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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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水葉子,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晉隋唐

【內容簡介】:
    
  柳輕候魂穿回唐,卻成了個沒有度牒的野和尚,還是一間破廟的首座。
  師父不靠譜啊,穿回來前已圓寂,人走偏要留秘密。
  師兄不靠譜啊,貪財好哭還煽情,一言不合就念經。
  權臣不靠譜啊,要么小心眼要么太文青,想搞搞不定。
  皇帝不靠譜啊,一有成績就驕傲,天天喊累要倦政。
  祖宗不靠譜啊,只知啃老不思進,矯情起來要人命。
  女人來了咱不躲,該吃吃該喝喝,攤上這些貨,不強怎麼過?
   
【其他作品】:《人間天國》《隱相》、《大道》、《唐朝公務員》、《塵根》、《天寶風流》、《中唐穿越演義》、《龍遊大唐之貞元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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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4
第一章吃雞的和尚





    柳輕候正在吃雞。

    柳輕候頂著亂糟糟的短髮,穿著補丁摞補丁的和尚百衲衣,蹲在一座破廟中吃雞。縱然廟外就是洞天之冠、隱逸仙都的終南山,縱然山中千峰如屏、深谷幽雅的景色之美宛如人間仙境也不能使他為之稍稍分神。

    柳輕候吃雞吃的是狼吞虎咽,咬牙切齒。作為穿越三天以來第一頓能正兒八經入口的東西,此時此刻,在他眼中手裡這隻雞就是全世界。

    “無花,無花,吃飯,吃飯了”

    柳輕候稍稍分神瞟了一眼,口中叫著跑過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和尚,長手長腳,只是瘦的厲害,一件跟柳輕候一樣的百衲衣裹在身上直晃蕩,上面顏色各異的補丁迎風招展中份外鮮豔。

    少年和尚手裡端著兩個粗陶大碗,黑黢黢的,一看就是臟不拉幾,裡面裝著散的砂礫似的黃色一堆,上面蓋著些黑糊糊散發著難以言說氣味的所謂酸菜。

    和尚興沖衝跑過來,但等他看清楚柳輕候在幹什麼後,腳下猛然一停,“哐當”聲中兩個粗陶大碗摔在地上,黃的黑的灑了一地。

    柳輕候聞到地上灑的那黃糜子臭酸菜的神奇味道嗓子一緊就要作嘔,壓了又壓好歹才壓回去。

    嘴裡繼續吃著,眼神上挑去看少年和尚,首先就看到了他那兩條最具特色的眉毛,黑粗上挑,怎麼看怎麼像是有兩條毛蟲爬在眼睛上,尤其是一笑之間蟲蟲動起來之後,那一張臉生動的簡直了。

    只不過現在這兩條蟲蟲沒像過去三天那樣動來動去,而是幾乎整個豎了起來,全身不正常的緊繃,說話時嘴巴也跟抽了風似的顫個不停,“師……弟……你在……幹嗎?”

    穿越三天了,柳輕候自然知道這少年和尚叫無色,是他現在佔據的這具身體的師兄,過去三天也是他在照顧自己。

    “吃雞啊”柳輕候蹲著的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手指指另一個燒的干巴的泥球兒,“叫花雞,給你留的,砸開就能吃,趕緊滴”

    “師弟,咱們是出家人,是和尚啊”無色的聲音還在顫。

    柳輕候一聽這個就來氣,要不是該死的穿越,當和尚?發瘋了吧!“出家人怎麼了,出家人就該餓死?對了,誰認你是出家人?把度牒拿來我看看”

    “師弟,佛有五戒十善,是為修行根本。五戒第一不殺生,五戒第二不偷盜……”

    柳輕候差點沒煩死。莫名其妙的穿越過來不說,穿在這個只有兩個小和尚的破廟裡也不說,一天只能吃兩頓後世給豬吃豬都得哼哼抗議的黃糜子臭酸菜更不說,我去偷雞給你吃你還要給我上課是吧。

    “沒有度牒官府就不會認咱們是和尚,人都不認咱是和尚,咱就別臭不要臉的自作多情了好吧。雞養著不就是讓人吃的,要不養牠幹嘛?還有,別偷偷偷的,我是藉,今個兒吃他兩隻,改天還他二十,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夠了,閉嘴,你真想餓死我?”

    無花師弟神誌恍惚了好些天,過去三天終於清醒過來,只是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尤其是每次吃飯先是吃了吐,後來發展到看到就吐,聞著就吐,再這樣吐下去……最後這句殺傷力太大,無色終於閉上了嘴,人也跟著蹲了下來。

    見他終於不再嘰嘰歪歪,柳輕候繼續埋首奮戰,一口氣啃完大半隻雞止住心慌後速度才開始慢下來,“沒油沒鹽沒佐料,就連蒜汁儿也沒有,可惜這隻雞的火候了”

    邊吐槽邊唆著手上的雞骨頭嘆息,偶一扭頭卻看到旁邊的無色不知什麼時候由蹲改為盤膝而坐,居然還在閉目誦經,他面前的那隻叫花雞還是個黑黝黝的泥巴蛋兒,壓根兒就沒打開。

    “哎!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吃頓飯了,啊,能不能?無色你幹嘛呢?”

    “誦《地藏十論經》”

    喲,裝逼是吧,哥還真就知道這什麼《地藏十論經》是玄奘翻譯的一部佛經,主要用於超度亡靈,按講究來說一次得念四十九遍。

    我在這邊吃雞,你在那邊給雞超度,我……靠!

    柳輕候正自邪火亂冒,卻見無色“啪”的拍碎了泥巴蛋兒,扒出雞,“唰”的扯下了一條雞腿,動作之悲壯之決絕簡直跟人腦殘時要燃指供佛的神情有一拼。

    吃個雞都能吃出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悲壯來,膈應!柳輕候一把扯住無色的胳膊,“至於嘛,不想吃就別勉強”

    “不!你犯了兩大根本戒還不知悔改,必墜阿鼻地獄,然後沉淪六道輪迴不得解脫,我答應過師父要好好照顧你,我得陪著你一起,不然將來我一個人去西天見到師父時沒法交代”嘴裡說著,毛蟲下的眼睛裡也開始眼淚嘩嘩了。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啊!

    柳輕候簡直想瘋。

    我吃雞你超度是吧,我跟你分享你咒我下地獄是吧,你還隨身帶著自來水管想放就放是吧,最不可忍的是你居然還煽情。別人吃飯你煽情,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程度,怎麼可以!

    地獄太滿,咱就別給地藏王菩薩他老人家增加負擔了,要不剛需增加太快,再把地獄的房價也給炒起來,滿世界的壞人還死不死了。柳輕候果斷搶走了無色手中的雞腿。

    “行了,師父他老人家在西天身邊沒個伺候的也不行,在那些個菩薩羅漢們面前多丟面子!你還是吃你的黃糜茬子臭酸菜去吧。下地獄的事兒,我來!”

    無色眼睛上的兩條蟲爬啊爬,明顯是在師父和師弟,西天和地域間糾結,但糾結中的那一抹如釋重負卻是瞞不了人的。哎,真是個有信仰的好孩子!柳輕候啃完這隻雞腿,接著慢慢唆自己剩下的小半隻雞。

    其實肚子裡還是感覺很餓,柳輕候卻不敢吃的太快。目前這具身子骨太弱,前面又折騰了三天,原本最好是先用上好粳米熬粥好好養養胃再說吃肉的事兒,但這廟裡窮的油鹽都吃不起,黃糜子臭酸菜都沒法兒給無色管飽,還敢奢望粳米?

    縱然現在這樣吃雞其實傷身,實為有志於長壽者所不取也顧不得了,只是飢火止住之後能慢點兒就慢點兒吧。

    正自吃著,外邊兒突然傳來了響動聲,聲兒還挺大,重新閉目誦經為雞超度的無色猛地跳起來,一臉驚喜,“佛祖保佑,有香客上門了?”

    柳輕候全身一顫,恨不能一腳把無色給踢死算了,這時候還驚喜,得有多腦殘哪。

    破是破,但再破這也是個廟。雖然沒有度牒只能算是野和尚,但自己跟無色這會兒可是穿著百衲衣,這要是讓人看見他們在吃肉……尤其要來的還是那種虔誠的狂信者,嘿,那樂子可就大了。

    柳輕候一邊罵無色豬腦子,一邊就要趕緊收拾雞肉還有地上那些散落的雞骨頭,孰料一抬頭先就看到好幾雙眼睛,那幾雙眼睛還正好盯在他手上,而他手裡捏著的是一隻白嫩嫩作展翅欲飛狀的雞翅膀。

    這些人都是鬼,怎麼進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尼瑪,被抓現形了!

    柳輕候愣了愣,隨即心如電轉開始思忖脫身之道,但行動舉止上卻是先穩穩噹噹在一塊兒亂石上坐了下來。不能慌,千萬不能慌,尤其不能讓人看出來你在心慌。

    架子竭力紮住,腦子裡直把後世看過的所有跟佛教有關的東西都刨了出來以思應變之策,人急出智,腦子轉賊快。

    “呔,好個小和尚,竟敢在佛祖面前吃肉”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二章吃雞的代價





    來人中有人一開口,身邊跟著的人頓時都笑,各種怪話齊飛,Happy的很。

    此時柳輕候看了看無色,這個名義上的師兄正恨不能把腦袋埋進褲襠裡,一張臉紅的要滴血,就這點臉皮還敢當和尚,難怪只能吃黃糜子臭酸菜了,什麼職業素養嘛。

    既然師兄指望不上,那就只能自己上了。這會兒功夫柳輕候已看清來人一共有五個,站在中間的兩個一瞅就是當下的高端人士,至少是趁錢的主兒,無他,人穿得好啊。上到襆頭,下到圓領窄袖襴衫以及腳上的烏皮**靴,全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好料子的高檔貨,窮人根本穿不起。

    小樣兒,哥穿越雖是第一回,但後世裡可是細看過《中國服飾史》一開口談衣服就能讓妹子們覺得忒有學問的裝逼達人,再說這還是個連高仿A貨都絕蹟的時代,還認不出你們了!

    這兩人中左邊那位白胖白胖的,全身每一個零件兒都在臭不要臉的炫耀自己的營養過剩。右邊那位二十多歲,身段頎長,五官精緻,無論形像還是氣質都標準符合後世里關於古代文人的典型想像。

    剛才率先開口一呔的就是那個白胖中年。

    柳輕候深吸一口氣,在笑聲中將手中展翅欲飛的雞翅膀重又塞嘴裡咬了一口,然後同樣笑瞇瞇的開口問道:“佛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進個廟先就看到乞丐般的小和尚正在吃肉已是一奇,和尚吃肉被人當場抓住後不慌不忙,甚至還有心思打量他們那就更是奇上加奇,而且這小和尚眼神靈動,看著不像是那種缺心眼的山野陋僧。

    白胖中年原本還有些逗樂子的期待,但柳輕候這一開口倒讓他意興闌珊了,剛才還真看走了眼,這分明就是個缺心眼兒的蠢和尚嘛,既如此與他計較倒沒意思了,逗不起樂子嘛“你這夯貨,且扭頭看看那殿裡供奉的是什麼?”

    柳輕候沒有回頭,淡淡聲道:“泥胎土偶而已,何曾見佛?”

    此言一出,白胖中年與身後眾人搖頭而笑,口中“夯貨,混人”不絕,倒是他身邊那文士挑了挑眉頭,似是有了些興趣,“你這小沙彌滿口妄語,既說那造像不是佛,那我問你佛在哪兒?”

    柳輕候聽到這一問心中大定。好,不扯雞就好。

    好,你想談談禪辯辯機鋒就好。書上說的沒錯,古代文人就是這臭德行,見著和尚要是不談談禪就找不到存在感,秀不出優越感,蘇東坡和佛印和尚這對好基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這就進軌道了嘛,柳輕候心中大定神態自然也就安閒下來,淡然一笑間先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對方,而後手指順勢一划拉,竟是將在場眾人都包了進去。

    “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爾等無視自心天生之佛性,只向土偶泥胎中求佛,可笑可笑。阿彌陀佛,執心視佛者為魔,諸位心持執念而不自知,已然入魔了!”

    “咦……”白胖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這倒不是他們聽明白了話中禪意,而是這番聽不懂的話明顯有些不簡單,且柳輕候的這番話又與他的形象反差太大,直覺讓人感到不對勁,但不對勁在哪兒他們也辨不明白,遂就將目光都集中到了文士身上。

    剛進來時一臉興致缺缺的文士明顯提起了興趣,踱步過來走到柳輕候面前將他好一番打量,臉上似笑非笑,“嗯,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視佛者為魔,詞約而義豐,好佛理!小沙彌在哪兒聽了幾句大德**就敢來此賣弄?我且問你,這幾句話的要義何在?”

    靠,考完背誦還得考閱讀理解,嘿,論考試,哥從來就沒怯過。被人居高臨下看著不舒服,柳輕候也自站起身來,平迎住文士的眼神,依舊是極度裝逼的淡淡灑然聲調“佛在自性,不假外求,愈是外求,離佛愈遠,譬如南轅北轍,譬如緣木求魚。求佛之要首在破我執,這自然也包括對佛本身的執著”

    文士眉梢挑起,原本輕袍緩步的他驀然欺近一步,咄咄聲道:“爾之所言可能成偈?”

    考完背誦是閱讀理解,閱讀理解完了還得口頭作文,哎呦餵,不就是吃了兩隻雞嘛,過分,太過分了。但這時候退也不可能了,只能咬牙懟上。

    所謂佛偈就是用低端順口溜,或者是高端詩歌的方式把佛理表現出來,“菩提本無樹,靈鏡亦非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柳輕候也跨前一步,逼住文士的氣勢開口便誦: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云。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兩人這番機鋒打的火花四濺,旁觀眾人沒人說話,更別說笑了。白胖中年始終沒真正弄明白兩人究竟在說什麼,這時終於忍不住向身後小聲問道:“傑馳,夏卿與那小和尚論的什麼佛?”

    被他問到的那人搖搖頭,“我等自幼習儒,原不好佛。再則當今佛門內宗派既多且雜,各宗經義又各有差異,委實是分辨不出。”

    “既如此稍後問問夏卿先生便是”白胖中年點點頭,目光再轉回去時看到的感覺似乎都不一樣了,蠢和尚不再是蠢和尚,而是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天朗氣清,名山古剎中風流文士與襤褸沙彌辯難佛理,這情景光是看著就透出一股他最欣羨的風雅來,直可入畫。

    “傑馳,你好好審量著,回去後給咱揮毫一幅,名字嘛就叫《終南秋遊圖》尺幅不妨來大些”

    那名喚傑馳的乃是白胖中年家中養的清客,琴棋書畫樣樣都說不上精,但樣樣也都能上手來那麼兩下子,東主既然有命他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微微躬身間笑應了。

    旁邊有湊趣兒的提議說東主、夏卿及小沙彌皆可入畫,那小沙彌雖然衣衫穢陋,但言語可採,記錄下來放在畫上做個跋,必然能為畫幅增色不少,也更添了風雅韻致。這番提議說的眾人頷首,白胖甚是滿意。

    幾人正議論間驀聽小沙彌居然隨口整出了一首佛偈,正加倍留意場中景象的清客傑馳頓時就有些改容,“呦,沒看出來,這深山小廟的小和尚竟是個有風雅根骨的詩僧”

    旁邊一個清客搖搖頭,“傑馳兄此言差矣,若要以詩來論,此佛偈著實一般,難得的是他這份捷才,夏卿少兄這一路都說無趣,此番總算是精神了”

    那字喚傑馳者瞥了接話的清客一眼,“夏卿出身於五姓七望的晉陽王氏,幼受慈母影響與其兄皆好慕佛理,能引動他的興致,這小沙彌就不簡單,興許就能撞上個機緣”

    正說到這裡,眾人都以為兩人的對談已經結束時,卻見那王夏卿沉吟了片刻後竟然又逼出了一問,“爾說的是佛禪之理,試以儒聖孔孟之言解之”

    此問一出,白胖中年身邊的清客們眉頭都為之一皺。自東漢佛教傳入以來,儒釋道三家交相融合,以儒家解佛理倒也不稀奇,儒家聖人多嘛,近到太宗貞觀時的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前隋的文中子王通,遠到孔門七十二賢勉強都可稱一聲聖人。從這麼多人裡找一個出來解算不得難。

    但那王夏卿偏偏限定死了只能用至聖、亞聖之言,這下子題就出的極為逼窄了,而且還是倉促的面試口答,這……談何容易?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三章一注好香火





    “傑馳,你以為如何?”

    字喚“傑馳”的清客對柳輕候的印象雖已大為改觀,但王夏卿這一題出的又疾又狠,他也實在難對柳輕候有信心。

    “東翁,看這小沙彌幾近於衣不蔽體的模樣,通些佛經佛理已是殊為不易,還能兼及儒家經典不成?而且似這般面試口答的以儒經解佛理,也不是單單會背就行,得能活用,夏卿先生的要求著實是高,難,難哪!”

    白胖聽完又看了看其他幾個陪同的清客,那幾人也自點頭說難。

    至此,白胖總算是明白了王夏卿這一問的份量,當即跟清客們一樣饒有興致的緊盯著小沙彌。一時間破廟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在衣衫襤褸的柳輕候身上,等著他的回答或者是不回答。

    這一問難度確實高,講究的活學活用,還得橫跨儒佛兩家,且想從後世借鑒都找不到模板。當此之時柳輕候腦袋裡的單核CPU正猛挂擋狂給油,極速運轉。場面一時就有些沉默。

    沉默的時間稍長,王夏卿眼中的光芒隨之黯淡了不少,白胖中年回頭與幾個清客對視間相互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嘛,山野小廟裡的襤褸小沙彌終究不能期待太多啊!

    就在那王夏卿嘴巴動了動正要開口說話時,柳輕候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嘴裡隨即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子曰:'道不遠人'孟子曰:'道在爾而求諸遠'如何?”

    白胖中年不太能分辨出小沙彌答的如何,與眾清客將目光由柳輕候轉向出題的文士,就見王夏卿先是雙眉微皺,很快皺起的眉頭越來越平,最終當眉梢開始往上翹時,口中也開始迸出笑聲,笑聲一出就是一串兒,飽含著毫不掩飾的暢爽歡悅。

    笑聲里白胖中年楊聲問道:“夏卿先生,這小沙彌答的可還稱意?”

    王夏卿笑聲未停,手指柳輕候,“痛快痛快!小和尚答得好,答得妙,值得起一注好香火”口中說著,他已解下腰間佩珂上繫著的一面玉玦拍在柳輕候手上。

    目睹此狀,白胖中年與那傑馳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另兩個清客則是“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王夏卿別看官兒不大年紀也不大,但因其自具好才華,好出身,素來自視頗高,等閒人物想讓他稍假辭色都難,現在卻是暢笑聲中解玦相贈,這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這小和尚答的該有多好?

    白胖中年快走幾步到了王夏卿身邊將小和尚好一番打量。剛才這小和尚處變不驚、言辭便給已讓人意外,現在距離近了才發現小和尚雖然穿得破爛卻長著一副好眉眼,尤其是眼睛裡的靈動讓人過目難忘。

    “尊者賜,不敢辭,多謝!”玉玦看著就是個值錢貨,不枉考這一場所耗的心力,柳輕候拽了一句文後坦然收了,與此同時被連連逼問的氣兒也都消了。人家不僅買單買的及時,給的夠多還不要找錢,這麼大氣的顧客上門還氣個毛啊。

    王夏卿一言相合便即解玉相贈,那股子似是與生俱來,視錢財如糞土的名士風流讓白胖中年無限心嚮往之,“來呀,按夏卿先生說的辦,給廟裡添一注香油”

    他們身後靜靜跟著伺候的青衣奴領命而去,此時三個清客也圍了過來,邊打量柳輕候邊要王夏卿解惑。

    王夏卿心情大好,也就沒賣關子,出言為白胖中年等人解釋。

    “本朝佛教之中又分八宗,分別是三論、天台、法相、淨土、華嚴、以及律、密、禪。這小沙彌的佛理就是出自禪宗中的南宗,傳承上講究以心傳心,是以又名心宗”

    “這一宗講求人人皆有佛性,佛在自身,不假外求,一切外相都為虛空幻象,執著幻象即為入魔。佛像也是幻象,所以小和尚才會將佛像視為泥胎土偶,對之坦然食肉麵無愧色。他後面所有的回答也都是在天生自具的佛性上下功夫。道不遠人,道在爾而求諸遠,嘿,這一答著實深合心宗妙義。噢,對了,這南宗主要是在江南西道以南傳承,所以長安城裡知道的少,諸位沒聽過實屬平常”

    見他們說的熱鬧,柳輕候離開他們到了無色身邊。哎,沒辦法呀,打眼色打的差點把眼睛都斜瞎了無色也沒個動靜兒,愣是不知道幫著搬搬那些“香油”供奉,跟人家寒暄寒暄結個善緣什麼的,就這樣幹站著怎麼可能有回頭客嘛。

    難怪這小廟窮的黃糜子都快吃不上了,本來深居山中就沒個發展經濟的區位優勢,鬼都不來,好容易來了吧還是這樣不上道的服務態度,該,不虧!

    從剛才的應答到此刻旁若無人的自然離去,白胖中年自始至終沒看到小和尚有任何的緊張,這讓他愈發來了興趣,“傑馳,下去安排人到京兆府查查這小和尚的底細,若是身家清白就譴人把他領進府裡養起來,能得夏清先生如此讚許,這是個清客的好苗子,不可錯過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王夏卿愣了愣後展顏一笑,流露出極自然的世家風流,“你呀還真是天生的商賈秉性,不管是物還是人就見不得個好兒,活該你發財。怎麼,還跟王元寶、郭萬金在置氣?要說你們三個都是家裡趁著金山銀海的國中巨豪,安享富貴還來不及,置什麼氣啊?”

    白胖中年伸手摩挲著中部崛起的肚子笑著嘆氣,“誰有閒工夫跟他們兩個措大置氣,這養清客一則是個排場,咱是商賈嘛總得撐個臉面不是;再則,閒暇時候逗個悶子,教教家中子弟用得上;不過這都是小事,鍵是有了他們才好跟官場結交啊,列位官人們誰不是讀書人的出身,得投其所好嘛。譬如我將這小和尚收入府中,沒準兒就能讓夏卿先生貴趾多光降幾回”

    “就我這芝麻綠豆官兒也值得你動心思?”王夏卿瀟灑的擺擺手,也拿眼去看正在跟無色交代著什麼的柳輕候,“這小和尚有些心宗功底,容貌上嘛也很有幾分賣相,適才應答時落落大方,雖是個窮的倒沒有寒愴陋俗之氣,最關鍵處是年紀雖小卻有捷才。任其放之山野著實可惜,收進府中也好,算是件實在功德。只是你可別把他用在你那些商賈貿易上頭……”

    不等他說完,白胖中年先已接過話頭,“免得沾了銅臭氣嘛。夏卿先生放心,我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養著他就是,保證夏卿先生下次光降寒舍時他能伺候的住,解得了悶兒”

    王夏卿哈哈一笑拱了拱手。為一個小沙彌說這麼多已是罕有,再多就沒意思了也**份。當下兩人撇開這個話題,在幾個楊家清客的陪同下將小廟看了一遍,燃香三柱之後便在廟外眾多僕役的簇擁下繼續遊山之旅,至於調查柳輕候之事,自有下人管事出面去辦。

    柳輕候領著無色將這一幫子不速之客送走之後繃著的身子總算放鬆下來,隨便瞅了塊兒石頭坐下來大歇氣兒,好傢伙,這一關總算是平平安安過去了。

    剛才太緊張腦子轉的快消耗大,身子又虛又餓,猛一放鬆下來竟有些吃不住勁兒的眩暈。

    尼瑪不行啊,得走,無論如何得從這山中破廟跳出去。

    這邊正在尋思,那邊突然傳來無色急吼吼的聲音,“發了,發了,師弟,這回好大一注香火”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四章破廟大首座





    柳輕候轉身過來嚇了一跳,無色臉上漲的跟幼兒園小朋友登台表演時塗的蘋果臉蛋子一樣,通紅通紅的。能紅成這樣也不知道此刻他的血壓飆到了幾百幾,真怕他這麼激動下去萬一突然腦溢血中風了可咋整。

    見他興沖衝的還要報香火單子,柳輕候連忙止住了,笑話,雖然穿越過來狠餓了三天,但畢竟是從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過來的,還真能被這點兒奉佛錢糧給鎮住了,“你也別細說了,就告訴我過冬夠不?”

    無色沒顯擺成,臉上瞬間漲的更紅,想了想後猛地點了點頭,俄而,看到柳輕候手上的玉玦頓時狼撲羊般搶過來一把拽走,對著太陽左照照右照照,摸一摸,笑一笑,再摸一摸,再笑一笑,我靠,那笑容人嫌鬼憎,傻透了。

    柳輕候見狀一聲長嘆,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個便宜師兄除了是個好哭包之外,更惡劣的是他還兼職財迷精,一見財就發神經。

    沒打擾財迷精獨享生活中的美好時光,自去後面看了看。難怪無色激動成那樣,這的確應該算是一注大香火。

    供佛的香燭裱紙及香油好大一堆;供僧的糧食也不少,都是大米白面;僧衣芒鞋也是好幾套,還分著裡襯外穿,冬春兩季,講究!除此之外,還有兩貫敬佛錢,一水兒黃澄澄的開元通寶,看著就舒坦。

    待仔細看過供僧的糧食裡沒有一顆黃糜子之後柳輕候就越發滿意了,穿越過來的時間短,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又是沒怎麼離開過終南山的,他一時間也很難估算出這堆香火具體值多少錢,但既然史書上都說開元朝天下承平,物價不高,那這堆財貨就不算少。

    雖然以後世的眼光來看也沒什麼不得了的,但保證兩人過個冬估計問題不大,而且終於不用再吃打嘴的黃糜子,黃糜子,黃糜子了。

    高興地事情得說三遍,這還真是仨月不開張,開張吃三月啊!那個後世裡是誰說的來著,知識就是力量,好傢伙穿越了一千三百年咱總算是體驗了一回,美!

    無色從外面哧溜鑽進來,見柳輕候離著錢串子遠遠的這才放下心,懷裡猶自抱著玉玦嘿嘿傻笑,“阿彌陀佛,多好的施主啊,我瞅著是個可以常來常往的”

    柳輕候實在看不下去他這鬼樣子,“趕緊的,把人老杜家的雞錢給送去,按二十隻算”

    “對噢,他家的黃狗可兇,還憨得很,一攆人攆二架山都不知道退”無色激靈靈醒了,抬頭看看天色,臉色大變,老杜渾家該從地裡回來準備做飯了,這婆娘一天點三遍雞那可是風雨無阻的。

    無色抱著錢走到柳輕候身邊沖他肩上來了一個大巴掌,“讓你瞎起誓,憑空多得十八隻雞,你真是比老杜家的那隻雜毛黃還添補人家。 ”

    口中說著人已開始往外跑,都跑到廟門口了卻又突然折回來,“把那些錢糧看好,還有,一文都不許動啊,我是都寺,師父圓寂前親自定下的”

    說完又跑,這回人沒再回來,但“不許動”的吆喝聲卻是一聲連著一聲,搞得人時空錯亂,好像鬼子進了村一樣。

    還都寺,我呸!柳輕候撇著嘴四下打量,看來這圓寂的老和尚生前也是個好裝逼的,攏共就仨人兒的小廟還整出都寺來了,你咋不上天呢?這就跟後世賣早點的你不叫老闆叫董事長,哎,董事長給我上一籠包子,再加碗豆漿,別放糖哈,膈應不膈應,啊,你說膈應不膈應。

    都寺是什麼?佛教大寺的管理層除了身為老大的方丈之外,還有東西兩序,其中都寺就是東序的蘭波萬,六知事之首的BOSS級存在啊,專司應接官員施主,會計薄書,錢穀出納,可謂外交錢糧一把罩,硬錚錚的實權派。

    要想坐上都寺的交椅,最重要就是要精通世事,就無色這號的貨色做都寺,你就是給他個藏滿黃金的布達拉宮也能給你整熄火。哎呀不對啊,如今這廟裡就剩了倆,他是都寺,那無花是啥,怎麼他的記憶裡一點兒都沒有?

    這個疑問在無色回來後有了答案,臉上依舊肉疼不已的好哭包及兼職財迷精硬邦邦撂了一句,“我是都寺,你是首座啊,師父圓寂前親自定下的”

    首座官稱主持,別稱方丈、堂頭大和尚,再別稱長老,《西遊記》裡漂亮的女妖精們老是嗲嗲的唐長老唐長老叫個不停,玩兒的就是這個梗兒,“無色,既然我是主持,那……”

    “對啊,你是堂頭大和尚你管廟,我是都寺我管錢糧,咋,有問題?”

    真是活日了狗了,柳輕候面對如此風騷的神邏輯竟無言以對,遂只能黯然敗退拱手交出錢糧的管理權。

    有大米白面了還吃個鳥毛黃糜子,無色回來後在柳輕候的迭聲催促中大米粥熬上,用供佛的香油把大麵餅子煎上,這可憐的小身板得好好找補找補。

    一碗米粥一個餅子下肚,柳輕候就又開始咂吧嘴不滿意了,雖然現在吃的是大米白面,但問題是沒菜啊,這跟後世的吃飯簡直沒有可比性。

    跟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無色一邊嘴里哀嚎著不過了,太奢侈了,一邊把頭扎進名副其實的海碗裡擼起袖子加油幹,把自己撐得翻白眼了還不肯善罷甘休。

    又因為之前肚子裡實在沒油水,這一下弄得太狠就掛不住,剛放下碗就抱著肚子急匆匆的跑廁所,回來之後一臉惋惜,痛罵自己沒出息,狗肚子裡存不住二兩香油。然後接著罵柳輕候老鼠擱不住隔夜糧,不該催他炸油餅子吃。

    就在柳輕候強忍著想把碗扔他臉上的時候,一條黃狗從外面鑽了進來,虎視眈眈。

    無色一見這狗,跳起來就開始收盤子收碗,動作之快簡直了,柳輕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連碗帶裡面的半碗米粥都不見了踪影。

    狗主人老杜進來的時候,無色剛剛擦完油汪汪的嘴,之前他剛用同一隻袖子的同樣部位給柳輕候擦過。

    老杜是距離小廟最近的一戶山民,柳輕候之前吃的雞就是早晨趁著他家大黃狗下夜班兒的時候偷來的。當然,關於老杜及他家的雞和狗的相關信息都是來自於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

    老杜腰有些彎,看著五十歲左右,背著手進來之後抽抽鼻子先讚了一句,“好香油,榨的香,看來你們剛做了一筆好生意”

    無色聞言色變,繼而乖乖進去用陶碗裝了兩隻油餅出來。老杜滿意的點點頭,邊吃著油餅邊說起了來意。

    你看你們師兄弟兩個既沒爹又沒娘,現如今師父也死了,日子過的這麼淒惶再倆人都死守著這個破廟是不成了,總得有一個出去奔個進項,即便是沒啥進項掙不著錢,至少也能省下一個人的嚼谷,是不是這個理兒?

    老杜這話說的無色垂頭不語,柳輕候心中一動。

    拍拍手後老杜開始吃第二個油餅,邊吃邊說,現如今北里有處地方就要人,無花年紀小些,人長的也俊俏,關鍵是能吹一曲不錯的洞簫,正合適,有我兒居中紹介肯定能讓主家留下,這也算就有了個吃飯的門路。事情就是這,今天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趁著我的牛車一起進城。

    話說完第二個油餅也吃完了,老杜再拍拍手吆一聲黃狗後背著手走了。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8-1 17:09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五章往事並不如煙





    柳輕候很想去,就不說生活差的問題,對於一個後世穿過來的年輕人來說這裡實在是太寂寞清冷了,冷清到哪怕只是想想要在這里長呆就覺得絕望,能活生生給人憋死。

    無色不想讓他去,勸說的理由嘛就是師傅圓寂前的交代,說著說著就又眼淚嘩嘩了,柳輕候好一通勸,加之廟裡的日子實在難過,最終總算說服了他。

    商量完後趁著天色還沒黑,無色開始給柳輕候收拾行李,柳輕候自己則是窩在一塊兒石頭上發呆。

    穿越三天中的前兩天都是在糾結折騰,今天則是餓的實在受不了去偷雞引出後面那麼多事來。說起來自從穿越過來直到此刻才算第一次真正靜下心。

    心一靜首先湧上來的就是無盡茫然的傷感與孤獨。當爸媽的臉從腦海中浮現時自己都覺得意外,我怎麼會想到他們?

    呆坐著的柳輕候自嘲的笑笑,我跟其他那些穿越的不同,我不是孤兒,不僅有爹,嘿,還有媽噢。問題是爹媽在生下他之後突然驚奇的發現他們的婚姻是個錯誤,這幾乎是他們婚姻中唯一達成的共識,於是六歲那年倆人換證了。

    離就離吧,還能多要一份零花錢不是。可惜好景不長,兩人又都有了新老婆和新老公並順理成章的有了新孩子,這下子就特麼尷尬了,不是柳輕候彆扭,是大家都彆扭,親爹親媽,後爹後媽無一例外,彆扭到他逐漸認識到自己就是個多餘人,尼瑪就是那種前世在幼兒園就知道掀女同學裙子躲貓貓,壓根就不該投胎的那種。

    這麼彆扭著時間長了誰都難受,最終在十四歲那年柳輕候逃離了那兩個名義上都屬於他,其實他都顯得多餘的家。爹媽一人出一半兒錢給他買了個小房子,從此就開始了實際上是自己給自己當監護人的日子。

    還沒苦逼到底的是因為親爹媽手上都不算缺錢,加之心有愧疚出手就格外大方些,所以日常生活的吃穿玩兒什麼的還真沒虧欠,他也就那麼混著混著慢慢長大了。

    雖然成長的環境讓他染上了一些難改也不願改的臭毛病,比如說話時喜歡帶個臟把子什麼的,但因是心裡憋著一口氣要給誰看,雖說是沒人管的孩子,學習成績還真不賴,高考考的不賴,大學讀的不賴,一路讀到碩士要畢業考博的時候那股子氣卻突然洩了,想想真特麼沒勁,於是就進了社會。

    或許就是那口氣洩了的緣故,上學時很能自律堅持的人工作之後卻沒了定性,三天兩頭的跳,三天兩頭的換,換城市,換工作,換女朋友,久歷風雨見多識廣之餘也越換心越飄,越換晚上越容易睡不著。

    灰色的日子裡,失眠的夜晚,他始終沒放棄掙扎,沒放棄要給那顆不繫之舟般的心找一個錨地,心老是飄著的感覺太累,太累了。嘗試過許多,最終在人們稱之為傳統文化的東西里算是尋到了一線光明。

    這或許跟他讀書時的文科背景有關,也或許是因為那些泛黃的老玩意兒夠厚重,夠安靜,厚重的能壓住一切漂浮,並使他即便再幽微難言的心事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鳴。

    於是他的生活狀態再次發生了改變,酒吧夜店什麼的去的少了,看看史書、讀讀詩詞、看看國畫展、聽聽古典音樂會之類的活動倒是多了,在做這些事時沒什麼功利想法,卻使他仿似又回到了當年心中還有那口氣在的校園時光,並進而慢慢開始收回漂浮的心獲得了久違的心之安寧。

    這樣的生活狀態一直持續到這次穿越。

    回顧完過往就得再看看現在。柳輕候知道自己這得算是魂穿,穿在一個本名未知,法號無花的十五歲小和尚身上。

    時間嘛是大唐開元十三年秋,地點就是這個終南山中的破廟,人就只有他和無色兩個,根據目前已經融合過來的記憶來看,廟裡原本還有個老和尚,一年前死……哦,不,應該是叫圓寂了。

    老和尚一死就只剩兩個小和尚,小和尚年紀小,又從沒離開過終南山,廟偏僻香火不好,不,簡直就是沒香火,自然日子就越過越淒慘,最終淪落到連黃糜子臭酸菜都沒法讓無色吃飽的地步,雖然還打著和尚的旗號,其實跟乞丐已經沒區別了。

    對了,加上以前的老和尚,三人雖然名份上是和尚,穿的也是百衲衣,但卻是沒度牒的自度僧,若按後世的說法就是沒在國家宗教局備案,沒有官方認可的野和尚,朝陽群眾見到是能直接扭送派出所的。

    眼瞅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兩個師父死後內心惶惶的小和尚開始想出路,無色開荒種地,以前跟師父學過《五經正義》的無花腦洞開的比較大,他想到的門路居然是學作詩,想走可以結交權貴的詩僧高端路線,結果思慮太苦,身體又太差,生生把自己逼的魂飛魄散,這就是柳輕候能魂穿在他身上的原因。

    後世的自己就只剩下個魂兒了,還能不能穿回去,能穿的話要等到什麼時候?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柳輕候感覺自己被熟悉的一切遺棄在了未知的荒野,五味雜陳中的孤獨痛徹心扉。

    哎,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痛,還是想想當下吧,活著才能繼續孤獨和痛苦不是。

    也不知道老杜介紹的是個啥工作,對了,那工作可是在長安城裡,這可不是後世的西安,而是大唐盛世開元的長安哪!

    心思太恍惚,發呆想起事兒來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柳輕候也不去引導,就任思緒胡亂紛飛,也就是在胡思亂想中穿越的現實被慢慢接受,並開始鼓起些對新世界生活的點點好奇與期待。

    大唐,開元,不管願意不願意,總之我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剛剛吃過早飯,老杜已扯著嗓門在廟門外叫喚上了。柳輕候跟無色之間也沒什麼告別這一說,拎起個小包袱就上了老杜的牛車。

    牛車轆轆往長安駛去,老杜沿途介紹著地名,過郭社,經城南,南山山谷,神禾原,越走人煙越密集,越走越熱鬧,進入大名鼎鼎的樊川附近後就見景色如畫,莊園密布,尤其是那杜曲、韋曲所在更是豪門富貴之氣撲面而來。

    穿樊川後,前方的長安城已經看的很清楚了。這一路逛著柳輕候積鬱的情緒發散之後,心情也好了很多,眼見長安在望,就從牛車上站起瞭望,那感覺就是一個字,大,真大。

    大城市在後世都是病了,沒啥稀奇的,稀奇的是唐代長安這麼大個城市它居然圍著牆啊,一望無際的關中平原上這麼長這麼寬的牆一豎起來,那撲面而來的恢弘感頓時就有了,給人的視覺衝擊簡直不要不要的。

    要是後世的北京城也圍一圈兒城牆起來……絕逼能拉動GDP至少0.5個百分點,讓水泥等建材股的股價跟屁股噴火一樣往上飆。

    瞭望間胡思亂想著,柳輕候很期待能看看在唐代史書上風騷無比的灞橋,看看灞橋兩邊總是被人折的光禿禿的楊柳樹,感受一下“楊柳含煙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的風情,沒準兒還能在灞橋北頭的十里長亭偶遇某個一臉離愁別緒的著名文藝青年。

    想挺美,可惜馬車拐了,拐了,聽老杜說不走明德門,改走更近的啟夏門了,掃興哦!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六章人在唐朝找工作





    從啟夏門進長安城,城裡面比不得後世大城市的熱鬧,但那股子特別的城市味道著實讓人感覺不賴,屬於花一張毛爺爺買門票都不虧的那種。柳輕候走馬觀花間最直觀的感受是這城市真整齊,道路整整齊齊橫平豎直的,房子都建在外面圍著牆的坊區裡更整齊,整個城市跟棋盤似的清清爽爽。

    除此之外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長安城裡各種凹髮型、奇裝異服的歪果仁真多。可惜季節不對,領略不到唐代美女們大膽開放的服飾風格,誠為遺憾。

    牛車轉來轉去最終拐進一個坊區沿著筆直的道路向坊區深處駛去,柳輕候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只是明顯有些感覺不對的是這裡太安靜了,要知道這可是大白天哪。

    正自不解的時候前方路邊一個二十歲左右身形微胖的小伙子迎了上來,衝老杜喊了一聲爹,隨後目光落在葉易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滿意的點點頭, “行啊,無花你小子大半年沒見倒是越長越俊了,人瞅著也比以前靈泛多了。爹,我先把他這事兒給辦了咱爺倆再說話”

    老杜點點頭,“關照著點兒,孩子還小別太遭罪”

    老杜兒子擺擺手,領著柳輕候往前方一處看起來很精緻的院落走去,到了之後卻避開正門,拐進小巷子裡的側門扣了扣門環。

    一叩沒動靜兒,等了一會兒再叩還是沒動靜兒,老杜兒子回頭一笑解釋道:“裡面人想是還沒起身,再等等吧”

    柳輕候臉上還以笑容,心裡卻是無語的很,頭頂上陽光明媚,分明都已經是是中午了還沒起床,這到底是什麼地兒啊。

    三叩之後又等了一會兒,門裡邊終於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來了,來了”聲音清脆裡透著稚嫩,脆生生的很好聽。

    聲音響起不久,吱呀聲中,眼前這扇小小的畫門終於從裡面打開了一道縫,露出一張大眼高鼻,望之只在十三四歲的小臉。

    柳輕候看著門縫裡的少女眉角吃驚的為之一挑,歪果仁,這居然是個歪果仁!

    “是杜大啊,這麼早來什麼事兒啊?”

    “院兒裡不是缺個蕭師嘛,我給引薦了一個。大娘可起身了?勞九娘幫我通傳一聲”

    高鼻少女因為臉小愈發襯的眼大的眸子在柳輕候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兒,尤其在頭頂停留了片刻後半開了側門,帶著笑意的聲音道:“蕭師就是這個和……大娘也該起了,進來吧”

    柳輕候後世時在史書裡看過說唐人好稱行第,也就是喜歡以人在堂兄弟姐妹間的排行稱呼,比如王維的王十一,劉禹錫的劉十九。以前看時只覺得好玩兒,實沒想到能親身經歷到活的,於是歷史瞬間就變的鮮活了。

    跟在杜大後面進了側門也就看到了應門少女的全貌,長著一張歪果仁面容的少女頭髮黑中泛著些黃,陽光之下就呈現出非常獨特的栗色,濃密的挽著一左一右兩個丫丫叉叉的抓髻,身量很高,分明比無花的年紀要小,個頭兒卻已齊平。

    身條拔這麼高人難免就瘦,除此之外一眼之間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白了,一張小臉上皮膚白皙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說一聲雪肌玉膚一點都不過分。

    總而言之,這是個一看就討人喜歡的小丫頭。見她目光還在自己頭頂上打轉,柳輕候也不在意,因是今天要出門,腦袋昨晚就被無色強行捯飭過,原本亂糟糟的三寸短髮被一把鈍刀刮了個乾淨,刀不快手藝又不行,難免留下些血口子,就這尊容,誰見了不得多瞅幾眼?

    柳輕候伸手在光光的腦袋上摸了一把,然後衝那九娘一笑,九娘憋著的笑意隨即化作銀鈴般的笑聲,笑聲裡引著兩人到了一處屋前。

    示意兩人在屋簷前站定等候,九娘自上前挑開簾子進去了。這一等又是一刻鐘後,九娘才從裡面挑開簾子,“進來吧”

    柳輕候跟在杜大身後進去,屋裡面積很大,以細羅幕分隔出里外,陳設不多卻很乾淨整潔,只是空氣中浮蕩著濃郁的香氣。

    細羅幕一分,環佩叮噹聲中從裡面走出一個髮髻高挽,身穿長裙的女子。杜大拉著柳輕候躬身下去,“見過大娘子”

    “杜大你倒是個有心的,只是你給我弄來個和尚算怎麼回事?行了,到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都坐吧”

    柳輕候站直身體跟著杜大在一張胡凳上坐下,杜大說話的時候他悄悄打量著這位大娘子。

    看著二十多歲的年紀,身形豐腴,至於五官嘛很符合古典文言小說中女主角面如滿月的經典描述,但再一細看,其眉眼間卻又透出些藏都藏不住的倔強英氣。

    柳輕候正自打量時,大娘一雙不算小的眼睛猛然一輪,“你這和尚年紀不大,心思不小,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賊眉鼠眼的作甚?”

    旁邊站著的九娘“咯”的脆笑出聲,一千三百年前的調戲來的如此猝不及防,居然讓柳輕候難得的紅了紅臉,耳邊就听大娘繼續說道:“既然杜大薦你來做簫師,那就吹一曲聽聽吧”

    無花會吹簫,柳輕候昨晚就試過,能吹,但水平到底怎麼樣他也沒那個能力鑑賞出來。

    在柳輕候看來也真是巧,所有的中國古典樂器中他最喜歡的就是洞簫,這裡邊兒沒啥道理好講,就是喜歡,聽著心裡舒坦。他喜歡洞簫圓潤輕柔、深邃蒼茫的音色,喜歡其清幽乃至別人聽來有些淒婉的發音,這是一款最能引發他共鳴的古典樂器。

    後世無數個失眠的夜晚都是一首首洞簫名曲陪他度過的,甚至不止一次的聽著聽著就在不知覺間淚流滿臉。他覺得自己與這種古典樂器之間是有宿緣的,只是沒想到這份宿緣竟然應在穿越上。

    後世裡經歷多了找工作面試的場景,柳輕候也沒啥扭捏不好意思的,取過無花那一管非常普通的尺八,沉吟片刻後引管吹奏。

    蕭音悠悠,圓潤輕柔,曲調雖是嫻靜,並無太多曲折,但蕭音中透出的怡然自得,輕鬆愉悅卻是清晰可感,頗為動人。

    蕭音響起未久,大娘已是皺起眉頭,但聽著聽著緊皺的眉頭開始鬆弛,繼而顯露出了疑惑。

    一曲終了,大娘扭頭看了看九娘,九娘分明是明白她的意思,細密的牙齒輕咬下唇搖了搖頭。

    大娘扭頭過來看向柳輕候,“你這蕭技實在是乏善可陳,一般的很。倒是這蕭曲別緻新穎,怎麼,你還會製曲?”

    柳輕候有些失望,搖搖頭道:“此曲名為《良宵》出於劉天華先生之手,”

    “劉天華?”大娘與九娘聞言沉思了好一會兒,卻都一無所得,“此人何方人氏?現在何處?”

    這問題柳輕候要是能回答那就活見鬼了,劉天華是近代著名作曲家,等他出生還得一千一百多年,這該怎麼介紹?

    “我與劉先生只是終南山中偶然相逢,那天他興致不錯,見我吹簫遂就授了幾首自製的曲子,教授完畢便即飄然而去。先生何方人氏,現在何處實是不知”

    “這倒是可惜了。你說他教了你自製的曲子,有幾首?”

    柳輕候聞問沉吟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是明擺著的,這次面試他的蕭藝實在難入大娘法眼,唯一能引起對方興趣的就是蕭曲。這份工作成不成,能不能留在長安也就全在這所謂的劉天華自製蕭曲上了。

    “我與劉天華先生只短聚了一日,勉強記下了十餘曲”

    “十多曲?要是這十多曲都如《良宵》那也夠你受用些日子了。行了,留下吧,不過你須將這些曲子也都留下,如何?”

    柳輕候楞了一下後隨即反應過來,大娘的意思是要他教這些曲子。這也沒什麼好敝帚自珍的,而且除非不用否則藏也藏不住,當即痛快答應。

    他這一答應,工作面試結束,從此刻起在長安城裡總算是有個落腳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5
第七章這家公司要倒閉





    找裡正寫僱傭契約這些事兒都是大娘一手操辦,其人辦起事來可謂是雷厲風行,摁完手印安置住下來後,柳輕候拿出屬於自己的那份契約仔細研究了一番。

    看了契約柳輕候終於知道自己在大唐第一份工作的工作單位叫醉夢樓,BOSS就是大娘。

    自己是以良人身份籤的契約,與醉夢樓和大娘之間屬僱傭,而非主奴關係。合同期一年。自己負責干大娘指派的活計,得到的待遇是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每月薪酬兩吊200文,至於年底能不能有花紅分賞則要根據樓中進項由大娘決定。

    契約看完,杜大笑瞇瞇的前來道別。

    “我送送杜大哥”柳輕候一路將杜大送出側門,左右瞅瞅後輕聲問道:“醉夢樓到底是乾啥的?”

    杜大看白痴似的翻了柳輕候一眼,“這裡是平康坊的北里,平康坊可是官府指定的煙花聚集之地,你說醉夢樓是乾啥的?”

    “青樓?”

    杜大跟他老子一模一樣的牛眼一瞪,“無花,你不會真不知道平康坊和北里是乾嘛的吧?”

    柳輕候之前就覺得這裡不對勁兒,但他還真就沒敢想這裡會是青樓,這也太那個什麼了吧, “可我……我是和尚啊”

    杜大聞言嗤的一笑,“披個破衲衣你還真把自己當和尚了,行,既然你說是和尚,度牒拿來我看看”

    柳輕候想吐血,這不是昨天偷吃他家雞的時候堵無色的話嘛,轉眼就被人拿來懟的自己翻白眼兒。

    “行了,你就別哭喪個臉了。你以為在這天子腳下找個不出大力還能吃上白米細麵的活計容易啊?好好乾,我爹還等我呢,走了”

    杜大說走就走,邊走邊往懷裡摸摸,柳輕候猜他懷裡裝的肯定是大娘給的賞錢。

    既來之則安之吧。柳輕候轉身往側門裡走時心裡想著這可是大唐,誰他娘認識老子是誰?青樓就青樓,工作只是工作。

    吃過午飯之後,醉夢樓乃至整個北里及其所屬的平康坊才真正清醒過來,耳邊隱約傳來操弄絲竹的聲音,空氣裡隱隱約約的脂粉香味也漸次濃郁。

    日近黃昏時,柳輕候接到了第一個任務指派,幫著樓裡兩個小廝燃燈。推門出去,只見入目所及處所有的院門外都有人拿著長長的火竿在為高掛的燈籠取火,僅僅半盞茶後,整個平康坊被漸次點亮,在逐漸暗沉的夜幕中流光溢彩,讓柳輕候看了倍感親切。

    當晚,柳輕候抱著尺八洞簫等了半夜也沒有被叫出場。第二天則是等來了手持紙筆的九娘。爾後柳輕候吹奏蕭曲,九娘以燕樂半字譜記之,一份曲譜記完,九娘取來琵琶當場彈奏,蕭音細細,琵琶咚咚,一時間竟有了些琴瑟和諧的韻味。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七八天,八天裡他始終沒有以蕭師的身份出場過,每天只是與九娘在一起演奏、記音、調弄琵琶曲調。這樣的日子過著感覺真是不錯,輕鬆愜意,也沒什麼壓力,且還能在反复的演奏中不斷熟練進而提高蕭曲的演奏能力。

    工作輕鬆之外,醉夢樓的生活也不錯,每頓有油有鹽有菜還有葷腥,跟之前在終南山中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除此之外,這裡的繁華熱鬧更與山中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每到晚上當柳輕候推開所住小閣樓的窗子極目四望,平康坊千萬盞花燈一起盛放營造出的燈影輝煌總使他恍如後世,倍感親切。

    新工作的一切都很如意,柳輕候心裡過的卻不安穩,而且隨著時間的每一天過去這份不安穩都隨之加深。沒辦法啊,事情是明擺著的,醉夢樓的生意不好,非常不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醉夢樓撐不住了,他眼下這樣的愜意日子又能維持幾天?每一想到這個柳輕候心裡就忍不住想罵人,穿越回唐好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剛入職公司就要倒閉,真特麼晦氣。

    第九天柳輕候的工作節奏一如往常,但九娘卻明顯不在狀態。

    幾天相處下來,柳輕候對九娘已經有了不少的了解,首先知道這小丫頭並不是什麼歪果仁,雖然其父是波斯胡,其母是昭武九姓胡,但她自己卻是實實在在出生於大唐,除了混血的相貌之外,其說話行事乃至思維習慣都是再正宗不過的唐人。

    其次知道這小丫頭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笑,笑點簡直低的不行,此前八天裡不知每天能聽到多少次她的笑聲。雪膚少女,天真爛漫,粲然而笑,齒頰生輝,柳輕候其實只見過大娘那一次,但就因為九娘的笑容,他其實對大娘的印象就很不錯。

    能在平康坊北里這樣的環境中使天真爛漫的九娘時時保有這樣的笑容,大娘其人已可見一般。

    心中轉著心思,吹奏的蕭曲自然也就少了韻味,再看看九娘以手支臉雙眼茫然的樣子,柳輕候索性停了吹奏,兩人一樣的心不在焉,還吹個屁啊。

    蕭曲停了好一會兒九娘才意識到,向柳輕候做了個歉然的表情后幽幽一嘆。

    柳輕候收好竹蕭,“你又不是個能藏住心事的,有什麼事兒就說出來吧,至少說出來後心裡能鬆快些”

    九娘的確不是個心裡能藏事兒的人,聞言當即放下手中拎著的筆,爬在石几上雙手捧臉道出了心事。

    她憂愁的說著,柳輕候靜靜的聽著,醉夢樓的過往以及現在遭遇的困境就此清晰展現。

    平康坊是官府指定的青樓聚集之地,三萬多妓家分散於不同的樓閣台館中爭芳鬥艷,而距離西市最近的北里則是整個平康坊中地段最好的黃金區位。

    一條不長的北里又被劃為三曲,從北至南分別是北曲、中曲、南曲。緊連長安西市的北曲檔次最低,越往南則檔次越高,收費越貴,生意偏偏也越好。醉夢樓的位置正好位於北曲與南曲交匯處,可謂得天獨厚。

    醉夢樓的創始人是曾在武后朝時紅極一時的名妓蕭無雙,當年的她憑藉容顏如玉,歌舞無雙博得武陵年少爭纏頭,並最終攜愛侶贖身而去成就平康坊中一段神話。

    可惜神話存在的意義就是用來破滅的,四年之後蕭無雙黯然孤身回歸,由台前退居幕後創建醉夢樓作為安身立命之所,其間她買來九個身在賤籍的女子作為養娘親手調教,大娘就是老大,九娘自然就是老么。

    蕭無雙活著時憑藉當年的盛名與長袖善舞的手段,以及幾個年長養娘的出色將醉夢樓經營的風生水起,可惜紅顏薄命,剛剛四旬出頭便不幸香消玉殞。臨終將醉夢樓交予大娘的同時,也給予了九個養娘以自由。

    醉夢樓的好日子就此結束了。二娘子、四娘子與六娘子或為商賈妻或為良家妾相繼脫身而去,剛能大用的七娘一場大病追隨了蕭無雙。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九個養娘中被公認為最出色的五娘因不滿於大娘繼承人的地位含恨別投了燕棲閣,醉夢樓少了台柱子的同時隱隱然還多了個反目的仇人。

    如此一來,醉夢樓中就只剩了大娘及八娘、九娘三人,可謂老的老小的小,這其中大娘子還以九娘年幼為由始終未曾讓其見客,風流雲散後的醉夢樓現狀之困窘可想而知。

    熟客絕跡,新客難見,樓中原本養著的樂師們也相繼求去,現如今甚至到了連一班樂工都湊不齊的地步,若非如此柳輕候怎麼進得了醉夢樓。好在蕭無雙當年留下的家底還算厚實,但這兩年下來,再厚實的家底也撐不住了。

    偏偏就在這節骨眼兒上行會發來了告示,今年的花魁大會即將開始,九娘這小丫頭的焦慮就是來自於這份告示。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6
第八章好日子,到頭了!





    雖然九娘沒有解釋,但柳輕候以前在史書上看過,知道大唐長安二百四十行中行行都有行會,官府對行業的管理就是通過行會來完成的,所以具有半官方性質的行會權力很大,忤逆了它,這一行的飯就再難吃下去了。

    柳輕候看九娘說完後又是一聲幽幽嘆息,不自覺的也撇了撇嘴,沒想到啊,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蕭大娘子都已年近三旬了,更沒想到自己這第一份工作投奔的竟然是個已然山窮水盡的地兒。難怪那契約只簽了一年,怕是蕭大娘子都沒信心再撐過一年吧。

    不行不行,不能再跟過去幾天那樣光想著安逸了,最近有時間就得多出去走走看看有什麼新的工作機會。

    柳輕候心下這樣打算,嘴裡還是問出了不解的疑惑,“那什麼花魁大會不參加行不行?實在不行就參加,敷衍一下得了唄”

    “你知道什麼呀,咱們佔著北里這樣的好地角兒都不參加怎麼說得過去嘛,行會必然不肯的。參加了名次太低也不成,這塊好地角兒依舊會保不住的”

    見柳輕候依舊還是不解,九娘氣鼓鼓的繼續解釋。平康坊的精華在北里,北里的精華就在中曲、南曲,所以這兩曲就是眾矢之的,若是長期經營不善,這塊兒地盤也就守不住了,且不說每年官府及行會的各種高昂規費交不交得起,單是行會也不會長久容忍這種情況出現。

    過去兩年憑藉蕭無雙的餘蔭好歹堅持過來了,但錢與情分該用的也都用完了,這一次花魁大會要是再沒有好表現,醉夢樓易主已是板上釘釘。

    “堅持不住就賣了吧,這麼好的地角兒當能賣不少錢……”

    “呸呸呸呸”九娘是真惱了,一雙烏溜溜大眼緊盯著柳輕候“我們這些歌兒舞女身在此籍就只能操持此業,賣地的錢夠樓中人吃一輩子不成?樓賣了以後怎麼辦?況且這是蕭媽媽一生心血之所寄,傳到大姐手上卻給賣了,那大姐還怎麼活人?必定不肯的”

    現在輪到柳輕候一聲長嘆了。萬惡的舊社會啊,戶籍身籍制度把人控制的死死的,特別是身在賤籍連改個行都不成。如果非得操持此業,那這醉夢樓還真是不能賣,不賣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一賣再想回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爛俗的不能再爛俗的花魁大會這一關不好過,但醉夢樓又必須要過。

    一時間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俱都無言,這沉默中就透出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況味。結果,這一天燕樂半字譜記曲的工作就在心不在焉中草草結束。

    當夜,柳輕候依舊無事,他也照例坐在小閣樓上推開窗戶,居高臨下看平康坊千簷萬戶的燈火輝煌,聽絲絲縷縷隨著淡淡香風而來的琵琶蕭鼓,於這一千三百年前的浮世繁華中找一點關乎後世的記憶。

    閣樓與下面庫房連接處的樓梯上有腳步聲傳來,輕輕巧巧的,隨著腳步聲一起出現的是九娘,一手牽著裙裾,一手提著一甌酒,丫髻輕搖間上了閣樓。

    “你怎麼來了?”

    “靜不下心,也睡不著”九娘口中說著人已到了柳輕候身邊的窗前席地而坐,手中變戲法似的又掏出個紙包,攤開來里面裝著幾把炒過的胡豆。

    柳輕候見狀一笑,取來兩個喝水的粗瓷盞提甌斟酒,胡豆炒的很香,下酒最是相宜。一盞酒盡,九娘爬在圓圓的窗櫺上探身向外張望。

    窗外圓光高掛,月下宏偉的長安城中唯平康坊燈火璀璨,座座小樓上盛妝麗人紅袖相招,樓下尋芳客們呼朋引伴。圓月花燈交相輝映,俊男美女上下應和,倚窗而望便是看不盡的盛世長安夜色繁華。

    “好冷清啊”

    柳輕候避開九娘纖細到極致的腰肢順著她的目光向下看去,醉夢樓中的確是冷冷清清,尤其是跟兩側其它院落對比之下,這份冷清就愈發來的明顯,明顯到就連掛著的花燈都顯得似乎比別家黯淡些。

    在小小的九娘眼中,沒有長安,也沒有整個平康坊,有的只是窗下的醉夢樓,這一方院落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九娘看了一會兒縮回身,學著柳輕候的樣子靠著窗戶另一側的板璧一盞一盞的吃酒,沒有話,更沒有過去八天裡不時飛出的脆笑聲。

    她吃酒透著又快又急的豪邁,像是怕柳輕候搶了她的酒,又像是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灌醉。

    看她吃酒這麼兇,柳輕候原以為她的酒量會很好,結果卻是炒胡豆才吃了三分之一,小丫頭就已頰飛酒暈,眼神渙散迷離,臉上也開始顯露出白痴般的笑容,“無花你知道嘛,半個月前我就已經滿十四歲了,十四歲還沒開始見客的養娘走遍平康坊也找不到幾個”

    柳輕候輕嘆一聲,取過九娘緊緊攥著的酒甌自斟自飲了一盞。長夜漫漫,這個愛笑少女的優思很深,他已經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這是我的酒”九娘一把又將酒甌搶回去,也不用粗瓷盞了,就那麼對著嘴咕咕嘟嘟灌了一大氣兒,而後臉上白痴一樣的笑容就更盛了,“無花你知道嘛,我很害怕,真的好怕”

    一句說完她又灌了一大口,灌完不等放好酒甌,身子一歪整個人就倒了下去,閣樓狹窄,窗前的位置更是不大,這一栽頭就正好落在柳輕候隨意趺坐著的腿上。

    小丫頭並沒醒,只是無意識的將頭拱了拱調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上後整個身子就不動了。

    圓月漸上,清冷的月輝透過窗戶灑照進來,照在地板上,照在葉易安身上,也照在九娘的臉上,白痴般的笑容消失後,猶自帶著酒暈的臉純淨如嬰孩,只是細密眉心處的那一縷優思怎麼也散不去。

    伸手夠過來一件備換的僧衣蓋在九娘身上,柳輕候就著胡豆輕呷殘酒,看窗外皓月依舊,月下的平康坊繁華依舊。

    約莫半個時辰後,柳輕候腿麻的受不了,調整中身子一動九娘就醒了,醉眼朦朧的愣怔了片刻後整個人猛的彈了起來,動作之大就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這……那個……”支支吾吾到最後也沒說出句囫圇話,索性就那麼支吾著拎著裙裾跑走,只是腳步聲比來時重了許多,也亂了許多,人都已經下去了,又從樓梯口探出個腦袋急慌慌的說了一句,“剛才的事兒誰都不許說,誰都不許”

    一句還沒說完,探出的頭就消失了,咚咚咚的腳步聲繼續響起,並很快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好你個小九,又敢偷酒,還想跑,給我站這兒別動”

    更重的腳步聲裡,蕭大娘子豐腴的上半身從樓梯口顯露出來,滿臉的怒容。

    柳輕候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迎住她的目光淡淡聲道:“她知道行會佈告的事情了,很害怕,也很為你擔心”

    蕭大娘子審視完柳輕候的神情,坐姿以及身上整整齊齊的僧衣後臉上的怒色消退了些,“你這小野和尚給老娘記好記住了,以後若再敢與九娘兩人私會,看老娘不打斷你的腿”

    說完,也不等柳輕候答話她就噔噔噔的轉身走了,來的快去的也快,其間夾雜著九娘帶哭腔的解釋聲。

    柳輕候笑了笑,就著炒豆吃完殘酒,收拾完畢拉上簾幕後安然睡了,只是睡前忍不住吐了句槽,才過了幾天的好日子,到頭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6
第九章今年,難哪!





    第二天上午蕭大娘子傳令醉夢樓上下所有人集合,小二十號人一起聚集在第二進院子的正屋裡,這就是當下樓中的所有人馬了。

    柳輕候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小二十人中大多都是小廝、僕婦、丫環,除了三位娘子外,剩下的就是柳輕候所屬的樂師了。

    這些人中大多數過去九天裡多多少少都見過,此刻最引起柳輕候關注的除了八娘之外就是一個老樂師。

    八娘子幾天前也遇到過,只是隔得遠看不真切。此時距離近了才見她最多不過二十上下,頭髮挽著高高的倭墮髻,精緻如畫的五官上帶著濃濃的憂鬱,身量中等,人卻極瘦,即便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也透出些我見猶憐的柔弱。

    柳輕候眼中看著心底暗自搖了搖頭,這個八娘若是放在明清時候想必定能名噪一時,但在這開元朝的當下,難哪……

    沒辦法,每個時代對女性的審美都有差異,相對於盛唐人的審美觀而言八娘實在是太瘦了,氣質上也失之於憂鬱柔弱。

    就這樣一個在身材氣質上並不符合平康坊主流審美觀的女子還是醉夢樓的台柱子,就此一點,醉夢樓現狀的嚴峻已暴露無遺。

    八娘之外那個引起柳輕候注意的老樂師是屋裡除三位娘子外唯一有資格坐著的人,其人說好聽點兒是面容高古,說不好聽的話就是醜的厲害。從臉上看不出具體年紀,只是從那一頭雪白的華髮上可知其人必定已經不年輕了,說一聲七老八十也有人信。

    柳輕候正自打量那坐著的老樂師時感受到一股探尋的目光,眼神一迎過去就抓住了九娘躲躲閃閃的眼神,知道她在想什麼,還了一個笑容過去後,端坐在八娘身邊的小丫頭頓時就鬆弛不少。

    就在這時蕭大娘子輕咳兩聲開口說話了,說的內容自然就是行會佈告的一年一度花魁之爭,要求則是樓中上下這段時間務必各司其責勠力同心,力爭在此次花魁大賽中有個好名次。

    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動員大會,動員完畢,小廝、丫環及僕婦們退出,屋裡只留下三位娘子及樂師們商議參賽細節。

    柳輕候頂著蕭師的名頭也得以留了下來,只不過沒人拿他當回事兒罷了,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細聽。

    聽著聽著花魁大賽的細節也就被勾勒出來。聽著極爛俗的花魁大賽主辦方就是同業行會,目的嘛不外乎招攬顧客及推出新人,因是效果著實不錯就這麼一屆屆延續下來,且越辦越成熟,越辦影響力越大。據蕭大娘子回顧,當年蕭無雙就是在花魁大賽中一鳴驚人進而名動京華的。

    對於參賽方而言每次比賽分三輪,第一輪淘汰,第二輪選拔,第三輪則是定名次的總決賽。因為花魁大賽中的名次與名利緊密相關,所以但凡有意參賽者莫不竭盡全力。

    屋裡現在正在議的就是第一輪淘汰賽,按照多年約定俗成的規矩,花魁大賽三輪中第一輪賽器樂,比的是對器樂的精熟及表現力,畢竟這是歌兒舞女們賴以為生的基礎,不可不看重。

    議論的並不熱烈,柳輕候粗粗一聽也就明白其中原委,說穿了就是醉夢樓實力太弱,可供選擇的餘地也就太小,這種情況下想熱烈也熱烈不起來。議論的核心是兩條,一則是參賽人選,二則是參賽所要選用的器樂。

    等聽到參賽人選定下的居然是九娘時,柳輕候猛地皺起了眉頭。他不想讓九娘參賽,對於這個已經年滿十四歲的小丫頭而言,參賽其實就意味著出道,這一步邁出就意味著她必將踏上自己最害怕的人生道路。

    柳輕候將眼神看向小丫頭,許是大娘之前就她提過,有了心理準備後故作沉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微微發抖的身子卻將最真實的心思暴露無遺。

    柳輕候收回目光,心底嘆息,操蛋的人生還真是讓人無奈啊。在醉夢樓生死存亡之際,三位娘子中器樂上最有天賦和造詣的九娘哪裡還有退避的餘地?

    人選定下來後,參賽所用樂器也很快選定,其實說起來根本也就沒什麼好選的。柳輕候聽那鬚髮雪白的老樂師蒼老著聲音道:“自魏晉南北朝間匈奴、鮮卑、羯、氐、羌相繼南下造就五胡亂華之禍以來,兩漢以前流行的雅樂便日益衰落,更適合宴飲享樂的燕樂隨之風靡天下,要配合燕樂哪兒還有比琵琶更合適的?”

    蕭大娘子點點頭,“許師說的不錯,就是琵琶,只是琵琶也有直頸、曲頸之分,不知小九該用哪個?”

    “直頸剛、曲頸柔,二者各有所長。不過曲頸琵琶源出西域,音色變化多些,也更合乎這長安城裡好慕胡風的風尚,既然要選琵琶,那就曲頸吧,不過曲子要搭配好”

    老樂師說到這裡沉吟了一會兒,“九丫頭,你前幾日給我看的那曲《良宵》就很不錯,最近你就跟著我專心練這個吧”說到這裡,老樂師扭頭看了柳輕候一眼,一瞥而過。

    九娘站起來躬身稱是,眉宇間決絕與無奈糾纏,以至於柳輕候甚至產生了一個錯覺,似乎這丫頭一夜之間就成熟長大了。

    這讓柳輕候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

    老樂師吩咐完畢也自起身,蕭大娘子與八娘子隨之陪著起身,眼見這是要散會的節奏,柳輕候忍不住了,“那個……這次大賽的評委是誰啊?”

    這是他今天的第一次開口,換來的卻是蕭大娘子惡狠狠的一瞪眼,倒是老樂師停住了已經邁開的步子,“評委?你要說的是評判吧,這一問倒是著緊,不可不察”

    蕭大娘子沒好氣兒的收回目光,“按照慣例評判分為三類,行會從坊裡抽的有人;宮中教坊司請的有人;再者就是妙解音律的官員名士,這三類中自是以官員名士們說話的份量最重”

    柳輕候聞言輕輕點了點頭。這時代精英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們大多琴棋書畫都能來上幾手,妙解音律的也不乏其人,至於他們說話份量最重柳輕候也很好理解,人家身份地位高嘛。

    按《大唐律》大唐治下子民都被分為官、良、賤三等,官身名士們可是有著諸多特權的第一等官人,平康坊乃至教坊司中人怎麼敢與他們爭鋒?更別說官人們本就是平康坊中最大的豪客群之一,恩主怎麼能得罪?

    “哪些官員名士?能知道具體名字嗎?”

    “你想投其所好?”回答柳輕候的是老樂師,“今年只怕是不成了”

    “為什麼?”

    “當今聖天子已接受政事堂首輔相公張燕公的建言於泰山行封禪大典,定於十月一日自東都發駕,這樣的曠古盛事參與者必眾,尤其是那些有官身的名士們。到時候京中還能剩下誰現在如何知道?”

    柳輕候聽的一陣恍惚,玄宗李三郎要封禪泰山了!這可是開元盛世中的第一盛事,不僅為此後的朝局帶來深遠影響,也是史書濃墨重彩記錄的對象,沒想到就要這樣活生生髮生在眼前了。

    因是有些走神就沒注意到老樂師的問話,直到蕭大娘子厲聲提醒後才注意到老樂師是在問他的名字,忙答應道:“對,我就叫無花,又名柳輕候”

    “世人莫不渴求公侯富貴,你卻取名輕候,哈,好大的口氣!大丫頭,這小子眉眼靈動一看就是個心思活泛的,這段日子就讓他跟在我身邊負責打探消息吧,今年……難哪,那怕再小的助力也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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