多文卷,通通燒了個一干二凈,怪也怪,當初抄錄時,竟是錯誤百出。

當聽到寧波府有奏的時候,他卻沒有理會,而是繼續笑吟吟的看著張巖:“張侍郎……”

“馬部堂還是先看看奏報吧,畢竟,公務要緊。”

寧波府有奏報算啥,至多,也就是又打了多少魚罷了。

現在馬文升對魚沒有絲毫的興趣,他要錢要糧。

他尷尬的道:“這個……可以待會兒說,我們先談談。”

“可不敢耽誤了馬部堂的公務。”張巖當仁不讓,來之前,他就明白,戶部是絕不給一粒糧的,反正都是得罪,得罪也就得罪了,畢竟,自己是戶部的人,上頭是內閣大學士李東陽。

馬文升心里憋了一肚子氣,卻又無話可說,只得朝那書吏道:“將奏報取來老夫看看。”

得了奏報,馬文升預備看。

張巖起身,預備要走,待在這里沒意思,這樣死纏下去,最后只會惹得不愉快。

馬文升本攔他,可此時,奏報已經打開了,他下意識的低頭。

接著……他看到了魂牽夢繞的名字——人間渣滓王不仕。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馬文升更掛念人間渣滓王不仕了。

馬文升的心,像是中了一劍,一劍穿心,他身軀一顫。

接著,他瞪大了眼睛。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回來了……

天……他們回來了。

那個徐經,已抵達寧波,不日將至天津,抵達京師。

不只如此……據船中人所言,他們一路穿越了西洋,甚至抵達了木骨都束。

木骨都束……

馬文升的瞳孔收縮。

這個地方,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就是七下西洋的終點,是大明一路向西之后,抵達最遠的地方。

也就是說……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直接完成了一個當初三寶太監七下西洋之后的壯舉。

馬文升身子打了個顫。

他覺得眩暈。

幸福來的太快。

倘若這個航路已經打通,那么就意味著,大明的船隊,將沿著這個航路,可以抵達比之木骨都束更遠的地方,下一次的航行,有了這一次的經驗和驗證之后,將繼續向西……

呼……

馬文升臉色脹紅。

徐經……徐經……這個小小的編修……他居然……

手中的奏報跌落。

馬文升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心口。

心口居然有些絞痛。

他發出呃啊……呃啊……的聲音。

此時,張巖已轉身了,聽到了動靜,回頭,看著馬文升,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說馬公這是怎么了。

可只在這剎那之間,張巖心里冷笑,這定是裝的,靠這個,就能得錢糧?我若是上了這個當,就沒法向李公邁步了。他加急腳步,朝門檻而去。

馬文升急促的呼吸,手撐著案牘,他甚至在想,或許……老夫今日……要死了吧。

可是……死亦無憾啊。

受了這么多的鳥氣,兩年來,是人是鬼拎著自己就罵,那些個該死的翰林,那些個該死的都察院御史言官,那些戶部、工部的鳥人。

這口氣,老夫生生咽了兩年啊。

而今,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那算命的說的對,時來運轉了。

他眉毛突的一抖。

覺得心口的絞痛緩了一些。

隨即。

他臉色猙然。

你們不是喜歡振振有詞嗎?

不是喜歡破口大罵嗎?

可別忘了,我馬文升,素有弘治朝君子之名。

知道這君子之名是怎么掙來的嗎?

馬文升拍案。

聲震瓦礫!

張巖幾乎腳要邁出門檻。

被這一個響動,嚇得差點打了個趔趄。

張巖有些怒了,回眸,狠狠看向馬文升,你馬部堂還真是要錢糧不要臉了,還真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啊,方才裝出心絞的樣子,現在又是什么花樣?

卻聽馬文升厲聲喝道:“張巖,你回來。”

直呼其名,一點客氣都沒有。

什么張侍郎,本部堂敬你,才這樣叫,不敬你,你是什么東西。

張巖被這一句話氣壞了,可馬文升品級比他高,他只好乖乖轉身作揖,不卑不亢道:“不知馬部堂還有什么吩咐。”

“你好大的膽!”

張巖心里咯噔一下:“馬部堂,這是……”

“你一新任侍郎,竟敢在老夫當面,如此張狂,本部堂讓你走了嗎?”

馬文升振振有詞:“滾至本部堂面前。”

“這……”

張巖居然有些慌。

“來啊!”馬文升厲聲道:“將這門給本部堂守好了,沒本部堂吩咐,誰敢邁出這個檻,打死勿論!”

黃豆一般的冷汗,自張巖的額上流出來,他下意識的擦汗。

外頭,早有差役得部堂之令,烏壓壓的人,將這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馬……馬公……我……”

馬文升猙獰看他:“馬公我當不起,還有,你是下官,當本部堂面前,你有資格稱我嗎?”

“馬部堂,下官乃奉內閣大學士……”

“陛下來了也無用,你就是狀告到了御前,本部堂還是一句話話,戶部不給糧,本部堂馬文升三字,倒過來寫。”

張巖汗顏,他想了想,決心坐下,慢慢和這突然發瘋的馬文升講道理,可屁股剛挨著椅子,馬文升厲聲道:“本部堂讓你坐了嗎?”

“……”張巖身子屈著,坐又不是,不坐又不是。

馬文升冷笑,將奏疏自案牘上撿起,直接朝張巖面前摔去,一面道:“爾若識字,便自己看看吧。”

啪……

奏疏直砸張巖面門,張巖吃痛,心里也發狠了,馬文升,你欺人太甚,竟拿官職來壓我,好,你能要到一粒糧……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奏報,隨即……他愣住了。

沉默。

令人尷尬的沉默。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竟回來了。

他沉默著,不發一言。

馬文升厲聲道:“下西洋乃是國策,此乃陛下與百官所議定,而今,下西洋已經迫在眉睫,兵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戶部有什么膽子,居然敢在這個時候掉鏈子?不給錢糧嗎?好啊,那就別給,一粒糧,一錢銀子,都別給,千秋大罪,是李東陽來擔當,還是你張巖這狗東西來背負?”

“我……我……”

“你是下官!”

“是,是……”張巖頓時萎了:“下官覺得,既然……這個……這個……可以商量。”

“商量?”馬文升笑了,斜眼看他:“你區區一個侍郎,也配和本部堂商量,你是什么東西?”

“我是東西……不,我不是東西,下官……下官……誒……這……馬部堂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馬文升好整以暇,想當年,他寶刀未來的時候,那真是陽光燦爛的好日子,逮著誰就噴誰,兩年多來,流年不利,就差一點兒,老手藝就要生疏了,他冷笑:“本部堂就是咄咄逼人了,咋?”

“本部堂,對你這等不知上下尊卑的東西,還不能咄咄逼人?”

“這……”

“下西洋之事,你一個小小侍郎,也敢作梗?反了你了?”

“沒,沒有,絕不敢。”張巖突然發現,這馬文升簡直就是清流官的老祖宗,真是什么大帽子都能扣啊。

“那還在此做什么,滾回去告訴李東陽,本部堂所要的錢糧,少了一粒米,少了一錢銀子,這筆賬,都得算!壞了軍國大事,本部堂先參劾李東陽,再參劾你這不知恥的東西,有能耐,這錢糧,你們就不要給!”

說著,他氣定神閑,坐下,呷了口茶。

舒服啊。

有日子沒這么舒服了。

我馬文升,也有今日……

接著,他起身,看著臉色變幻不定的張巖。

慢慢踱步,到了張巖面前,接著伸手,張巖嚇了一跳,忙是抬手護住自己的臉,一面道:“誒呀,馬公,可不能打人啊。”

等他緩過勁來,卻發現馬文升居然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奏報,氣定神閑道:“本部堂揀東西,你個白癡。”

馬文升將這奏報撿起之后,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上頭的灰塵,氣定神閑,如寶貝疙瘩一般塞進自己的袖里,淡淡然的背著手,便朝著門外頭走去,一面吩咐:“備轎,入宮!”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5
第四百六十八章:天佑大明

坐在轎子里。

馬文升突然醒悟。

誒呀……

這徐經回來,好似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啊,自己高興個什么勁啊。

想當初,自個兒可沒少譏諷徐經出海的事。

可慢慢的,他定下神來。

一樣的,老夫心懷家國,徐經能回來,兵部受益良多,至多……這錢糧就算沒白花了。

所以……于自己而言,這是大好事啊。

憑啥就不能高興。

憑啥就不能嘚瑟?

高處不勝寒,越是到了這個地步,越發覺得,臉面這東西,實乃人生的大障礙,為了一張臉,隔三差五心神不寧,又時不時冒出羞愧之類的負面情緒,亂了心智,嗯……不在意這些細節。

他匆匆至午門,入宮請見。

弘治皇帝半臥在御案之后,手捧經卷。

歐陽志作為待詔翰林,側立一旁。

弘治皇帝徐徐將經卷放下,突然嘆了口氣:“歐陽卿家,你父母在堂嗎?”

歐陽志沉默片刻:“家父早逝。”

弘治皇帝惋惜道:“子欲養而親不待,此乃人生憾事啊。”

歐陽志想了想:“學生還有恩師。”

弘治皇帝樂了:“你為何總是開口閉口,總是恩師?”

“恩師乃再生父母也。”這一次,歐陽志反應快了一些。

弘治皇帝感慨了:“卿家所言,也有道理,卿是至情至性的人啊。朕聽說,卿家恩師諸門生之中,最看重的是卿,是嗎?”

歐陽志沉默了。

“卿家為何不回答。”

歐陽志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恩師最看重的,乃是徐師弟。”

“哪個徐師弟……”弘治皇帝奇怪了。

歐陽志道:“編修徐經。”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原來是他:“這何以見得呢?”

歐陽志想了想:“自徐師弟出海之后,恩師就再沒有提起過他,恩師是重情重義之人,斷然不會將徐師弟遺忘,可恩師不但絕口不提,甚至命人繪弟子像,竟也故意遺漏了徐師弟,由此可見,恩師如此,只是不愿觸景生情而已。”

弘治皇帝頷首:“想不到……竟還有一段這樣的過往,真是……遺憾的事啊……倒是難為了他,平時看他笑的挺開心的,哪知道,他還有這樣傷心的事,在人前歡笑時,他一定很辛苦吧。”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也不禁感慨。

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悲慘的童年經歷,自己的生母,至今看不到自己成為太子,成為天子,甚至看不到朱厚照和朱秀榮的出生,看不到朱厚照和朱秀榮成人,每念及此,弘治皇帝便覺得,這是不可觸碰的心事。

弘治皇帝竟是動容,眼淚有些模糊起來。

他搖搖頭,苦笑道:“人都有不可觸碰和提及的人,這不是因為鐵石心腸,而是觸碰了、提及了,便不免傷神,人要向前看,不可往后看啊,歐陽卿家觀察入微,看來,倒是很了解你得恩師。”

歐陽志沉默。

弘治皇帝以為他有心事,走了神,所以也沒有在意。

可過了很久,歐陽志突然道:“恩師是個極了不起的人……”

弘治皇帝恍然,笑了。

可很快,他笑容僵住了:“徐經,是否已經……蒙難了?”

歐陽志片刻之后,突然眼睛紅了,一滴滴淚往下淌,無聲凝噎。

弘治皇帝看著他,心軟了,自己不該提及徐經啊。這徐經不但是方繼藩的門生,又何嘗不是歐陽志的師兄弟呢,這一定也令他觸景生情了吧。

歐陽志垂著頭,拼命忍住。

弘治皇帝便感慨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

歐陽志低泣了片刻,才收了淚:“臣是有些悲慟,想當初,我們六個門生,一起侍奉恩師,徐師弟是個俏皮的人,對我們也好……”

弘治皇帝道:“好,好,朕知道,你不必感傷了。現在已兩年了,兩年來渺無音訊。他若還活著……想來,早該……”

弘治皇帝又何嘗不感傷呢?

徐經果然沒有回來。

那一艘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這么看來,最后的補救措施,也已失敗了。

就因為兵部的敷衍了事,導致了無法承受的結果啊。

明明當年,大明耗費無數的錢糧,七下西洋,可而今,一切重頭開始。

弘治皇帝是真的感覺疲倦了。

太累了啊。

就如一個破屋,自己自登基以來,便在一次次的進行修補,可修補了這里,別處卻又漏了,煩不勝煩。

整個大明,到了自己的手上時,愈發的有一種千瘡百孔,愈發的給他一張回天乏術的感覺。

在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弘治皇帝明明看到,有一股巨大的慣性,不斷在摧毀和腐蝕著屋子的根基,可他卻是束手無策,無奈何,只能一次次的修補屋漏。

可這一次……漏洞太大了啊。

重新七下西洋嗎?以現在的國力,能否還可繼續,當初七下西洋,可是足足用了兩代人啊,那么……朕……等得了那一天嗎?

弘治皇帝將手中的經卷擱下,嘆了口氣:“卿家失去的,是卿的師弟,朕失去的……是希望……萬民失去的……是曙光啊。朕承祖宗之德,克繼大統,兢兢業業,生恐愧對祖宗,可……很多時候,朕,有力,卻不知使向何處,束手無策……朕真的太累太累,可你明白嗎?很多時候,兢兢業業,換來的,未必是什么好結果,許多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

他搖了搖頭。

心里悵然。

此時,他如鯁在喉,卻發現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蕭敬匆匆而來:“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弘治皇帝只抬了抬眼皮子:“果然是難得清靜片刻,宣進來吧。”

他看了一眼眼眶通紅的歐陽志,沒有再說話。

甚至在這一刻,他有些動搖了。

真的……要重新開始嗎?

馬文升快步進來,聲音嘶啞道:“臣……見過陛下……”

拜倒,哽咽道:“天佑大明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馬文升,有些不知其意。

馬文升道:“陛下,寧波府送來快報,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回來了,編修徐經……回來了!”

弘治皇帝臉色驟變:“你說什么?”

“人間渣滓王不仕……”

“徐經回來了?”弘治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目中放光。

“是……已至寧波,不日至京。”馬文升淚水漣漣,再也忍不住了:“他回來了……寧波府奏報,徐經抵達了木骨都束,隨即返航,陛下……這木骨都束,乃三寶太監,曾抵達過最遠之處,徐經與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諸將士,花費兩年往返,帶回來了航路……這是上天護佑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歐陽志。

歐陽志的臉色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突然慢慢的舒展開來。

弘治皇帝道:“奏報,拿來。”

奏報送上,弘治皇帝顫抖著手,一字一句的看著奏報,良久……他將奏報放下,深吸一口氣:“回來了,天佑大明,這……可不是苦心人,天佑之?”

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打起了精神:“取輿圖。”

足足用了兩炷香,宦官們才從故紙堆里,尋到了一幅輿圖。

此乃當初三寶太監命人繪制,只是一個粗略的輿圖。

弘治皇帝尋到了那傳聞中的昆侖洲位置,沉默了很久:“徐經……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他抬起目中,雙目之中,放著精光。

“他們何時進京。”

“他們取道天津衛的話,那么……以臣預計,半月之后,便可抵達。”

弘治皇帝沉吟著,不說話。

馬文升小心翼翼道:“陛下……”

“朕想到了巨鯨,汪洋之上,有多少艱難險阻啊,可這些人,卻在海中漂泊了兩年。一艘方寸洞天的海船,他們就靠著區區一艘海船,這其中……有多少煎熬呢?馬卿家,就不說狂風巨浪,不說海中的巨獸,不說沿途可能遭遇的盜賊,不說疫病,朕只將你放在一艘海船上,教你遠離故土,兩年,兩年啊,你會如何?”

馬文升沉默了:“臣無法忍受。”

“是啊,你無法忍受,那么,他們的遭遇,更無法想象。朕記得,徐經乃是世家出身,是嗎?他們一家人,都是江南仕宦,打小,也算是錦衣玉食,是不是?”

“是。”

弘治皇帝道:“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下,尤以徐經為最,他們……真的……教人敬佩啊。反觀朕與諸卿,在此坐享其成,實是慚愧。”

弘治皇帝坐下了,心里感慨萬千。

他撫摸著案牘:“宣諸卿覲見吧。”他揚起了手中的奏報:“此乃普天同慶之事,而今,徐經回來了,該速詔內閣各部諸卿,商討應對之策,這一次,不能再令人的血汗白流了。命人……去平西候府報個喜,告訴方繼藩,他的門生徐經無恙,讓他立即入宮。”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說罷,低著頭,繼續去看輿圖。

這是他第一次,對外面的世界,有了濃厚的興趣。 本帖最後由 黃玉 於 2018-11-17 12:43 編輯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6
第四百六十九章:陛下哭了

弘治皇帝說罷,不禁感慨。

暖閣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弘治皇帝一下子,龍精虎猛起來。

柳暗花明又一村,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他凝視著輿圖,道:“歐陽卿家,這木骨都束可有萬里之遙啊,真是可怕……人離鄉萬里……”

歐陽志沒有回答。

弘治皇帝似乎習慣了。

其實他就喜歡歐陽志這個樣子,穩,太穩。

弘治皇帝眉一挑,不以為仵的樣子,手指尖沿著寧波、泉州一帶,一路自西洋劃過,又忍不住感慨:“真是一群勇士啊,若是朕,一定無法忍受這樣的煎熬……歐陽卿家……歐陽卿家……”

弘治皇帝側目,忍不住看向歐陽志。

歐陽志呆滯的臉上,卻突然遏制不住了。

嗚哇一聲,撕心裂肺的滔滔大哭。

整個人彎下腰,又蜷在地,以頭搶地……

弘治皇帝:“……”

這是動情到了極致吧。

弘治皇帝很佩服方繼藩,能將六個門生教授的這樣好,如此至情至性!

歐陽志是真的傷心了。

他涕淚直流:“臣是徐經、唐寅諸師弟的大師兄啊……臣既為大師兄,本該照拂諸師弟,這是長兄為父的道理。徐師弟下海,乃為了大義,他兩年沒有音訊啊……”

歐陽志捂著心口,眼淚滂沱:“至親的師弟,生死未卜,恩師……悲痛欲絕,這是臣這師兄的失職,這兩年來,臣無時無刻,不盼著徐師弟回來,臣以為他死了,以為……他……”

歐陽志不斷的捶著自己的心口:“這是上天垂憐,他還活著……可這兩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的罪啊。陛下……臣在京師,伴駕陛下左右,錦衣玉食,生活安定,可臣的師弟……臣的師弟他……”

弘治皇帝第一次,看到歐陽志如此掏心掏肺的樣子。

以往在他的印象中,歐陽志是一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無論遇到了任何事,都能沉著以對。

可現在見他如此,竟也不禁傷感:“卿家如此之言,教朕慚愧,這等忠貞之士,朕滿心只想著,他帶回來海圖。卻竟是忘了,他也是有父母在堂,有恩師,有你們這些重情重義的師兄弟的人。他也是凡夫俗子,是血肉之軀,也會有七情六欲,可為了求取海圖,卻受如此的煎熬,朕只念自己,而罔顧了他人的情感,哎……都說天子理應為天下人的君父,朕乃天下子民的父親,卻一心想著的,是海圖,是西洋……朕今日見歐陽卿家如此,方才知……這千秋偉業的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淚,又有忠貞之士,為之埋骨萬里,血淚成河。”

弘治皇帝說到此處,不知是不是被歐陽志的感染,眼圈也泛紅了。

蕭敬嚇的忙是對歐陽志道:“歐陽侍學,注意臣儀!”

一面忙不迭的給弘治皇帝遞帕子:“陛下……請節哀。”

可歐陽志卻沒理他,依舊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擦了擦淚,也不知自己為何,脆弱至此,最后長嘆了口氣:“傳旨,十日之后,移駕天津衛,朕親迎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登岸!”

弘治皇帝是個瞻前顧后之人。

做任何事,都需左思右想。

可這一次,他決心去做一件事。不必去詢問身邊的人,自己拿了這主意。

蕭敬戰戰兢兢的道:“陛下……倘若如此……這……這……不妥吧。”

“有何不可呢?”弘治皇帝道:“徐經出海,九死一生,他可有想過,可與不可嗎?這一次,尋到了航路,又為大明節省了多少公帑,這筆賬,可有人算過嗎?我大明時至今日,非下西洋不可,下西洋,乃是國策,不容更改,朕親自去犒慰下海的勇士,便是要讓將來無數隨船下西洋的軍民人等知道。朕不能與他們去共體汪洋上的艱辛,可朕的心里,有他們。”

“為人君者,不可使親者痛,而仇者快啊。這件事,直接昭告,就不必和內閣商議了,司禮監直接明發旨意!”

他沉默著,臉色鐵青:“想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多少人葬身魚腹,又有都少人,飽含著艱辛,當時的朝廷,沒有足夠的賞賜,不能使他們許多人封蔭妻子倒也罷了,卻將他們一切的心血和努力,視為敝屣。這樣的事,再不可發生了,朕要親自迎接他們,只有如此,才可以給子孫后世們作為標榜,將來,朕的子孫,倘若再有朝令夕改者,至少,他們該知道,他們還有一個先祖,曾對這些出海的將士,心懷敬重之念,朕要看看,后世的兵部諸官們,還可以如此怠慢那些無數人用血淚換來的海圖和文牘,后世之君,是否要悖逆祖宗之法!”

弘治皇帝背著手,將歐陽志攙扶起來:“不必哭了。”接著朝蕭敬道:“賜坐吧。”

蕭敬臉色變幻不定。

陛下巡幸天津衛,這可是天大的事啊,但凡有一絲一毫的疏漏,都極為嚴重。

陛下是個不喜歡巡幸之人,他雖也微服,可微服畢竟不會驚擾百姓。而巡幸不同,到時可是數萬禁衛以及數千官吏隨行,遮云蔽日,隊伍蔓延十里,為了供應這巡幸所需,勢必地方官府,要想盡一切辦法迎接。

歷代有許多昏聵之君,便愛四處巡游。

弘治皇帝見此前車之鑒,自然對巡游之事,心存反感。

可如今……

如此一意孤行,甚至不經與大臣們討論,看來,這是鐵了心了。

蕭敬心里想,如此一來,自己便要遭罪了,一面要在宮中預備,一面要派人前去天津衛接洽,還需和御馬監這兒,調動勇士營以及上四衛的兵馬,不只如此,十二監里,還有宮中各局各司,怎么個安排,都要做到萬無一失,任何一個紕漏,都可能引發不可測的結果。

他面帶著微笑,微笑背后,帶著幾分憂慮,卻還是親自搬了個錦墩,請歐陽志坐下。

歐陽志哭聲漸漸停了,卻還在抽泣,方才似乎是真正到了傷心處,傷心過后,卻是滿心的欣慰,師弟……終于回來了,他目光略顯呆滯,渾渾噩噩。

而弘治皇帝心里卻是感慨萬千,方繼藩的門生,怎么就個個至忠、至孝、至情、至孝呢。

太子若有他們半分,也算是知足了。

看看這歐陽志……真的很想尋個機會,狠狠鞭撻一番,方解這恨鐵不成鋼之憾。

朱厚照在方家后園。

他趴在地上,一只眼張著,另一只眼死死的閉住,手里抓著玻璃球,瞄準,屁股撅著,讓站在身后的方繼藩,恨不得想從后面踹他一腳。

“殿下,趕緊,快射啊。”

“且慢!本宮且先緩緩神,但求一擊必中。”他拇指摳著玻璃球,依舊還在蓄力,不急著彈出玻璃珠,眼睛還是死死的盯著遠處的一顆玻璃球,呼吸,呼吸,呼吸……

“趕緊,再不彈,那就不來了。”方繼藩忍不住吐槽。

朱厚照齜牙:“來了,來了,你耍賴,豈有這樣催人的。”說著,手中的玻璃珠彈射出去,在地上滾動,卻與另一顆玻璃珠錯身而過。

朱厚照忍不住氣的雙手捶地:“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方繼藩樂了:“該我了,該我了,記著啊,殿下,三百兩銀子。”

朱厚照站起來,拍拍地上的灰塵,抬腿便是給一旁吃瓜的劉瑾一腳:“吃吃吃,就知道吃。”

劉瑾不敢咀嚼了,錯愕的看著朱厚照,手里還握著一塊咬的稀爛的瓜皮,他沒有解釋,垂著頭,趁朱厚照不注意,輕輕的嚼嚼口里的瓜肉,舍不得咽下去。

方繼藩有如神助,手中玻璃珠,直中朱厚照的玻璃珠,他樂了,朝遠處的鄧健道:“記賬,再加三百兩。”

朱厚照嘆口氣:“不來了,沒意思,總是本宮輸,本宮甚至懷疑你在做局,專門坑本宮的銀子。”

“沒有的事。”方繼藩板起臉,認真的道:“殿下不要亂說,臣豈是這樣的人,臣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臣的五個門生,便都……”

“算了。”朱厚照一揮手:“朱小榮呢,小榮哪兒去了,有日子不曾見她了啊。”

正說著,卻有人飛快來:“殿下,新建伯,宮里四處在尋人,要急瘋了,請殿下和新建伯趕緊入宮。”

“又是什么事?”

來人是方家的門子,他急匆匆的道:“說是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回航,徐經徐編修……回來了!”

朱厚照兩眼放光,咧嘴笑了,他激動的道:“他……他竟真回來了?他還活著?”

方繼藩身軀一震。

徐經竟……竟還活著……

他沒有死呀……

可是……這兩年他去干啥了?

方繼藩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了這個可憐的門生,他的內心,是自責的,早知如此,當初,真不該讓他下海啊。

擦……

真回來了。

方繼藩轉身,便朝自己的書齋里跑。

“老方,你做什么去?”

“畫畫!”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7
第四百七十章:落花有意 流水有情

方繼藩還是很有繪畫天賦的。

在大致的畫出一個人之后,在旁寫了一個斗大的徐經二字,方才滿意。

人類發明了文字,而文字的妙用,確實使人類的發展進程提高了無數倍。

方繼藩滿意的將筆一擱,將畫掛起來,看著自己畫的畫長長出了口氣。

徐經這家伙終于回來了。

真是不容易呀,他懸著的心終于可以安然放回原處了。

念及這倆年來的種種擔憂,方繼藩搖了頭搖,深深嘆了一口氣,才出了書齋,

他與朱厚照聯袂入宮。

倆人至暖閣,此時……這里已熱鬧非凡。

人們竊竊私語,低聲談論著關于‘人間渣滓王不仕’的種種傳說。

弘治皇帝已滿面笑容,眼睛里都洋溢著笑意,他見了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來了,立即笑著開口說道:“方卿家,朕正等你來,今日有一個差事交給你。”

方繼藩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認真的審視了一會,便又笑道:“朕不要你鞠躬盡瘁,只讓你作前導官,去天津衛,為朕前哨。”

前哨……

方繼藩輕輕皺了皺眉,旋即便開口勸道:“陛下……”

誰料話還沒說出口,弘治皇帝便截住了他的話。

“朕意已決,諸臣們已勸說過了,你不必相勸,朕欲巡天津衛,親迎徐經等登岸。”

他撫著龍案,一臉認真而又嚴謹的神色。

方繼藩這才知道,原來徐經并沒有到京師,只是有了消息而已。

此時,方繼藩倒是急盼著見徐經了,這個家伙,給自己掙了口氣啊。

方繼藩心里想,鬼才攔著陛下呢,誰攔陛下去接我家徐經,我方繼藩和他拼了。

方繼藩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舒心極了,竟是毫不吝嗇的夸贊起來。

“這個徐經,真是了不起啊。”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臣早就說過了,徐經是個忠厚的人,臣當初,可是作保過的,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從不敢欺瞞陛下。”

弘治皇帝只莞爾,他吁了口氣,指了指朱厚照道:“太子要向方卿家學學。”

朱厚照有點懵,這和自己有關系嗎?

今日這暖閣里,其樂融融,便連一向不茍言笑的謝遷,臉上也有了幾分笑容,他雖然覺得陛下去天津衛有些過了,可說實話,徐經回來,確實是解決了大明當下最棘手的問題。

方繼藩心里也長長松了口氣。

這下西洋的進程,只怕又加快了一步了。

至于徐經,當初讓徐經下海,本心而言,方繼藩是有點不舍的,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個門生,這等同于是送羊入虎口,九死一生啊。

可是……徐經不去,誰去呢?

方繼藩只能孤注一擲。

臨出京之前,太康公主的腦疾有了復發的征兆。

方繼藩被詔入宮。

二人如老友重逢,彼此微笑。

太康公主抿嘴,笑著道:“新建伯,倒是恭喜你。”

方繼藩笑吟吟道:“不錯,我的門生徐經回來了,誒,真是不易啊,當初教導他做一個有志之人,可沒少花費我的功夫,耳濡目染,數年熏陶之下,這個小子,總算有了些許的成就,有此可見教書育人,是何其重要的事,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此言非虛,徐經從前壞毛病不少,尤愛美色,當初我便批評他,大丈夫心懷天下,豈可滿心兒女情長,若如為師這般,天下婦人,盡為糞土,除了公主殿下,再無其他人……”

“什么……”太康公主驚的說不出話來。

感覺要窒息了。

這也太裸了。

她俏臉宛如夕陽下的云霞,美眸忙是避開方繼藩的目光:“新建伯在說笑嗎?”

“呀。”方繼藩碰瓷之后,立即收手,絕不拖泥帶水:“殿下,是臣的不是,臣真是該死,如此胡言亂語,誒,我怎的將真話說出來了,不,不,不,這不是真話,都是胡說的,不必放在心上。”

方繼藩很惆悵,倘若自己的爹靠譜一些,說不準,他都可以抱孫子了,結果……

太康公主抿抿嘴:“原來你門生回來了……”

“殿下說的不是……這個?”

太康公主看著方繼藩:“我……我恭喜你有了個妹子。”

果然還是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方繼藩干笑:“這個……”

“你不喜歡有一個妹子嗎?”太康公主眨眨眼。

方繼藩肯定的語氣道:“喜歡極了。”

“那她取名了沒有。”方繼藩道。

太康公主饒有興趣:“卻不知叫什么?”

丑媳婦終要見公婆,方繼藩道:“方小藩……”

太康公主便感慨道:“你的父親真的很疼愛你,即便是生了你妹子,心里還惦記著你,繼藩,小藩,這不正是心理時刻念著你嗎?”

是嗎?

方繼藩心思一動。

吁了口氣:“許多年不曾見家父,倒怪是想念。”

二人俱都陷入了沉默。

朱秀榮略顯尷尬,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方繼藩才好,沉吟了良久道:“其實,你們父子終會團聚,有一事,我得和你說。”

“你說罷。”方繼藩心里幽幽的想著。

朱秀榮凝看著方繼藩:“這事兒……宮里傳的可快呢。”

“……”似乎……又應了那句老話,這群碎嘴的混蛋。

朱秀榮便輕笑道:“太皇太后聽了,也很高興,說是平西候鎮守西南,勞苦功高,而今,也算有了好的結果。聽說你那后母要來京,說要見一見。”

方繼藩心里沒底了。

米魯是個叛黨啊,勢必是桀驁不馴之人,哪里有自己這般圓融和機智,這若是說錯了話,豈不是糟糕。

自己對這所謂的后母,沒有感情,可方繼藩擔心的卻是自己的爹,他眉頭微鎖,道:“我這后母,身份有些特殊,只恐太皇太后不便……”

朱秀榮笑了,明媚皓齒,一笑傾城:“你這卻不知,太皇太后之所以見,便有這層意思,她這一見,就沒有人再敢提及你后母的過去,豈不是好?為此,我可磨了許久呢。”

方繼藩這才知道,原來這背后,是朱秀榮在吹枕頭風。

方繼藩心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卻還是道:“既如此,那么只好見一見了,多謝殿下。”

“你我之間,不必相謝的。”朱秀榮竟帶幾分幽怨的看著方繼藩。

“啥?”

朱秀榮道:“好了,我身子好了許多,有勞新建伯診治。”

方繼藩只好悻悻然站起來,自己有惹她不高興嗎?又或者是,這又是傳遞什么?本少爺純潔的就像個白紙啊,這個事,不懂啊。

他朝朱秀榮作揖:“臣告退。”

翰林院文史館。

作為翰林侍學,王不仕主要負責的乃是文史的修撰,說穿了,他是修《憲宗實錄》的。

雖然修史的老祖宗司馬遷運氣不是很好,遭受了腐刑,可到了大明朝,修史之人,地位極為崇高。

他們都是自翰林中甄選,而且無一不是清流大儒,王不仕,就是這樣的人。

當今天下的人崇拜古人,便連謹身殿的牌匾,也是碩大的《敬天法祖》四字,正因如此,當今天下的一切法律以及對天下治理的觀念,甚至是一個人的好壞,都自可從古法之中,尋出典故,予以評判的。

就如皇帝下旨,要辦某某事,也往往會提到堯舜、太祖高皇帝,大行皇帝會怎么做,然后再客氣的道出皇帝本身的意圖,說自己乃是效法他們啊。

說再難聽一點,就算是有人要謀反,造反之人,也得先從古籍里,尋出一個類似的例子,然后將當今皇帝,套上商紂、隋煬帝這樣的例子。

總而言之,修史的人很厲害。

王不仕就是那個最厲害的人。

他所修的《憲宗實錄》,才剛剛開始,可翰林院上下的翰林,見了他,都不免露出崇敬的眼神。

王侍學,是有大學問的人啊,不然怎么會總裁《憲宗實錄》的修著呢?

王不仕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這些年來,沒人招惹他,一方面,是他一個修史官,自然和別人難產生什么沖突,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乃是清流中的清流,別看他是翰林侍學,可若是要彈劾誰,莫說是尋常大臣,便是當今的首輔劉健,他也不怕。

一個人修史修的多了,就不免想要名垂青史,誰不希望這史書里,有自己的一個名字呢,哪怕只是一字半句也好。

所以王不仕很熱衷于彈劾大臣。

唯一吃虧的,就是被那方繼藩還有徐經,居然敲打了一次。

這方繼藩,不是東西啊。老夫若不是不和你計較,哼哼,到時搜羅你三十大罪,即便有無數人袒護你又如何,你方繼藩最終,聲名狼藉,臭名昭著。

當然……他不愿惹這個麻煩,畢竟……平白樹敵,不好。

他悠悠然的在文史館里喝著茶,這事兒很清閑,他只負責編修的工作,自有下頭的翰林和書吏們去負責最繁重的工作而自己嘛,只負責總攬全局就可以了。

“王……王侍學……王侍學……”有人臉色蠟黃,匆匆而來:“不好了,不好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7
第四百七十一章:他還是個孩子啊

王不仕只慵懶的抬了抬臉皮子,顯得不耐煩,輕輕呷了口茶,作為一個掌握了修史話語權的人,王不仕還是很講佛性的,他淡淡道:“何事?”

來人是個年輕的翰林,氣喘吁吁:“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不仕覺得這個人很粗鄙,這樣的人也能做翰林?想當年,自己入翰林院的時候,那叫一個鎮定,天大的事都如浮云一般。

年輕人沉不住氣啊。

他微笑:“不急,慢慢說,天塌不下來嘛。”

“王侍學,下官說了,您別不高興。”翰林顯得疑慮重重,他怕王不仕接受不了。

王不仕哈哈笑了,捋須從容道:“不像話,就算是因為老夫錚錚鐵骨,前些日子,彈劾了兵部尚書馬文升,而來天家不悅,降下罪來,罷黜老夫的官職,于老夫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義正言辭。

烏紗帽老夫都可以不要,還有什么事能讓自己不高興的?

年輕的翰林憋了很久:“船……回來了。”

“什么船?”王不仕有些懵。

當初發生的事,畢竟于他而言,只是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畢竟,這事于他無礙。

年輕的翰林道:“王不仕號。”

他沒有說人間渣滓。

可一聽王不仕號。

王不仕一切都明白了。

那個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就那艘破船?

徐經不是聽說,早就死在了海上嗎?

王不仕臉上的表情,漸漸的凝固。

翰林道:“聽說,此番,徐經帶著船,到了木骨都束,而后,再花費了一年功夫,穿越了重重險阻回到了我大明,就在數日之前,他的船隊,抵達了寧波,現在滿天下,都望眼欲穿的瞪著他呢。陛下在宮里剛剛聞訊,龍顏大悅,說這王不仕號上下人等,無一不是忠勇,下官覺得,用不了多久,朝廷便要旌表,而后,抄錄邸報,甚至還可能造石坊,宣揚王不仕號的赫赫功績。”

“王侍學,陛下還下旨,要前往天津衛,親迎王不仕號至港,這……可是了不起的事啊,這大明上下,誰能得到這樣殊榮?王不仕號,開辟了航線,這……便是重下西洋的開端,將來……可是要光耀萬年的啊……”

王不仕沉默著,他端起茶盞,徐徐的低頭要喝茶。

可是……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有點不太聽使喚。

居然開始顫抖起來。

于是乎,捧在手里的茶盞開始搖晃,茶蓋磕著茶盞,哐哐啷啷,茶水趁隙潑了出來,澆在他的手上,這是滾燙的茶水,他居然不覺得疼,臉上的表情,像豬肝一樣,人像人游一樣:“啊……這樣啊……”

年輕的翰林看著王不仕,擔憂的道:“王侍學,這……這太過分了,欺人太甚啊這是……”舔舔嘴,這年輕翰林同情的看了王不仕一眼。

說實話,那新建伯,夠狠!

就因為得罪了他的門生,他就玩這個?

缺德啊這是。

還不如將王侍學殺了呢,殺了,還能成全王侍學一個勇于與惡勢力斗爭的美名。

現在好了。

想一想,這翰林都覺得如芒在背啊。

人間渣滓王不仕,名垂千古,光耀萬世,只要提及到下西洋,王侍學這人間渣滓之名,便為人所熟知。

萬世之后,王侍學倘使還有子孫在,怕都要改隔壁人家的姓不可,丟不起這個人啊。

這既非殺人,也非誅心,這是讓人活著惡心,死了還要撻伐萬代。

王不仕微笑:“我沒事的,這算什么事呢,不算什么大事,老夫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啊,無礙,無礙,你去吧,老夫靜一靜。”

翰林佩服的看了王不仕一眼,王侍學……倒還真扛得住。

可他還沒轉身,王不仕那張臉突然猙獰了,青筋暴出,抄起案牘上的硯臺便齜牙咧嘴開始咧咧:“我他祖宗,我王不仕,我”

翰林嚇了一跳,想不到王侍學剛才還如此鎮定,轉眼之間,便要瘋了,攔腰將他抱住:“王侍學,王侍學,節哀,節哀啊……莫沖動,這里是公堂,是翰林清貴之地。”

王不仕猙獰,舉著硯臺依舊要朝外頭沖刺,口里大叫:“別攔我,別攔我,他以為我好招惹嗎?我王不仕是什么人,我王不仕是好惹的嗎?我去拍死他,別攔著我,我拍死那狗”

翰林院已經雞飛狗跳。

其實很多人已經得知消息了。

都在假裝不知道。

不敢說啊。

也就這年輕的翰林,不曉事。

于是乎,一干翰林便蜂擁進來,苦口婆心:“一個巴掌拍不響,這等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啊……”

“就是,為何就不檢討檢討自己呢?算了,算了,哈哈一笑不就過去了?”

“這算什么,大丈夫不惜名,新建伯……也不算是壞人,只是頑皮而已,這有啥好計較的?”

“和一個得了腦疾的孩子計較,這說的過去嗎?”

眾人幾乎是眾口一詞,雖是苦口婆心的勸,居然沒一個罵方繼藩的。

他們心底深處,大抵是對王不仕同情的,可同情歸同情,都說了那是腦疾,還是個荒唐的少年,你還惹他做啥,你王不仕算給大家趟雷了啊,要不,天知道明天,會有什么船,掛上自己的名兒呢。

清流嘛,說實話,他們可以不愛財,可以不惜烏紗帽,甚至可以不惜命,可唯獨,繞不過名啊,遺臭萬年……這……

所以再怎么勸,居然沒一個罵方繼藩的。

王不仕老臉脹紅,齜牙裂目,一聽這些人攔著他,苦口婆心的樣子各種勸,可聽著……怎么像在火里澆油。

門外,一個人影站著。

這個人,一直沉默。

他臉色冷峻,突然……他道:“聽說,有人要打死我的恩師……”

眾人朝門前看去。

是王守仁。

大家臉色又變了。

王不仕又激動了,舉起了硯臺:“我要和方繼藩拼了!”

“別激動,別激動,別和孩子置氣。誒呀,王編修,你也少說幾句,走走走,我們去隔壁喝茶,別鬧,鬧啥,都是同僚,是朝廷命官,不鬧了。新建伯……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是啊,是啊,他還是個孩子啊……”

“看我面上,看我面上,別鬧了,你咋就不聽勸呢,不就是……不就是人家取了個船名嗎?”

王守仁想了想,走了。

本來聽說王不仕要找恩師算賬,他作為門生,還想著,和這王不仕不共戴天的。

可他突然想的,好像沒什么意思。

看著王不仕被無數人抱著,一群人嘰嘰喳喳,王不仕死死抓著硯臺,破口大罵的樣子,居然覺得很滑稽。

王不仕……他也是個可憐的人啊。

不過……恩師……他還是個孩子啊,孩子的玩笑而已,不要較真。

雖然……還是覺得坑的有點大了一些。

王守仁走著走著,居然笑了。

他瞎琢磨的時間比較多,笑的時間比較少,可這一笑,便止不住。

迎面而來的書吏見王編修傻呵呵的笑。

忍不住行禮:“王編修笑什么?”

王守仁樂呵呵的看著書吏,道:“我的師弟回來了,他還活著呢。”

書吏接著聽到了王守仁身后,那文史館的值房里乒乓的聲音,還有王不仕不屈的大吼,下意識的下了個寒顫,他笑容有些僵硬,腦子里不自覺的浮出了一個念頭。

這新建伯家里的一群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啊,嚇,往后,遇到他們,可要繞遠一些,得罪不起,真的得罪不起。

天津衛。

方繼藩已星夜兼程的趕到了。

方繼藩一點都沒有想到,在京師里,居然有人想要殺自己。

他是最討厭打打殺殺的,和平,方才人類的主旋律,這是方繼藩的初衷,因為他是一個三觀奇正的人。

方繼藩乃前哨,至天津衛,隨即,在此恭候圣駕。

接下來的幾天,無數的前鋒驍騎抵達,在兩日之間,絡繹不絕的軍馬、宦官、宮娥至此。

天津衛畢竟距離京師不遠,所以圣駕說來就來,不必有太多的準備。

再過了一日,圣駕已是到了。

弘治皇帝第一次看到了海。

站在了港口邊,他看那洶涌的潮水拍擊著沿岸,濤聲不絕。

弘治皇帝凝視海平線,他突然想起什么,對身邊伴駕的臣子們道:“朕聽說,韃靼人將湖稱之為海,諸卿,可還記得奴兒司的北元殘部,被太祖高皇帝掃蕩,其中一戰,便叫捕魚兒海之戰,其實那里哪里是海啊,就是一個清水泊,可北元人大多數人在其先祖的時候,并不知什么是海,于是便將湖泊稱之為海,這……倒是頗有些孤陋寡聞而鬧出的笑話。”

眾人都笑,捕魚兒海之戰,是永昌候藍玉的成名之戰,大家倒是多少有些印象。

弘治皇帝的話,接下來就讓人笑不出來了:“可朕哪,其實也沒見過海,又何嘗不是孤陋寡聞呢,今日,朕終臨東海,一睹大海的風光,這萬里汪洋,確實令朕震撼啊。”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8
第四百七十二章:師徒相見

這些話,是弘治皇帝的肺腑之詞。

他覺得從前,總是拘泥于古人的經驗,卻是框住了自己。

迎著海風,不知何時,他的思緒,開始漸漸的開闊。

某些時候,他會冒出一些從前的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念頭。

列祖列宗們,就真的是對的嗎?古來的賢君們所做的事,照著他們的方法去做,就成的能將事走成嗎?

而今,已弘治十四年了。

弘治皇帝登基已十五年。

十五年來……又做到了什么呢?

他抿著嘴,卻將這心事,藏在心底的深處,依舊微微笑著,不置可否:“這海里……朕沒瞧見海魚,可有的人,卻能將它們找到,并將他們捕撈上來。這海里,朕也不知所謂的航路是什么,可卻有人能追逐至天涯海角,將其標注。別人不敢去想的事,他們敢去想,別人不敢去做的事,他們敢去做。”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眼下,我大明天下,最缺的,恰恰是這樣大膽的人。”

他說著,似乎身后的群臣,感受到了弘治皇帝話語背后的某種深意。

可他們不敢做聲,因為他們也被這汪洋所震撼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站在朱厚照較遠的地方。

弘治皇帝朝朱厚照招招手:“太子方才在做什么?”

朱厚照嚇了一跳,忙道:“兒臣冤枉哪,兒臣什么都沒有做。”

“……”弘治皇帝凝視著他,原本無心的話,卻似乎一下子,挖掘出了朱厚照又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滾開。”弘治皇帝厲聲呵斥。

“噢,兒臣遵旨。”朱厚照聳拉著腦袋,乖乖的退到了一邊。

方繼藩低著頭,竊笑。

朱厚照朝他悄悄齜牙,低聲道:“怎么著,本宮就猜著了,父皇一定會說,有人多么忠勇,有人多了不起,接著,又要學曹操東臨滄海一般,說出自己求賢若渴的心思,父皇就是這樣的,屁大的事,或見了啥,都要感慨一番,他咋那么多感慨呢,你說這人該吃吃該睡睡多好,非要自尋煩惱。”

每一次朱厚照暗地里非議自己的父皇,方繼藩都不做聲,自己又不傻,還真以為我方繼藩有腦疾啊,我跟著你瞎咧咧,那才怪了。

朱厚照擠眉弄眼:“待會兒尋條船,我們出海逛逛?”

“不去。”方繼藩斬釘截鐵。

“為啥?”

方繼藩想了想:“我膽小。”

“你……”

朱厚照還真沒見過,一個人能把自己膽小懦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方繼藩覺得這句話說服力不夠,又補充一句:“最重要的是,臣的腦疾怕海水,會復發。”

陪著弘治皇帝吹了一上午風。

正午,則在天津衛的營里陪著弘治皇帝用膳。

吃飽喝足,方繼藩去大睡了一覺,卻在這時,卻被人吵醒了。

劉瑾口里叼著一根雞爪子,一面道:“新建伯,新建伯,船來了,船來了……”

船……來了……

方繼藩一轱轆自營里翻身而起,整個人頓時龍精虎猛起來。

等的就是這一天啊。

徐經,可想死為師了啊。

方繼藩忙是穿戴好了官服,劉瑾想幫著自己正一正頭頂的烏紗帽,方繼藩嫌棄的看了看他油膩膩的手:“滾一邊去。”

“噢。”劉瑾也就不客氣了,遠遠的站在一邊,低頭繼續啃著雞爪。

穿戴一新之后,整個人頓時精神百倍,方繼藩踏著靴子,卻怎么看劉瑾都覺得不順眼。

他朝劉瑾招招手:“你來。”

“啥。”雞爪子已經啃得差不多了,可劉瑾秉持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將這雞骨在口里吮了吮,方才忍痛將雞骨呸出來,他擠出笑容,朝方繼藩前倨后恭:“伯爺有啥吩咐?”

方繼藩瞪他一眼:“成天知道吃,有沒有一點宦官的形象?”

劉瑾眼睛紅了:“太子殿下也這樣說,還打了奴婢,可改不了,打了幾次,就不管了。”

方繼藩背著手,搖搖頭:“你算是無可救藥了。”

劉瑾將油膩膩的手在身上揩了揩,可憐巴巴道:“奴婢只是覺得餓得慌,口里不嚼點吃的,便覺得天要塌了,地要陷了。”

方繼藩服了他,突然覺得,好像這家伙,也沒有什么形象可言,想起大船要靠岸了,便匆匆的朝碼頭而去。

方繼藩乃是前哨。

雖是陛下迎接船上的勇士。

可大明天子,是不可能親自到碼頭,去迎接人的。

這是禮。

因而,鑾駕依舊還留在天津衛。

方繼藩作為前哨,代天子前去迎接,而接下來,方繼藩再引徐經前去拜見天子。

方繼藩站在碼頭,看到了船影。

那殘破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晃晃悠悠,方繼藩看著那船影,突然……覺得海風吹的自己眼睛,揉了揉,淚水便落下來。

朱厚照道:“老方,你哭了啊。”

朱厚照永遠對這種事感興趣的,自來了天津衛,就對方繼藩寸步不離。

方繼藩擦干了淚:“風吹進了眼睛,這里風太大,好可怕。”

朱厚照冷笑。

方繼藩舉起望遠鏡,努力在那大船上,尋找熟悉的身影。

可他失望了,船上……好像……并沒有看到徐經的影子。

“這個家伙,這個時候為了表示激動,站在船舷上,朝為師這里揮手的,若是再舞起一方藍頭巾,效果更佳。”

方繼藩不禁抱怨。

心里……卻有點兒難受了。

沒心沒肺,只是自己的表面而已。

其實……自己是真的愛徐經這個門生的啊。

師徒這么多年,就算是一條狗,都會有感情,可某些可恥的人竟在背后瞎咧咧議論,認為自己鐵石心腸,這些人,該拉去打靶。

徐經本是該站在船頭,因為他知道,恩師若是得知自己將從天津衛回京的消息,便是天塌地陷,也一定會來這里迎接自己的。

他早早的準備好了望遠鏡,就等靠近港口的時候,尋覓恩師的身影。

可是……到了這最后關頭,他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終于還是哭了,沒有了在寧波港的灑脫,想到自己的恩師當初和自己相距天涯,而如今,卻又近在咫尺,兩年多來心里所藏的想念,在這一刻,徹底泛濫,淚水嘩啦啦的落下,身子蜷著,躲在船艙里,將自己幽禁起來,身后抵著船板,他滔滔大哭。

恩師……我回來了啊。

我活著回來了啊。

從前恩師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教授自己讀書做人,對自己的周全保護,還有一次次恩師用那欣賞的目光。

這一幕幕,都走馬燈似得在自己腦海中浮現。

他不斷的深呼吸,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在恩師面前失態,定要讓恩師看看,那個他曾寄以厚望的人,現在已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這個男兒……回來了。

船,靠近了。

搭上了板子,與棧橋相連。

徐經匆匆下船。

他左右張望,顯得有些焦慮。

恩師沒來?

不……恩師一定會來的,我太明白恩師的性子了,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他……

他幾乎舍棄了身后的其他所有船員,三步兩步,接著,腳步卻是停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背著手,站在那里。

方繼藩看到了徐經,這個曾經的公子哥,已經折磨的不成了人形,即便是重新裝束,可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烈日灼傷的痕跡。

哎……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

方繼藩快步上前:“衡父!”

方繼藩清晰準確的叫出了他的字。

徐經沉默了,他一步步向前,努力的看著自己的恩師,是自己的恩師,沒有錯了。恩師長高了,而且……還瘦了,少了幾分俊秀,多了一點陽剛。

恩師…竟也消瘦了。

徐經感動的淚水嘩啦……

方繼藩快步搶上前去,終于徹底辨認了這就是徐經。

突然,心有些些的疼。

方繼藩體內,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衡父!”

“恩師!”

徐經聽到這親切的呼喚,竟如天籟,這妙曼的天籟之音,令他骨頭都要酥了。

他激動的不能自己,而片刻之后,恩師已到了自己面前。

徐經再沒有任何的猶豫了。

仿佛一下子,自己的腦殼炸開。

萬千的思念,此刻……徹底的爆發。

“恩師……”他撕心裂肺發出了大吼。

毫不猶豫的,一把將方繼藩抱在了懷里。

“……”方繼藩有點蒙,程序有點不太對啊,小徐徐,怎么感覺你學壞了。

徐經死死的抱住方繼藩,淚水灑在方繼藩的身上。

方繼藩眼眶也突然一紅,輕拍他的背:“乖,不要哭了,回來了就好。”

可這溫言細語,卻令徐經身軀一震,又發出了嘶吼:“恩師,學生……學生回來了。”

他下意識的,親吻方繼藩的臉頰。

“……”方繼藩越來越覺得,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了。

下一刻,徐經在船上,幾乎兩年沒有洗漱的嘴,已貼向了方繼藩的唇……

方繼藩炸了。

這是初吻啊!

這哪里學來的?

徐經卻一絲一毫都沒有在意,佛朗機人的親吻禮,是他的日常!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8
第四百七十三章:小徐啊,你變壞了

方繼藩咬緊自己的牙關,眼淚泊泊而下。

這親吻禮,最適合的是那些熱情奔放,又或者,于方繼藩而言,是那種比較浪的民族。

徐經雖在船上,習慣了親吻禮,可并不代表,他敢在恩師面前放肆。

只是……

方才情緒上涌,已無法自己的情緒,好在,徐經尚還存著理智。

點到即止,化解了師徒反目為仇的尷尬,他以淚洗面,拜倒:“學生徐經,拜見恩師。”

遠處,劉瑾丟了一顆蠶豆進自己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看著這感人的一幕。

他的腦勺被狠狠的拍了一下:“干啥。”

劉瑾有點生氣,口里的蠶豆都差點噴出來,怪可惜了。

回頭,見是朱厚照,嚇的臉都綠了,緩緩擠出笑容。

朱厚照壓低聲音,呵斥道:“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快走。”

“為啥?”劉瑾百思不得其解。

朱厚照打了個寒顫,這徐經,太可怕了,扯著劉瑾便走。

方繼藩看著面目全非的徐經,心里不由感慨,兩年前,自己讓他出海,是因為,他希望,有人能尋覓到這個民族的未來。

可真正出海了,說不想念,是真騙人的,如今,師徒團聚,方繼藩雖表面上,還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可上前去,撫著徐經亂蓬蓬的頭,不禁搖頭:“你受苦了。”

“恩師,學生不苦,學生無一日,不在想念恩師。”

方繼藩臉微微一紅,卻道:“為師也是。”

徐經感慨萬千,匍匐在地,一聽恩師如此說,心花怒放。

方繼藩道:“起來吧,恩師帶你回家。”

徐經一聽回家二字,又忍不住哽咽。

他巍顫顫的起身:“恩師,學生此次,是自木骨都束回來。”

方繼藩冷靜下來,聽著徐經的匯報。

其實徐經不是歐陽志,在方繼藩心里,徐經是個圓滑的社會人,徐經繼續道:“此次,學生擅自帶回來了一些使節,借此,來恢復他們對大明的朝貢。”

后世的人很厭惡朝貢體系,方繼藩倒也覺得朝貢體系問題不小,可公允的說,朝貢在這個時代,幾乎是最佳的選擇,大明已占據了這片大陸最肥沃的土地,積攢著數之不盡的財富,效仿佛拉機人,去打劫窮鄰居,這種事,大明是做不出的。

這朝貢體系在設計之初,倒是頗有大明穩固天下各國的必要,譬如朝鮮國在元時,曾在朝鮮國的濟州建立了養馬場,而大明自然是決不允許,朝鮮國的馬場養出無數良馬。最終,留下什么隱患,這戰馬,乃是最珍貴的戰略物資,大明的戰馬,當然是多多益善,而藩國一旦馬多了,難免會有其他的企圖。

因此,太祖高皇帝在與朝鮮國建立朝貢體系之初,就指名道姓,朝鮮國必須按時進貢戰馬,那當初蒙元人在朝鮮國所設置的養馬場,最終成為了大明養馬之地,朝鮮國不得不如數上貢,國內卻幾乎沒有足夠的戰馬,以至于,頂級的貴族,也只好用牛車來代步。

不只如此,大明朝貢體系之中,看似好像大明在吃虧,藩國獻上各國的奇珍,如倭國送上倭刀,這些倭刀,可不是平白來的,而是匠人們無數次鍛煉而來,所用的鋼,乃百鍛鋼鐵;朝鮮國進獻戰馬和人參,其他諸國,特產各有不同。

可真正握有定價權的,卻是大明啊。

在大明眼里,你朝鮮國的馬,值錢嗎?倭國的倭刀,不就是一口刀,能值幾個錢,來來來,五百大錢考慮一下。

而大明對于各國的賜予,依舊還是用的是大明的定價,我這絲綢不一樣,你市面上都買不到,我這瓷器厲害了,沒有十兩八兩銀子,你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太祖高皇帝,以驅逐北虜起家,一輩子都沒吃過別人的虧,他所設計的朝貢體系,大致就是如此,收藩國實物,以較低價格來充實自己,與此同時,再賜予對藩國而言,稀有的絲綢、瓷器。

看上去,這是一筆吃虧的買賣,可實際上呢,絲綢、瓷器,不過是奢侈品而已,而各國的藥材、戰馬、刀劍甚至是美女,則充實進了大明的后宮,也以低廉的價格,充實進了大明的軍隊。

而在定價權又被大明完全掌控的情況之下,這種朝貢貿易,各國看上去是占了大便宜的,你看,這些家伙拿不值錢的馬、刀、藥材,換了我大明稀有的絲綢和瓷器,我大明天子,隆恩浩蕩,德被四海啊。

至于為何這個看上去不算太壞的制度,總給人占了巨大便宜的感覺,無非是因為,歷史是大明所修著的,這個時代,誰掌握了歷史,誰就掌握了話語權。

當然,朝貢體系也不是完全沒有毛病,有時候也經常會有玩崩的時候。

當初瓦剌人徹底和大明反目,就是因為瓦剌人和大明互市,他們急需燒飯用的鐵鍋,需要大量的茶葉,可大明卻認為鐵鍋乃是鐵器,不能滿足你的需求,來,聽話,多用點絲綢吧,可瓦剌人在那天寒地凍的大漠,他們不要絲綢啊,穿絲綢會凍死的。與此同時,牛馬的價格,定價也忒低了,以至于每一次互市,雙方的沖突便不斷,沖突完了,回家召集兵馬,就想要搶,雙方大打出手一番,又回到了談判桌上,繼續互市,大明依舊不肯賣鐵鍋,認為這是資敵,瓦剌人覺得我要燒飯吃,沒鍋不成,沒有足夠的茶葉,肉食難以消化,我拿這么多牛馬來,你賣我這個?平啥我們的牛馬不值錢,你們的絲綢、瓷器就這么值錢了,別跟我提文化,誒呀,我這暴脾氣,接著……又是一通亂打。

與此同時,海外諸國,也漸漸回過勁來,不對啊,大明賞賜的絲綢和瓷器,好是好,可真的值這么多銀子嗎?

于是乎,走私業便昌盛了,人們發現,即便有人冒著殺頭的危險去走私,走私出去的絲綢和瓷器,價格居然也比朝貢中換來的絲綢、瓷器價格要低廉,其中竟有巨大的套利空間。

方繼藩當年仔細的琢磨過明史之后,一開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大明就是個冤大頭,在修史的文官眼里,大明年年吃大虧,可就為啥,人們寧愿走私,也不愿靠打著朝貢名義的官方貿易,進行交換呢。

而北方的韃靼、瓦剌人,明明有占便宜的機會,卻總要和大明打生打死呢。

要知道,大明定都北京,為了防御北方,那兒關塞重重,關塞之中,又有火器,叩關而襲擊大明,是風險極大的事,不但會被大明朝廷與其他大漠諸部聯合起來攻擊,甚至那高大的城墻,即便死掉許多人,也未必能跨越那鴻溝一步,而且,未來相當一段時間,還可能斷絕貿易,當初的北元,不是徹底分崩離析?此后的瓦剌,最后不也在大明聯合大寧衛和韃靼之下,徹底瓦解?

最后方繼藩得出了結論,大明皇帝,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就沒一個是單純的,畢竟如方繼藩這般,單純的似一張白紙的人并不多,這一套朝貢體系的創制,本身就兼顧了削弱藩國,而強壯自己的本意,可掩蓋在這個目的之下,掌握了筆桿子的大明翰林們,同時進行不斷的潤色,卻總是表現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至于后人們如何理解和解讀,修史之人是不在乎的,大爺我吃虧就是吃虧了,虧的褲子都沒了,我這么昂貴的寶貨,換來不值錢的戰馬、倭刀、藥材、香料、象牙,還有朝鮮國進貢的美女,咋就不虧了?

方繼藩對老祖宗們是佩服的,都是社會人啊,還是最有文化的那種。

他看了徐經一眼:“帶來了多少?”

“四十七國……”徐經道。

方繼藩差點沒有噎死,四十七……

雖然知道所謂的四十七國,水份甚大,有些國家,不過彈丸之地而已,可這個數目,還是有點大,方繼藩想靜靜。

“學生還襲擊了大食人,奪取了他們的艦船,拿住了數百俘虜,其中不少匠人,和水兵。”

方繼藩臉顫了顫……為師這么熱愛和平的人,怎么會教出這樣的弟子……深吸一口氣:“這些人,正是眼下下西洋最需要的。”

“正是。”徐經壓低聲音:“不止如此,學生還在西洋,招募了上百個佛朗機的匠人、水手登船。”

“……”方繼藩詫異道:“怎么招募的?”

“就這樣招募的啊。”

“他們肯跟你來?”方繼藩一頭霧水。

徐經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招募時沒想這么多,就說來了能發大財,還先給了一筆不菲的銀子,不過……到底怎么安排,學生也沒想這么多,都憑恩師安排,當時學生確實沒有多想,就想著,能帶點啥回來,就帶來,恩師若有用,便用。覺得無用,反正他們來都來了……”

方繼藩一臉發懵,這算不算販賣什么什么來著?

徐經啊,你變壞了啊。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19
第四百七十四章:御前獻禮

匠人……確實是方繼藩所急需的。

眼下大明急需造船,可一百多年來,大明的匠人隨著禁海,已經徹底的流失,百年來的造船技術,踟躕不前。甚至因為天下大體承平,武備也是松懈。

這造鍛造火銃、火炮,以及造船的技藝,早已生疏,引入一批新鮮血液,勢在必行。

可在這個時代,并非是說引入新鮮血液就引入新鮮血液的。

在當前生產力和交通條件下,方繼藩原以為,沒有數十年的經營,根本不可能做到。

誰料到……徐經這么狠。

方繼藩心里不由佩服徐經了,眼光還是很好的嘛!因此他扯了扯嘴角,朝徐經笑吟吟的道。

“不錯,不錯,他們既然來都來了,自然也要盛情款待,別放他們走了。”

徐經聽得了方繼藩的夸獎,頓時心里美滋滋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笑意,不容易呀,難得恩師這么夸張自己。

他開心的抿嘴一笑:“除此之外,船隊還帶來了無數的各國特產,還有……種子。”

方繼藩感慨道:“很不錯,很不錯,果然為師沒有白疼你。”

說話之間,方繼藩面帶笑容,卻從袖里取出一大卷的畫來。

這一卷畫,想來藏在方繼藩的袖里,帶著甚是辛苦,方繼藩將這畫塞在徐經手里,深深的看了徐經一眼:“待會兒,就要去面見圣上。”

“什么?”徐經一愣:“陛下竟……”

“不要管這些細節。”方繼藩覺得這個家伙,主次不分,而是凝重的道:“待會兒面圣時,第一個要獻上的就是此物,便說,此物乃是抵達了木骨都束之后,從當地人口里得出,此乃三寶太監,在百年前,抵達木骨都束之后,留下來的寶物,因為回航匆忙,所以……沒有來得及帶走。”

“這是……”徐經一臉發懵。

一百多年前,恩師,這糊弄的過去嗎?

一百多年的古物,會這么簇新,恩師……這是不是不太講究了?

當然,他不敢問。

其實他還有一個疑問。

木骨都束留下的寶物,居然還是我大明的紙張,用羊皮會不會好一些。

不過……徐經不敢質疑,而是毫不猶豫,將這畫收起來,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很是鄭重的點頭:“學生明白,學生見了陛下,首先便是獻上此畫。”

遠處,已有浩浩蕩蕩的宦官、禁衛迎面而來。

方繼藩很滿意,朝徐經頷首一笑,旋即便鄭重的囑咐道:“若是被識破了,不要怕,要氣定神閑,就說這是太子殿下威脅利誘于你,讓你做的。當然,你隨機應變,最好是咬死了這確實是在木骨都束,所尋覓到的三寶太監,畢生心血留下的至寶。”

“學生……明白。”

“乖,為師疼你。”

眼看著當先一人,竟是蕭敬親自前來,方繼藩便拍一拍徐經,仿佛是為了掩蓋什么似得。

蕭敬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方繼藩和徐經道:“新建伯和徐編修真是師徒情深啊,不過……陛下已久侯多時,還是趕緊去見駕為好。”

方繼藩頷首點頭。

蕭敬又打量了徐經,他對從前的徐經,有一些的印象,只是……今日再見,卻令他差點不認識了。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蕭敬,也不禁為之動容,徐經出海這倆年肯定是吃盡了苦頭,他長長吁了口氣:“徐編修真是勞苦功高啊。”

弘治皇帝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與諸伴駕大臣閑坐了很久,方才聽到外頭有人報:“陛下,人來了。”

“宣!”

弘治皇帝不禁坐直了身體,面色肅然起來。

片刻之后,方繼藩打頭,進來,此后,是徐經。

所有人在看到徐經之后,卻都愣住了。

他們原以為,此刻該見到的是個春風得意的翰林官,就如那凱旋而歸的將軍一般。

可看這徐經,卻是蓬頭垢面,黑不溜秋的,人也消瘦,這哪里有徐經從前的樣子,整個人完全是面目全非了,許多人震撼了,面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

弘治皇帝也打量著徐經,眉頭微微皺起,他記憶的深處,徐經該是個皮膚白皙,舉止文雅之人,可今日……

弘治皇帝心中一蕩,不由感慨:“趕緊賜坐。”

立即有人搬了錦墩,請徐經坐下,欠著身,當先道:“陛下,臣有一物,想要獻給陛下。”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這個人,在見到朕之后,沒有抱怨,也沒有開口便說自己在海上,有多辛勞,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有東西獻上。

弘治皇帝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歐陽志,再看看徐經,突然發現,這兩個人,竟開始難分高下起來。

這都是忠臣啊。

“卿家所獻何物?”弘治皇帝道。

徐經取出來了畫,將這畫慢慢的展開,方才太倉促,已經來不及細看,這畫里到底是什么了。

因而徐經自己心里,也好奇無比。

等慢慢將畫展開,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接著,一個個線條,展現在人們面前。

是一幅輿圖,輿圖之上,還寫著大字:“天下萬國圖。”

天下萬國……

這是一幅世界地圖。

方繼藩憑著記憶,采取的是投影法繪制了這一張地圖。

這里頭的山川以及陸地、海洋,方繼藩不敢做到百分百的精準,而幸好,他是文科生,既了解歷史,對地理,也多有些了解。

這里頭,不但繪制了世界上的五大洲后,便連大致的國家以及國界,也勾勒了出來。

方繼藩一直希望大明對于這個世界,有個較為直觀的認知,至少,這個世界什么樣子,能引起所有人的關注。

這才是方繼藩炮制這幅地圖的初衷。

可若是自己將這幅輿圖直接拿出來,就算別人相信自己,怕也難引起人的關注。

而今,下西洋已經迫在眉睫,而說到下西洋,三寶太監鄭和,自然是這下西洋的祖師爺。

當今的人,都崇古,都認為老祖宗們的東西,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便只好……

徐經細看之下發現是輿圖,心里很詫異恩師是怎么弄來的,不過這個時候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他很是認真的開口道:“陛下,此乃臣在木骨都束時,從當地土人口中所知,百年前,三寶太監曾在木骨都束留下了一件遺物,此物,乃三寶太監至寶……”

徐經看了一眼這簇新的輿圖,心里感慨,恩師就是恩師啊,兩年了,毛糙的性子也沒有改,他繼續道:“當然,原本這天下萬國輿圖,是繪制在羊皮上,只可惜,那羊皮破損的厲害,到了臣手里時,已是殘破不堪了,臣照著那羊皮圖,將其原原本本的重新繪制下來。”

“此物,乃三寶太監花費了畢生心血所制,原本是想要進獻朝廷,可在木骨都束時,卻因為生了一場大病,竟是將其遺落……而今,物歸原主,陛下……臣將它,完璧歸趙!”

所有人震撼了,很是吃驚的看著徐經手里的輿圖。

三寶太監,竟還在萬里之外,留下了遺物。

雖然有些離奇,可這滿朝君臣,連這大海百里之外,都沒去過,這玩意到底是不是三寶太監的遺物,那也只有天知道。

何況,從動機而言,徐經完全沒有必要,在這里胡言亂語。

弘治皇帝不禁動容,眼眸里不由泛起了淚光。

三寶太監……

時至今日,他方知那三寶太監的艱辛,尤其是見到徐經之后,心里更為震撼,他紅著眼,激動的開口:“取來,朕看看。”

蕭敬心中一凜。

無論怎么說,三寶太監既是下西洋的祖師爺,也是宦官們的祖師爺啊,當初三寶太監風光得意的時候,蕭敬怕還沒出生呢,蕭敬顯得敬畏,弓著身,小心翼翼的取了輿圖,接著,捧到了御前。

輿圖展開,五大洲頓時出現在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凝視著里頭的每一根線條,他看到了大明的位置,看到了北京城,根據他的記憶,至少大明的疆域,是不離十的,接著,沿著西洋,他看到了安南,看到了呂宋,看到了暹羅,看到了爪哇、蘇門答臘、錫蘭、木骨都束……

“這天地,竟廣闊至此。”

大明幅員之光,足以讓弘治皇帝為之稱耀,可當這幅輿圖在弘治皇帝面前,弘治皇帝方知,大明不過是屈居于一隅之地而已。

更神奇的是,這里,天下諸國,竟都標出了特產,自東,自西,自南、自北,這一個個國家,一目了然。

在這輿圖之下,竟還題有一行字。

這一行字,上書著那一句熟悉的話:“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于不顧。財富取之于海,危險亦來自于海。……一旦他國之君奪得南洋,華夏危矣。我國船隊戰無不勝,可用之擴大經商,制伏異域,使其不敢覬覦南洋也。”

三寶太監當初的苦心,早已被人所遺忘,而如今,等到這滿朝上下意識到了海洋的重要時,再看三寶太監在百年之前所說的話,弘治皇帝……眼睛又紅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20
第四百七十五章:萬國來朝

在輿圖上,竟有一個紅心。

那紅心的深處,竟有一個大大的叉號。

這觸目驚心的叉號,一下子吸引了弘治皇帝的目光。

這是……

弘治皇帝的目光突的有了幾許神采,這是一片全新的大陸啊。

這片巨大的大陸,可以說是與世隔絕,兩邊都是汪洋。

可大陸規模極大,卻在這最中間的位置上,那傳說中的三寶太監,竟在此做了標注。

此地……乃神土之國也,產畝產萬斤之良種,其牲畜不必多食,可產肉數千斤。

弘治皇帝不禁身子一顫,眼中得光彩越發的明亮。

他下意識得用手指著這里,同時猛然想到了在下西洋之前,方繼藩的奏報,于是他抬頭看向方繼藩道:“方卿家,你從前說過在極西之地有一國,有神種?”

方繼藩心里道,沒錯,是我說的。

面上卻是一臉詫異:“陛下為何今日問起此事?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

其實他是信任方繼藩的。

這個家伙,一向還算靠譜。

可有時,他會忍不住的捫心自問,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而花費無數的錢糧去下西洋,尋求神種,這與始皇帝命人下海尋長生藥又有什么分別?其中的風險和投入太大了,不得不使他在很多時候會在心里懷著不安。

可現在……這一切居然得到了印證。

便連三寶太監竟也知道這件事啊!

三寶太監和方繼藩,可是相距百年的人物,這兩個人都很靠譜,他們卻同時指向了這極西之地,那一片,在弘治皇帝心里,前所未有的大陸,這說明了什么?

弘治皇帝沉默許久,陷入了思考。

而后他淡淡道:“百年之前,三寶太監就曾在這幅輿圖上提起過此事,三寶太監七下西洋,見識廣博,他制作這一幅輿圖,想來就是為了提醒朝廷求取這畝產萬斤的作物。只是………”

說到這里,弘治皇帝幽幽的嘆了口氣,才又道:“只是為何,他最終卻沒有提及過此事呢?是因為這幅輿圖遺漏在了木骨都束,他已無法確定準確的位置,所以不敢提出?又或者是……”

弘治皇帝目光闔起。

方繼藩見他自言自語,忍不住道:“陛下,有沒有可能是當時反對鄭和的大臣當道,何況當時,文皇帝已駕崩,新皇對下西洋已沒有了多大的興趣,鄭和深知如此,已是無力回天,若是此時提出,反而罪孽深重。”

“罪孽深重?”弘治皇帝突然目中掠過了精光。

伴駕的諸臣們,似乎也已猜到了什么,心里忍不住想,不錯……就是如此啊。

想想看,就在新皇帝對下西洋不感興趣的時候,就在朝中許多人開始抨擊鄭和的時候,更有無數讀書人認為下西洋乃是浪費錢糧的時候。

這個節骨眼,鄭和敢告訴大家,在極西之地,有這樣神奇的種子嗎?

只怕還沒有提出來,第二天便會遭受無數人的攻訐,認為他欺君罔上了。

現在滿朝君臣深信世上有這樣神奇的種子,是因為紅薯和土豆的出現,讓所有人眼見為實而信服。這使人們的視覺開闊起來,覺得既然有畝產千斤的作物,那么,怎么就會沒有畝產萬斤的呢?

可在那個時候,一畝地才收三石米的時代,你鄭和提及此,莫非是為了讓大明繼續浪費錢糧拿給你去下西洋,而編織的彌天大謊?

所以鄭和即便在那時拿出,非但對下西洋沒有好處,反而可能更加堅定滿朝君臣禁海的決心。

弘治皇帝搖頭苦笑道:“是啊,倘若不是因為紅薯和土豆,不是因為方卿家,有人將此輿圖送到朕的面前,朕多半也會對此人的初心保持懷疑的。三寶太監的心里不知有多少苦水,無法傾訴啊。他一定是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這神奇的種子已不可能求取,為了斷了這個念頭,而故意將這輿圖留在了海外……”

眾臣紛紛點頭,覺得有理,許多人心里唏噓,當初若是繼續下西洋下去,只怕現在后人們早就不為糧食所擔憂了吧。

這將是什么樣的盛世呢?

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前人們的錯誤,今世之人卻必須負責,而現在難道要讓這樣的追悔莫及,繼續留給后人嗎?

弘治皇帝的手指,點著那巨大島嶼的中心,視線久久不移。

這里……是美洲,北美洲的最中心位置。

弘治皇帝欣慰的笑了:“方卿家與三寶太監不謀而合,可見這神種的傳聞果然非虛。極西之地,原來在此。”

他的心情不免感到欣慰。

天地之廣,俱在此輿圖之上,弘治皇帝又何嘗沒有雄心壯志:“現在,大明抵達最遠之處在木骨都束,那么下一次下西洋,便是要繞過這木骨都束所在的昆侖洲,讓過了此地,那么神種所在的陸地,便隔海相望了。自我大明重新下西洋以來,徐卿家做了一回先鋒,那么此后,大明還將第二次出航,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我大明得到神種為止,否則朕絕不干休!”

他義正辭嚴得說完一番而后,一臉肅然地叫道:“太子……”

他倒是對這輿圖有些起疑,總是感覺有些怪怪的。

他正走神的功夫,聽到弘治皇帝的呼喚,嚇得面如土色,連忙應道:“兒臣在。”

弘治皇帝正色道:“記著朕方才的話,哪一日,若是朕身子不成了,太子克繼大統之后,這西洋的探索也決不可中斷,三寶太監的遺憾已是前車之鑒,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的這番話有些嚴肅,朱厚照自然是老老實實的應了,他偷偷的看了一眼方繼藩,而方繼藩一臉忠厚和誠實的樣子。

心里的一塊大石落地了。

天下的面目,終于可以昭告于天下了。

天地的廣闊,將會給無數人以震撼。

更重要的事,這一次算是完美甩鍋成功了,你看,臣沒有欺騙陛下吧,三寶太監可都是這樣說的,臣和三寶太監不謀而合,可見臣是個誠實的人!

若是有朝一日,這作物沒有找到,那么和臣也沒關系,一定是找的方式有些不對了。

其實方繼藩也沒什么可擔心的,就算有朝一日,在五年、十年里,大明抵達了美洲,可又如何呢?

即便到達了口岸,可還是距離那傳說的地方有千里之遙啊,大明的人馬想要深入內陸,至少也需在美洲得建立起貿易和定居點,才能維持一支開關規模的尋寶隊伍深入北美洲的最中心,抵達那里的時候,已證明大明已經有了在美洲開拓的能力。

在那里,那萬里的肥沃土地,也足以讓無數漢民宛如進入了一座寶藏。

那么屆時,方繼藩也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有被清算的可能了,所有人都只會歌頌方繼藩,為大明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弘治皇帝笑吟吟道:“很好,傳旨下去,引發這張輿圖,朕要所有的衙門都將這輿圖張掛起來,要讓他們知道,我大明將不惜一切尋找神種,世世代代,在沒有尋到之前,絕不放棄,也讓大家看看這天地之大吧。”

他坐了下去,一臉的喜形于色:“徐卿家。”

徐經的心情其實有些復雜,他是最知道內情的,好吧,這是欺君罔上啊。

好在他臉上沒有絲毫震驚的表情,他的恩師……就是這樣的人啊,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他……早就習慣了。

“臣在。”

弘治皇帝道:“你尋回了三寶太監的寶物,勞苦功高……”

“陛下。”徐經淡定的道:“臣此番出海,尋回來的,何止是三寶太監的輿圖,臣還有無數天下奇珍,想要獻給陛下。”

弘治皇帝不禁樂了,帶著幾分好奇地道:“取幾樣朕來看看。”

于是無數的寶貝便很快得被搬了來,有鵝卵大的明珠,有巨大的象牙,有半人高的珊瑚,簡直令人看得應接不暇。

這一件件,一樁樁寶物,哪一樣在大明都是價值連城啊。

就算是弘治皇帝這樣得人物,也是看得瞠目結舌,他已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可在如此奇珍異寶面前,還是帶有幾分震撼。

“這些寶物都是臣帶回來獻給陛下的,愿陛下萬壽永康。”

“好,好,好!”弘治皇帝樂呵呵的手捋胡須,顯得眉飛色舞。

他是個極小氣的人,平時連吃用都不舍得,現在面對徐經的‘孝心’,弘治皇帝心里倒是樂了,如此奇珍異寶,徐經居然唾手而得,這西洋……果然有的是稀罕之物。

徐經隨即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事要奏!”

弘治皇帝道:“卿家請說。”

“臣一路航行,宣慰四方,西洋諸國,無不仰慕陛下恩德,因而在回程時,他們派出了無數的使臣,四十七國使者隨臣而來,特來參拜陛下,他們……愿與我大明,世代交好。”

四十七國!

所有人都動容了,大家第一個反應是,感覺徐經在騙人!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3:24
第四百七十六章:有力人士

萬國來朝,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雖說這所謂的國,成色是差了一點,可這東西終究還是可以貼金的。

弘治皇帝面帶微笑,心里已是樂了,欣喜地道:“徐卿家真是勞苦功高啊。”

徐經忙道:“臣不敢居功,此次出海,仰賴陛下圣德,更賴恩師平日教誨,以及同船上下人等盡心竭力。”

弘治皇帝不相信徐經的成功,來自于自己的圣德,這是鬼話。

可這些話,其實不需要弘治皇帝相信。

而是需要臣民們相信。

所以,徐經說出這番話……弘治皇帝暗暗點頭。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道:“方卿家,你聽見了嗎,你這幾個門生,教授的都很好。”

方繼藩道:“陛下言重了,臣……愧不敢當。”

本來這句話說罷,也就是了,謙虛一下嘛,很正常。

可方繼藩好死不死,偏偏覺得意猶未盡:“說來慚愧,臣這點三腳貓功夫,哪里有資格教授門生,都是他們自學成才。”

這就有點過頭了。

純粹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啊。

在座的各位,哪一個沒有門生和兒子的,你方繼藩說自己三腳貓功夫,還讓人活嗎?

弘治皇帝卻是心情大好,嘉許道:“難得你還曉得慚愧。”

接著弘治皇帝正色道:“徐經出海,居功至偉,遷其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授為“欽差巡海正使”,總鎮西洋之事。”

方繼藩心里一凜,升官了。

這還是個不小的官呢。

明朝的官有兩種,比如欽差巡海正使,這不屬于官,這是職差。真要舉例說明的話,這個差遣……倒是和三寶太監鄭和的差遣很像,只不過鄭和的差遣是‘欽差總兵太監’。

這就說明,從此之后,徐經將接過鄭和的衣缽,從此之后,為大明一次次的出海了。

可要出海,單靠一個差遣是不夠的,這一次出海,只有一艘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數百個水手和官兵而已,可下一次的規模可能至千人,再下一次,規模還會擴大,甚至可能船隊的規模,達到三寶太監時近三萬人的規模。

一個如此龐大的武裝力量,出了海,想要服眾,就必須得欽差正使鎮得住。不知如此,沿途與各國交涉,倘若級別不夠,只怕也會畏手畏腳!

所以,弘治皇帝特別開恩,授予了徐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職’!

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官啊,是堂堂的正三品,一般是各省的巡撫,才掛這樣的官銜。

從一個區區七品翰林編修,居然一躍成為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這已完全的違反了官場上的常識了。

可這又如何?

當今大明,還有誰有資格,可以領著船隊出海?

下西洋乃大明當下國策,何等重要的事,眼下,不是徐經離不開朝廷,而是朝廷,離不開徐經。

而今的徐經,便是天下出海第一人,他已有豐富的管理和航船經驗,對汪洋有著卓越的認知,甚至,他還善于與各國交涉。

這樣的人,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而徐經則萬萬料不到,竟是右副都御史,一時有些蒙了,等他回過神,才連忙領旨謝恩。

師徒相見,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徐經雖是沐浴洗漱之后,煥然一新,可此時,當初小白臉的模樣,還是一掃而空!

徐經在方繼藩面前,便傻樂,看著恩師……哪怕啥話都不說,他心里高興,踏實。

方繼藩決定給他多看看,反正也不會少兩塊肉。

圣駕在天津衛盤桓了數日,隨即回京,而方繼藩與徐經也回到了京師。

剛剛回府,便見家門口,竟有一溜兒的武士。

武士的個子不高,用巾纏頭,鼻上穿環,腰配短刀,方繼藩一看,這……土……土人……

徐經一頭霧水:“恩師,這是……”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才淡定地道:“別怕,龍潭虎穴,恩師在,天塌不下來。”

傻子都明白,米魯到京師了。

排場不小,居然帶了這么多侍衛,方繼藩心里吐槽,須知君子示德不示威,老方家是靠品德在京里立足的,因而只有朋友,沒有敵人,門前有個門房,便可保障安全無虞。

可這樣門前七八個護衛,后門和前院還不知多少呢,這是要鬧哪般?不是說好了以德服人的嗎?

至廳中,便聽到了嬰兒的啼聲,哭得方繼藩心都化了。

等他入廳,便見廳里,一個纏頭的婦人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低聲說什么,似乎聽到了動靜,她柳眉微挑,見到了方繼藩,便抿著朱唇,上下打量方繼藩。

方繼藩覺得挺尷尬的,站著不動。

婦人良久才收回目光,道:“是繼藩吧。”

想不到她漢話居然這般不錯,難怪和老爹能無障礙溝通,方繼藩心里酸溜溜的想。

“啊……是吧,不,是啊,也不是不是,總而言之,我叫方繼藩。”

婦人便吁了口氣,道:“你的父親說你有腦疾,最近可有復發嗎?”

方繼藩搖頭道:“沒有。”

婦人便松了口氣的樣子,顯然彼此是生疏的。

婦人接著道:“你在京里,可有什么仇敵?”

“啥?”方繼藩有點轉不過彎來,這問題不唐突嗎?

婦人則道:“自然是有什么敵人,你告知我,我為你出氣。”

方繼藩懵了:“為啥?”

婦人道:“我不善與你打交道,可想來都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找個人給你出出氣,往后我們就親近了。”

這個理論……方繼藩歪著頭思考,有點兒野蠻啊。

方繼藩道:“我一向用道德感化他人,從不和人口角,身邊只有朋友,沒有敵人。”

婦人深深看方繼藩一眼,直覺告訴她,方繼藩在騙人,方繼藩說的,和他爹說的不太一樣啊。

不過,她沒有深究下去,而是道:“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給你弄來,當做見面禮。”

方繼藩不帶半點思索,便道:“我想娶媳婦。”

“……”好直接啊。

婦人卻是樂了,她就喜歡這樣直接的少年,在她們那兒,男子喜歡哪個女子,可是直接對著唱情歌,絕不掩飾的!

她唇邊勾起了笑容,道:“你喜歡誰,我可為你保媒。”

“朱秀榮!”方繼藩依舊是那般的直接干脆。

身后的徐經,身軀猛地一震,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婦人想了想道:“是哪家的姑娘?”

方繼藩便道:“朱……朱家,也就是皇家,她是當今太康公主殿下。”

婦人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皺了皺眉頭,道:“要不我們換一個姑娘,或是換一個你想做的事?”

方繼藩聳聳肩,頓時沒了精神!

這是預料之中的啊,就知道你們辦不到的,你看,我已很努力的和繼母搞好關系了,可是……沒法兒,還是撤吧。

他腳底抹油想溜,那婦人襁褓里的嬰兒,卻是嗚哇一聲,清亮的發出了哭聲。

婦人忙搖著手臂,低聲說著‘姆媽’、‘小藩’之類的話。

方繼藩反而不急著走了,好奇的湊上去:“呀,這么白的小妹子。”

伸出手,捉弄似的勾了勾嬰孩的鼻子,嬰孩哭的更大聲了,方繼藩有些尷尬,這孩子……眉宇之間,竟和自己很像,很英武,也很秀美。

方繼藩便又伸出手,孩子張著口,突的一下子,咬住方繼藩的手指頭,拼命的吸吮。

孩子沒有牙齒,吸吮的很認真,眼睛張得大大的,好奇的看著方繼藩。

“呀。”方繼藩驚喜的道:“她喜歡我。”

婦人顯得尷尬:“這……是她餓了,要吃奶了,繼藩,你回避一下。”

“……”于是方繼藩連忙逃之夭夭。

雖說家里突的多了兩個女人,對方繼藩而言,倒不算什么難受的事,只要那婦人不管自己便是了。

倒是那孩子,見了他的手指頭便開始咂嘴,這令方繼藩居然想到了劉瑾,然后他立馬煞白了臉,很是驚恐的猛甩頭!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一點都不像,孩子都好吃,這是錯覺!無論怎么說,方小藩也是我爹的骨肉,她絕不是劉瑾那種人。

此時,在方繼藩的書齋里,他正安坐著,在他面前的,卻是王細作。

“恩師,他就是王細作。”徐經笑吟吟的給王細作作了介紹。

面對這個紅發碧眼的佛朗機人,方繼藩不需徐經過多的介紹。

其實……徐經只報了他的名字,方繼藩對這個人就已有很深入的了解了。

方繼藩朝王細作笑,王細作也朝方繼藩笑。

彼此的心情,似乎都挺愉快。

王細作學著漢人的禮儀,朝方繼藩作揖:“見過尊貴的伯爵。”

方繼藩壓壓手,道:“不要這么客氣嘛,你是徐經的朋友,便是我方繼藩的朋友,來,坐下說話吧,來了此,不要拘束,我是個很隨性之人,不信,你可以去左鄰右舍打聽。”

這位大明朝中‘有力人士’對他如此的客套,令王細作很是意外,心里也多了幾分篤定!

他喜笑顏開道:“是,是,久仰閣下的大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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