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78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4 09:01
第九卷 第7章 群英會玄德做歌

  公孫珣說到做到,當日晚間,隨著呂範、王修等人移動本部大營來到淇水畔,而不少渡河去追波才的一眾將校也紛紛回轉,這位五官中郎將真的就在要在河畔設宴,犒賞全軍。

  平心而論,這是很危險的。

  因為如果黃巾軍中有孫堅那樣的猛驁之士,有審配那樣既有謀略又有決斷的才智之士,說不定就能瞅準機會集結敗兵過河,一個反撲,來個黑虎掏心,反敗為勝!

  但很可惜,黃巾軍注定不可能有這種人才,最起碼潁川黃巾沒有……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實際上,宴會開始之前,公孫珣正要先處置另外一件關於潁川黃巾的重要事件。

  頭頂的太陽熱辣辣的如之前兩日一般,哪怕是黃昏將近,也依舊酷熱難耐。

  然而,倉促搭建的臨時軍營中,眾多剛剛歸來的公孫珣所部軍官們卻不顧燥熱紛紛圍做一團,直到公孫珣當仁不讓的踱步而來,他們才各自斂聲,並紛紛後退讓開。

  「你便是波才?」公孫珣戴著鶡冠,扶著腰間斷刃,披著錦緞披風,在一眾將校的環繞下低頭對著地上那人正色詢問道。

  此人身形高大,雖然被捆縛嚴密,卻依然有數名甲士小心看管壓製,此時聽到聲音方才抬起頭來,卻出乎意料的在火燎的半拉頭髮下露出了一張比想像中要年青一些的臉。

  「你今年多大?」公孫珣見狀不由蹙眉再問,又囑咐甲士們稍微後退。「且微微鬆開他。」

  幾名甲士聞言後退兩步,只是依舊拽著手中繩索而已,而波才這才在地上直起腰來昂然作答:「我便是波才,今年三十二歲!」

  看著對方雙目滿是血絲,臉上也有不少黑灰血汙凝結成的汙漬,公孫珣難得感慨搖頭:「堂堂潁川黃巾渠帥,竟然只比我大四歲嗎?大好青春何必做賊,以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這有什麼好搖頭的?」波才雙目滿是血絲,臉上黑灰血汙凝結成塊,聞得此言居然當場笑了出來。「你二十八歲可以當太守、當將軍,還是個侯爺,我三十二歲做一個渠帥便不可了?若非兵敗,我還想殺入洛陽,宰了劉氏天子,讓我家大賢良師做天子,我做個大將軍呢!」

  周圍一片嘩然,甚至有人直接拔刀握矛,但眼見著公孫珣默然不答,這才重新冷靜下來。

  「我問你,可願降?」公孫珣眼見著周圍熟人越來越多,便是朱儁和皇甫嵩也引人來此處觀看,但終究是在沉默片刻後問出了這句話。

  「你是在說笑話嗎?」波才聞言當即嗤笑不止。

  剛剛隨皇甫嵩到來此處的傅燮也當即拱手相勸:「君侯,之前洛中尚書台、黃門監曾於殿上論及各地渠帥赦免一事,而當時雖然沒有明文旨意下達,可陛下與諸公之意均是不赦……這事你也應該知道才對。」

  此言一出,周邊將校紛紛蹙眉,但公孫珣只是看了自己這位小師弟一眼,卻並未作答。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皇甫嵩此時卻自後踱步上前,並解了這個圍:「南容這就錯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陛下和中樞諸公真正在意的乃是潁川當面之地能否肅清,而如今局勢,若是波才願降,則潁川剩下的諸城和數萬逃兵便無須耗費時日、力氣掃蕩了,屆時潁川速平,天子只會高興才是。」

  「不錯。」便是素來剛硬的朱儁此時也歎了口氣,然後在後面接口道。「若能速平潁川,中樞只會高興……只是波才,你到底願不願降?」

  「若是如此,我就更不能降了!」波才聽了半晌,此時倒是乾脆應聲道。

  「本就只想一死,若能再與爾等添些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朱儁冷笑不止,當即拔刀而出,卻被皇甫嵩回頭一個眼神給製止了,而前者嗤笑一聲,倒是乾脆收刀駐足不語了。

  話說,雖然公孫珣遣人抓了波才,取了陽翟,算是耍了個花招,而且有些刻意倨傲的姿態。但不管如何,此番大戰六萬對十萬的功勞卻還是讓給他朱儁將功贖罪的。故此,對於右中郎將朱儁而言,這份恩德本質上沒有什麼改變,那麼無論如何,他都不好在此時越過公孫珣去處置人家的俘虜。

  「波才。」果然,公孫珣扶著手中斷刃緩緩出聲勸道。「兩軍對陣,殺傷甚重,你恨我們理所當然……然而,如今潁川戰局已定,再打下去,於我們而言只是費時費力,於你們黃巾賊殘部而言,卻是要拿命來博的!故此,我讓你投降,不是看重你一人性命,你的性命對我來說有什麼用呢?你便是等此間戰局了了,自戕求仁又如何?我所望的,乃是你還尚存些許良心,顧念那逃出去的數萬潁川子弟性命,僅此而已!」

  波才沉默片刻,卻還是低頭笑了起來:「你這些話騙騙下面那些人便罷了,何必騙我?我們既然已經反了,在你們官軍眼裡便是蛾賊、叛逆,怎麼可能會真饒了我們性命?現在說不殺我們,無外乎是怕屠戮過甚,引得逃出去的那數萬殘兵心生懼戒,拚死抵抗而已。等潁川都被你們拿下了,十萬子弟,怕是要在黃泉漸次相會吧?!」

  公孫珣居然無言以對……因為經歷過東郡黃巾覆滅的他知道,即便是自己出言保證,這些人也絕不會相信自己的話。或者說,自己在他們這些造反的人眼裡,本身就不是個可信的人。

  更不要說,潁川就在洛陽邊上,此地還有兩個持節的中郎將,他還真不一定能保證那些降兵的安全。

  「無話說了吧?」波才抬起頭來,冷笑不止。

  「那你也無話了吧?」公孫珣凜然直對。

  波才歎了口氣,卻又搖了搖頭:「還有兩言。」

  「你說。」

  「我知道你們殺了我後一定會懸我首級去各地黃巾軍尚存的城前展示,以威嚇迫降……若有降者,請在他們投降後告訴他們,我波才並未苟且偷生,是主動求死!」

  「投降後說這一句話也無妨。」已然見慣了生死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若是我部去做此事,必然會有此言。」

  「還有。」波才繼續在地上昂首大聲道。「昨日我黃巾軍戰亡數萬子弟,夏日天熱,你們一定會盡快焚燒以防瘟疫吧?」

  「這是自然。」

  「那就請焚燒時告訴他們的屍首,讓他們到了黃泉下去務必去尋我!」話說到一半,波才忽然面目猙獰起來,聲音也陡然變得狠厲,引得牽著繩子的甲士紛紛拽緊拉住。「到了泉下,我一定知恥而後勇……若還能聚鬼卒十萬,定然能砍了幽都王的腦袋,立黃旗於幽都!屆時不負他們,也不負了大賢……」

  此言剛說到一半,周圍將校便紛紛變色。

  其中,有人如那些北軍出身的軍官,大部分是止不住的驚恐;有人如呂範、董昭、王修、關羽、李進、樂進純粹是面色驚異;而有些人,如程普、韓當、高順、張飛、劉備、牽招、楊開、褚燕等人,雖然面色不一,卻是紛紛各自拔刀在手。

  但公孫珣怎麼可能讓波才把這種話說完?又怎麼可能讓別人動手呢?

  他親自拔刀上前,一手揪住對方髮髻,一手揮動那把斷刃……斷刃削鐵如泥,割首亦如割帛,只是一刀便將此人的首級直接取下。

  前一刻還在昂然做聲的十萬黃巾統帥,下一刻便再無半點聲響。

  夕陽西下,一時萬籟俱寂。

  「不意此賊血氣如此旺盛。」公孫珣扔掉首級,又將刀子遞給了第一個湧到身旁的褚燕,卻是看著自己身上那胳膊位置被濺了一攤鮮血的裾袍悶悶不樂。「我剛才看淇水多是屍首,此時尚未打掃乾淨,怕也不好去洗的,難道要穿此袍去宴飲?就不該在宴前著急處理此事的。」

  「將軍帶血夜飲,豈不更添氣勢?」皇甫嵩正色勸道。「文琪何必掛懷?」

  公孫珣接過被褚燕用衣袖擦過的斷刃,重新配好,這才再度笑著應聲道:「怎麼,皇甫公和朱公也要來我營中夜宴嗎?你們在此處,怕是軍中將校俱要不安的,也不好放肆宴飲。」

  朱儁倒是有些醒悟:「怪不得之前你只請了我部的孫文台與皇甫公麾下的傅司馬,我還以為文琪是看不上我二人呢……現在看來,居然都是青年才俊,果然是我老了嗎?」

  皇甫嵩聞言也是低頭一聲苦笑,然後搖頭不止。

  「既如此。」公孫珣甩了下衣袖。「反而要請兩位將軍入內飲上三杯,否則豈不是要讓人說我們年輕人不懂禮數?」

  朱儁不由大笑,便是皇甫嵩也不無不可。

  於是乎,眾人不再理會地上屍首,公孫珣也不理會自己腋下的血漬,眾人在呂範的帶領下來到後營一處臨河的高台地上……此地果然早已經備好了酒肉。

  夕陽沉的很快,周圍迅速點起了頗多火盆、火炬,火光映在高台下的淇水中搖曳不斷……軍旅匆忙,臨河晚風颯颯,乘隙置酒宴飲,以避署害,居然頗有一番滋味。

  公孫珣是此營主人,所以當仁不讓的坐到了主位,兩位中郎將則一起坐在西側上首位置,其餘諸人也紛紛按照品階、官位列坐完畢。

  「可惜!」火光下,公孫珣舉杯起身,剛要說話,卻又忽然心中一動,轉而說了一個讓人難以理解的詞彙。

  「君侯何言可惜?」孫堅拱手問道。「如此大勝之下,又難得豪傑彙至,咱們置酒宴飲,哪裡可惜?」

  「正是可惜豪傑彙至啊!」公孫珣舉杯歎氣道。「可惜孟德兄過河追索過於深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也可惜我兄公孫伯圭見在河北,隨我師盧公對壘張角;還可惜,有一位舊交,喚做呂布呂奉先的也在彼處……若這三人也在此,此宴堪稱群英會矣!」

  「是不是在說我?」話音剛落,忽然有人在台下大笑回應,而且聲音由遠及近。「聽說劉玄德已經拿下了波才……枉我與元讓辛苦追出幾十里,又辛苦幾十里地跑回來……不過回營後聽說居然有宴,也是總算沒讓我曹操白辛苦這一日……來來來,群英會在何處?宴飲焉能少我?!」

  此話說完,曹操果然一身風塵,帶著夏侯惇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公孫珣舉杯大笑:「孟德兄既然來了……那我兄公孫瓚還有那呂奉先不在也無妨了,此宴確實是地地道道的群英會!不過孟德兄,你既然來晚,便得有表示吧?!」

  「我自罰三杯!」曹操搖頭晃腦,絲毫不以為意,儼然是酒場老手。

  「不可以!」公孫珣依舊舉杯凜然道。「當為諸君一舞!」

  眾人哄堂大笑,紛紛要曹操來舞一曲……這年頭宴飲者親自歌舞本就是宴席上的常態,別忘了蔡邕這老頭就是因為席間別人對他跳舞而沒做回應才得罪人的。

  實際上,曹孟德也沒有拒絕,反而直接拔劍笑道:「大丈夫志懷霜雪,我既然來晚,為諸君劍舞一番又如何?只是有舞沒歌嗎?誰來為我歌一曲啊?」

  曹操這意思本來是要公孫珣跟他應和一番的……這真是這年頭宴飲的常態。

  但是,公孫珣舉杯四下張望,然後忽然一伸手指向了一人:「玄德,今日在場之人,數你功勳最大,而且當日在緱氏山為學,你也是喝慣了酒的,便由你來歌一曲,為孟德兄相和!」

  劉備雖然自從母親去世少言寡語,但今日立下大功,前途在望,也是著實興奮,便當即起身應答。

  「且住!」就在這時,座中一人也跟著起身道。「一人劍舞,不足為樂,今日得見諸位英豪,又蒙白馬將軍臨陣誇耀,堅也願持劍伴舞,以屬五官中郎將!」

  公孫珣坐下身來,一拍幾案,酒水撒了不說,還幾乎要笑出眼淚來了:「那就請曹孫劉三位為我這個主人歌舞一曲!」

  眾人自然無話可說……而等劉備在那裡稍微思索,想了幾句歌詞套如昔日酒席中的常見曲調後,宴席也是即刻再開。

  「且慢!」公孫珣看了看那邊坐著的朱儁、皇甫嵩二人,又看了看面色不渝有些古板的傅燮,然後猛地想起一事來,卻也是拔出了自己那剛剛殺了人的佩刀來。「德謀何在?」

  程普聞言趕緊出列。

  「今日宴飲,只論風月,不談軍旅,萬事不忌,務必放肆一飲!你持我刀,再移我節杖至你身後,為此宴監酒令,敢以禮儀、軍旅事相論者,殺無赦!」言罷,公孫珣便佩刀遞給對方,然後複又一甩帶著血漬的衣袖,對著台中已經準備好的曹孫劉三人昂然笑道。「你三人速速開始,莫要誤了大家興致!」

  眾人一時凜然屏聲,靜待劍舞。

  ——————我是漢末天團曹孫劉的經紀人——————

  「歌曰:「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

  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5 16:30
第九卷 第8章 陽翟城子伯辟賢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公孫珣第二日從軍帳中醒來後只覺得頭疼欲裂,全無半點昨晚的瀟灑與放肆。他隱約記得,昨晚劉備做歌,曹操、孫堅舞劍,然後自己覺得劉備的歌詞太爛,主動補上了一個比較惡趣味卻挺應景的歌詞,又讓三人來了一遍,最後才放肆一飲!

  期間,貌似傅燮還來勸自己不要飲酒過度,而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的自己好像又掏出了一首從自家老娘那裡偷來的詩詞以應對,並博得了一片叫好之聲……什麼來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像是這個吧?倒也不算出格,畢竟沒有當眾喊出,今天下英雄,唯某某與某某而已!對不對?

  一念至此,公孫珣搖頭苦笑,倒是酒醒了幾分,然後便勉力起身,撩開軍帳走了出去。

  然而,甫一走出軍帳,下一瞬間,這位五官中郎將便被燥熱、蛙鳴、人聲,還有空氣中的焦糊味給弄的有些發懵起來。實際上,他的笑意也漸漸消失甚至表情凝固起來——因為抬眼望去,軍營東側的平原上到處都是黑煙和往來不斷的軍士、民夫、俘虜。

  很顯然,這是軍中為了防止瘟疫而在大規模焚燒屍首……前日大戰,從長社到淇水這幾十里中,不知道拋灑了多少黃巾軍的屍首。

  面對如此情形,公孫珣當然無話可說,但是好心情卻不可能再有了……浪漫和放肆只是一時的,殘酷的戰爭才是目前的主旋律。

  「文琪。」呂範從旁走來,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主公那張僵硬的臉。「淇水中屍首已經打撈乾淨,你若倦怠,不妨去洗一洗。」

  「無妨。」公孫珣連連搖頭。「有事說事便是。」

  「皇甫公和朱公今早來辭行,見文琪酣睡便直接走了。」呂範正色言道。「說是讓我們去掃蕩郡西北,他們帶波才的首級去掃蕩郡南諸城。然後俘虜和傷兵也全部留給了我們,說是協助我們焚燒屍首、打掃戰場……還有,傅南容和孫文台也都各提本部去了,也是見到文琪醉臥不起便直接告辭而走。」

  公孫珣稍一沉吟,便明白了過來。

  話說,此番黃巾動亂,潁川十七縣,僅有郡東三縣得免,而所謂郡西北,不過是陽城、輪氏這兩個挨著嵩山的縣邑而已。而皇甫嵩和朱儁領兵去的潁川南部,卻有足足十餘縣,而且都是昆陽、郾城、潁陽、許縣(後來許都)等耳熟能詳的大縣、富縣。

  那麼,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皇甫嵩和朱儁此舉其實並沒有多少功勞上的說法,倒更像是在為下屬搶奪戰利品……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年頭哪怕是正規軍也要靠這個來維係士氣,而且之前就說了,這是朝廷中樞默認的軍事人員的『福利』。

  不過……

  「這是好事。」公孫珣歎氣道。「他們這麼做最起碼沒有跟我們爭奪陽翟城戰利品的意思……陽翟是郡治,又是波才之前的總據點,一座城所獲就足夠了。而且,三個持節中郎將擠在一起,也總不是個事情。」

  「我也是這麼想的。」呂範坦然言道。「既如此,文琪可有分派?」

  「讓楊開、牽招這兩個省心的人去取輪氏、陽城,以求速速打開往洛陽的通道!」

  「喏!」

  「你來替我寫一篇正式奏疏,細細講解此戰……大層面上就按照與那兩位的默契,推功給朱公偉,只說此戰全然是他總攬指揮。但下面軍官們的功勞,就不必有所掩飾了。」

  「喏。」

  「德謀不可能再有所封賞了,

  可以將他的功績分潤一些出去給別人……」

  「……明白了。」

  「然後便是敦促全軍,趕緊燒完屍首,再驅趕俘虜,一起到陽翟彙合。」公孫珣看著眼前處處黑煙,不禁再度搖頭。

  「這是自然。」呂範也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煙柱,然後無奈搖頭。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到一事。「別忘了要派信使給審正南,讓他提前取些金銀錢帛等便於保存、輸送的東西出來,準備用作賞賜,到地方咱們就大賞軍士……屆時輪氏、陽城一下,道路一通,河內、並州、甚至幽州的士卒就又可以把賞賜安全送回家了,這樣也能讓後勤鬆快一些,否則人人背著幾匹布行軍算怎麼回事?一定不要耽擱事,因為朝中旨意不知道什麼就會過來。」

  「文琪,軍中賞賜過多,又從洛陽招搖過市,會不會引起人議論?」呂範不由蹙額建議道。「之前在洧水北面駐紮時,你就遣人護送軍中河內籍、並州籍將士、民夫的賞賜回家,從陳留過境時絡繹不絕,就有人說個不停。」

  「議論便議論。」公孫珣搖頭道。「此時軍心為重,而且讓中樞以為我是個貪財的,以為我德行不如皇甫嵩,豈不正好?」

  話到此處,公孫珣卻又不禁怔住……他儼然是又想起了自己『缺德』的現實,然而董昭當初卻建議自己讓德與皇甫嵩?而且偏偏自己一直到現在還頗以為然,這是為什麼?

  德這個字真的是一言難盡。

  「文琪在想什麼?」呂子衡自然注意到了公孫珣的姿態。

  而公孫珣也自然不會對呂範這個人有所隱瞞,當即便在帳外將心中疑惑給對方坦誠以對。

  呂範聞言卻是忍不住失笑:「文琪果然是酒未醒!」

  「這是什麼話?」公孫珣一時疑惑。

  「德是論人的。」呂範搖頭笑道。「文琪……董公仁讓你讓的『德』,是對中樞而言的那種德;你自己覺得欠缺的『德』,是對士人而言的那種;而如今你賞賜給軍士們的財物,難道不也是針對軍士們的『德』嗎?不過……」話到此處,呂子衡忽然面色一肅。「真正的問題在於,對於不同人而言,有時候『德』是共通的,有時候卻乾脆又是相逆的,如何把握住其中分寸,依照時事作出取捨,才是文琪你最應該注意的。」

  公孫珣一時恍惚,然後旋即醒悟:「不愧是子衡!我之前還以為子伯越來越長進了,現在看來,他長進的只是軍旅謀略,大節上還是差了子衡你一籌的。」

  呂範再度失笑:「不是說了嗎?『德』因人而異,或許只是子伯的『德』與我不同而已,若是文琪再換個人去問,怕是又不同了!」

  「所以說,」公孫珣仰頭感歎道。「身邊智謀之士固然越多越好,可上位者卻要認清自己所需,有所取捨才對……可這又是一個矛盾了。」

  「文琪且醒醒酒吧!」呂範搖頭便走。

  往西數十里外,潁水畔,陽翟城。

  在幾十名白馬騎士護衛下,街道上駐足侯立的婁子伯突然忍不住在燥熱的太陽底下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卻又繼續勒馬前行。

  幾十名騎兵不敢怠慢,也是紛紛再度護衛著對方啟程。

  沒錯,婁圭此時根本沒在軍營處,他昨日便奉命來到了陽翟城,乃是專門來征辟棗祗和戲忠的……公孫珣生怕戰亂之下這二人會出意外,所以當日從長社出來,他一邊與皇甫嵩去彙合朱儁,另一邊卻派遣了婁圭直接領著數十騎趕到陽翟尋人。

  而婁子伯昨夜歇了一宿,今日一早便開始辛苦了起來。

  他先是打探好了棗戲二人住處,然後便一邊讓人去審正南駐紮的縣寺那裡索要大筆財貨,一邊又遣人去郡寺去『取』些公車,儼然是要將姿態做足……不過,在街上等了半日,審正南那邊的錢老早便送來了,可公車卻始終未見到!

  所以,婁子伯此行乃是去郡寺尋個究竟的。

  一行幾十騎,跨刀騎馬,引得街上路人紛紛側目,甚至有些驚慌起來……要知道,陽翟光複不過一兩日,城中血跡未幹,很多人固然都急匆匆出門走親訪友,詢問平安,可面對著成群結隊騎馬佩刀的軍人,總還是讓人有所畏懼的。

  但是,有人不懼!

  「這位將軍。」郡寺內,一名連個印綬都沒有,只是掛著木牌的升鬥小吏昂然正色攔在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士面前,絲毫不懼。「郡府裡的公車都是郡中財產,不是你們的繳獲,你們不能就這麼搶走。」

  婁圭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感情是遇到了一位盡忠職守的郡吏!

  於是,他停了半晌方才勉力解釋道:「不是搶奪,是征調!我家將軍是持節五官中郎將,如今城中郡守不在,只有我家將軍麾下審司馬軍管此城,那我們征用車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有文書?」這年輕小吏依舊不放。

  婁圭一時語塞,但旋即無語:「陽翟剛剛光複,誰會想到郡寺內這麼快就有人來看管?」

  小吏也是躬身行禮:「將軍明鑒,我非是無理取鬧,也不是什麼強項令,不然也不至於等到城中光複才來奉公。但今日郡寺內委實只有我一人在,那便有值守的權責,決不能讓公中的財物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何況是足足十輛公車?還請將軍去請一份文書,便是城中審司馬的文書也可以,屆時我一定放行!」

  婁子伯愈發無語,他仰頭看了看頭頂火辣辣的太陽,又看了看同樣無奈的一眾義從,終於是氣急敗壞的揮了下手:「綁起來,把車子趕走!」

  周圍的義從早就不耐煩了……他們走南闖北,什麼沒見識過?如今被一個升鬥小吏堵在這裡,又哪裡會心甘?故此婁圭一聲話落,他們便立即動手。

  小吏大急:「將軍何至於此?我盡自己本分難道有錯嗎?分明只是一份文書的事情!」

  「你沒錯!」婁圭無奈上前答道。「可我們也沒錯啊……你且等一等,等我今日辦完事情,再讓審司馬給你補一份文書,如何?」

  「將軍一去不複返怎麼辦?」這年輕小吏居然還是嘴硬。

  「那你說怎麼辦?」遇上這麼一個人,婁子伯是真的無奈了。

  「請將軍把我綁在車上!」小吏憤然道。「隨將軍而往,事畢後再與我文書如何?」

  「哦!」婁圭登時歎了口氣。「如此也就不必綁了,你隨我們來吧……事後我直接帶你去見審正南!如何?」

  幾名義從複又無奈鬆綁,衣服都被扯破的小吏卻扭頭不語。

  就這樣,眾人得了車子,便立即啟程,而那小吏也不攀車,居然就步行跟在了馬隊、車隊的後面,而前面的婁圭對他也有氣,故此也不理他。

  眾人對陽翟城不熟悉,左拐右轉,廢了好大力氣才湧到了棗姓族人聚居的裡門內。

  而那棗氏族人和陽翟城中百姓差不多,對於軍士的到來總是有些緊張的。慌亂了半天,看到那些軍士紛紛下馬佇立,而為首之人總體還算有禮貌,棗氏這才舉族而出,來迎接這位自稱是朝廷使者的人。

  「有禮了。」婁圭難得正色拱手,然後昂聲問道。「敢問可是棗祗棗文恭府上?」

  「捨侄確實居於此處。」為首的族長儼然是對這個名字的出現有些措手不及。「這天底下僅有的兩百來個姓棗的都在此處住。」

  「這便對了!」婁圭聽得此言,之前的鬱氣頓消,反而一時大喜。「我自長社連夜至此,專為令侄而來!」

  言罷,不等這棗氏族長說話,那婁圭便微微側身示意,旋即,數名義從便從車上捧著不知道多少托盤依次過來。

  審正南那邊倒也乾脆,托盤上都不帶遮蓋的,金銀錦緞,紛紛顯現在了中午的陽光下。

  「我家將軍乃是前涿郡太守,現五官中郎將,持節督潁川黃巾事……」話到此處,婁圭微微頓了一下,稍微觀察了一下對面一群姓棗人的表情,然後方才滿意的繼續言道。「前日過長社,臨十萬兵,宿於前潁川郡功曹鍾繇處,鈡元常以陽翟棗祗素有才德,薦於我家將軍。我家將軍聞賢則喜,可惜戰事未平,倉促不能到此,故以我為使,以金五十,銀一百,錦緞十匹,玉璧三對,車五輛,求辟棗文恭為幕屬,以谘軍事!請棗文恭出來吧!」

  棗氏族人聞言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又不停的將目光在那些珍貴財貨和那些白馬騎士之間晃動,最後方才無奈的看向了婁圭。

  婁子伯等了半晌,眉頭不由緊皺:「許與不許,還請棗文恭出來一見!」

  「尊使!」那族長無奈拱手答道。「文恭久為升斗小吏,今有貴人如此禮聘,這是天大的好事……然而,我那侄子見到官軍光複了城池,今日一早便穿上吏服,不顧勸阻,直接往郡寺內奉公去了。要不,我派人喊他回來?」

  婁圭怔立半日,方才和身邊許多目瞪口呆的義從們一樣,朝著隊伍尾巴處看了過去。

  而之前的小吏倒也乾脆,不顧身上衣服破損,直接就從後面昂然走了出來,先朝自己族叔那些人拱了下手,又朝著婁子伯微微躬身行禮,倒也沒有什麼拿捏的意思:「見過尊使,我便是棗祗!」

  婁圭欲言又止。

  「五官中郎將的禮聘我受了!」棗祗抬頭言道。「這麼做不僅是為了個人前途,也是想要在五官中郎將身邊有所規勸……須知道,天下事只憑強力去做,或許能夠做成,但卻未必能平人心!但若能依矩法而行,再施強力,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到呢?」

  婁圭依舊欲言又止。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5 16:33
第九卷 第9章 辨聲知人心

  「將軍。」

  傍晚時分,潁陽城中,閻忠抱著一匹極其精美的蜀錦走入到了正燃著熏香的縣寺內。「你來看……」

  「什麼?」正在堂上靜坐,幾乎要被熏香熏得睡著的皇甫嵩循聲抬頭,然後不禁笑了出來。「哦,好錦緞!」

  「不錯。」閻忠邊走邊笑道。「這可是正經的蜀錦,不是楚錦,也不是吳錦,更不是河北市面上常見的新式遼東錦。將軍你看,花紋別致,光亮動人,真的宛如金銀生於絲帛之上……這是那投降的本地黃巾賊小帥專門取出來獻給王校尉的,而王校尉雖然家在洛陽,見慣了寶物,卻也覺得此物格外出色,便不敢專享,轉而讓我拿來給將軍!」

  「你們啊!」皇甫嵩苦笑搖頭。「此物固然是好寶物,可我一個五旬老朽,要它作甚?!便是做了兩套袍子,也沒臉穿出去吧?」

  「也是啊。」閻忠抱著蜀錦坐到了皇甫嵩下方一個幾案後面笑道。「將軍德高望重,或者說,自從三年前然明將軍(張奐,涼州三明之一)去世後,將軍便是我們涼州德望所在……哪裡是我們這些俗人能比的?」

  「那這蜀錦叔德留著便是。」皇甫嵩依舊不以為意。

  畢竟嘛,董卓和公孫珣都能知道將財貨全部給下屬,人皇甫嵩還真不至於做不到。

  「不對。」閻忠將蜀錦隨手放到幾案上,卻又搖頭不止。「寶物有德者居之,如此寶物,若是將軍不要,我又怎麼敢接手呢?將軍便是自己不用,也不妨拿回家去,給幾位公子留著用……」

  「都不成器啊!」皇甫嵩搖頭歎道。「如此蜀錦作成的錦衣最好配上紫綬金印,可他們這輩子哪裡有資格做到那份上?」

  「其實便是做到了又如何?」閻忠忽然搖頭笑道。「涼州窮困邊鄙之地,封了候做了將軍又怎樣?朝廷不還是視我等為邊鄙?」

  皇甫嵩微微眯眼,並無反應。

  其實,從漢世祖劉秀登基稱帝時算起,後漢已經歷經一百六十餘年,社會問題哪裡都有,眼前波及了七八個州、二三十個郡的黃巾之亂便是明證。

  但是,如果非要評出一個問題最嚴重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如今格外安生的涼州了。

  其他地方的問題,在黃巾之亂前最起碼還是潛藏在漢室權威身下的,但是涼州那裡卻是從一開始就暴露無遺,而且上來便是最直接最血腥的暴力戰爭。

  實際上,假如除去開國時期的戰爭不算,那麼從光武帝咽氣當年(公元57年)開始,涼州前後四次大亂,基本上就相當於沒有停下來過:

  第一次燒當之亂,從公元57年斷斷續續持續到了公元101年,連綿四十餘載;

  第二次先零之亂,發生在燒當之亂結束後的第七年,也就是公元108年,延續了十一年……這一次雖然時間很短,但漢室付出的代價卻格外沉重,光是明面上的軍費支出就達240億,而且直接造成了涼州、並州的全線人口衰落以及百姓的離心離德,『棄涼』之說也由此而生;

  第三次大亂其實是中央朝廷的鎮壓動作,主將是當時的名將、護羌校尉馬賢,馬賢以出色的軍事水平和粗暴的鎮壓手段,對涼州羌族進行了長達近三十年的血腥鎮壓;

  第四次,便是桓帝時涼州三明對羌族的徹底鎮壓活動了……皇甫嵩的叔叔皇甫規、董卓曾經追隨的張奐、後來投靠了宦官的段熲,皆因此成名。

  而且這四次大亂雖然名義上都是羌亂,可對涼州中下層的豪強百姓們而言,頻繁的戰爭擺在那裡,軍事動亂的破壞性擺在那裡,

  用簡單的民族矛盾來安撫他們無異於掩耳盜鈴!更不要說到了後漢中後期,羌族、漢族混居嚴重,底層的民族隔閡其實已經越來越小,而外地來的官吏又多是腐敗殘暴無能之輩了。

  總之,完全可以說,整個涼州的中下層,對朝廷的厭惡未必低於對異族的厭惡……因為屠殺和戰爭太頻繁了!

  這種情形下,偏偏中樞對待涼州又是一種普遍性的排擠和歧視態度,不要說應該有的安撫補償了,能不欺負你已然是給你臉了。

  故此,涼州對漢室和中樞的厭惡感,基本上是處於一種壓抑中的蔓延狀態,如今連涼州士人都對漢室與中樞極度不滿了起來。

  而皇甫嵩家族雖然是靠著軍事鎮壓羌亂而聞名天下的,屬於當地地道的忠漢派代表人物,可既然生在涼州、長在涼州,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民間的這種情緒?而且,他叔叔皇甫規和張奐作為讀經書並向士人靠攏的邊將,本與段熲這個不讀經書、投靠宦官的邊將,本身就存在著剿撫之間的對立姿態。

  所以,即便是知道這種情緒,皇甫義真也沒什麼好辦法,唯一的應對方式便是裝聾作啞罷了。

  閻忠看了看皇甫嵩,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卻是不再多言,並順勢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將軍,你觀北軍五校、三河騎士戰力如何?」

  「差不多吧!」皇甫嵩聞言這才微微打起了點精神。「畢竟是承平日久,可終究體製擺在那裡,又有洛陽武庫的精良裝備,還有西園廊中的戰馬……對付黃巾賊應該是足夠了。」

  「這是自然。」閻忠緩緩言道。「蒼亭-東武陽一戰東郡黃巾覆滅,前日長社一戰潁川黃巾覆滅,經此兩戰,我想天下應該沒人會覺得黃巾賊能再成事了,剿滅他們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也不能這麼說。」皇甫嵩歎氣道。「時間遷延太長也會出問題的……之前在長社我便看軍報上講,河北張角三兄弟將钜鹿、安平、清河、魏郡、河間等地的黃巾賊全部收縮到了钜鹿一郡,依靠著南北兩座大城廣宗、下曲陽,各自聚眾十餘萬,屯著幾年吃不完的糧食,幾個郡國收攏來的財帛、器械,準備負隅頑抗……叔德,你說這要是守個一年兩年的,豈不是尋常之事?屆時天下指不定便要出亂子的!」

  「誰說不是呢?」閻忠哂笑道。「不過,我今日不是要說這個……將軍,我是看到這中原河北如此富庶,連這種寶物都能在一縣中隨意尋到,而黃巾賊終究又只是蛾賊一般,那何必只讓三河五校這些本就家中豪富的中樞子弟來發財呢?你看五官中郎將那邊,人家出來打仗,不僅照顧到了本鄉,還照顧到了並州舊部,這才幾日,手下便已經有積功到兩千石的一位校尉,四個千石司馬……還有昨日那個劉備,儼然就要是第五位了!而咱們涼州子弟,做官也難、發財也難……苦啊!」

  皇甫嵩沉默片刻,卻緩緩搖頭:「我知道叔德的意思,但是……涼州的情況你也知道,讓那些偏遠地方的士卒武將來內地,他們野性難製是一說,朝廷有所提防又是一說。故此,我當日便只舉薦了如南容這種名門之後。」

  「是啊!」閻忠冷笑起身道。「傅南容的才德我無話可說,但是涼州如傅南容這樣的又讀書又是名門之後的英才,總共才有幾個呢?」言至此處,不待皇甫義真回應,閻叔德便複又指著幾案上的錦緞言道。「將軍真不要這匹上上品的蜀錦?這可是底下人的一片心意。」

  皇甫嵩只好乾笑:「既然是大家一片心意,我留下便是。」

  閻忠這才緩緩一笑,告辭而去。

  皇甫嵩目送對方出門,歎了口氣,轉眼間便昏沉沉在熏香中眯眼睡了過去……沒辦法,他年紀已經很大了,昨日晚間的宴飲,更讓他格外注意到了這個事實。面對著年輕的公孫珣、曹孟德,還有當時在場的很多很多年輕英豪,他是真的有些羨慕和無奈。

  「志才兄。」

  回轉到陽翟城中,太陽已經快落山,一處空落落的破舊宅院裡,心情鬱悶至極的婁圭終於忍耐不住了。「成與不成,你倒是請給句話啊?」

  「我且問一問子伯先生。」戲忠今年三十來歲,生的細眼膚白,從他的衣著和不怎麼打理的鬍子上來看,也從他雙目深陷的的眼窩來看,其人生活確實顯得落魄。「這財帛、寶物、車子,都是我的了?」

  「然也!」

  「便是我不去,按照禮儀來說,這些禮物也不用償還的了?」戲志才繼續負手好奇問道。

  「不錯!」婁圭無奈點頭道。「故此志才兄,還請你不要再打量了,許與不許還請你直言不諱。」

  「不瞞子伯先生,我……不知道。」戲忠攤手一笑。

  「不知道是何意啊?」婁圭只覺得自己額頭青筋直跳,不是說好了這兩個人一個任勞任怨一個明達術勢嗎?那應該一個像王修一個像呂範啊,如何就變成今日這個樣子了呢?

  「不知道的意思便是不知道。」戲忠摸著眼前托盤上的黃金道。「子伯先生,我窮了快三十年,平日裡又總是浪蕩無行,雖然有元常兄的舉薦,可那位五官中郎僅憑一面之詞便願意如此厚幣重禮匆忙遣人來請我,我還是很驚訝的,也是蠻感動的……平心而論,人非草木,陡然對此番情形,若不心動就怪了。」

  「那……」

  「但是,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戲忠負手轉過身去,對著自家爬滿了看熱鬧鄰裡的低矮西牆緩緩言道。「我戲忠混沌了三十年,連個老婆都不敢娶……當然也無人願意嫁……不就是想求一個真正能托付志向的人來一展才學嗎?那萬一你家將軍是個錦繡其外,敗絮其中之人,我豈不是所托非人?」

  婁圭在對方身後欲言又止。

  「子伯先生,這做人私屬便如嫁人娶老婆一般。」戲志才回過頭來笑道。「你說,這要是新娘子過了門才發現那丈夫跟我一樣是個整日賭博好酒之徒,豈不是白負了人家新娘的一片青春?而我……要是你家將軍是個廢物,難道到時候要我做背主之人嗎?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婁圭終於攏手歎氣言道:「志才兄這番話倒是頗有幾分法家術勢的味道……那你的意思是,莫非要等我家將軍來陽翟後你親眼見上一面再做決定?」

  「那就不必了。」戲志才負手搖頭道。「你家將軍是持節的五官中郎將,又剛剛在長社一把火廢了十萬黃巾賊,屆時他浩浩蕩蕩,引數萬得勝之師來陽翟城,手下虎士良將無數,我一個浪蕩子去見他,想來只會汗流浹背,亂了方寸而已。」

  「那你究竟要如何?」婁圭又一次快忍耐不住了。

  「子伯先生不要急。」戲志才緩緩笑道。「想來你是五官中郎將的心腹?」

  「然也!」婁子伯昂然道。「不然何至於遣我來此?」

  「那先生追隨了你家將軍多長時間了?」戲志才繼續問道。

  婁圭張口欲言,卻恍然若失,半晌方才應聲道:「居然有八九年……眼瞅著快十年了!老夫人賜給我的那幾房姬妾都給我生了三個孩子了。」

  「原來如此。」戲志才也正色起來。「如此看來,子伯先生與你家將軍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了?」

  「或許吧!」婁圭感慨言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考教我一番,從而窺的我家君候些許深淺吧?」

  「不錯。」戲志才點點頭。

  「可我心思多在軍事上。」婁圭搖頭道。「若是論人心詭譎,須董公仁來此;若是論剖析事理,則須呂子衡在此……」

  「無妨。」戲志才搖頭道。「以小見大,未必就要論及天下大勢或人心厲害……這金銀財帛俱是我的了?」

  「然也!」婁圭又有些不耐了。

  「子伯先生會打動物牌嗎?」戲志才複又笑道。「咱們二人,再隨便從這圍觀的鄰人中喚上一個善賭的,我將這些財帛中的金子一分為三,贈你們二人一人一份,咱們賭一把如何?你若輸光,無須其他,只要將金子留下自己離開便是;而我若輸光,則任子伯先生處置!」

  婁子伯一時撚須冷笑不止。

  天色昏暗,公孫珣轉回到了軍帳中,而自曹操、程普、公孫越以下,除了已經率先去取輪氏、陽城的楊開、牽招二人外,軍中將領多已彙集至此……原來,屍首一日間焚燒了大半,軍中便有些浮躁起來,然後迫不及待的準備商討全軍移營陽翟的事情。

  「沒必要在此耽擱太久。」曹操打著哈欠言道。「大戰一日而定勝負,波才又已經授首,陽翟也在我軍手中,郡南掃蕩的事情又被兩位中郎將取走……依我看,剩下的屍首雖然還有些,但卻散落在各處,不足以勞動大軍,完全可以托付給長社、陽翟、潁陰等本地官吏,讓他們動員本地民夫來做便是。咱們,還是全軍拔營去陽翟休整吧!」

  其餘眾人也紛紛出言,卻大多是讚同曹操的言語。

  便是向來不與主流相合的關羽也撚須直言,說是天氣太熱,又經過一場大廝殺,軍中士卒頗為疲憊……倒也不妨如此。

  然而,唯一能做主的公孫珣雖然也厭惡此地,也想盡快去陽翟休整,但卻不免有所猶疑和擔憂。他所擔憂的,倒不是說這些本地人會偷懶如何的……畢竟事關生死,想來無人懈怠……但是,這些本地民夫集中起來需要多長時間?而且他們真的有那個『科學』的防範意識?

  天氣如此酷熱,屍體兩三日便要腐敗,他公孫珣在這裡看著,讓軍士和俘虜們掩住口鼻,不許扒腐屍衣物,怕是所有人都不敢不聽吧?可他要不在呢?

  一念至此,公孫珣倒是咬了咬牙,然後做了一次獨夫——按照他的軍令,傷員和大部分輜重、疲憊至極的騎兵和他們的馬匹可以先行去陽翟,但大部分步卒、少部分騎兵,以及所有健全的俘虜卻要留在此處,繼續尋找屍首,然後就地焚化。

  公孫珣在這支軍隊中威望一日勝過一日,他既然正式下了軍令,眾人雖然不滿,卻無一人敢當眾叫苦,只是當即應承下來罷了。

  而軍議也到此結束。

  但是,當日夜間,軍中忽然起了騷動。

  「何事喧嘩?」公孫珣被韓當叫醒時簡直莫名其妙,走出軍帳後,面對著匆匆趕來的各部將校,他甚至有了一些怒氣。「賞賜何時少過他們,不過讓他們多留一兩日而已,如何便要夜間喧鬧?瘟疫這種事情是能大意的嗎?」

  「君侯勿憂。」就在這時,身材矮胖的董昭也腆著肚子披著衣服趕了過來,而他遠遠一開口便直接讓公孫珣冷靜了下來。「肯定不是咱們自己的軍士,若是君侯這般養兵,軍士還要作亂,那天下何處不亂?依我看,必然是俘虜中起了謠言。」

  不止是公孫珣,所有人都登時醒悟。

  而稍傾片刻後,護軍司馬公孫越果然查明了事情來龍去脈,並全副披掛來報。

  原來,正如董昭所猜度的那樣,是俘虜中間起了謠言……話說這日軍議後,輜重、騎兵都在收拾行裝,然後又有全副武裝的步兵移營到俘虜營周邊以作看管,當時俘虜們便不知所措,而有所疑;等到後來,王修又依照軍令遣人挑出了俘虜中受傷老弱之人,準備明日隨騎兵、輜重一起啟程,這下子,俘虜們就更加驚慌了!

  不過,當時漢軍剛剛全副武裝移營完畢,他們並不敢出聲議論,直到夜幕降臨,這才忍不住互相言語,而一番議論之後,他們卻是極度疑慮自己明日會被集體坑殺,偏偏又無處可逃!所以才會驚慌失措、抱頭痛哭,乃至於有喧嘩鼓動之舉!

  「君侯勿憂。」又過了片刻,隨著公孫珣身側人越來越多,程普也終於全副披掛趕來了。「我已讓營中持械戒備,並安排妥當了……兩萬餘手無寸鐵的俘虜,掀不出風浪來。」

  眾人這下子方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君侯。」此時,身後的魏越忽然插了一句嘴。「如此反賊,又出了這種亂子,何必一意辛苦遷到陽翟安置?要我說,不妨真的坑了,以免後患!」

  魏越魏子度是個邊地出身的混球,軍中眾所周知,故此他說的話沒幾個人在意,也就是關羽眯眼看了他一下而已。

  不過,公孫珣剛要出言喝罵,卻忽然瞥見身旁一人,然後不禁心中一動,直接轉而朝著此人問道:「孟德兄覺得如何,要不要稍加懲治?」

  曹操思索片刻,但當即搖頭不止:「畢竟事出有因,坑殺太過無稽……我意,可以挑些挑頭鬧事的,按照之前給俘虜們編的什伍,進行連坐處刑!」

  「那玄德以為呢?」公孫珣複又點了一人名字。

  「我……」一直沉默不語的劉備思索片刻,卻居然沒有給出自己的意見。「我並不知該如何處置,請君侯明鑒。」

  公孫珣聞言微微頷首,卻又緩緩搖頭。

  頷首者,是因為他內心對曹操還有劉備的預估判斷是正確的。

  其中,曹孟德頗有法家作風,但卻不是生性殘忍,更不可能是天生梟雄,一個人怎麼可能剛上戰場便想著屠城殺俘?實際上,自家母親口中的那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曹孟德,更像是被亂世豢養漸漸出來的。而劉備也是類似,面對著剛剛開啟的亂世,還很年輕而且毫無頭緒的他甚至並沒有自己的主見,所以只能保持沉默,並選擇去學習和觀察。

  他們都還需要經驗……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但卻都很有前途。

  至於搖頭,乃是公孫珣早有決斷……講實話,若是準備收為己用的新降之兵,公孫珣說不定會來一出夜宿降軍營中的戲碼,以招攬人心。然而,這兩萬多人不過是因為潁川各處殘兵存在而逃得性命的俘虜罷了,他瘋了嗎玩這一出?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仔細看管,嚴厲威嚇,若有逃竄者殺無赦,若不作亂便不必理會!」公孫珣朝著程普吩咐道,然後便直接回身往帳中而去,居然是要繼續睡覺得樣子。

  眾人一時茫然。

  「管這些俘虜幹嗎?」呂範突然醒悟失笑道。「明日他們自然知道我們不是要坑殺他們,再過數日,朝廷旨意一來,他們多半也與我們無幹了!既然德謀已經安排妥當,那諸位也都各自回營安撫好本部軍士就是了!」

  眾人一時醒悟,紛紛無語回營。

  不過,一夜倉惶,眾人都沒有睡太好,清晨醒來,也多有疲憊,但好在那兩萬多俘虜漸漸醒悟並安生了下來,且經此一事愈發勤懇老實,倒是讓收屍的工作輕鬆了不少。

  不過也有人例外,譬如公孫珣,他昨日似乎就睡得極好,日上三竿方才從容起身,倒是格外令人豔羨。

  「兩頭豬!」陽翟城內,一夜未眠的婁子伯雙目通紅,卻是冷靜的扔出了五張木牌中的三張。

  戲志才雙目通紅之餘也是滿頭大汗,他看著自己手中獨獨一張木牌,真真是無可奈何,而旁邊他的那位鄰居也是連連搖頭。

  「再兩頭豬!」婁子伯複又扔出兩張手牌。

  戲志才這次連臉都漲的通紅了。

  「一頭牛。」婁子伯將手中最後一張牌砸了下去,然後冷靜言道。「你二人把錢給我。」

  戲志才低頭看著自己最後一鎰金,抿嘴不言半晌,但終究是咬牙將這一鎰金推了出去:「認賭服輸。」

  那名鄰居見狀也趕緊扔出一鎰金來,卻又抱著自己剩餘的五六鎰金匆忙而走。

  婁子伯翻身下榻,打開窗戶,陽光刺眼之下,他陡然眯起眼睛,然後又撚須回頭,死死盯住了榻上僅剩的這一人。而被看的發毛的戲志才卻是強做鎮定,昂然與對方對視起來。

  「我記得志才兄並無妻子?」婁圭忽然撚須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然、然也!」

  「看你家這情形,想來也是父母早早仙逝了?」婁圭繼續撚須問道。

  「人盡皆知。」戲志才額頭上不免再度出汗。「不然我何至於浪蕩至此?」

  「你之前……你昨日還說願賭服輸,任我處置?」婁圭宛如沒聽到對方言語一般,繼續撚須問道,眼神也是越來越古怪。

  「不錯!」戲志才勉力答道。「大丈夫……」

  「那邊行了,來人!」婁子伯忽然一聲大喊。「將這個爛賭鬼與我綁起來,裝入一個大木箱中……現在便從街上與我抬到縣寺審正南那裡去!」

  戲志才目瞪口呆,然後欲言又止。

  「若非如今暑氣難耐,你又是個身體弱的。」婁子伯撚須冷笑。「否則定然將你裝入木箱,直接送到我家將軍那裡去……你且知足吧!」

  言罷,他便昂然負手而出。

  而隨著數名義從蜂擁而入,戲志才再度欲言又止。

  —————我是再度欲言又止的分割線———————

  「昔,珣擊破黃巾,降服數萬。至晚,屯於長社,忽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珣乃謂左右曰:『勿動。吾待士卒為手足,焉能反吾,此必降兵為流言擾,稍有動亂。』乃令軍中各部持械安坐,複聚將於帳下,遂安。待事平,固知為軍中移營故,降兵皆恐,流言或為坑殺,乃夜間相擁而泣,以至喧嘩不安,縱火相抗。眾皆服。時操為副將,以降兵違度,可實坑之。珣默然不應,徑單衣入降兵營,宿於中帳。眾將愕然,宿衛不休,至天明,珣從容出帳,降兵皆叩首不休,盡感其德。眾益服。」——《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7 10:31
第10章 思故明來意

  俘虜的騷動第二日很乾脆的平息掉了,所以公孫珣繼續留在淇水畔數日,以監督焚屍,等到六月中旬快要結束的時候才移營去了陽翟,然後才見到了婁圭為他尋來的棗祗與戲忠。

  雙方見禮完畢,公孫珣自然是好言寬慰,而戲忠和棗祗倒也沒有玩什麼戲碼……因為正如戲志才之前自己說的那般,當這位聞名天下的白馬將軍引著數萬大軍浩浩蕩蕩,在麾下無數名將、勇士簇擁著來到跟前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可能忽視掉自己這位新主公身上的層層光環。

  再說了,戲忠早已經被婁圭整治了一番,而棗祗根本不是那種會使妖蛾子的人。

  「棗文恭盡忠職守,勤勤懇懇,但卻失於固執,不如王叔治許多。」等到二人暫時退下以後,婁子伯是如此對公孫珣言道的。「但其人終究在郡府中辛苦多年,算是個可以信任與直接使用的人才。唯獨戲忠,此人雖然有些才智,卻是典型的眼高手低,所謂只有嘴上功夫而已,想要直接托付正事,未免太急。」

  公孫珣對此深以為然,因為這跟他想像中的二人形象基本對路,而且他也確實做出了讓棗祗直接去軍營中幫助王修奉公,卻把戲志才當做婁圭副手,然後並未給予職司的分派。

  這裡必須得說一下。

  要知道,在公孫大娘的故事裡,那些謀士個個才智過人,好像一出山一言能決天下大事一般。但在官場歷練多年的公孫珣卻早就知道,打仗和政務都是需要身體力行的,而真正有本事的人也都是有職司和經驗的,像那種純粹出主意的職業謀士不是沒有,但並不是主流。

  譬如皇甫嵩賬下的閻忠,他最大的身份是涼州名士和前信都令……是因為丟了官才去入幕做了個單純的謀士;而公孫珣身邊的呂範、婁圭,實際上是心腹私臣,或者說是家臣。

  而且坦誠的講,公孫珣是能看出來的,婁子伯這個從小覺得大漢藥丸的人倒也罷了,對官職並沒有什麼想法,可總領幕府的呂子衡心裡對正經官職卻是很期待的,只是礙於自家主公的事業,將這心思藏起來了而已。

  然而,公孫珣能察覺自己下屬的心思,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做派……恐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是,他如此安排戲志才,也就是動輒將才智之士『謀士職業化』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受自家母親影響的嚴重非正常行為。

  因為真正歷史上的那些頂級謀士,純粹以謀劃為生的人基本上是鳳毛麟角!

  就拿這潁川最出名的幾個謀士而言:

  荀彧是尚書令,實際上主持國家政務幾十年,那是宰相一般的工作;

  陳群前期在曹操幕中做西曹屬,後來參讚軍事,但很快魏國建立,他做的是吏部尚書、御史中丞,然後也是尚書令,成為了實際上的宰相;

  鍾繇呢,是相國、廷尉、中尉、太尉,從舉關中而助曹操開始,就是標準的公卿重臣;

  郭嘉呢,他死得早,可依然是『掌戎律』,是負責軍法的;

  唯一特殊的似乎是荀攸,荀公達這輩子基本上就是在為曹操出主意,而且軍事謀劃極多,算是個標準的謀士,可即便如此,他也一度出任尚書令!

  至於說公孫珣見識過得其他人,諸如程昱、董昭、沮授、審配等人用謀士二字來論,那就更是可笑了!

  歷史上,程昱出將入相,太守、將軍、尚書、公卿都幹過,可就是沒幹過什麼『謀士』;

  董昭呢?此人曆任魏郡太守、冀州牧、徐州牧、侍中、光祿大夫、太僕、衛尉、司徒,簡直是位極人臣;

  沮授更乾脆,

  在韓馥手下就是騎都尉,而袁紹一來也許給了他軍隊,後來更是奮威將軍,一直都是獨立領兵的將軍;

  審配則和荀彧類似,他是袁紹的總幕府、托孤大臣,也是實際上的丞相職務……

  總之,所謂謀士,其實並不存在這個專有職業,最起碼並不廣泛存在。更多的,乃是會給君主提意見的宰相、尚書、牧守、將軍。而由於他們的日常工作不能被詳細記載,史書上又只會記錄他們的智謀高光時刻,所以後世總結性的將他們統稱為謀士,如此而已。

  或者再舉個例子……王允王子師歷史形象算是謀士嗎?

  當然是!

  但此時人家卻是大漢豫州刺史,標準的漢室重臣,手下眾多才智之士,又像是個君主模板!

  連公孫珣都要在到達陽翟三日後,便匆匆出城十里,還要帶上城中、軍中所有六百石以上級別官員,一起相迎……當然了,關羽是不好帶的,公孫珣長了個心眼,讓他和公孫越一起留守大營。

  沒錯,王允來了!

  這位新上任的豫州刺史分外盡忠職守,此時汝南尚在黃巾賊手中,路上到處都是賊寇,可他聽說輪氏、陽城、陽翟這條路通暢以後幾乎是立即動身,直接開始巡視起了豫州……要知道,此時連朝廷給公孫珣的新旨意都還沒影呢!

  但不管如何,人家來了就是來了。

  而且,這正是公孫珣之前不得不迅速趕到陽翟的一個重要緣故,他必須要趕在王允到來前將陽翟城的浮財給賞賜下去……潁川文太守是個政治生命已經事實完結的待罪之臣,可王刺史卻不是!

  那麼,分了人家州中財貨的公孫珣,又怎麼可能不心虛到引眾來迎呢?

  「子師兄,數年不見,你真是風采日盛啊!」來到陽翟城西門外的長亭處,眼見著豫州刺史的儀仗停在了幾十步遠外,然後王子師領著自己的從屬下得車來,公孫珣也趕緊直接引眾向前。

  「文琪!」已經足足四十八歲,眼瞅也有五旬的王允鬚髮已經全都有些泛白,但此時精神卻極佳,當即便步行向前,撚須大笑。「我一老朽,便再是有風采,又如何比得上你呢?旬日之間掃蕩東郡,複又聯手左右中郎將大破十萬潁川蛾賊,兩戰後洛陽當面之危已經盡去,真真是力挽狂瀾!還有當日鞭死趙忠索賄家奴一事,也是讓人聞之振奮不已。」

  公孫珣拱手而笑,一副很自得的樣子,實際上卻是無言以對……感情在人家王刺史眼中,打死一個閹宦索賄家奴站穩立場這種事情,居然是和那兩場大戰差不多重要的事情,如此姿態,公孫珣實在是不知道是該吐槽他呢,還是該稱讚他?

  「文琪過來,隨我來認識一下我的兩位從事。」雙方各自寒暄一聲,公孫珣剛要按照官場規矩引薦自己身後兩個兩千石,也就是曹操和程普二人了,卻不料王允居然一反常態,先要介紹他的兩個從事。

  也是奇怪!

  當然了,隨著王子師接下來一開口,公孫珣也好,身後的曹操、程普也好,還是說在更後面冷眼觀察的婁圭、戲忠也罷,居然全都恍然大悟。

  「文琪,此乃潁川名士,海內碩儒,荀氏八龍中的六龍荀爽荀慈明!」王允指著身後為首一個年紀頗大頭髮花白之人得意笑道。「荀氏八龍,慈明無雙,朝中諸位都想征辟咱們的六龍先生,卻不料被我搶了先。」

  公孫珣等人不敢怠慢,趕緊上前拜見,口稱六龍先生,算是做足了禮儀。

  要知道,荀爽是荀氏八龍中的第六龍,是荀彧的親叔叔,而正如荀彧在荀氏這一代中最為出類拔萃一般,荀爽也是他們那一輩中最出色的一位。不過,因為黨錮的緣故,他之前常年隱居在漢濱做學問,號稱碩儒,已經多年未回家了……而這種人,只要想做官,公卿之位手到擒來,根本沒法用官場規矩來對待人家。

  實際上,此番黨錮開釋,朝中三公九卿都想征辟他,但是荀爽都沒有接受罷了。

  不過,他現在願意屈居一個從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就眼前而言畢竟是他家鄉遭了兵禍,無論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鄉梓,他都沒理由拒絕這個從事的職務……大不了此番亂平以後再辭官歸家就是了。

  出乎意料,號稱碩儒的荀爽居然是個開朗乾脆的人,舉止言語中沒有任何架子,當即便反過來拱手問候:「久聞白馬將軍大名,此番鄉梓得保,正該謝過將軍與諸位朝廷棟梁才是。」

  言罷,他居然後退數步,對著公孫珣與他身後的曹操、程普躬身大禮一拜,慌得這三人趕緊去扶。

  然而,這還不算,被公孫珣扶起後,這荀爽複又轉身,向前兩步,居然又朝著公孫珣身後的一大堆千石、比千石、六百石、比六百石的軍官們躬身一禮。

  那些軍官素質參差不齊,有人自然知道對方底細,有人卻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誰,但看著公孫珣、曹操、程普還有這豫州刺史都對此人如此客氣,又哪裡敢拿大?

  於是乎,亭捨前一時慌亂如麻,許多人都趕緊躬身回禮,而公孫珣三人又自然趕緊去攙扶。

  「好了。」王允見狀不禁笑著解圍。「天氣暑熱,亭捨這裡本就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趕緊見禮完畢,然後入城再聊。」話到此處,這王子師複又指向了一位年紀並不是很大的「文琪、孟德,還有這位程校尉,你們來看,這裡還有一位你們一定要認識的,他正是魯國孔融孔文舉,乃是至聖先師二十世孫!」

  曹操和程普等人愈發無話可說,也是趕緊與對方互相執禮相問,尤其是曹孟德,聞言簡直是大喜過望,好像他和這孔融相性多好一般。

  然而,公孫珣聽得此言,卻猛地一怔,然後居然對著正在朝自己行禮問候的孔融一時歎氣搖頭。

  孔融行禮完畢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登時就變了臉色,然後不顧周圍如此多的官吏,直接冷哼一聲,側過頭去……居然是因為對方一時失禮,就半分不願意相讓。

  不過有意思的是,王允卻似乎對此早有所料:「文琪,你如此舉止,莫非是已經得了大將軍的信函嗎?」

  「什麼信函?」公孫珣回過神來,莫名其妙。「我雖然與遂高兄書信往來頗多,但這些日子戰事遷延,卻沒有什麼書信往來。」

  「若非是因為大將軍,你何至於此啊?」王允當即蹙眉問道。「而若非是因為大將軍,你以為文舉為何在我幕中啊?」

  公孫珣依舊莫名其妙,但還是勉力解釋道:「我並不知道文舉兄與遂高兄出了什麼岔子,但剛才之所以歎氣而忘禮,卻是因為先見到六龍先生,又居然見到文舉兄,然後陡然想起一位故人來,因此感慨。」

  「哪位故人?」這次輪到王允疑惑了,便是身邊曹操和荀爽也好奇了起來,唯獨孔融依舊冷臉側身相對。

  「今日黨錮既然已經解開,我也不瞞諸位了。」公孫珣搖頭道。「當日元傑先生出塞避禍,凡十餘年一直是住在我家塞外別業的……四月黨錮既開,我人在洛陽,便第一時間寫信回去告知他並勸他歸鄉。只是,戰事連綿不斷,路途又遙遠,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信,又有沒有動身歸鄉,故此感慨而已。」

  此言一處,王允、曹操等人固然是目瞪口呆,而荀爽卻是一聲長歎,至於之前還倨傲無行的孔融居然是當眾潸然淚下,失態難言。

  這裡面是有故事的。

  當年孔融讓梨,幼年便名揚天下,然而誰又知道,後來他的兄長卻拿一條命來償還這個梨子呢?

  沒錯,當日張儉因為黨錮緣故,望門投止,不知道多少人因為收留他而家破人亡……其中一家正是孔氏。

  張儉逃到魯國來到孔氏家中,本想是去尋孔融兄長孔褒的。但孔褒當時不在家,而在家的孔融卻只有十幾歲。於是乎,張儉猶猶豫豫,覺得對方是個小孩子,不大好藏在對方家裡,便想離開。結果孔融看出對方的意思,毫不猶豫的將對方留了下來,孔褒回到家後自然也無話可說。

  然而,等到後來事發,桓帝大怒,一定要嚴厲追究,事情來到孔家……官府卻根本無法評判到底算是孔融收留了張儉還是孔褒收容了張儉。於是兄弟二人搶著認罪,但最終由於孔褒是當家人,被朝廷直接下旨治罪殺頭!

  所謂幼年讓梨,成年爭義,孔融名重天下……一方面是他的家世在這個經學為主的世道裡堪稱當世無雙,一方面卻是他哥哥用性命給頂起來的,他身上有雙份的頂級名望。

  至於說,公孫珣為何會感慨?

  倒不是說他故意要扯出話題套近乎,而是說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很好奇……當日在遼東,張儉明顯是後悔了自己牽累了如此多人的,所以,公孫珣真的很想知道孔文舉心裡有沒有後悔?

  當然,這話永遠問不出一個答案來,甚至很可能孔融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孔褒畢竟已經身亡,事到如今,不管是真心爭義也好,還是為了延續和維護死去哥哥的名聲,孔融都必須要堅持某種立場和姿態。

  「慚愧!」孔文舉抹去眼淚,果然是將傲氣藏了進去,並重新朝公孫珣行禮。「不想將軍居然是同志。」

  同志……公孫珣雖然對這個詞彙有些發懵,但還是迅速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並重新回禮,雙方再無芥蒂。

  「文舉原本在楊司徒(楊賜)門下做掾屬。」王允也是趕緊解釋道。「當日何遂高從河南尹任上被拜為大將軍,楊公讓他持名剌去祝賀,結果當時拜會的人太多,故此不及及時通傳……」

  「哪裡是拜會的人太多?」孔融當即甩袖子憤然道。「名剌已經到了那門子手裡,他如何不知道是楊公的名剌,是我孔融來見?無外乎是彼輩自覺水漲船高,輕視於我……」

  「那文舉兄是怎麼做的呢?」曹操忍不住探頭好奇問道。

  「我忍耐不住,奪回了名剌,直接回去了!」孔融當即昂然言道。

  在場之人俱皆無語。

  要知道,這事畢竟牽扯到楊賜與何進兩位當朝超級大佬,那門子固然有些不對,你這麼奪回去就對了?

  你覺得對方在羞辱你?可你這個舉動難道不是在羞辱人家?

  更不要說,這件事情裡面楊賜與何進都很無辜好不好?你身為楊賜的屬吏,無端替自家上官惹出這樣的事情……為啥還理直氣壯呢?

  然而,眾人又想了想此人的家世和名望,卻俱都無言。

  「大將軍追究此事了?」一念至此,公孫珣也是無奈蹙眉問道。

  「沒有。」王允搖頭道。「大將軍沒有追究此事,楊公也沒在意……但是事情傳開後,當時作為大將軍屬吏的河南尹門下諸位卻都覺得受了辱,居然聯合起來,行刺殺之舉。數日前,文舉差點就要死在洛中了。故此,楊公將他托付到我這裡……」

  「我曉得了。」公孫珣當即醒悟,複又對孔融言道。「文舉兄且隨子師兄奉公,我回去便寫信給遂高兄……河南尹那些人固然無禮,但遂高兄卻不是個慢賢之人,我一定會盡力奉勸他一番的。」

  孔融微微拱手,算是承情,但眉宇間卻依舊有些不服氣的樣子。

  「那便好了!」曹操也是鬆了一口氣,便趕緊嬉笑言道。「天氣太熱,王公、六龍先生、文舉兄,咱們速速入城吧!」

  公孫珣和王允對視一眼,俱皆笑著點頭,而荀爽多年未回家鄉,陽翟自然也是多年未來了,所以他更是迫不及待。

  然而,就在這時,孔融卻握著佩劍梗著脖子突然大聲言道:「之前我有所疑慮,乃是因為擔心五官中郎將的立場,如今知道他也是當年黨錮中的同志,如何還要拖延?方伯,要我說,不如就在此處與五官中郎將說個通透,請他助我等一臂之力!」

  王允和荀爽一時沉默,而公孫珣和曹操卻是同時心中一動,複又同時看了對方一眼。

  等了半晌,在孔融的氣勢逼迫下,王允終於緩緩言道:「文琪,你可知道你的奏疏早早到了洛陽,如今連我這個豫州刺史都來上任,可中樞卻一直沒有回複嗎?」

  公孫珣笑了笑,然後也按住了自己腰中佩刀:「軍務繁雜,中樞的事情我確實不太清楚。但文舉兄剛剛因往事而稱我為同志,我又怎麼可能不明白諸位的來意呢?」

  —————我是四歲讓梨的分割線—————

  「竊見遼西公孫珣,年二十八,字文琪,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其人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舉公孫珣為車騎將軍書》.孔融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7 10:32
第11章 洶洶人寰猶不定

  其實,何止是公孫珣猜到了對方來意呢?

  曹孟德心裡也是門清的,甚至於身後諸多軍官怕都是有些明悟的,至於說藏在隊伍裡的婁圭、戲忠等人就更不用說了。

  一句話,無外乎是要誅宦!

  誅宦!誅宦!誅宦!

  公孫珣都已經聽煩了,然而,這卻是這個時代朝爭的主旋律,也是士人們一致的心願。

  反複數十載,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甚至有多少人被破家滅門,然而就是要誅宦!如果說前面還是有大義所在,那麼到了後來雙方根本就是家仇國恨,生死大敵了!

  看看王允和孔融就知道了。

  王允的恩主因為王允年輕時的冒失而死在了閹宦手裡,那麼以他王子師的『剛』,對宦官存在半點妥協的可能性嗎?

  孔融的親兄長是怎麼死的?雖然是張儉的牽連,可動手的還不是閹宦?這兩個真的是家仇國恨!

  那麼對應的,以如今的朝堂局勢,不管是政治投機,還是說想要真的做事情……都得要誅宦!因為只有誅宦才能將士人團結在一起,並獲取他們的支持!

  如今的天下,做事情也好,為個人前途野心也好,你總不能說我不用士人中那些正經人才,我用十常侍吧?!

  不過,雖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是公孫珣、曹操,還有眾多在場的官員們卻各懷心思。那些底層官員們的畏懼或無知且不說,公孫珣和曹操這兩個懂得『大勢』的年輕兩千石此時心態卻也是很微妙且嚴重不一致的。

  曹操很糾結,而且說實話,他此時居然有些無奈和疲憊,之前見到這兩位士人翹楚後的興奮也是一時黯淡了下來。

  宦官該不該死?所謂『誅宦』中該持何種立場?

  這兩個問題毋庸置疑,且不說宦官本身的惡劣舉止,便是曹操家族整體從宦官出身轉向士人家族的方略就不允許他三心二意。便是橋玄不也交代了嗎?最起碼不能站錯隊。

  但是,曹操畢竟有自己的苦衷。

  要知道,從之前到現在的幾年內,在張讓、趙忠二人的帶領下朝中宦官勢力氣焰正盛,簡直不可一世。而曹操的家族卻偏偏因為之前皇后被族誅一事而一落千丈,不得不中止了向士人家族的轉型,轉而依靠著之前宮中的關係尋求恢複勢力。

  沒錯,曹操家中如今處於轉型中,根本沒法和宦官作出完全的切割……譬如現在,作為家族下一代的長子嫡孫,也是將來的曹氏、夏侯氏、丁氏這個集團的領袖人物,按照他曹操以往的作為和政治立場,他毫無疑問應該是誅宦主力;然而也就是此時,曹操的親爹曹騰,卻依靠著跟宦官打得火熱在做大鴻臚,而且按照那位的德行,說不定將來還準備花錢整個三公玩玩呢……這是個標準的閹黨!

  那麼就算是父子倆早幾十年就相互看不順眼,然後真能拎刀子砍自己親爹嗎?真要是鬧出刀兵相加的場面來,以如今曹氏家族這個詭異的狀態如何能保證自家不被政潮撕裂?

  可話又說回來,躲得過去嗎?

  而且再說了,自己一個區區比兩千石的騎都尉,連個太守都沒幹過,真有事情壓下來,這肩膀也不硬啊!

  於是乎,曹孟德是真的表面如常而心驚不已。

  至於一旁握刀而立的公孫珣就從容多了……因為他站的高看得遠,對局勢洞若觀火,而且有恃無恐!

  首先,公孫珣心裡明白這夥人是怎麼一回事。

  王允、孔融,這倆人和之前的袁紹、許攸那群人一樣,毫無疑問都是士人中的激進派,也就是恨不能今天就殺了宦官全家那種,

  同時他們還互有聯絡,甚至有可能早已經形成了一個激進政治聯盟。

  但是,必須正視一點,那就是兩夥人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袁紹和他的那群人是標準的武鬥派!

  趙忠警告袁隗,說他大侄子袁紹『坐作身價,好養死士』絕不是胡扯,實際上袁本初這廝的幾個『奔走之友』中,諸如張邈張孟卓,早早靠著自家財力在家中『養士數千』,而另一個吳巨吳子卿,據公孫珣所知,乾脆就是專門為袁紹招攬劍客死士的。

  換言之,最起碼袁紹那夥人心裡面早就對局勢有了清醒認識,知道不動刀子是不行的。

  然而與之相對應的,就是王允和孔融這種傳統士大夫了,他們是天真派。

  所謂天真派,就是講這群士大夫眼高手低,明明跟閹宦是血海深仇,卻根本沒弄明白,所謂閹宦是皇權的延伸和爪牙,居然還是一腔的熱血,一腔的忠君愛國……在他們眼裡,天子居然可以跟閹宦分割開來。

  換言之,他們居然還對天子抱有幻想,指望著天子能被形勢逼迫著認清局勢,主動選擇士人而拋棄閹宦。

  沒錯,他們根本不敢想像,也絕不會做出冒犯皇權的事情,他們只想誅宦!別看孔融握著佩劍雄赳赳氣昂昂的,真要是讓他如何如何,第一個慫的肯定是他。

  這不是天真是什麼?或許是幼稚吧。

  但即便如此,公孫珣也不怕這些人的幼稚會引火上身,因為他有恃無恐……他手上有好幾萬大軍,張讓和趙忠可沒有王允、孔融這麼蠢。而且,據公孫珣觀察,天子或許是個重度財迷,或許被西園享樂消磨了許多精力,卻絕不是個蠢貨,這位天子絕對能分清楚什麼人能殺了祭天,什麼人能扔大獄警告,什麼人還要繼續依仗從而維護他屁股下的禦座。

  所以,放馬過來吧……公孫珣泰然自若,甚至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群人能玩出什麼花來!

  回到眼前,王允和荀爽畢竟是老成人,當然不會由著孔融這個愣頭青繼續惹事生非。於是二人得到公孫珣如此乾脆的表態後當即鬆了一口氣,然後一番遮掩,卻是各自上車上馬,先行往陽翟城而去了。

  到了陽翟,王允拒絕了入城的按照規矩住進了城中的都亭亭捨內,然後稍微一番宴飲,心不在焉的這幾人便屏退了閒雜人等,一時只留區區數個關鍵人物還在宴席場上——王允、荀爽、孔融;公孫珣、曹操,以及作為皇甫嵩使者剛剛來到陽翟的閻忠。

  當然,還有個『半人』,程普被公孫珣招手留下,卻是讓他扶刀坐到大堂門檻外監視動靜的。

  「之前在城外,聽子師兄所言,似乎洛中有些事情耽擱了我的奏疏?」片刻的沉寂後,端著酒杯的公孫珣忽然向前微微傾身,貌似不以為意的開口道。「你也是因為此事匆匆」

  「然也。」王允瞥了眼正襟危坐在門前的程普,然後陡然正色言道。「文琪知不知道,自從你與皇甫公、朱公一起覆滅了潁川十萬之眾後,朝中局勢忽然一緊?」

  「意料之中。」公孫珣端起酒杯輕啜一口道。「之前天子願意解除黨錮,朝中閹宦驚惶不定,多少是因為十萬賊人在前不敢肆意妄為……一朝當面之敵散去,鬆了一口氣之餘,依照張、趙兩位常侍睚眥必報的性格,若不反撲出來,豈不是白稱呼他們是閹宦首惡了?」

  「文琪通透!」孔融忍不住插嘴道。「正是此意。其實,你們這邊動手前若是能與我們有所聯絡就好了,不然何至於此?」

  此言一出,莫說曹操還有那閻忠當即面面相覷,便是王允和荀爽都有些尷尬,也就是公孫珣泰然自若,仿佛早就有心理準備一般。

  「文舉糊塗了。」最後還是王允無奈言道。「軍國大事,戰機稍縱即逝,哪裡是能通報的?再說了,黃巾賊禍亂天下,能早除一日總該早除一日的。」

  「不錯。」荀爽也忍不住說了一句。「天下局勢還是很嚴肅的……五官中郎將還有騎都尉或許還不知道,就是幾日前,漢中五鬥米教也反了。那教主張修與張角仿佛人物,聚眾謀逆,寇掠州縣。而且,交州也複叛,合浦郡出了一個什麼天柱將軍,聽名字似乎也與巫道有關係,太守、刺史全都被俘。當時三位中郎將捷報未至,洛中百姓私下相談,都說蛾賊未去,米賊又來,天下十三州,方平一兗州,複亂一益州、一交州。」

  這兩件事公孫珣等人還真不知道,聽完也是唏噓,便是閻忠都撚須搖頭不止。

  能不唏噓嗎?如此算來,大漢十三州居然只有司隸、涼、並、揚四州未遭兵禍,而涼並那種早破亂上百年的地方……總之,這漢室天下如今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一陣唏噓之後,瞅著孔融被眾人懟的尷尬,曹操倒是趁機解圍賣了個好:「文舉兄如此憤然,不知道洛中閹宦這幾日到底是如何反撲的?」

  孔融張口欲言,卻又一時氣憤難耐,反而低頭灌了一大杯酒水,而荀爽也當即耷拉下了眼皮。

  倒是王允,依舊昂然正坐,直接將手中酒杯砸到了幾案上:「呂強呂常侍死了!」

  公孫珣和曹操當即一怔,閻忠也是一時愕然。

  旋即,孔融也終於咬牙補充一個事情:「郎中張鈞之前曾上書言天下之亂,俱皆十常侍亂政,請誅十常侍,十常侍當時不言,如今等到潁川戰事一定,卻又誣張郎中與黃巾勾結,也直接下獄打死了。」

  眾人一時愈發無言以對。

  「還有侍中向栩。」荀爽忍不住看向公孫珣言道。「因為這兩件事情在南宮嘲諷閹宦,如今也被下獄了。」

  公孫珣微微一怔,卻是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敢問諸公,不知道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片詭異的沉寂之中,閻忠忍不住出言詢問。「我回去該如何向我家將軍回複?如呂常侍,亦是宮中常侍,素來受天子信重,如何忽然死了?如張郎中一案,天子又是何等態度?還有那向侍中……」

  「我來說吧!」王允板著臉緩緩言道。「呂常侍一事起因自不必多言……他本是北宮中難得正派的常侍,此番天子解除黨錮,他居功甚偉,卻也因此招來其餘閹宦的敵視。這一次,乃是其餘常侍集體進讒言,說呂常侍貪汙,複又說他與黨人相會密謀,最後居然說他常於密室讀《霍光傳》!」

  眾人心中一凜……貪汙倒也罷了,如今這年頭從宮中常侍到底下所謂清流哪個不貪?但是和黨人密會的同時讀《霍光傳》就太陰險,也太要命了!

  這個讀《霍光傳》可不是嘲諷人不學無術的,而是暗喻呂強想要學霍光行廢立之舉。

  「莫非是因為這個罪名,外朝不便營救,所以呂常侍才被殺了嗎?」公孫珣蹙眉問道。

  「非也。」王允雙手發顫。「天子受閹宦蒙蔽,讓中黃門引兵去傳召呂常侍下獄待審,呂常侍不願受辱,直接自殺了。」話到此處,王子師聲音都發顫了起來。「據說他死前拔劍對來逮捕他的人說,大丈夫盡忠報國,怎麼能落到去面對獄吏的下場?唯一可惜的是,他死後怕是局勢真的要亂了!」

  公孫珣難得震動……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呂強這個閹人居然很可能是個真正的大丈夫!

  這個大丈夫,不僅是說他能慷慨一死,更重要的是此人最後那句『吾死將亂』徹底改變了公孫珣對他的認識。

  長久以來,公孫珣都把這個士人在北宮的奧援當成了一個『精神士人』,一個內應,甚至是一個政治叛徒。但現在看來,此人很可能是因為對局勢洞若觀火,所以刻意妥協。

  想想就知道了,作為唯一一名能夠溝通士人的北宮中重量級常侍,他的死,無疑會徹底斷絕雙方和談的可能性。而作為帝國最強大的兩個政治集團,一旦失去了相互妥協的彈性,會有什麼後果根本不必多言。

  呂強死前的這聲悲鳴,如果處於真心,那說明他很可能真不是為了個人而為士人做事,乃是真正為了大局和國家著想。

  「久聞呂常侍大名,卻可惜未曾謀面。」公孫珣長歎一聲,正襟危坐,然後給自己滿上一杯酒,卻又傾倒在了地上。「且饗之。」

  曹操幾人不敢怠慢,紛紛仿效。

  「敢問子師兄。」公孫珣放下酒杯,嚴肅問道。「張郎中又是如何?我記得他出身中山,其弟正是我所舉孝廉,還曾去過他家中……」

  「張郎中反而沒有什麼可說的。」王允肅容相對。「他當時上書直言誅殺十常侍,就已經觸怒了天子,天子在殿上當時便大怒,說他是『狂子』,又質問左右十常侍難道沒有一個好人嗎?然後當場下獄。此番呂常侍既然自戕,十常侍自然不會放過他,直接讓自家子弟誣他勾結黃巾,於獄中處死。」

  公孫珣歎了口氣……這便是呂強所說的『吾死將亂』了!

  「向公又如何呢?」公孫珣複又問道。「向公為趙國相多年,與我雖有齟齬,但多是為政相爭,卻並無私人恩怨。而且,他這人只是為人輕狂一些,嘴上不饒人,如何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向公建議,可讓人去臨黃河對河北誦《孝經》,凡千百遍,則張角必亡!」孔融不由嗤笑一聲,但旋即肅然。「這話嘲諷張讓趙忠極甚,亦論及天子,也就難怪天子和張、趙二賊如此憤憤了,便也安了他一個勾結黃巾事,下了獄。」

  公孫珣懂孔融的意思……當今天子有很多名言,注定要傳世的那種,拋開剛剛處置張鈞的那句『十常侍難道沒有一個好人嗎』這種話,還有一句更加出名,那就是『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

  故此,對河北念《孝經》則張角覆滅,在孔融、天子、張讓、趙忠這種聰明人看來,恐怕是針對天子那句話絕佳的諷刺之語。

  然而,作為跟向栩打過數次交道的人,公孫珣卻隱隱覺得向栩八成是真的犯傻了。但是,既然大家都覺得向栩是個大無畏的錚錚之人,自己又何必扯淡呢?

  「向公曾為我上官。」一念至此,公孫珣當即言道。「不可不救,我當速速上疏天子,請以己功赦其罪!」

  「文琪此舉大善。」

  「如此最好。」

  「正該如此。」

  一片稱讚之中,之前凝重的氣氛也稍稍鬆快了不少。

  而公孫珣聽完這件事卻是已經沒有了多少敷衍的心思,他再度自斟自飲,卻是乾脆問道:「事已至此,請子師兄與六龍先生、文舉兄坦誠相告,此來意欲何為?」

  「欲以黃巾事除張讓!」孔融第一個昂聲作答。

  曹操與閻忠當即變色。

  倒是公孫珣依舊自斟自飲不斷,面色不變:「何以除張讓?」

  「朝中閹宦屢次以勾結黃巾事殺我同道,可天下人盡皆知,我輩士人乃是儒家正統,如何會與巫道相勾結?」王允厲聲應道。「倒是彼輩閹宦,實與黃巾勾結不斷!文琪,我問你,黃巾俘虜尚在否?」

  「俱在。」公孫珣心下了然。「我這裡有兩萬餘,皇甫公和朱公處還在攻略不斷,待潁川事平,應該也會各有一萬餘!」

  「既如此。」王允咬牙道。「我欲大索賊俘,並搜檢陽翟張氏宅,尋得張氏與賊人交通之信物,以呈天子!」

  聽到搜檢張氏宅一語,曹操不由心中一突,但面色不變。

  而公孫珣依舊昂然自若,居然也絲毫不停:「願助子師兄一臂之力。」

  這麼幹當然不是沒有風險,但是早有覺悟的公孫珣心裡清楚,這種事情不管風險多大,事到臨頭都根本不可能拒絕的。

  王允當即大喜。

  而曹孟德見狀,面色不動,心中也是無奈一歎,準備當席表態。

  然而就在這時,一人忽然避席下拜,搶在了他的前面:「此事不必回身請教我家將軍,我家皇甫公來時早有交代,在下此時自可應承……而且方伯,在下還有一言。」

  「叔德先生請言。」王允見狀愈發大喜。

  「黃巾起事已數月,張氏宅怕是搜不出什麼東西的。」閻忠失笑道。「而公孫將軍這裡的兩萬戰俘,也已經經過多日移動整編,怕也是沒什麼東西了,倒是我家將軍那裡尚在攻城略地……應當先去那裡尋訪證據!」

  王允不由沉吟,孔融則是躍躍欲試。

  而公孫珣和曹操,還有荀爽,卻是今日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座中這位涼州名士。其餘兩位怎麼想的不知道,但公孫珣卻很好奇,這閻叔德是在坑皇甫嵩呢?還是心存大義,真的想要協助王允剪除閹宦?要知道,原本皇甫嵩是可以輕鬆避開這波風潮的。

  若是後者,這涼州名士居然也這麼幼稚嗎,以為能靠天子來扳倒張讓?!然而這可是賈詡的知交,公孫珣死活不信對方這麼水!

  可若是前者……那就有意思了。

  而且,豈不是正好少了一個麻煩?甚至,一舉多得!

  ——————分割線寧無一善者乎——————

  「中常侍趙忠等遂共構強,雲:『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等複譖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處草自屏,有奸明審。』遂收捕宗親,沒入財產焉。」——《後漢書》.宦者列傳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8 23:33
第九卷 第12章 時時鬥戰欲何須

  六月下旬,洛陽北宮,午後暑氣正盛。

  在數十名中黃門、小黃門的簇擁下,大長秋、黃門監、中常侍趙忠自南宮經禦道返回此處,迎面便撞到了自己的政治盟友,中常侍張讓。

  自從曹節、王甫紛紛死後,張讓、趙忠二人便一人專攻北宮,奉承天子、太后、皇后;一人專攻南宮,干涉尚書台,壓製外朝……相互之間居然配合默契,倒也讓人嘖嘖稱奇。

  當然了,這二人心知肚明,實在是他們面臨的局勢跟以往的那些前輩們不同,外面黨人、士族天天半公開的討論要殺他們,不去齊心協力小心奉承天子,不去團結一致壓製外朝,如何能保住自己和家族的榮華富貴?!

  真要是這二人能有曹騰、曹節那壓製朝綱的本事,早就互相咬出狗腦子來了。

  所以話說回來,就目前而言,這種互相扶持的局勢怕是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繼續下去。

  「天怪熱的,奏疏與我,其餘都散了吧。」趙忠似乎對張讓的等候早有預料,直接一揮手遣散了周邊一堆黃門,並親自接過了一摞奏章,來到了張讓跟前,然後二人從容並行。

  如今隨著公孫紙的推廣,再加上戰亂的倒逼,朝廷為了方便傳達信息,已經正式允許奏疏改為紙質,從這點上來說,南宮北宮尚書台、黃門監都得謝謝公孫大娘才對,抱著一摞奏疏還走的如此從容的趙忠更得謝謝這個拐彎抹角的親戚。

  「今日都有什麼要緊的啊?」張讓一邊走一邊解下自己中常侍的冠帶,還抱在懷中彈了一彈,陽光下卻是露出了一頭花白的頭髮來。

  而趙忠雖然冠冕堂皇,但冠帶中同樣是花白一片。

  「你的麻煩事來了。」趙忠朝自己懷中奏疏微微努嘴言道。「王子師這次往潁川去果然沒安好心,他上奏疏說跟著皇甫嵩接收郾縣黃巾賊投降時,翻檢出了你家人跟黃巾賊的往來書信,然後彈劾你勾結黃巾,意圖謀逆。」

  「這算什麼麻煩事,預料之中罷了。」張讓居然不急。「當日他們趁著黃巾賊聲勢極重的時候推舉王子師做豫州刺史,我便料到有這一天,便早早在陛下那裡做了鋪墊……只是不想彼輩如此急促,且如此可笑。」

  「張常侍有準備便好。」趙忠一時冷笑。「不過,王子師既然撕破了臉,你欲何為啊?」

  「既然是來尋我的,我自己來處置便是。」張讓歎氣道。「只是可惜啊,王子師乃是太原王氏支柱所在,更是一州方伯,還在御史台數十年,所謂根基深厚兼孚海內人望,若真要殺了他怕是要出大亂子的……還在打仗,不合適!」

  「那邊想法子下獄,說不定人家和呂常侍一般性格剛強,不願受辱於獄吏呢。」趙忠依舊冷笑。

  「也只能如此了。」張讓笑道。「屆時想法子在獄中辱一辱他,看他能不能受得了。」不過,話到此處,這張常侍卻忽然面色一肅,語氣變得認真起來。「其實這事依我看,最緊要的不是什麼王子師與什麼書信,而是皇甫嵩!」

  「這難道不也是早在預料之中嗎?」眼見著來到了一處高大宮殿的蔭涼下,趙忠就勢停下了腳步,語氣也和對方一樣變得嚴肅起來。「彼輩邊將,如今一個比一個跳的厲害……」

  「還在嫉恨你那個侄女婿?」張讓也不由駐足,並順勢給自己戴上了中常侍的冠帶。「你看你,口口聲聲說什麼預料之中,卻還是憤恨不平。」

  「我只是未曾想那小子如此囂張!」趙忠聞言不由咬牙切齒起來。「他當眾鞭死我心腹家人以求聲望雖然可惡,卻也是常見姿態,

  我雖恨,卻不怨!唯獨這小子居然還敢給我一文買命錢?!他以為他是誰?莫非他以為我堂堂大長秋將來還須要向他這個幽州兒買一命嗎?」

  張讓當即大笑。

  「有何可笑?」趙忠愈發憤然。

  「趙常侍。」張讓不慌不忙,凜然相對。「自從張奐事出來以後,這群邊郡出身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就要格外提防才是,你自己見勢不明,徒勞自取其辱,事到如今何必還如此作態呢?」

  「得了吧!」趙忠收起怒氣,倒是反嘲了過去。「你之前不也想著朝皇甫嵩索賄,以試探一二嗎?只不過,如今皇甫嵩自己跳出來,省得你作態了而已。」

  「皇甫嵩與你那個侄女婿是一回事嗎?」張讓不以為然道。「皇甫嵩已然五旬,行事多有餘地,故此雖有請開黨錮的先例,卻更像是順水推舟投機取巧而已,其本人心意如何在眼前這事出來之前還真不好說!」

  「你也知道是在眼前這一事之前嗎?」趙忠再度頂了回去,但終究還是放棄了這種可笑的對峙,並轉而正色起來。「張常侍,你剛才所言倒是有些道理……這件事情裡,麻煩的不是王允王子師,而是皇甫嵩。實際上,如今的局勢是,這些領兵的幾乎個個跟我們過不去……咱們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確實要有所反擊。」張讓也不由正色起來。「但卻要知道輕重……皇甫嵩、公孫珣、朱儁,這三人現在都不能輕舉妄動!」

  趙忠微微一愣,然後忍不住問了出來:「何出此言?難道他們還敢引兵入洛不成?」

  「這倒不至於。」張讓嗤笑不已。「天子健在,漢室江山數百年,誰敢擅自引兵入洛?便是真有一日大將軍掌權了,喊這些人引兵入洛,又有哪個敢碰南北二宮?」

  「那……」

  「關鍵是,天子不會同意你我動這三位的。」張讓第二次收起笑意,認真看著對方言道。

  趙忠一時沉默,但還有些不甘心:「在陛下眼裡,邊將竟然比那些士大夫重要嗎?」

  「不是陛下,是天子。」張讓攏手看著自己這個性格狹隘的盟友言道。「但凡是個心裡清楚的天子,都知道邊將比士大夫更重要一些……而若是如現在這般打仗的話,便是你我在常勝將軍面前都不值個幾文錢。」

  「憑什麼?」幾文錢的說法當即讓趙忠再度炸了毛。

  「趙常侍、大長秋!」張讓不由歎氣道。「你覺得咱們跟天子之間是什麼關係?天子為何信重我們?」

  「我們是家奴。」趙忠當即隨口言道,但旋即又補充了一句。「也是門客……你與我說過的。」

  「不錯!」張讓重重點了下頭。「天子,其實是以天下為產業的大戶人家的一家之主……你我既是門客,又是家奴,天子終日在我們的環繞與奉承下,自然信重我們。而那些士人卻總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是什麼?他們其實就是那些莊園的管事、宅邸的管事,不安安穩穩掙自己的工錢,卻總要對產業的主人指手畫腳,還要干涉產業!還天天誅宦,哪有主人聽外人的話殺光自己親信門客與家奴的?!」

  趙忠低頭看了眼懷中那摞奏疏,不由乾笑了一聲:「張常侍這番話說的極有道理,那麼你是想說,那些武將便是主人家巡守的護衛了?」

  「不然呢?」張讓反問道。

  「確實如此。」趙忠緩緩點頭。「張常侍的道理我算是徹底明白了……外面正在鬧賊,咱們即便是主人家信重的門客或家奴,也不能說動主人去處置正在禦敵的護衛,尤其還是表現出色的護衛。」

  「退一步說,家門若破了,不要說主人家,我們做家奴的便能逃得了?」張讓愈發搖頭。「故此,戰事一日不平,皇甫嵩、朱儁、公孫珣三人便一日動不得……天子不許,你我也不該,以免自找難堪!」

  「那便忍讓一時吧!」說著,趙忠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懷中的奏疏。「既然這三個打勝仗的動不得,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同樣弄不死。」張讓搖頭道。「天子不糊塗,他不會在此時殺任何一個無反意領兵之人的,那樣會讓天下武人唇亡齒寒,說不定就要激起新的亂子。」

  「也殺不得嗎?」趙忠歎氣道。

  「殺不得卻未必動不得。」張讓從容安慰道。「畢竟天子未必不會嫌棄他們作戰不力……其餘三個都在打勝仗,四萬、十萬的說滅就滅了,為何你們幾個打不利索?」

  「那就由我們出面,奪了他們兵權,以作警告!」領悟了對方意思的趙忠語調當即高亢了起來。「省的天下人以為我們動不了這些武將而自作聰明!」

  「可以向盧植、郭勳索賄。」張讓儼然早有腹計。「但也沒必要逼太緊,你我二人不用出面,尋個中黃門、小黃門出面去試探……若彼輩不從,再向天子進言,說他故意遷延戰事,圖謀不軌!」

  「還是不妥。」趙忠忽然冷靜了下來。「南面三將剛剛平定潁川,都在等中樞詔令,若不能先有所安排,便是除去盧植或郭勳,怕也是徒勞增加這三人的功勞……」

  「哪裡不妥?朱儁去南陽,皇甫嵩去潁川,公孫珣……」張讓說到一半主動看向了趙忠。「公孫珣去河北助陣盧植,這些都是之前朝中議論的大方向,陛下也許了的,過兩日封賞、調令就都要送出去了。」

  「公孫珣不能去盧植那裡。」趙忠咬牙言道。「你想過沒有,若是公孫珣在盧植身側,一旦盧植被我們攆下來,他豈不是會順勢統領六萬精銳官軍主力?這小子手裡有一萬精銳,一萬新募兵屯駐在陽翟,你我都寢食難安,若是與他六萬軍,然後又打贏了張角、張梁,密卡登下……屆時,難道要我真的拿一文去買自己性命嗎?!」

  張讓也是微微一滯,並認真頷首:「公孫珣年輕,行事激烈無度……確實不得不防。」

  「讓他滾回河北,去北線接替郭勳!」趙忠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他手下本就是幽州兵、並州兵、河內兵,不去河北說不過去……先以作戰不利為名拿下郭勳,然後讓他代替;等他到了北線,正式接手戰事後再試探盧植不遲!」

  張讓也略微思索一二,然後旋即頷首:「如此正好!王子師那裡,也等到皇甫嵩離開了豫州再說。」

  說完,午後宮殿的陰影下,二人先是一陣輕鬆,但很快就全都默然不語起來。

  好半天,趙忠才忍不住搖頭歎道:「真沒想到,你我二人想要整飭幾個人,居然也要費心費力到如此地步?」

  「且等等吧。」張讓無奈笑道。「非常之時,自然要非常應對。等到國家亂平,戰事消解,咱們再和這些人慢慢算賬……走吧,去西園遞交奏折吧,今日在天子面前你我還要默契一些才行。」

  趙忠緩緩頷首,率先抱著懷中奏疏往西園而去,然而剛一起步,他卻恍然大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居然又停了下來,並朝不遠處的一個中黃門招了下手。

  張讓不明所以,但卻懶得多問,只是在旁靜候而已。

  「兩位大人請吩咐。」中黃門不顧天氣炎熱飛奔至此,一來便直接彎腰行禮。

  「行了。」趙忠不耐道。「沒什麼別的事,你速速去咱們黃門監獄中,將那個向栩先給我割了舌頭,再給我亂棍打死……要快!」

  中黃門微微點頭,一言不發便轉身飛速去辦了,而趙忠也繼續轉身朝西園而去。

  「這是為何?」張讓跟了上來卻又不明所以。「我還想好好調理一下這個嘴賤的狂士呢!」

  「公孫珣今日有一奏疏,說向栩是他任邯鄲令時的趙相,上下恩德難忘……故此願意以己功抵彼罪。」趙忠隨口言道。「以防萬一罷了。」

  「原來如此。」張讓恍然,也是完全不以為意。

  夏日暑氣難耐,自北宮往西園的路上,兩個頭髮花白的中常侍被陽光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居然是讓我回去對付張寶?」數日後的陽翟,空蕩蕩的郡寺大堂中,接完旨的公孫珣一時疑惑。「不該讓我去廣宗助戰嗎?」

  「回稟良鄉侯。」前來傳旨的小黃門當即笑道。「據說是郭勳郭刺史屢攻下曲陽不下,且不能統帥钜鹿郭太守、中山張太守得當,兩位兩千石屢有怨言……故此朝廷有意讓你代之。至於廣宗處,中樞有意讓騎都尉曹操領兵去助陣北中郎將盧公。」

  已經變身為良鄉侯的公孫珣看了眼眼前諂笑中帶著一絲畏懼的小黃門,倒是心下恍然起來……中樞這個任命有理有據,自己恐怕還真的無話可說。

  一群幽州、並州、河內的騎士隨自己回河北北部作戰本是理所當然,而曹操領著東郡新得的那些步兵去助陣距離東郡不遠盧植似乎也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安排。

  而且再說了,就眼前這個局勢,中樞調度你去某處打仗你還能拒了不成?而且平心而論,廣宗那裡固然是主戰場,但似乎也不是什麼好去的地方。

  「皇甫公和朱公呢?」停了半晌,公孫珣暫且按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複又認真問道。

  「皇甫公封都鄉侯,往陳國、汝南,征討彭脫賊部。」小黃門趕緊正色答道。「朱公封西鄉侯,往南陽宛城而去……潁川既平,諸位都有去處的。」

  「我下屬的那些封賞……」公孫珣頓了一下,繼續詢問道。

  「天子對三位將軍俱皆稱讚有加,三位所請一律允之。」小黃門再度迫不及待的言道。「這一次您所請的兩位比千石的任命也都已經許了。不知……」

  「你們自去與劉玄德說。」公孫珣伸手言道。「另一個將要分行,我來親自與他好了。」

  「情理之中。」小黃門不敢怠慢,而他身後侍從也立即捧上一個裝著印綬、文書的盒子。「良鄉侯自為之。若無他事……」

  「去吧!」公孫珣沒心思對一個如此姿態的小黃門耍威風,直接甩手示意。

  小黃門如蒙大赦,即刻匆匆帶人離去,準備去別處宣旨。

  然而就在這時,剛剛將盒子放到幾案上的公孫珣忽然想起一事,然後陡然回頭:「你且住,向栩向公是如何處置的啊?我曾上書求以己功償彼罪,可如今我居然升為良鄉侯……這良鄉如我未記錯,應該是幽州州治廣陽郡薊縣下轄首鄉,如此顯赫封賞,那向公是何下場?」

  小黃門額頭綻汗,只能勉力胡言亂語起來:「其實皇甫公的都鄉,也是右扶風首府槐裡縣首鄉;朱公的西鄉,也是揚州刺史部所在的厲陽首鄉……都是一樣的顯赫。」

  「死了?」公孫珣待對方說完,方才冷冷質問道。

  「將軍奏疏至洛中之前他便死在獄中了。」小黃門無奈言道。

  公孫珣冷笑不止。

  小黃門見狀不敢多待,匆忙落荒而逃。

  小黃門既然出去,呂範、婁圭、戲忠、韓當等私臣便蜂擁而入,他們剛才在外面聽得清楚,公孫珣升為良鄉侯,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自然要來恭賀。

  公孫珣對此倒是不以為意……他這種級別大員的封賞,肯定要等到戰事平息後才能真正到來,所謂爵位的增加,在其他人眼裡是了不得的事情,可在他眼裡卻只是一個事情還在掌握中的政治信號,別無他意。

  至於向栩之死……怎麼說呢?公孫珣居然不喜不悲,半點惆悵也無,畢竟大亂已生,這種人本來就活不長的。唯獨一點,那就是對宦官的狠辣有了一點更加清醒的認識……前門接旨,後門殺人的把戲,好像誰不知道一樣?

  故此,公孫珣只是匆匆略過此事,然後與幾個私臣說了一下去向,便要韓當去取一物來,卻又示意讓婁圭去喊一人來。

  「志才。」眼見著二人出去,公孫珣這才饒有興致的看向了戲志才。「你可知,我要子伯去喊何人?」

  戲忠略作思索,倒是乾脆拱手言道:「回稟君候,屬下以為,此人或許姓李,又或許姓樂。」

  公孫珣與呂範對視一眼,倒是不由齊齊失笑。

  「志才確實聰明。」呂範由衷歎道。「還真猜對了。」

  婁圭不在,戲忠難得揚眉吐氣了半次,故此,他眼睛一轉,倒是忍不住又多了句嘴:「君侯,所謂恩威並重,屬下倒是有個想法……」

  公孫珣愈發來了興致。

  須臾後,韓當自後院抱來一個盒子,而又過了一會,堂前也來了傳報,說是屯長李進隨婁圭請見。

  不錯,李進自韋鄉一戰被征發以後,領著三千子弟兵,兩場大戰,數場小戰,幾乎沒有拉下任何一處,死傷數百,堪稱辛苦……可這廝一直到現在卻都只是一個屯長!三千子弟也只能領著一百人的軍餉!

  非只如此,那濟陰李氏也是血崩一般的待遇,三千子弟兵轉戰兩地,都是他們自家供應兵器、糧草,甚至於在東郡時,整個大軍在河南作戰時都還要他們辛苦支持,並充當耳目。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公孫珣這個邊郡出身的持節中郎將所為!

  故此,若非萬不得已,李進李退之是萬萬不願來見公孫珣的。

  「李退之。」公孫珣見到對方大拜在地上,依舊冷淡。「與你說個好消息……天子剛剛下旨,讓我引軍中騎兵往冀州北線下曲陽處應對張寶,你們這些東郡招來的步卒,全都歸騎都尉孟德兄處置了,據說是要去廣宗迎戰張角。」

  李進心中猛地一喜,按在地上的雙手幾乎要顫抖起來……自己和三千李氏子弟兵終於要掙脫堂上這人的魔爪了嗎?只要不跟著此人,想來日子總會好過不少吧?

  「不過也有一個壞消息。」公孫珣居高臨下,複又緩緩言道。「你既然離了我,那以你這個豪強出身,仕途怕也要斷了。我原想帶你轉戰四方,最後給你家一個兩千石的前途的,卻不料中途相別……日後萬萬不要掛念我,畢竟如我這般不計出身而用人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饒是李進不想看公孫珣那張臉,此時也不禁莫名其妙的抬起頭來。

  「給他吧!」公孫珣微微努嘴示意。

  隨即,韓當和婁圭各自捧著一個盒子上前。

  其中,韓義公率先放下手中盒子,打開來看,赫然是一套印綬與文書。

  「這是東郡之戰後,我家君侯替你李退之向朝廷請封的六百石曲軍侯官身。」呂範在旁負手言道。「你不要驚訝,我家君候絕非用功不賞之人,只不過你們李氏豪強姿態過甚,若在軍中屢屢提拔,恐有人不服……故此一直存在君侯身側。」

  話到此處,不待李進反應過來,旁邊婁圭也放下自己手中盒子並將其打開,然後起身嗤笑言道:「這是長社一戰後,君侯替你請得千石別部司馬印綬……原本也準備暫存在身側的,但既然要分開了,便無所謂了。」

  李進盯著身前地上兩份印綬,一時百感交集,居然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此時的心情,但半晌不言後,他終究是再度緩緩俯身,於地上大禮相拜:「君侯的恩德,沒齒難忘。」

  話音剛落,公孫珣一言不發,便徑直從堂上走了下來,然後居然拔出他那柄早已名聞天下的斷刃來。

  李進一時心驚,但還未及反應,便覺得身後陡然一重。回頭一看,居然是有四五名在旁侍立的義從從身後死死按住了他!而不等這李退之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又或者該不該反抗……前面韓當複又過來,居然是一把揪住了此人的髮髻,將他的腦袋揪了起來,露出了脖頸。

  李進先是驚慌失措,渾身發抖……如此突然而然的情形,也由不得他如此反應。

  公孫珣持刀而來,笑著在對方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卻忽然揮刀,斬斷了此人髮髻,這才收刀回座。

  眾人撒開手來,整個堂上,此時只有婁子伯和李進有些懵住。

  「有功賞功,可你整日在自家軍中誹謗君侯,也要處刑!」戲忠在旁昂然解釋道。「但念戰事未平,國家尚要用你,暫且割發代首!」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8 23:34
第九卷 第13章 借問佳人何處有

  軍旅匆忙。

  聖旨一下,不論是天氣炎熱也好還是要分兵也罷,都是不可能打任何折扣的。故此,六月下旬公孫珣接到聖旨,七月初便已經帶著那一萬幽、並、河內出身的騎兵跨過黃河,回到了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河北地界。

  而甫一來到河北,公孫珣就暫時將皇甫嵩、朱儁、孫堅、傅燮、王允、孔融以及潁川諸多人和事全都拋到腦後了,莫說什麼黨人閹宦了,便是剛剛在渡口處分開的曹操一行人也都不再多想。

  沒辦法,這就是時代的限制,交通條件注定著無法進行全面的信息交流。有漢一朝,以郡為國的概念深入人心,一方面是先秦時代的風俗影響,另一方面說白了還是交通不便。

  一萬大軍,出了河內,轉向北面,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愈發強烈,地界還是那個地界,風俗還是那個風俗,但是公孫珣卻能明顯感覺到整個情形的失控……人口流失,盜匪橫行,老百姓見到兵馬第一反應就是躲避,甚至路邊已經開始出現衣不蔽體的流民了。

  換言之,盡管秋收還未到,但是程昱之前欲言的那個局面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而等進入魏郡,來到鄴城城外時,這種失控帶來的影響更是直接傳導到了公孫珣和他的一萬大軍身上……按照旨意,過了此處後,公孫珣這支部隊的補給線便不是單獨從洛陽引入了,而是要沿途的地方州郡來供應。

  於是乎,幾乎是立竿見影一般,拋去了大量民夫和輜重的這一萬騎兵速度反而速度緩慢了下來。

  不過緩慢有緩慢的好處,畢竟,晚一天到達下曲陽,公孫珣屆時便能和中樞那裡多搪塞兩句。

  要知道,這位五官中郎將對河北戰局心裡是有譜的……人家張氏三兄弟戰略收縮,依靠著廣宗和下曲陽兩座堅固大城,各自聚兵十萬,糧草財帛無數,這種仗怎麼打?

  古往今來,堅城難下的戰例少了嗎?

  實際上,早在戰前公孫珣還在中山郡做太守的時候,他便跟自家母親寫信詳細討論這個問題。而按照公孫大娘所言,張角三兄弟實在是不好打,恐怕要等到張角自己病死戰局才能自動崩潰。

  而公孫珣對此其實也是有數的,早在黃巾之亂前,那豬腰子臉的王道人便秘密傳來訊息,張角當時身體確實有些不對路,甚至整個黃巾之亂定在甲子年三月,本身就有憂慮張角年齡和身體這方面的考慮。

  既如此,公孫珣本人也樂得慢騰騰的趕路,借以推卸責任……當然了,他肯定沒忘了不停的往中樞那裡上奏折,以彰顯的無辜和無奈。

  而就在公孫珣慢吞吞的越過魏郡,即將步入趙國境內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現在了公孫珣跟前。

  來人是賈超,钜鹿本地人,乃是當日盧龍塞的一名戍卒,歸家時恰好與求學的公孫珣同行,卻剛一回家便殺了人,最後又靠著公孫珣的庇護得以逃命,便從此跟著做了護衛……實際上更像是徒附、家奴一般的人物,而且向來是公孫珣的心腹。

  此番征討黃巾,是他擔憂家中情形,主動請戰的,而公孫珣也順手將他安排到了其實他本人也認識的盧植處做了個曲軍侯。

  「見過少君!」賈超是單騎至此,見到公孫珣後更是直接下馬跪在了路旁問候。

  「起來吧!」公孫珣見狀只帶著韓當等寥寥幾人勒馬離開大隊來到路邊,然後立即忍不住教訓了幾句,但言語中卻掩飾不住那種親近的意味。「你如今也已經是曲軍侯了,算是朝廷命官,如何這般姿態?而且戰事辛苦,你一個軍官,

  怎麼還能單騎至此?不怕盧師軍法從事嗎?」

  「少君誤會了。」賈超當即起身扶住公孫珣坐騎的馬嚼子,然後仰頭笑應道。「我來時是專門向北中郎將告了假的,而且廣宗戰事並不是很激烈……張角居城中,張梁引兵在城外紮營,深溝高壘,軍中如今倒是在打造器械、堆壘土山的居多,不差我一人。」

  「原來如此。」公孫珣緩緩點頭,卻依舊不下馬。「那你來此處是有什麼事情嗎?」

  「並無他事,只是聽說少君要路過此處,我無論如何也要來看看的……唯獨少君來的太慢,原以為要在趙國邯鄲相會,卻又回頭走了幾十里才見到了少君儀仗。」賈超依舊笑吟吟的答道。

  「這又何必呢?」公孫珣不以為然道。「不過,既然戰事不急,那倒也無話可說,只是下不為例。」

  「是,下不為例!」賈超趕緊答道。「不過,看到少君神采依舊,還有之前在前軍見到的越公子、子衡先生,眼前的義公兄、子伯先生都能無恙,那就最好不過了。」話到此處,賈超難得動情。「戰事險惡,流矢無情,回到軍中數月,見到戰場殘酷,百姓失離,雖然知道少君還有諸位都無大恙,還是忍不住想親眼來看一眼。」

  「說的好哇!」公孫珣聞言也是感慨,便在馬上用馬鞭杆子戳了一下對方肩窩。「你能有這個心思,也不枉我和義公當日將你撈出來……如何,你兄長可有音訊?」

  「有了!」賈超當即應聲道。「已經見到他人了,幸虧我來到此處,不然以現在這種亂象,怕是真不得見了。」

  公孫珣緩緩頷首,卻又抬眼看了下密集的行軍隊伍。

  賈超會意撒開手中的馬嚼子,就在路邊再度行了一禮:「不敢耽誤少君時間,少君且行,既然來到河北,通訊總是方便不少,我既然已經見過少君、越公子還有諸位舊人,也要著急回廣宗了。」

  公孫珣再度微微頷首,卻是勒馬上路。而韓當與婁圭也各自在馬上招呼了賈超一聲……後者是微微頷首致意,前者卻是學著公孫珣伸出馬鞭的手柄輕輕戳了一下對方。

  要知道,韓義公和賈超認識的時間更久,比認識公孫珣還有,不然當日二人也不會相約同行,一起離開盧龍塞了。

  賈超的事情只是路上的插曲,公孫珣並不以為意。不過,當日下午來到邯鄲城外時,他卻忽然想起那趙國太平道首領馬老公,這才將事情串了起來……有心想與賈超說一說此事,人卻應該已經折返廣宗許久了,便也只能作罷。

  更不要說,眼前邯鄲城闔城俱出,從國相到趙王屬吏,從名士到豪族,各自在城外相候,儼然都是來迎接他這位良鄉侯的,而公孫珣如今也需要趙國本地供給糧草,倒也確實沒時間多想什麼賈超了。

  「魏公、蔡公、樂公……還有這位,應當便是國相劉公了吧?」公孫珣笑嗬嗬的引眾下馬,主動出言問候。

  除了現任趙相劉衡,這裡的人誰不知道誰啊?更別說公孫珣如今加官進爵,又是持節又是升爵,而且平亂後儼然又是一番格局,所以趙國上下自然是忙不迭問候不止。

  便是趙相劉衡,作為一個公認的純儒,也沒有惹是生非的意思。

  故此,一時間邯鄲城外賓主盡歡,就算是之前對劉衡頗有些言語的董昭此時也有幾分喜聞故人的味道了,有著六百石官身的褚燕更是忍不住原形畢露,所謂洋洋得意、左顧右盼……引得關雲長、張益德、魏子度這種喜怒形於色的人紛紛側目。

  而邯鄲既然不比他處,公孫珣便也趁勢作出安排,讓程普辛苦一下駐守大營,然後軍中千石以上官身之人,外加褚燕、魏越這種趙國舊人則紛紛入城,接受了趙國本地豪族們以劉衡名義進行的宴請。

  酒酣人醉,眾人難得有放浪形骸的姿態……而酒後,牽招去尋自己老師樂隱聆聽訓導不說,公孫珣也是帶著大部分赴宴之人,宿到了昔日舊宅,如今的蔡府之中。

  私堂之上,公孫珣更是與公孫越,還有呂範、婁圭、王修、董昭、戲忠、韓當、關羽、張飛、劉備等等這些或是親重或是上得了台面之人,與蔡邕多聊了幾句。

  「黨錮既開。」剛一坐下來,公孫珣便借著七分醉意問道。「蔡公有沒有回洛中的意思呢?」

  蔡伯喈連連撚須搖頭:「此間樂,不思洛也!」

  公孫珣啞然失笑,便是呂範等知道內情的也多失笑不語……蔡伯喈不是不想回去做官,而是當時他一口氣惡了天子和張讓、趙忠這些人,這三個人有一個在他回洛陽都沒好果子吃。與其如此,還不如在趙國這裡被所有人捧著呢!

  「文琪。」蔡邕稍微紅了下臉,便撚須反過來問道。「你是天下名將,又在南面多有建功,可能與我個準信,這戰事何日才能有個結果?」

  「河北與河南之敵不同,不好說。」公孫珣坦誠言道。「或許兩三月便可有結果,或許遷延到冬日也不定……」

  蔡邕當即歎氣:「可惜了!」

  「可惜何事?」公孫珣隨意反問道。

  「張角起事後,公學中泰半學子告假歸鄉,然後許久都不回來,偶爾有信來,卻也是這個家破那個人亡。而若是戰事遷延不定,秋日招生再少,怕是公學中人就更少了……文琪,咱們邯鄲公學已經是河北最好最大的學校了,尚且如此,你說我能不可惜嗎?」

  公孫珣沉默片刻,卻是忍不住搖頭回應:「大亂一起,天下雖大,怕是也放不下一張安穩書桌的!」

  「所以才想著能早日亂平啊!」蔡邕感歎連連。

  公孫珣卻愈發無言以對。

  堂中一時沉默了下來……畢竟,這裡人雖然很多,也都上得了台面,可公孫珣和蔡邕的身份卻也非比尋常,便是呂範、王修這些人也因為要顧及公孫珣的姿態而不好亂說話。

  實際上,整個堂上這麼多人,唯一能渾不在意直接插話的人也就是一個公孫越罷了。而公孫越這個濃眉大眼的自從三年孝期之後,也明顯和劉備一樣,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感覺……換言之,也有些悶葫蘆的感覺了。

  到最後,居然是一聲貓叫打破了沉默。

  公孫珣看著穿堂而過的那隻大白貓從公孫越身側溜走,不由心中一動,然後忍不住看向了依舊在長籲短歎的蔡伯喈。

  「蔡公!」

  「何事?」蔡邕儼然被嚇了一條。

  「為何不見你家昭姬啊?」公孫珣借著酒意似笑非笑。

  「昭姬已然及笄,大晚上的,如何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出來隨便見人?」蔡邕不由大怒,卻又猛地戛然而止,並一時驚惶不定。「你……你,你是何意啊?」

  「當日在洛中,你可是將她托付與我的。」公孫珣曉得愈發得意了。「既然及笄,我做主,與她說一門好親事,如何啊?」

  蔡邕面紅耳赤,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單純的被這句話所激怒,但他看著公孫珣得意猖狂的那張臉,與俱是此人屬下的滿堂文武,又想起白日間對方引萬軍而來的威勢,居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公孫珣不免不耐,便忍不住想要催促一聲。

  然而,蔡伯喈忽然一咬牙,下定了決心:「文琪來晚了,昭姬已經許給了國相劉公的獨子……只不過,其子尚在洛中為郎,故而只是相約,並未成禮罷了!」

  公孫珣怔了怔,臉上的笑意幾乎是瞬間消失:「公孫氏配不上蔡氏女嗎?」

  此言一出,堂中眾人紛紛醒悟,也多是面色不渝起來。

  其中一人喚做關雲長的,更是拍案而起:

  「如你這等老匹夫,全無半點治國安邦之能,只知道沽名釣譽,悠閒自得!你能躲在此處安穩度日,全是我等隨君侯在前苦戰換來的,如今安敢如此辱我家君侯?莫非以為我們這些人刀不利嗎?!」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11 08:55
第九卷 第14章 盡道亡人在無極

  關雲長這麼一怒,驚的何止是蔡伯喈,便是公孫珣都怔住了。

  沒辦法,實在是因為這個舉動太不『關雲長』了,或者說太狗腿了,若是魏越跳出來,肯定沒人在意,然而就是因為知道魏越是個混球,又喝了酒,所以根本就沒讓他上堂好不好?

  不過,公孫珣思慮片刻,倒是有些恍然起來……因為他看出來了,關雲長此舉與其說是『狗腿』,倒不如說是借題發揮!

  須知道,關羽此人傲上而憫下,慢虛而務實,對於蔡邕和劉衡這種『純儒』、『名士』,總歸是心裡面極端鄙視的。之前在酒席上,那劉衡、蔡邕、樂隱等人高踞其上,他心裡怕是早就膩歪了,如今蔡邕顯然又以門第相拒,那他自然厭煩至極。再加上他這人多少有些大男子主義,對於女人這種事情未必多麼以為然。

  故此,才有這麼一出。

  然而,公孫珣儼然是真喝多了,他只顧著去理解關羽的心思,卻全然忘了自己此時眯著眼睛保持沉默會帶來多大的誤解……一時間,不要說有人製止關羽的咆哮了,便是原本都已經起身準備相勸的張飛在看了一眼公孫珣後都有些慌張和無奈,遑論他人?

  當然了,或許本身就是公孫珣在任性而為也有可能,畢竟他確實被蔡伯喈給激怒了。而且,被激怒的何止是公孫珣,便是此時唯一可以出聲了結此事的公孫越也端坐不動,宛如木雕,能將如此濃眉大眼之人弄成這樣,可見蔡邕實在是不識抬舉!

  「非是家門論調。」事關自己女兒,蔡邕便是再驚慌不定也只能咬牙撐住了。「實在是已經跟劉公有所約……」

  「劉公、劉公,漢室天下都是彼輩純儒所亂!」關羽終究只是倨傲無禮,倒也稱不上是真的凶狠,於是一甩手便揚長而去。

  呂範見機打了個眼色,不少人當即追了出去。

  而此時,公孫珣長歎一聲,理都不理身旁的蔡邕,也是徑直而出……而且是直接出了自己昔日宅邸,往公學中而去。彼處既然少了那麼多學生,想來應該是能住得下的。而此處既然已經如此不歡而散,又何必強留呢?

  蔡伯喈眼見著堂中一空,一度想起身說些什麼,但終究只是雙拳緊攥,強忍著憂慮坐了回去。

  走出門來,眼見著星河橫於頭頂,帶著酒氣的眾人卻俱皆無言,只是隨公孫珣默默向前,然後草草安歇在公學內的空房中而已。

  而等到這時,公孫珣方才讓韓當親自去將公孫越喊了過來,並在捨中勉力安慰:「阿越且放心,為兄必然再為你尋一門好親事,蔡伯喈自矜於家門,無視於我等邊郡子弟,將來一定會吃虧的,且由他去!」

  聽得此言,今晚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公孫越終於抬起了頭來,卻是滿臉愕然:「兄長是為我說親?不是求妾嗎?」

  公孫珣也怔在此處,喉結一動,居然一時無言以對。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哪裡還不明白剛才是酒後言語中失了方寸讓人誤會,便是一旁的韓當也欲言又止。

  而就在此時,門外去忽然來報,說是王修請見。公孫珣頭大如鬥,但也只能放人進來。

  而果然,王叔治一進來,先無奈看了眼公孫越與韓當,然後便正色行禮:「君侯,蔡伯喈天下名士,雖然白身漂泊在外,可他的女兒又焉能輕易為人妾?」

  公孫珣沉默不語。

  倒是公孫越這個時候無可奈何,硬著頭皮上前稍微解釋了一下:「叔治兄想多了,兄長本意是想為我說親。」

  王修一時恍然,卻又不禁跺腳:「酒後言語不謹,怕是要被人誤會的!」

  「我其實是沒有誤會的。

  」韓當在旁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須知君侯請問蔡氏女前是看了一眼護軍司馬的。」

  眾人愈發頭疼。

  「誤會就誤會了。」半晌,公孫珣也只能無奈擺手。「難道要我去和剛才堂上那麼多人挨個解釋嗎?再說了,蔡伯喈空有大名,其實是個無用之人,我欲與他結親本就有提攜照料的意思,若無我……總之,他自決道路,我難道還要再貼過去嗎?不要真把他當回事了!而且阿越我也會替他尋個好人家的……屆時尋個家財萬貫的,一嫁過來便能讓阿越少辛苦數十年。」

  因為守孝而錯過最佳婚期的公孫越自然尷尬萬分,韓當也無言以對。

  而王修左思右想,也覺得此事到此已然是條死路。

  畢竟,強行解釋也有刻意掩飾的感覺,反而會讓人誤解。至於主公找女人這種事情,做臣子的本就該避諱才對,他也只是覺得今日公孫珣有些酒後失德的感覺這才忍不住來勸一勸……而且再說了,從關羽的表現和韓當這個待人的話來看,堂上之人也未必是全然如他王修這般有所誤會。

  甚至於說,此時想來,那蔡邕本人的意思也有些讓人摸不透了。

  這位海內名士固然可能是誤以為公孫珣想討他女兒做妾,為了防止蔡氏名聲被辱,這才假言相對;但也有可能是沒理解錯,確實是看不起公孫氏出身邊郡;而更多的,恐怕是兩種想法都想到了,卻不敢冒險接口,又心中多少有些看不起公孫氏,這才乾脆假言推脫……從這個角度來說,還真有些侮辱公孫氏門第的味道。

  須知道,公孫越千石官身,世族子弟,又被公孫珣如此倚重,娶他蔡伯喈的女兒不該正合適嗎?

  一時間,王修心思百轉,居然也沉默了下來,而且他也終於明白為何一進捨內來,就看見自家君侯還有公孫越、韓當全都沉默不言了。

  說白了,事到如今事情亂做一團,既無法解釋清楚,也無法斷明人心……只能一邊自由心證,一邊絕了此事的念頭了。

  就在三人各自無語的時候,門外侍衛忽然又來報,說是呂範和婁圭聯袂請見。

  公孫珣宛如吃到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樣,連連擺手:「都出去,阿越與叔治也出去,今日已晚,我要早些安歇,誰也不見!待會審正南與董公仁來了也不見!」

  話音剛落,果然捨外又有人來報,說是審配和董昭也來了!

  公孫珣懶得再說話,只能帶著一肚子氣翻身入房上榻去了……天知道今日會有多少人以為他是個荒淫無恥之徒?偏偏又辯解不得!

  然而,他公孫珣真的是耽於女色之人嗎?那姓蔡的小丫頭除了嘴賤有半點好?!

  公孫越與王修還有韓當面面相覷,只好退出去到捨外解釋去了。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不知為何,居然無一人再提及此事,若非蔡伯喈也沒再露面,公孫珣幾乎以為昨晚只是他個人醉夢罷了。

  就這樣,雙方佯做不知,趙國這邊上下齊力勉力提供了軍需補給,而一萬騎兵也盡數啟程,等到公孫珣越過自己親手建築的圪蘆河霞堤後,更是徹底放下了此事,一心一意轉向了軍旅。

  過襄城、走柏人、入常山、越真定,便是大軍拖延的再慢,那下曲陽也儼然就在眼前了。

  平心而論,張寶,或者說張氏兄弟選擇下曲陽作為黃巾軍北線核心據點是有緣故的:

  首先,這座城極為堅固和廣大,因為下曲陽並非只是一個普通縣城,它在數百年前一度是一座郡城,但是最終沒被後漢啟用而已。實際上,到了南北朝時期,钜鹿郡的郡治最終還是移動到了此城的。

  其次,地理位置很好,這座堅城北面三四十里便是中山郡無極縣,西面六十里便是常山國真定,此城在張寶手裡,北面諸郡根本無法越過此城往南出兵影響張角身後。而更有意思的是,那條著名的浮沱河恰好從下曲陽城北十餘里處流過,再加上一條自南向北注入浮沱河的不知名支流,幾乎是完美的為下曲陽形成了一道天然防線。

  可見,張寶和太平道造反前確實是用了心的。

  不過,話還得反過來說,眼看著浮沱河北面大營的浩蕩軍勢,老實說,郭勳被撤職攆回幽州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領著周圍數郡好幾萬兵馬,卻死活都沒越過浮沱河!雖然說朝廷也沒指望郭勳這裡僅靠郡兵便能有突破,但相比較於其他幾路,包括已經成功逼到廣宗城下的盧植,這位郭刺史也著實進展慢了些。

  一個月內打破這條防線,應該便能給朝廷一個交代了吧?順河而來的公孫珣遙遙看著浮沱河對岸有些慌張的黃巾軍,卻也是順勢下定了拖延的決心,然後便勒馬向前,往身後的漢軍大營而去。

  「文琪!」浮沱河北的漢軍大營外,相別數月的郭勳頭髮泛白的地方愈發多了起來,而他見到公孫珣的白馬旗後非但沒有鬱悶的意思,反而鬆了一口氣。「你能來此處主持大局,我也就放心了!」

  「郭公何至於此啊?」公孫珣自然不會在此時說什麼大實話,他翻身下馬,趕緊向前數步握住對方雙手,一臉誠懇言道。「五路人馬,各處皆是朝廷精銳,唯獨你這裡全是郡兵……能打到下曲陽城下,已然是無愧於心了。」

  郭勳聞言愈發歎氣:「文琪,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這人確實不擅統帥,莫要說郡兵如何……郡兵再如何難道還能比浮沱河南面的那些黃巾賊弱嗎?當日你不就是引倉促成軍的郡兵敗了數萬黃巾賊嗎?」

  公孫珣聞言失笑,趕緊又要安慰。

  卻不料,郭勳忽然向前半步,主動低聲言道:「文琪,實不相瞞,難的不是郡兵,是郡守……這個地方是三郡交接之處,足足四位兩千石!節杖可殺千石,卻不可殺兩千石!而除了一個宗元聽話些,其餘三位實在是難纏,尤其是钜鹿郭典和中山張純!」

  公孫珣這才反應過來,照理說,那護烏桓校尉宗元、钜鹿太守郭典、常山相馮歆、中山太守張純都應該在大營或者大營左近才對,便是裝模作樣說什麼軍情緊急或者太守不好出轄區,那也一定要派個使者過來迎接自己才像話……但此時居然無一人至此。

  這肯定不是四人胡亂串聯,他們沒這個膽子,必然在營中得到自己傳遞消息的郭勳心存鬱悶,故意沒喊人來。想想之前小黃門傳旨時所言罷免郭勳的理由……不僅有戰事不利,好像還有『不能製』這幾個太守國相的風聲。

  一念至此,公孫珣倒也心中了然了。

  看來,這位郭公即便是脾氣再好,也是心裡有氣的,不然何至於都要回幽州了還專門跟自己打這幾位兩千石的小報告?

  當然了,郭勳到底是個精忠報國的老成之人,說到此處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是不懂,钜鹿郭太守守土有責,故此行事操切,只想速速奪回下曲陽;而中山張太守和常山馮相卻事不關己,只想保存實力,不欲大戰;而我偏偏是個持節的幽州刺史,也沒什麼法子約束他們……不過,文琪是五官中郎將,又是轉戰多處的天下名將,或許他們應該會收斂一些。」

  公孫珣此時不明所以,但卻依舊頷首不斷,並當即義正言辭當眾指責起了這幾個太守不顧大局的表現。

  實際上,是個人都該知道要站在哪一邊!都不怕冤枉那幾個人的!

  畢竟,從公孫珣的角度來說,這幾個太守、國相,敢跟郭勳較勁,那將來就照樣敢跟自己較勁,而人家郭勳回到幽州後還要繼續從後方負責這邊大營後勤的……瘋了嗎,不站郭勳站那幾個人?

  於是乎,這對故人在營門前好生一番交流,真真是情真意切,一直到護烏桓校尉宗元和钜鹿太守郭典聞訊匆匆從兩側營中趕來,這才牽手入營,看的宗元心驚肉跳,郭典憤恨不已。

  稍傾,大軍正式入營,交接軍事,被郭勳涮了一道的軍中上下軍官匆忙彙集中軍大帳,一時間印綬滿目,鎧甲耀眼……然而,正如郭勳剛才吐槽的那般,加上程普和實權不遜於兩千石的郭勳本人,營中一共五個大員,一條節杖,哪裡有這些千石以下軍官說話的地方?

  甚至,兩千石和刺史都無話可說,因為話都被鬚髮皆張的钜鹿太守郭典一人給說了!

  「國家遭此大難,如常山相馮歆、中山太守張純二人,心思曖昧,不顧國家,手握重兵卻不聽調遣!馮歆聚大軍在真定,整日吟詩刻碑,祭祀天神;張純聚大軍在無極,整日尋歡作樂,求女問田……反正就是不肯出兵!」郭典年近四旬,鬚髮也有些灰蒙蒙的了,而其人言語激烈,居然當眾發作,絲毫不給同僚留面子。「將軍既然來此,還請即刻征召他們的部隊來此……若能合三郡及郭公、宗將軍自涿郡、河間、安平沿途招攬的人馬,還有五官中郎將帶來的一萬騎兵,我軍便將有五六萬之眾,渡河向南,直趨下曲陽城下,便是拔城也未必不能行吧?!何至於蹉跎在此?!」

  公孫珣得了郭勳提點,自然不會被他直接說動,只是微微點頭:「既如此,待我稍作休整,便往馮、張二位處遣使調兵……」

  「只是遣使絕無用處!」郭典是關西馮翊人,也就是長安以西渭水以北之人,所謂關西出將,關東出相,披著盔甲的他語氣中更像是一個將軍而多過一個太守。「將軍須持節親自去征兵,否則二人必然推脫!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他們二人真的一個在刻碑想著出名,一個在說媒想著發財!」

  雖然不曉得說媒跟發財有什麼關係,但公孫珣這次倒是意外的沒有反駁,因為如果那二人真如郭典所言那麼過分的話,他也確實準備親自往這兩處走一趟,將兵權奪來……耗下去也要分積極的耗下去和消極的耗下去,消極的是要被中樞給盯上治罪的,而不管是積極還是消極,都不能喪失主動權,也就是兵權!

  郭典憤憤然的在中軍大帳裡發了一通火,然後大概也是看出來公孫珣因為郭勳的緣故對他不以為然,便自去自家小營中去了。兩日後,隨著郭勳正式收拾行裝告辭,公孫珣也等來了距此五十里處常山相馮歆的使者與問候……不過相對應的,他卻沒等到距此只有二三十里的中山太守張純的使者。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於公於私公孫珣都不能再猶豫,他即刻布置下去,讓呂範、程普安守大營,本人卻親自帶著節杖,並讓韓當、婁圭、戲忠引著白馬義從護衛著他往身後的中山無極而去。

  而甫一踏入中山地界,公孫珣便徹底明白了這邊是怎麼一回事。

  「回稟君候。」一名有些面熟的本地豪族族長躬身將公孫珣迎入自家莊園歇息,然後便朝著之前四年內當了三年本地太守的這位五官中郎將,把實情一五一十道來。「鄉中傳言,張府君留在此處,不是為了保存實力,甚至聽軍中的鄉人子弟說,他還是挺想去下曲陽那邊立功的……之所以不願意走,據說乃是為了本地甄氏!」

  「這是何意?」剛剛坐下喝了口水的公孫珣莫名其妙。

  「君侯的同學,上蔡令甄逸甄大隱在黃巾賊起事後匆忙逃了回來……」

  「哦,大隱兄!」公孫珣面露恍然,也是順勢放下了陶碗。「這又如何?」

  「聽人說,甄大隱路上遇到好幾次危急之事,又是強盜又是亂兵,頗受驚嚇,半路上便病得不行,是被親信甄豹一個人背回來的……」這本地豪族族長言道此處,不由乾笑了一聲。「然後那甄大隱在家中養了半年,人參都吃了幾十斤下去,卻還是漸漸撐不住了,只是幹吊著命而已。那張郡守集合郡兵到此,本欲出兵,卻正好見到如此情形,又不知道聽了誰的讒言,居然心動了!」

  「他心動個什麼?」啃了一口梨子的婁子伯在旁莫名其妙。「甄家尚有人在洛中為官,他還能奪了甄氏這钜億家資不成?」

  這本地豪族族長也認得婁圭,當即拱手苦笑:「子伯先生,有些法子使出來,便是甄氏本家都不好說話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拿走全部家資對不對?」

  公孫珣和婁圭依舊不明所以,剛要催促,卻聞得耳旁戲忠忽然大聲鼓掌笑道:「我懂了,之前那郭太守在營中曾言做媒發財……莫非這甄大隱的妻子如花似玉,美貌端莊,而那張太守也恰巧死了老婆?是這回事嗎?」

  侍立在旁的這本地族長當即拱手而笑:「這位先生明鑒,我們這位新來的張府君雖然沒死老婆,可他族弟前泰山相張舉卻死了妻子,然後至今尚未續弦,據說正火速從漁陽老家趕來。」

  公孫珣和婁圭相顧無言。

  但稍一思索,婁圭是搖頭不止:「這張太守想當然了,且不說甄大隱伯父在洛中為公卿,便是他妻族我也隱約記得是常山大族,那裡是這麼好欺負的?除非甄逸主動托妻獻子,否則此事他注定要碰一鼻子灰。」

  「誰說不是呢?」這本地豪族族長依舊笑靨如花。「之前便傳聞前面大營中郭刺史和常山那邊的馮相都對此有些不滿,而如今君侯又回來了,哪裡會有他們張氏的餘地呢?」

  公孫珣微微一怔,也是恍然大悟……是了,這事正該自己出頭才對!而且自己也該出這個頭!

  一念至此,公孫珣倒是不再多想,居然直接起身,便要繼續趕路,而本地主人也明白這個道理,趕緊讓人將洗好的水果分發給這些義從……居然是早有準備。

  然而,公孫珣翻身上馬,往無極而去,行不過數里,眼前忽然閃過昔日甄逸還有他那妻子溫婉漂亮的形狀,卻是不由心中一動,然後陡然勒馬,一時猶豫。

  「明公若有此心,不妨一試。」婁圭勒馬在旁,不由幽幽撚須言道。「也是盡同學的本分嘛。而且,從情理來言想來甄大隱也該明白,如此對誰都好……說不定此事順勢而為便能成!屆時明公也不必再因邯鄲之事有所慚愧了。」

  馬術不精的戲忠好不容喘勻了氣,卻一時茫然。

  而公孫珣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招手喊來一名騎士:

  「速速回營,將護軍司馬公孫越叫來,就說昔日同窗故人命不久矣,讓他來送一程!」

  戲忠恍然大悟。

  晚間,三百白馬義從護衛著公孫珣的儀仗與白馬旗直趨無極縣城,然後越城外兵營與城內駐紮著一位兩千石的縣寺而不入,直接來到了曾順次造訪的甄府。

  甄氏上下,自然認得來人,故此,公孫珣幾乎是一路暢通徑直來到甄逸床前。

  「文琪……也罷!」甄逸斜靠在榻上,已然瘦的皮包骨頭,不成人形,但見到公孫珣到來後卻是雙目陡然泛出了一絲神采來,然後緩緩言道。「你來,我便能死了!」

  饒是公孫珣見慣了生死,甚至可以說有些心懷不軌,但此時見得故人如此情形如此言語,也是鼻中陡然一酸。

  —————————我是陡然一酸的分割線—————————

  「太祖勒兵浮沱河,以臨下曲陽。時故人甄逸疾於無極家中,枯銷無行,病臥不起,聞太祖至,恍然歎曰:『亂世如麻,不敢惚亡,今文琪至,吾可死矣!』乃極力延請。太祖明其意,乃疾馳一晝夜至,見而潸之:『兄且去,汝妻子吾養之。』」——《世說新語》.品藻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11 08:57
第九卷 第15章 孝衣白肥衝南風

  公孫珣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甄逸基本上是十死無生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少年遊學時的情形又曆曆在目,所謂昔日風采今日枯槁,如此分明的形狀就在眼前,他哪裡還會有什麼多餘心思?原本只是想著趁機解決公孫越的婚事問題,此時倒是真心多了幾分替對方接手身後事的想法。

  實際上,勉強保持住姿態後,公孫珣便上前握住了對方那隻枯瘦如木的手,語氣也平穩了下來:「大隱兄自去吧!世亂如麻,可但有我在,必然有你妻子兒女一份周全。」

  「正是此言。」甄逸明顯有些回光返照的感覺,居然能掙扎起身。

  見到如此情形,聽到如此對話,原本就在榻下候著的甄氏家人哪裡又會不明白呢?除了原本就候在舍前的張夫人,其餘家人又趕緊去將族中長輩請來,還將甄逸的幾個子女全都抱來。

  「我本俗人,又生而富貴,所以此去並無他願。」甄逸看著公孫珣勉力言道。「唯獨一個,便是妻子兒女,還有這份家業……若托付文琪,不知文琪想如何安排?」

  公孫珣握著對方的手許諾正色道:「我嫡長子公孫定,願以甄氏女為妻。」

  「如此甚好。」甄逸眼中光彩更盛了幾分。「但你我子女俱為幼年,世道又這麼亂,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公孫珣欲言又止。

  「我知道文琪要說什麼。」甄逸手上居然有了幾分力氣。「若讓我妻改嫁,我是願意的,她常山族中也必然是願意的,怕就怕我族中有礙……但既然是文琪過來,此番便無礙了。」

  「那君妻本人願否?」公孫珣不由歎氣道,他實在不想甄逸本人居然已經有了讓妻子改嫁的念頭。

  當然,真要是仔細一想,倒也尋常……一來,想那張舉留在城內,徘徊不定,此人的心思城外路人都知道,何況是甄氏本家人呢?二來,也是如今風俗如此。

  實際上公孫珣不知道的是,歷史上荀攸和鍾繇曾經一起算命,算命的人說荀攸會早死,荀攸本人自然不以為意,可旁邊的鍾繇卻當場開玩笑,說等荀公達一死便要把他最寵愛的愛妾當場改嫁出去。

  後來,荀公達果然早死,鍾繇居然就以這句話為根據從荀氏族中索要來了荀攸的後事處置權,一邊幫荀公達打理後事一邊將他屋子裡的女人全數嫁了出去……時人稱讚他們二人乃是真性情。

  歸根到底,這是這年頭的生死觀念格外通脫,又沒有後世禮教大於人性的情形,如此而已。

  「我妻大概是不願的。」甄逸微微抬眼看了下自己妻子所在的房舍外間,卻是坦誠言道。「但我有遺言,她也一定會聽的……所以,還望文琪日後能好生待她。」

  「我已有正妻,焉能再委屈君妻?」公孫珣吃一塹長一智,所以這次決定把事情說清楚。「不過阿越因為守孝三年的緣故,尚未婚配,如今正在滹沱河北大營處,為護軍司馬,他既是你我兄弟,又是你我同門……不如讓他替你照顧妻子兒女?」

  「阿越嗎?」甄逸思索片刻,這才恍然醒悟過來,然後居然是連連點頭。「阿越也非不行,如此對我妻而言也是好事,但……」

  「你的子女自然是甄姓長大,將來你家的財產也自然是你二子成婚後來分。」公孫珣趕緊做出保證。

  「非此言也。」甄逸勉力晃動了一下腦袋。「這等事何須你親口保證?我是說若阿越來娶我妻,那張純……」

  「此亦無需多言。」公孫珣按住對方手言道。「我既然來了,又如何料理不得一個張純?」

  「那就好,

  那就好……」甄逸緩緩言道。「如此,文琪且出去吧,我有言說與我妻,還有兩個幼子。」

  公孫珣歎了口氣,便抽身而出,而已經將二人對話聽得七七八八的張夫人也是淚眼婆娑,勉力朝著迎面之人微微曲身行禮,這才低頭入內。

  公孫珣不想聽人家夫妻的體己話,便徑直走出堂外,而這時,甄氏族中長輩,還有甄逸的子女也全都到了跟前……而這個時候公孫珣才從甄豹口中得知,原來甄逸長子已經夭折,眼前連妻帶妾,所出二子五女,居然全都算是幼衝之齡。

  其中,次子甄儼,長女甄薑,幼女甄宓,乃是嫡出;幼子甄堯,次女甄脫、三女甄容、四女甄脫,乃是出於兩個妾室。

  如此滿院孤兒寡母,老弱幼衝,偏偏甄氏唯一的依仗,也就是甄逸的伯父甄舉尚在洛中,而且如今隱隱有阿附趙忠的惡名,政治地位也不是很穩固,也就難怪張純會有多餘想法了。

  當然了,世事紛亂,十數萬大軍就是三十里外對壘,而甄氏這占據了半個無極縣的財富偏偏確實讓人心動不已……這才是張純起了賊膽的根本原因。

  而張純這廝非只是私事有礙,便是公事也讓人惱火!

  一念至此,公孫珣自然知道自己此時該幹什麼,他再度向外,徑直出了院落,然後對著候在此處的婁圭、戲忠、韓當劈頭而問:「我欲殺張純,爾等可有計策?」

  韓當且不提,婁圭與戲忠只在院牆下對視一眼,便已經有話要說了。

  「君侯。」婁圭迫不及待的應聲道。「君侯想要殺張純,實在是易如反掌。」

  「不錯。」戲忠到底是等『前輩』說完一句話後才跟上的。「若論權威,如今君侯持節而來,節杖即天子代表,便是不能無故斬兩千石,卻也足以號令一方;若是論實力,南面滹沱河處便有數萬大軍,足以碾壓張純和他的郡卒……想殺他,總是有法子的。」

  「志才你還少說了一條。」婁圭撚須冷笑道。「之前四年,君侯為中山太守三年,而那張純來此勉強半年而已,此地人心甚至於無極城外的郡卒之心,也俱在君侯!故此,想殺此人,實在是輕而易舉。不過,此人終究是兩千石,總得找個理由行事,而君侯此問大概便是這個意思吧?」

  「正是。」公孫珣負手而立,難得惜字如墨。

  「其實這個也簡單。」戲志才稍一思索便乾脆答道。「若想求速,在本地尋一刺客,直接殺了,他又待如何?若是求穩,何妨催促他進軍……若是他不聽令,便奏免他的太守之職,路上再殺;若是他聽令去前線,便讓他死在亂箭之下!」

  公孫珣緩緩頷首。

  「當然,還有一法。」戲忠忽然笑道。「若是君侯想盡力求名,不妨等這此間主人去世,然後直接大會賓客,說此間主人托以後事,請君侯殺張純報仇……然後君侯便明火執仗,當眾攻殺此輩,再向朝廷請罪!屆時最多功過相抵,免職一時,說不定還能戴罪立功,依舊任用呢!」

  公孫珣微微一怔,稍一思索,卻發現這似乎也不是不行……不過前提是他準備放棄眼前下曲陽一戰,並暫時歸隱養名。

  當然了,眼前的局勢和優勢都擺在這裡,這種法子和直接派刺客一樣,未免失之於猛烈。倒是那個把對方喊到前線,直接來個慘烈殉國更靠譜一些。

  而就在公孫珣將要拿定主意之時,婁子伯卻忽然在旁搖頭:「志才計策確實對路,但總覺得哪裡有些浪費……將軍在中山如此人望根基,為何不用呢?」

  「子伯兄有什麼想法嗎?」戲忠昂然反問。

  「我並未有他意。」婁圭笑言道。「只是想著本來就要調度中山兵馬,而張純來此半年,必然在軍中有所安插,不如趁勢做一番準備……一舉多得之餘也能把事情做得圓潤一些。」

  公孫珣再度緩緩點頭,剛要吩咐,卻忽然聽到身後院中哭聲陡然一起,然後不由長歎一聲,雙目居然也有些泛紅:「我心已亂,更兼要處置大隱兄身後事……此事你們三人去為吧!只一條,等過幾日我走時,務必要讓張純也老老實實到前線等死!」

  言罷,公孫珣頭也不回折身向內,而婁圭、戲忠、韓當三人也趕緊躬身相送。

  晚風暗拂,哭聲中,蟬鳴蛙叫不斷,婁子伯三人相互感慨了幾句,便直接出門運作去了。

  話說,張純出身漁陽大族,族中兄弟二人俱為兩千石,倒也算是個世族。但是邊郡世族嘛,德行清望這種東西是扯不上邊的,經學什麼的也是扯不到的,倒是武事上頗有建樹,這種人講究的就是欺軟怕硬和誤判形勢……其實,公孫瓚這人似乎也是這德行。

  那麼回到眼前,之前公孫珣來到滹沱河接管本地戰事,一開始這位中山太守其實是被郭勳耍了一下,故意沒告訴他新任節帥來此的。而後來,等他得到消息,原本也準備遣使而去的,卻又被郡中有心人提醒了甄逸和公孫珣的關係,以及公孫珣在中山的根基。

  換言之,這位張太守是意識到了自己很難在公孫珣介入的情況下有所作為……無論是謀求甄氏財產還是試圖保有對中山郡卒的控制力,皆是如此……這才一咬牙,準備蒙混過去。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身為五官中郎將的公孫珣才來到滹沱河兩日而已,便親自持節來此,而且一來到此處就直接入了甄氏宅中。

  三百白馬騎兵,還有節杖傘蓋、旗幟儀仗,怎麼可能躲得過眾人視線?故此,張純當日便已經在縣寺內心涼涼了。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公孫珣,又擔心會被當眾發難,這才沒有當時去見對方而已。

  實際上,這日晚間,等到甄府哭聲一片的時候,他也是心亂如麻,然後趕緊召集心腹私下詢問,而之前給他出主意的那個郡吏,作為郡府中少有的親信,此時也被他憤憤然叫來指責不斷。

  這名郡吏姓徐名盞,乃是中山本地人,現為兵曹掾,生的俊秀白淨、容貌出眾,跟呂範有的一比……然而,這位容貌出眾的俊秀之輩,在公孫珣任內卻鬱鬱不得志,直到張純到來,方才成為郡中顯吏。

  實際上,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公孫珣有所憤懣。

  至於說公孫珣為何棄他不用,倒也不是說他無才……而是此人出身大戶,又容貌出眾,所以自幼便沾染上了斷袖之癖!

  這種事情,在如今也是尋常之事,但是誰讓公孫珣被公孫大娘教成了一個鋼鐵直男呢?所以當日公孫珣原本還想提拔此人擔當重任的,卻在聽聞此事後直接將他發配為一個管車馬的升鬥小吏。

  故此而言,徐盞是真的冤枉,也是真的對張純感激不盡,更是真的對公孫珣心存怨恨。甚至城外那支郡兵都是他牽手幫著張純聚攏起來的。

  當然,這徐兵曹此時被張純喊來一陣訓斥,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硬挺著挨了一頓訓而已……不然呢?正如婁圭、戲忠之前所言的那般,公孫珣真的大勢所在,節杖、實力、人望,甚至道理都在他手中,張純在對方面前本就沒有什麼反抗餘地好不好?

  便是有,這種級別的對抗,又哪裡是他一個小小兵曹掾能置喙的?

  但是,當張純身邊的漁陽親信中居然有人建議自家主公主動辭官,連夜掛印而走,以避鋒芒時,徐盞還是忍不住了。

  畢竟,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這個建議,他徐盞是萬萬不能接受的……他才當了半年不到的兵曹掾好不好?

  於是乎,這位中山兵曹掾當即勉力與對方爭辯,極言公孫珣不可能撕破臉皮如何如何……不如且靜觀其變。

  張純大概也是捨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兩千石位子,所以借著徐盞的話,反而訓斥了自己的鄉人賓客一頓,並順勢留了下來。

  然而,第二日一早,情形卻當即失控了。

  「何事?」張純昨夜本就心事重重,並未睡好,卻一早就被自己下屬喊了起來,也是心驚肉跳。

  「府君。」家人躬身直言。「五官中郎將遣使上門,催促你即刻發兵往滹沱河大營。」

  張純自然知道這是該來的事情已經來了,但此時他毫無準備,便也只能硬著頭皮拖下去而已:「讓他們等一等,你再去將徐兵曹速速請來……」

  家人無奈,只能回頭去辦。然而,不及數息,便又匆匆而返,而此時張純尚未著衣完畢。

  「如何這麼快?」張純茫然不解。

  「府君!」這家人惶恐流汗。「那來使說你是故意拖延軍情,轉身已經走了。」

  張純心中一涼,卻也只能無言以對。

  話音未落,又有家人匆忙趕來:「府君,那使者走後片刻,縣寺外聚攏了不知道郡吏、縣吏,還有城外郡卒軍官,全都穿著孝衣,說要請府君速速上路!」

  張純愈發驚惶無言。

  —————我是速速上路的分割線—————

  「張純,字叔仁,漁陽人也。光和末,為中山太守。其人激烈英武,素懷壯志。黃巾起,自以孝衣出征,以示不回,郡中、軍中見之,乃紛紛效也,世稱中山白衣軍。」——《士林雜記》.燕無名氏
timlight 發表於 2018-11-14 08:38
第九卷 第16章 鐵刃瘦黑立北營

  張純驚慌是有緣由的。

  首先,當然是公孫珣的逼迫太過於急切,來得快,發作的也快,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時間;

  其次,卻是門外這些郡吏、縣吏、郡兵軍官的集體出現,這毫無疑問進一步展示出了二人的實力、影響力差距……即便是在中山,兩人的能量都不成比例;

  最後,便是這個孝服了……

  張純張叔仁怎麼說也是個世家子,雖然經書讀的不多,可本朝上下近四百年的一些著名典故他還是懂的。

  而下屬們穿著孝服一起來,歷史上恰恰是有類似故事的。

  薄昭,是西漢文帝唯一的親舅舅,前期自然是自家外甥登基並坐穩皇位的重要功臣。但既然是皇帝唯一的舅舅,後期他的不法放縱也是能夠想像的。不過有一次,這廝終於幹出格了,他居然殺了代表了漢室權威的使者,從而引發了漢文帝的徹底震怒。

  不過,畢竟是親舅舅,漢文帝便想『隱誅』……這是漢代的特色,不治你的罪,你自己自殺,禍不及家人,甚至他們該享受什麼待遇就享受什麼待遇。這種事情,對於好面子的漢人來說是非常常見的手段,兩漢四百年就沒斷過。

  然而,薄昭富貴榮華在身,又有薄太后這個天大靠山,哪裡捨得去死呢?於是他一邊賴著不動,一邊苦苦懇求自己姐姐對外甥施壓,看能不能把自己再撈回來!

  但是,正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漢文帝手一揮,當即下令群臣孝衣登門,為對方哭喪……這下子,薄昭實在是撐不住勁,便也只好自殺。

  那麼回到眼前,張純聽到滿城文武屬吏全都來孝衣謁見的時候,第一反應自然也是這群人今日便就要把自己給逼死了!他……他能不驚嗎?

  想他張純雖然已經快四十了,可生活這麼美好對不對……為啥一定要死呢?

  「府君!」茫然失措中,家人第四次來報。「徐兵曹來了。」

  「喊他進來!」張純宛如撈到什麼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言道,並趕緊起身相迎。

  「府君!」徐盞倒是沒穿孝衣,可甫一來到捨前便忍不住直接跪了下來。「臣有罪,昨晚出城回營後便被人軟禁了下來,根本沒法與府君通氣。」

  「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張純趕緊在捨前扶起對方。「我心已亂,還請徐君替我說清楚形勢……」

  徐盞尷尬起身,卻是毫不猶豫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府君,無論如何,中山已經不是你能容身之所在了!」

  張純長歎一聲,便枯坐在了捨外廊下……居然是默認了。

  須知道,無論是滿朝文武孝衣去見薄昭,還是眼前滿城吏員紛紛孝衣來見他張純,都是一個套路……那就是明白的告訴你,大家夥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全都容不下你了!而且,前者有狠下心來完全可以直接動手的漢文帝做依仗,後者有持節而來真狠下心來你也無處逃的公孫珣做依仗,不要想著作幺蛾子了!

  換言之,被徐盞一語道破後,張純還是放棄了幻想認清了形勢……如此情形,來硬的只能快點死,來軟的自己卻已經被逼到了某種絕境上。

  「不過,府君不要過於驚慌。」徐盞趕緊又上前勸道。「如今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彼輩孝衣而來,不是以將軍不願出征為藉口嗎?那為何不順水推舟,從了他們的意願,速速引兵出征滹沱河呢?」

  張純驚愕回頭,卻一時恍惚……他隱約中好像抓到了一點什麼,但又好像模糊不清。

  「府君之所以對出征滹沱河畏懼,無外乎是覺得彼處軍中,五官中郎將權威更盛,

  入之便是死地。」徐盞急切解釋道。「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徐君為我細細說來。」張純忙不迭的握住了對方雙手。

  徐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咬牙說出了自己的見地:「不瞞府君,我覺得滹沱河大營那裡是有一線生機的……您想想,彼處有洛中三河五校的軍士,有钜鹿郭太守,有護烏桓校尉宗校尉!而且府君一去,向來那常山馮相也是要去的……屆時三位太守,一位常設校尉俱在,而府君處於大軍之中,看似落入這五官中郎將的手心裡,其實他反而要投鼠忌器!」

  是啊!

  張純聽到此處心中不由一動……這麼多兩千石擠在一起,公孫珣若是來硬的,就不怕其餘幾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嗎?而且自己也可以一去那裡便聯絡交好這些人啊!

  而最關鍵的一條是,順水推舟似乎是唯一能夠破眼前孝衣之局的法子!

  至於說將來……將來戰後必有封賞,自己再活動一下,便可以不會中山了啊!

  「這真是……這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是死中求活。」張純一念所在,立即通達。「徐君真是大才!」

  說著,未及徐盞做出反應,這張純居然撒手起身,就在廊下對著自己的兵曹掾躬身大拜行禮,口稱謝過救命之恩。

  徐盞也趕緊大拜了回去,再抬頭時卻已經是淚流滿臉,然後居然便在廊下立誓:「士為知己者死,府君與我先有知遇之恩,又有今日大拜之禮,此去滹沱河,我徐盞必然束甲持戈,為府君赴湯蹈火!」

  張純自然也是感動萬分……晨光露水,君臣二人廊下一時相得,倒也堪稱佳話。

  就這樣,稍傾片刻,張純本人披甲佩刀,又罩上了一件素衣,昂然而出,不等眼前諸多孝衣吏員說話,他便拔刀而起,慷慨激烈,直言要速速出兵以死報國!

  然後,居然便直接出城,然後敦促郡卒出兵向南去了。

  這當然本就在婁子伯和戲志才二人的計劃內……實際上,若非他們心中一動刻意放水,徐盞今早能不能從城外軍營中脫身都不好說的。

  話說,中山是六十萬人口的大郡,這支郡兵本就是公孫珣一手策劃組建的,關羽、韓當、牽招等人多有參與,堪稱素質不賴,所以一時間明裡暗裡得了命令,大軍幾乎呼嘯而動,直往滹沱河而去,倒也乾脆。而等到第二日的時候,無極城外的軍營便已經空落落的了。整個無極城,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也自然就只剩下目前無極甄氏嫡脈當家人甄逸的葬禮了。

  葬禮也且不提,只說公孫珣唯一擔憂的乃是公孫越的態度。

  不過還好,公孫越到底是個實誠孩子,讓他娶個寡婦,但卻有如此多的好處,也不是不行……畢竟,這年頭婚姻是要論實利的,而美色什麼的完全可以在妾室甚至女婢身上索求,不耽誤事的。

  當然了,歸根到底,還有兩個緣故。

  首先,公孫越甫一成年,剛要說親的時候,恰好親身母親去世,於是守孝三年,然後三年期一過又被公孫珣匆匆招來,如今軍旅生涯又是大半年,按照虛歲說法,他已經二十四五,等到戰事結束去結婚的時候,堪稱單身老狗了……還能講究個啥?

  其次,關鍵還有一條,便是公孫珣如今的權勢地位已然是到了一定份上,隱隱約約有了家長的做派!二者此時的關係,不僅僅是兄弟,更有了一種同時摻雜著家族、君臣味道的人身附庸關係。所以公孫珣指的親事,做的安排,對公孫越而言已經有了禮法上命令的感覺了。

  總之,公孫越既然無礙,那公孫珣自然也就沒什麼阻礙了。

  他先是好生替甄逸處理完葬禮,又替對方做出了諸如散財給族人,免租給佃戶這種舉動,然後還見到了從常山趕來的張夫人親父,同時還給洛中甄舉寫了一封信……等做完這些,並將事情徹底敲定以後,公孫珣便將此地事宜交給張夫人父親和甄氏族中長輩收尾,他本人則去了麻衣孝服,複帶著公孫越等人回滹沱河大營去了。

  而早在這之前,果然如所有人想得那樣,張純被迫動身後,常山真定那邊的馮歆馮國相也坐不住了,他碑也不刻了,詩也不念了,直接領著常山國萬餘郡卒來到了滹沱河畔。

  換言之,到此時,滹沱河北岸漢軍大營處,累計有持節五官中郎將一位,校尉兩名,太守國相三人,六位兩千石,聚兵七萬眾與黃巾軍十萬餘隔河相對。

  而且,雙方都堪稱『本土作戰』,後勤無虞……故此,一時間,南風呼嘯,金戈鐵馬,所有人都知道,必然要有一番大戰將至了。

  「過河吧!」中軍大帳中,千石以下的軍官愈發沒了開口的餘地,只見钜鹿太守郭典將兜鍪狠狠砸在了地上,看的對面的馮歆面皮一跳。「我軍如今擁兵七萬,正該速速渡河破賊!」

  公孫珣將目光從穿著一身孝衣裝死的張純以及其人身後的徐盞身上收回,不慌不忙的看向了郭典:「渡河也要講策略的,敵我十七萬大軍隔河對峙,若要強渡,稍有差池先渡之師便要覆滅在河灘上的……君業兄可有策略?」

  「並無策略!」郭典頂著有些灰蒙蒙的髮髻昂然回應道。「然而你我受詔討賊,難道還要怕死嗎?非要問我策略,便是我以兩千石之尊,親自率眾過河,然後在河南岸破賊立壘!」

  此言一出,公孫珣也好,其餘幾位兩千石也好,還有下面一群隨公孫珣轉戰多地的驕兵悍將,幾乎全部側目。

  平心而論,所有人都能夠理解郭典的冒進……畢竟他是钜鹿太守,守土有責;但是,所有人也都以為郭典的這種冒進只是一種姿態和偽裝。

  畢竟,多少年了,大多數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些上位者的驕縱、虛偽,所謂肉食者鄙是也!那麼陡然發現此人居然是真的準備以死報國之時,也就由不得眾人心生異樣了。

  「郭君想親自引兵過河築壘?」對人家印象改觀後,公孫珣也忍不住改了稱呼。「這也太危險了,何必親身犯險呢?」

  「不錯!」郭典沉聲答道。「既然為人臣牧守一方,就有守土職責,張角一時起兵,钜鹿幾乎全郡淪陷,我身為太守卻被人逐出居城,早已經沒了生念。能苟活到現在,一是因為朝廷大度,二是想以有用之身盡量掃平賊亂而已……又怎麼會顧忌什麼生死呢?五官中郎將,你是天下名將,又持節代天子討賊,名義上你我俱是兩千石,實際上乃是此間主帥,還請你下令成全!」

  「郭君有如此膽色忠忱,我又怎麼會拖你後腿呢?」公孫珣忽然拍案起身言道。「且留三日準備調度渡河事宜,三日後郭君引兵出東側,張太守引兵出西,兩位率先渡河設壘……然後兩位校尉各自引兵為後繼,馮國相督後營,我再遣騎兵事先下遊渡河,以求夾擊只要兩位能夠立足一時,必然能破滹沱河!如何?!」

  話音剛落,郭典振奮不已,即刻來到帳中央撿起兜鍪,並躬身下拜;接著,聽到只是督後營的馮歆居然第二個跳了出來表示讚同;程普、宗元自然也無多餘話可說。

  一時間,帳中人人請戰,多少有了一些豪氣。唯獨張純如坐針氈,他心裡自然清楚公孫珣存了不良之心,但眼前氛圍哪裡是他能反對的?更不要說,按照之前計劃他的生路乃是在其餘幾位兩千石同僚身上,那就更不能在此時違了眾意了。

  而就在張純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那邊,公孫珣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直接拔出他腰中那柄名聞天下的斷刀來,直直插入到了身前幾案之上。

  「既然諸位都不反對。」公孫珣環顧四周,肅容相告。「那便定下此事,三日後全軍強渡滹沱河……此戰事關重大,全軍須團結一致,定要先破滹沱河,以振軍威!以此時論,再敢有言不戰者當殺無赦!」

  眼見著明晃晃的刀子插在前方,張純心下一橫,倒是激起了一份凶性……邊郡世族,自幼求得便是弓馬富貴,他就不信,自己性命會交代在河灘上?!而若此番不能交代,對方難道要猖狂到逼迫自己爬城牆?!

  一念至此,一身孝衣的張純也是拔刀而起,插在了自己身前幾案之上:「我知道五官中郎將的意思,可將軍自是天下名將,又何必小看於我?郭君不畏死,我便畏嗎?純此番孝衣出征,亦有以死報國之念,此時正該死戰,以報國家,以求功業!」

  張純此人於公孫珣而言,在私那叫友人所托仇寇;於公,那叫典型的軍中異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要除去的。

  然而,此人被逼到絕路之上,露出一個邊郡世族子弟應該有的爪牙之後,公孫珣不怒反喜,居然拊掌而笑。

  晚間,公孫珣正與王修、棗祗在帳中點驗軍中名冊,忽然婁圭、戲忠聯袂來訪。

  王修與棗祗知機暫停,婁子伯便當即拱手而問:「敢問君侯可是對張純起了輕縱之念?」

  「這是哪裡來的話?」公孫珣看著手中名冊,不以為然。「私怨公仇,如何輕縱?」

  「那為何至今不見君侯有所安排?」戲忠也忍不住好奇問道。「我二人剛才整理軍事分劃,並未見君侯在軍事上有所保留……還是說君侯已經做了安排,而我二人並不知情?」

  「確實並未在軍事上做安排。」公孫珣坦誠答道。

  「那……」戲志才瞥了眼旁邊侍立不語的王修、棗祗二人,有些無奈問道。「那又該如何除掉他呢?須知,陷他於死地,才是最乾脆的手段。」

  公孫珣一時欲言又止。

  倒是婁子伯此時稍微歎氣,忍不住問了出來:「君侯,你可是想到了當日彈汗山一戰,覺得自己與張純,宛如彼時夏育與自己倒轉過來一般,因此頗有不忍。」

  「然也。」公孫珣放下名冊抬起頭來,倒也依舊坦然。「卻有如此一番感慨……」

  婁圭當即再度歎氣,然後張口便要勸解。

  然而,不待對方開口,公孫珣便已經言道:「子伯不必相勸……凡人排除異己,互爭勢力,本無道德可言,我既然下定決心要爭一爭,又如何會婦人之仁?所以,我並未熄了對此人的殺心。但殺人沒必要連累無辜,軍中士卒何辜?何必一定要牽連他們呢?若是因私故、因無能而棄士卒於死地,我與當日自己最厭惡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你二人,應該想個好法子,既能殺此人,又盡量不連累戰局、士卒,還能替我這個主君出一口惡氣。」

  婁圭與戲忠相顧無言,只能大拜而走。

  ———————我是不怒反喜的分割線———————

  「……既至滹沱河,賊酋張寶以十萬眾臨河據城而守,漢軍七萬,凡兩千石者十數人,皆坐談客也,不敢戰。純至軍帳,見而大忿,乃擲盔於地,怒曰:『吾等受詔討賊,正當死戰,何言玄之又玄?願親率本部先渡,過河設壘,以報皇恩。』時太祖武皇帝為五官中郎將,持節在營,聞之獨壯其志,遂許後應。座中太守、國相、校尉俱慚,乃紛紛從之。」——《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1

    主題

  • 567

    回文

  • 0

    粉絲

喜歡聽音樂看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