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73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6
第四十章誰與爭鋒?





    眼見蕭九娘子都已上了舞台,燃香也幾乎燒盡柳輕候還是沒有動作,王縉長嘆一聲,“時間太短,全仗捷才,難哪!少伯兄,現在你還要說他妖嗎?”

    話音剛落就見王昌齡又搓又捏的手掌猛然分開,而後一手變掌為拳狠狠在另一隻手上,發出“啪”的一聲斷響,“動了動了,開始下筆了”

    王縉目光急轉回去,果見柳輕候已經俯下身子正在書寫,再瞅瞅那燃香,素性沉穩如他也忍不住跟著王昌齡幾乎是在喊,“快點兒快點兒”

    柳輕候放下筆開始輕吹墨跡時,燃香正好燒到盡頭,積攢的香灰不堪其重掉進香爐。王縉剛才完全不自知中憋住的一口氣猛的吐出,聲響之大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當此之時跟他一樣反應的人著實不少,剎那間如釋重負的吐氣聲竟聯成一片,蔚為壯觀。

    “還好,小和尚終究是寫出來了”

    “是啊是啊,這要是上一賽的魁首口都沒開就下場,那可真是太敗興了”

    “看他寫的如此艱難,也不知寫出個什麼玩意兒,別讓人失望才好”

    “不好說啊,這麼短的時間能寫出來就不錯,十分本事怕是最多施展出的只有六分,此前已經聽過的我等均感平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畢竟不是誰都有王勃王子安那樣倚馬可待的捷才”

    “雲輝兄此為正論,我等且安心看這魁首的成色吧,前有《春江花月夜》的驚艷,這一場莫要讓人太失望才好”

    下面觀眾們如雲的議論中,一個天生大嗓門的大賽工作人員走到舞台前緣,將柳輕候抽中的題目分左中右各宣讀了三遍。

    在此時間裡柳輕候則是到了懷抱琵琶坐定的蕭九娘子身邊,抓緊時間給他講解詩意情韻。

    王昌齡聽完詩題後又是一撫掌,“不偏不險,是個正題,小和尚運氣不壞”

    王縉點點頭,“寄情!此題可開處甚多,也不知他作何選擇?”

    “夏卿你性子就是急,馬上就听到了,有甚好急的,等著就是”

    這話說的王縉竟無言以對,剛才又是搓又是捏又是砸,又是滴溜溜亂轉的也不知道是誰,說我急?率真,哈,果然率真哪!

    舞台上一聲琵琶響起,瞬間終結了舞台下各方的紛雜議論,同時也將所有的眼神與註意力再次聚焦,只不過焦點換成了盛裝嫩黃裙,容顏如玉的蕭九娘子。

    琵琶起音不高,只中平而已,音聲柔婉,哀而不傷。天天跟許公達住在一起,柳輕候的刻苦習蕭無形中也影響到小丫頭琵琶的練習,從上次比賽后至今,這琵琶技藝又有明顯的提升。

    琵琶聲聲中,歌喉曼展,觀者們好奇已久的第一句終於柔轉而出,“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王昌齡眉梢猛然一挑,由衷讚道:“開篇不俗”

    王縉點點頭沒有說話,雙眼只緊盯著蕭九娘子。

    三四句緊隨其後而出,就听蕭九娘子纏綿深致的聲音唱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這回先動容的卻是王縉,“好頷聯,好雙關,用語自然全無斧鑿之痕卻情深如許,動人肺腑,名句!少伯兄,我斷定這兩句一出必成名句。好個小和尚,竟將男女之情寄的如此深摯動人,難怪別人喚他花和尚!”

    這回換了王昌齡沒有說話,盯著蕭九娘子的嘴,臉上表情有些奇怪。

    後四句悠悠而至: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此時歌兒舞女們唱詩一般都是三遍,又稱三疊,回環往復,深情款款。第一遍唱完後,蕭九娘子琵琶一抹,進入二疊。

    王昌齡不再看九娘子,低下頭將整首詩完整的自吟了一遍: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吟罷,他臉上奇怪的表情消失了,雙手又開始搓起來,“頷聯那兩句太佳,我只恐其後繼乏力,弄成個有名句而無名篇就太可惜了,現在看來剛才實是多慮了。夏卿,如何?妖不妖?你說妖不妖?”

    在詩歌一道上王縉精於品鑑更勝於創作,因是品味的細緻所以從詩境裡出來的就比王昌齡慢,此時猶自沉浸其中的他甚至都沒聽清楚王昌齡說的是什麼,嘴裡隨意回應著,“妖,妖,妖”

    王昌齡大笑,“某該慶幸今日還好沒下場,限時限題限韻本就極難,此詩一出,縱然常建也要避他一頭鋒芒,今日場中,還有誰可堪爭鋒?”

    似乎就是為了應和他的話,詩客們候場的帳幕門猛然掀開,裡面的人一湧而出,目注高台微微側首,要將蕭九娘子所唱聽的更清楚。

    距離這麼近,其實他們在帳篷裡也是聽得見的,此時表現不過是有些不可置信,非得親耳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確認罷了。

    二疊之後又是三疊,等明白無誤的聽完之後,詩客中已經下過場的臉色倒還平靜,只是無奈搖搖頭罷了;那些候著還沒下場的表情可就不自在的很了,面露苦相者有之,抓耳撓腮者有之,面色凝重者有之,不一而足,一言難盡哪。

    三疊已唱到尾聲,最終收聲停音作結。九娘已經收了琵琶,舞台下面卻沒什麼動靜,這可是今天比賽以來前所未有過的,前面縱然再差總有個響動,就是喝倒彩那也是個聲兒啊。

    就在她莫名所以進而有些心生惶惶的時候,舞台下方站在觀者最前方的襴衫士子群中猛然大爆出一聲“好”,聲音之大之突然嚇得九娘雙手一顫,心愛的琵琶好懸沒掉下去磕在舞台上。

    下方觀者們多是直觀感覺好聽,感覺這一首跟前面聽到的都不一樣,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拿不定主意,所以聽完後才沉默了一會兒,怕喊錯了遭周圍人鄙視。

    現在前排那些讀書人突然集體爆彩,這可是今天的頭一遭,他們這一爆瞬間點燃了舞台下其實極短暫的安靜,剎那間彩聲掌聲蜂擁而起,來的既猛又烈,彷若雷鳴。

    九娘名義上是醉夢樓的阿姑,但其實從未見客,上次第一輪比賽中也只是作為許公達的陪襯,完全沒有作為焦點人物被人蜂擁喝彩的應對經驗。可憐的小丫頭此刻真是被舞台下過於火爆的場面嚇住了。

    本是粉肌玉膚的臉上通紅通紅的,大大的眼睛裡噙著淚,整個人抱著琵琶茫然不知所措,此情此景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鹿在森林裡瞪著水汪汪澄澈的眼睛全身瑟瑟。

    徬徨無措中她的眼神終於抓住了依舊站在舞台最角落的柳輕候,這個壞蛋竟然在笑,笑的眉眼彎彎開心極了,這還不算,他那高舉起的雙手還在若合節奏的使勁拍著巴掌,似是在刻意引領下方觀眾跟他一起。

    九娘真的是馬上就要哭出來時,終於從可惡的無花的唇形上讀出了兩個字,致謝!

    哦,對,致謝,是應該致謝!

    有了指引,此刻的九娘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琵琶向舞台下方躬身為禮,但結果卻是她一行禮下面的彩聲就跟反彈似的越大,又把她嚇一跳。她又行禮,又反彈,其間下方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並開始效仿柳輕候拍巴掌的動作,而且拍的越來越合節奏。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一章夜夢遇仙李義山





    於是此次花魁大賽第二輪比賽中最搞笑也最歡樂的一幕就此上演,拍巴掌,大家都按照一個節奏拍巴掌,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使得單純的觀眾也變成了參與者,喝彩成了台上台下互動的遊戲,每一個人都能參與進來,氣氛已沒有剛才的熱烈,卻更多了笑嘻嘻的歡樂。

    只是苦了九娘啊,她變成了關注的焦點,台上台下互動的核心。這一幕也讓觀摩區的其他參賽者們既羨慕的發狂又瞠目結舌,原來致謝喝彩還能這麼玩兒?

    人潮歡樂的互動持續了好一會兒,柳輕候見九娘還在傻傻的致謝,然後引來下面合著節奏的鼓掌,然後又致謝……終究是看不下去了,這傻丫頭啊,心眼兒怎麼這麼實在,這弄下去什麼時候是個結束?

    還有賽會工作人員也是,怎麼就不知道出來控場呢?或許他們根本就是樂見這樣的場面,年年舉辦花魁大賽不就是為了擴大影響,招徠客人嘛,既然大家玩兒的都高興,那就玩兒唄。

    等不來工作人員,柳輕候只能自己上了,走到舞台中央跟九娘一起謝了一禮後,拎過琵琶把小丫頭領了下去。

    最後一遍送兩人下舞台的彩聲份外響亮,跟彩聲一起響起的還有無數笑聲,這個很玩法很好,很歡樂,大家都表示很開心,與此同時也就更深刻的記住了那個眉目如畫的嫩黃裙少女。

    九娘剛下舞台就張牙舞爪的衝柳輕候又擰又打,不知在眼眶裡轉了多久的水珠子也終於滴了下來,也不知是惱的還是羞的。

    柳輕候知道剛才那番經歷對小丫頭而言受衝擊太大,她現在有著明顯的暈舞台的症狀,所以也不躲,笑嘻嘻的任她發洩,反正又不真疼。

    等九娘情緒平復下來後,柳輕候又親自把她送到了觀摩區,沿途其他那些歌兒舞女們眼中熾烈的羨慕把小丫頭剛剛恢復正常的臉色又給弄紅了。

    蕭大娘子一看到九娘回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把小丫頭狠狠按在了自己懷裡,眼圈兒激動的發紅。

    柳輕候把人送回來之後轉身就出了觀摩區往王昌齡、王縉那裡趕。

    王昌齡、王縉還站在上台前三人說話的地方,見他過來,王縉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柳輕候看王昌齡向著舞台引頸而望的樣子,心中一動,“常建?”

    王縉點點頭,“今天還安排還真是巧”

    巧嗎?

    柳輕候沒再說話,稍稍站在王縉身後去看舞台上正在奮筆疾書的常建。

    未來以一首《題破山寺後禪院》名垂詩史的常建年紀與王昌齡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同樣是中等身量,但因人瘦,看著就比王昌齡顯高,身穿一襲質料普通的士子襴衫,當其放下筆抬起頭時,可見面容整秀,眉眼間有著極明顯的孤高耿介之氣。

    這人往那兒一站,衣裳一穿,就是標準的詩客模板哪!

    常建寫完詩之後,有工作人員跟剛才一樣上前宣題,抽中的題目是五律、贈別、限“吟”韻。

    王縉聽完看了看柳輕候,“本朝自初唐起每每送別輒好賦詩以贈,久之已成風尚。凡我輩讀書人寫的最多的便是這贈別詩了,幾乎張口可來。吟亦是詩之常韻,常建抽中的這道題可比你那個來的更簡單”

    柳輕候笑笑,“都是搏運氣的事兒,誰說的準?”

    這時旁邊王昌齡突然插話進來,“夏卿此言也不盡然,就是因為贈別詩寫得太多,所以想要出彩就變得極難。且看本朝定鼎至今,除了王勃王子安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外,又有幾首能膾炙人口的贈別詩?”

    “這倒也是一理,怎麼,少伯兄與常建有舊?”

    王昌齡聞言一笑,“舊情是沒有的,我也是此番來京後才與之相識,說不上深交情,卻喜他是個耿介的真君子”

    原來如此。柳輕候與王縉相視一笑,兩人都不再說話,靜等舞台開唱。

    片刻之後舞台上出現了一個年紀在十六七,同樣懷抱琵琶的女子,這女子方一露面,王昌齡即讚了一聲,“清揚婉兮,好個美人”,聞此一贊,就連柳輕候身邊的王縉都隨之點了點頭,顯然很是認可這讚語。

    “清揚婉兮”語出《詩經》十五國風中的《野有蔓草》篇,清是形容女子的目之美,揚則是形容眉之美。

    柳輕候再度抬頭細看,舞台上女子果然是眉飛目秀,清麗如古畫仕女,其人眉目如此,偏偏身形卻一點都不瘦,身量高且飽滿,正合唐人審美習好。

    柳輕候撇撇嘴,也沒見比小丫頭九娘漂亮到哪兒去嘛,哼,兩個老色鬼。

    琵琶輕撥,正式開唱,至此柳輕候也不得不承認此女或許並不比九娘漂亮,但無論是琵琶技藝還是歌唱技藝卻都實打實的更勝一籌,由不得他心裡酸酸的想,哼,大著兩三歲呢。

    等歌聲一出,柳輕候也就不再留意女子,低下頭凝神細聽歌詞。詩為五律八句:

    賢達不相識,偶然交已深。宿帆謁郡佐,帳別依禪林。

    湘水流入海,楚雲千里心。望君杉松夜,山月清猿吟。

    “咦,這詩倒是與一般的贈別略有不同”

    王縉側過身來,“是留別,此詩如何?”

    柳輕候略一沉吟,“以我拙見,此詩可謂得一'清'字,詩風清淡,語言清麗”

    王縉好好將柳輕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正在柳輕候莫名所以的時候才開口道:“你便不學作詩,這品鑑一道也盡可學得”

    兩人正自說著,王昌齡稍稍嘆了口氣,“詩固然是不錯,但相較於常建的詩藝卻只是中平而已,可惜了!此女雖歌藝雙絕,無奈所唱歌詩終究是遜色於你的'相見時難別亦難'。主評判既為詩家,結果也就不問可知,你醉夢樓再占魁首當是意料中事”

    柳輕候聞言嘻嘻一笑,搖手道:“'相見時難別亦難'這詩雖是從我手裡寫出來,但作者可不是我,兩位萬勿誤會”

    王昌齡、王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王昌齡雙目炯炯的盯著柳輕候,“你是剽竊他人之作?”

    王縉亦是臉色凝重的搶過話頭兒,“無花,慎言!此詩絕佳,又是在這樣的場合唱出,旬日之內必定哄傳長安,一載之內就當遍傳天下士林,剽竊二字一旦坐實,就是身敗名裂,此生休想再有翻身餘地”

    柳輕候淡然一笑,“少伯、夏卿兩位先生勿急。此事說來話長,其中又頗有神異處,這裡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且到我那暫居之地為兩位細細分說如何?”

    “走”王昌齡說走就要走,正好這時常建從舞台上下來,他又上前一把抓住常建,催促柳輕候趕緊走。

    真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急性子啊!柳輕候無奈,匆匆往觀摩區跟蕭大娘子說了一聲後領著三人回到了醉夢樓後花園。

    進到柳輕候的房間,也不容搞什麼奉茶,王昌齡剛剛坐下就已迭聲催促。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唐人對詩的虔誠從三人此刻的表情就已顯露無疑,柳輕候見他們急成這個樣子,也就不再耽擱,“關於這首詩的來歷還得從三天前夜裡說起…… ”

    隨後柳輕候便繪聲繪色的給王昌齡、王縉和常建講了一個神奇夜夢的故事。那天白天王縉、楊達來訪,聽說崔顥的事情后當夜他便因為擔憂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夜中也不知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就見一清雅如仙的男子跨月而來,自言其姓李,名商隱,字義山,祖籍懷州河內,生於鄭州滎陽。男子竟是知道他正在學詩,遂與其暢言詩事,此前所說'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就是從他話中聽得。

    那男子容貌風儀無不絕佳,兼且言辭可採,妙論迭出,與之相對如沐春風,渾然不覺時間之流逝。直至外間偶有雞鳴之聲傳來,男子乃起身辭去,並留下一詩相贈,其詩正是這首“相見時難別亦難”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相見時難別亦難'實為這位李義山所作”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二章哥哥們,得往下找!





    聽柳輕候說完,王昌齡、王縉、常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他,三人面面相覷良久,竟無一人發一言。

    柳輕候神情端肅的看著三大名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心底里差點要笑爆。

    此前為反逗王昌齡而走火說出“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的名句後,柳輕候就開始考慮解釋的事情了。後來在舞台上抽題想詩,結果又正好撞上李商隱,這是巧合,也是天意啊。

    就是這“天意”二字給了柳輕候如此解釋的靈感,而此靈感同樣出於唐人。

    中唐大歷時期有所謂大歷十才子馳名天下,十才子中居于魁首的詩家姓錢名起。這錢起若論詩歌成就在整個唐詩史上算不得第一流,但他卻寫出了整個唐朝三百年堪稱最著名的考場詩《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湘,秋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風清。

    正是憑藉這首詩,錢起一舉高中。事後人們問及創作緣由,得到的回答卻是一個神之又神的故事。

    錢起自己說他赴試途中曾路過湘水,因拜謁湘靈廟錯過了趕路的時間與宿處,當夜只能夜宿廟中。

    結果睡夢之中湘靈,也就是娥皇、女英顯靈,並在其夢中留下了一首詩。早晨起來還覺詫異,結果一上考場看到考題,居然正是夢中那首。

    因科舉在唐代影響大,錢起身為大歷十才子之首名聲又大,所以他的這個故事被傳的沸沸揚揚,是最讓唐人津津樂道的科場佳話之一。

    至於此事的真偽,那就哈哈哈了,至少柳輕候是不信的。但這個唐詩典故卻實實在在提供了個好思路,譬如說應對眼下這局面。

    又等了好一會兒,王昌齡三人還是大眼瞪小眼的不說話,柳輕候肚子幾乎笑爆,托詞要去準備茶湯,出了房間。

    從房間出來後身子一轉便躡手躡腳到了另一面牆的窗子下面,聽牆角,嘿,現在正當其時。

    不出預料,他這一走,裡面三人就議論開了。

    首先議論的自然是他柳輕候說法的真假。事情聽著真的是太假了,跟鬼話一樣,不,其實本來就是鬼話,這讓人怎麼信?

    但問題是不信又該怎麼解釋“相見時難別亦難”這首詩是怎麼來的?

    這詩的好壞有目共睹,這樣的好詩以他們三人的見識都沒聽過,那就說明這首詩既非前朝又非本朝所作。前所未有的佳作在今天出現了,誰寫的?總得有個人寫吧!要么是柳輕候故弄玄虛,要么就是他說的那個李商隱。

    若說是柳輕候寫的然後自己又故弄玄虛,除了王昌齡外,別說常建,就是王縉都不相信。無論是筆力以及人生的情感體驗柳輕候都太單薄了,只有十五歲還是個和尚,根本就不足以支撐他寫出這樣的絕妙佳作嘛。

    即便再荒誕,三人也只能接受那詩確實是李商隱所寫。

    然後三人開始琢磨李商隱,先是相互探問是否聽說過滎陽有這麼個人,得到否定回答後,三人又開始往上溯歷史,想從詩歌史中找出這麼個人,結果自然也是一無所獲。

    聽著裡邊學術考證似的嚴謹討論,柳輕候在外邊聽牆角聽的差點沒笑死。嘿,哥哥們,方向錯了哈,人還沒出生呢,得往下找!

    忍了又忍總算把要噴薄而出的爆笑壓回去,最後聽三人說此事先放著,等下去之後在士林裡找姓鄭的好好打聽打聽。

    小和尚說李商隱是生在滎陽就是個線索。那滎陽可不是個普通地方,滎陽鄭氏位列五姓七望,國朝初年太宗皇帝讓當時的宰相兼文壇盟主虞世南編訂《氏族志》,人滎陽鄭氏可是僅次於博陵崔、范陽盧、清河李而位列第四的大士族,座次比王縉出身的晉陽王氏來的還高。

    在滎陽就沒有鄭家不知道的事兒,只要遇到鄭家子弟沒準兒就能問出些什麼來。

    見三人討論的差不多了,柳輕候才躡手躡腳離開窗戶,而後輕咳一聲施施然重新回到屋裡。

    人剛走進去就見常建肅容起身,然後端端正正給他行了個禮。這把柳輕候嚇一跳,身子避開以示不敢受禮。

    “我朝重詩,甚或以詩科舉,以詩取才,詩名幾無異於功名。若別人遇到這樣的事多半是將詩據為己有以揚其名,至少也是緘默不言弄它個似是而非。能做到無花你這般坦蕩的實在太難得了,一夢之私尚且不肯虧心,此真慎獨君子也,常建今日輸得心服口服”

    “先生何曾輸了?跟你比詩才我是拍馬難及啊,先生萬勿客氣,請坐,請坐”

    柳輕候忙不迭的讓著,誰料常建卻怒了,雙眼圓睜的盯著柳輕候,“誰在客氣,莫非和尚你以為我說這番話是虛偽矯飾?既然如此,留之何益,告辭!”

    瞅瞅這翻臉翻的那叫一個利索,為人耿介到這個地步,難怪哥哥你把人生的一手好牌打了個稀爛。

    才氣大、名聲大、中進士還早,真可謂少年得志的典範人物卻一生仕宦都不得意,最終長期淪落江湖,一生遭際直讓後人嘆惋不已。

    柳輕候心中嘆著,手上急急忙忙攔著,又陪禮又認錯的好歹把人給留下來了。太特麼有個性了,個性到你都不敢跟他客氣下,簡直活就是個爺啊,心塞!

    這邊剛安撫住,那邊王昌齡又搓著手誇上了,“此言不謬。當年詩壇領袖如宋之問者,為了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名句不惜悶殺外甥劉希夷以奪其句,可見因詩害命都是有的。

    無花你偶得如此佳詩卻能做到私夢而不虧心,這等棄天下詩名如敝履的高義之舉確是坦蕩君子,士林典範。今日能與你結識,某亦覺幸甚”

    王昌齡滿臉讚許欣慰的說完,常建當即朗聲稱是,王縉雖然沒說話,頭卻是也點了好幾回的。

    柳輕候在後世就自認臉皮不算薄,現在卻被誇的好懸站都站不穩了。被兩個名垂詩史的人物這樣不要臉的猛夸,哎呦,快拿血壓計來,血飚的我頭暈,也不知血壓衝到幾百幾了,對了,不要電子的啊,要水銀的,水銀量出來的準!

    王昌齡是個急性子,跟棲鳳閣的事情又沒了結,事情聽完後起身就要走。他一走常建、王縉也就沒再留,三人結伴而去。

    只不過走之前王昌齡與常建都特意向柳輕候通報了個人信息,諸如字啊號啊籍貫什麼的,也一併通報了他們在京中的住處。

    柳輕候早聽王縉說過士林中的一些規矩,知道這是兩人要與他正式定交,當下也忙收了臉上的笑容,認認真真報了自己的信息。

    野法號:無花;終南山中漏春寺首座;至於名字,想了想還是報出了後世的本名柳輕候。

    “呦,沒看出來無花你還是個首座,失敬失敬!”

    柳輕候向王昌齡嘿嘿一笑,“夏卿先生去過的,就是一既破且窮的山野小寺,終年不見香客,和尚加我一起兩個,度牒卻是一份沒有”

    王昌齡聞言伸手指著柳輕候哈哈大笑,旁邊站著的王縉也自莞爾。倒是常建問了一句,“你這是家廟?”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三章故事全崩了!





    柳輕候一愣,“何出此言?”

    “寺名漏春,乃柳之別名,你俗家又姓柳,一般只有家廟才會如此取名啊”

    嘿,漏春寺的名字還有這說道兒?柳輕候嘴裡回答著常建只說不知,心裡卻是留下了一個印痕。

    一個山間小寺卻取了漏春這麼個奇怪的名字,莫非真跟姓柳的有啥關係?這個柳又是哪家的柳?

    三位都是貴客,其中兩人還是第一次來,讓人走小角門就實在不好看。柳輕候一路將三人從正門送出去,約定常來常往之後一一作別。

    這邊人剛送走,那邊蕭大娘子她們就浩浩蕩盪香風陣陣的回來了,花魁大賽第二輪已經落下帷幕。

    見柳輕候站在門口處,蕭大娘子身後的鶯鶯燕燕們頓時兩眼放光,又是那個你是和尚我是花的蜘蛛精帶頭,口中發一聲喊就衝上來了。

    柳輕候只是慢了半拍,僅僅只有半拍啊就跑不掉了,轉瞬之間就被那一群鶯鶯燕燕圍了個結結實實,隨後就不知有多少隻手招呼到了他頭上臉上身上,耳邊全是“給我寫詩,我要,我也要”的嘰嘰喳喳,身上到處滑溜溜的小手亂鑽。

    今天比賽的成績必定不錯,知道你們現在是興奮過度,那個誰在猛親我光頭的我忍了,那個誰在我臉上連摸帶啃的我忍了,那個誰把手鑽到衣服裡面揉胸搓肚子的我也忍了。

    但是,但是那個誰誰誰你竟然把手伸進衣服裡,還直奔下三路試圖偷襲不可描述之地,這母猴子偷桃卻讓貧僧如何再忍,忍無可忍哪!

    柳輕候暴喝一聲從脂粉陣中掙扎而出,帶著滿頭滿臉的口紅印子落荒而逃,留下沿途香風陣陣,和身後一片甜得發膩的嬌笑聲。

    “小郎小郎,別跑啊,奴奴對你可是春蠶到死絲方盡哦”

    “和尚小哥哥晚上來啊,人家給你留著門,咱們蠟炬成灰淚始乾”

    我靠,我靠靠,我靠靠靠,大師兄快來,這裡妖精太多,道行太深,師弟我搞不定搞不定啊!

    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般逃回後園,一連洗了兩盆水才勉強洗乾淨。聞聞身上香膩膩的實在難受,柳輕候也等不得晚上了,掩了門開始換衣服。

    剛脫成個白光豬,乾淨僧衣還沒換上,掩著的門就被九娘從外邊推開了,小丫頭一頭撞進來。

    辣眼睛啊辣眼睛,看到的真是辣眼睛。

    很快一聲尖叫猝然而起,叫聲裡九娘子抱頭鼠竄而出,跑的比柳輕候剛才還快。

    尷尬,太尼瑪尷尬了,更尷尬的是九娘子只顧抱頭鼠竄了,門都沒帶上。而大敞著的門外還站著個蕭大娘子。

    我日啊,哥特麼不活了。柳輕候飛速套上里衣後箭步上前一腳把門踹上,踹上之前還沒忘了惱羞成怒的吼一句,“看啥看,沒見過啊?”

    屋外,蕭大娘子的聲音幽幽透門而入,“見老娘是見過,但像你這麼小的倒還真沒見過”

    “咣”的一聲,柳輕候腦袋結結實實在床,不,這時候睡的叫榻,坐的才**,結結實實在榻角上磕了一下狠的,金星亂冒,火辣辣疼。

    惱羞成怒過度就變成欲哭無淚了,尼瑪,師兄快來,妖精道行深,貧僧搞不定!

    好一會兒之後柳輕候才拉開門出去,乾淨僧衣穿的整整齊齊,梗著脖子撂了一句,“一人一次,扯平了啊”

    蕭大娘子“嗤”的一笑,看穿了柳輕候的色厲內荏,脖子一揚頭一甩,“慶功宴,快點兒”

    這個女流氓,就不能跟她在她熟悉的戰場上開戰,那是找死!

    跟上次賽后一樣,今天的醉夢樓掛牌謝客,全樓慶功胡吃海喝。

    跟上次不一樣的是,這回九娘子可沒坐在柳輕候身邊,而是躲的遠遠的,別說說說話看一眼了,就連柳輕候隔著人看她一眼都能讓她迅速紅臉,好像一眼就能給她看懷孕似的。

    另外跟上次直接開吃開喝不一樣的是這次柳輕候講了個話,經過兩次比賽他在樓中地位顯著提高,女多男少人又長的俊,他要說話別人自然願意聽。

    柳輕候講了,講的還是給王昌齡他們講的那個關於李商隱的故事,已經講過一次再講第二次時故事就變的愈發詳實豐滿可信。

    那清澈如水的月輝,那跨月而來的仙人,那飄渺綽約的風姿,那醉人心神的絕妙好詩。至此,一個完美的聊齋故事正式出爐,聽的眾阿姑們半信半疑又如痴如醉。

    故事講完正式開宴,而故事本身自然也就成了慶功宴話題最大的爆點,讓柳輕候始料未及的是,經過阿姑們來來回回的反复討論,最終她們得出的結論卻是花和尚夢中必然是看走了眼,這個李商隱一定是個女子。

    如若她不是女子,怎麼會對個男人寫什麼“相見時難別亦難”更別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了,說不通嘛。

    至於柳輕候急赤白臉的反駁說他看的清清楚楚,李商隱絕對是穿著男裝,更是被阿姑們嗤之以鼻的恥笑回來,身為醉夢樓蕭師竟然不知道大唐,尤其是長安女子好穿男裝早已成了流行風尚,簡直就是不稱職。

    至於李商隱穿男裝,這更說明這位仙子時尚風流,說著說著,什麼女為悅己者容,經常有客人要求我們穿男裝都出來了。

    這一下懟的結實,懟的柳輕候竟無言以對。因為唐人女子好穿男裝確實是史有明載,根本無從辯駁。

    他這邊稍稍一熄火,那邊可就更不得了了,你一言我一語愣是生生改變了故事的屬性。一個夢遇仙家詩客的清美絕倫故事就此變成了惡俗加爛俗的漂亮仙子愛小和尚,大綱特麼的全崩了。

    看著阿姑們興致勃勃盡情發揮著他的夢遇故事,並且不斷按照自己的想像往裡面添加細節,譬如什麼時候點了個眼色哪,小和尚不解風情直讓李仙子黯然神傷時什麼樣的表情哪,柳輕候徹底放棄了糾正的打算。

    這個故事注定要被這群八婆給玩壞,要從她們手上把已經彎掉的故事扳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阿姑們太熱情,一個個專業出身戰鬥力又實在太強,關鍵的關鍵是喝酒的時候喜歡表現專業素養的毛病實在讓柳輕候掐不住,勉強跟每個人都喝了一個後,見勢不妙的他再次借尿遁逃之夭夭。

    大唐的果酒酒精含量低,就柳輕候後世練出來的量敢把李白叫過來先對飲他一斗之後再單挑,所以儘管喝了這麼多卻並不醉,反倒是暈陶陶微醺的狀態很舒服。

    酒正使人人自遠,此言真得酒中妙趣,深合吾心哪!

    痛痛快快的放水完畢,肚子也不再漲了,柳輕候在酒意的引領下心神曠怡的坐在房中開窗望月,順便閒適的發個萌萌呆。

    時令已經入冬,天氣漸寒,但天際的那輪上弦月卻愈發的明亮,月光如水透過窗戶灑照進來落在腿上衣服上,吸入口中的空氣有著凜冽的清爽。

    柳輕候突然很想吹一曲蕭,可惜許師又去了道觀還沒回來,也沒個聽眾。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的寂寞啊。

    老爺子的日子現在是越過越神仙了,最近又添了去道觀讀《黃庭》的愛好,只要不指導他和九娘練習器樂,人一準兒的是早出晚歸跟道士們廝混在一起。

    柳輕候很疑他是打著讀《黃庭》的幌子去道觀渾水摸魚,想偷人道士的長生不老丹。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四章你個鬼!





    終究還是取過已經有四天沒吹的竹蕭,柳輕候就依著窗戶,沐浴在月輝下悠悠吹奏起來。吹之前並沒有特意選定曲目,唇舌一動尺八洞簫卻自然而然的流出了一段恍如隔世的蕭曲。

    這個曲子是在後世聽過的,名字已經模糊的記不起,內容卻是在表達思鄉情懷。

    柳輕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吹出來的是這個,不過他也不計較,一任思緒與情懷自然發散,於是蕭曲便有了靈魂,成為一個異鄉遊子自言自語的訴說。

    曲子不長,一遍終結似乎想說的還沒說完,於是又來了第二遍,第三遍,第三遍結束時遊子的自訴終於結束,柳輕候收蕭而立,悄悄擦去了眼角不知何時沁出的淚滴。

    跨越一千三百年的時空,他的故鄉注定了只能存在於心裡夢裡,歌詩蕭曲裡,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啪啪啪”的鼓掌聲響起,門被推開處,蕭大娘子從外面走了進來,“也不知道你這小和尚的心是怎麼長的,學起東西來簡直快的嚇人,莫不是你第一次來醉夢樓吹奏時故意藏了手藝?要不怎麼可能進境這麼大!”

    “我有病啊,還藏手藝,虧你想的出來”柳輕候沒好氣兒的給她頂了回去,“前邊還該是正熱鬧著吧,你怎麼就跑到我這兒來了”

    “一個個都是妖精,還需要我照應?”蕭大娘子顧自找了個胡凳坐下,長長吐了口氣,“今天的比賽醉夢樓不出意外該又是個魁首,但我這心裡卻總是快活不起來,一眼望去熱熱鬧鬧的場景裡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燈火輝煌中的黯然神傷,蕭大娘子的感覺柳輕候懂,真的懂,“是為了蕭五娘子?”

    一箭中靶,蕭大娘子咬牙罵了句“你個鬼!”然後才幽幽聲道:“今天我這腦袋裡總是出現她披頭散發跪在 面前的樣子,我真後悔不該打她,至少……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也不該打的那麼重……上午比賽時候的事兒你不怪我?”

    柳輕候淺笑著問了句,“上午什麼事兒,我怎麼不記得?”

    蕭大娘子臉上本已有了淚,聽到這話又笑了,淚她也不擦,卻猛然放高聲喊了一句,“九丫頭你給我滾進來,還有把你偷的酒給我搬過來”

    片刻後,九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姐,我……我沒偷酒”

    “今天晚上連我都覺得酒總是不夠喝,你個酒鬼還能忍得住不偷?快去拿,別逼老娘動手啊”

    門外沒聲兒了,沒過一會兒,門被推開,九娘抱著個不下十斤的酒壇子吃力的走進來,壇子放好後小手兒拍拍再往懷裡一掏,居然還整出了三隻酒碗,一大把噴香的炒胡豆。

    蕭大娘子看看九娘又看看碩大的酒壇子,再看看酒壇子然後看看九娘,驀然一彈而起,提著從腳上拽下來的青布履就往小丫頭屁股上招呼:

    “好你個死丫頭,喊你干個活兒,屁點兒重的東西都叫喚重搬不動,還在我面前撒嬌賣痴的裝可憐,這十五斤重的酒壇子你倒是偷的神不知鬼不覺。一個姑娘家家的天天變著法兒的琢磨偷酒,你氣死老娘算了”

    一邊罵一邊打,九娘一邊跑她一邊追,活生生把個屋裡搞的是雞飛狗跳,剛剛醞釀出的那一點感傷氣氛至此蕩然無存。

    柳輕候依舊靠著窗子看她倆人貓捉老鼠,不動不幫,看的笑瞇瞇的,只覺很好,很溫暖也很溫馨。

    蕭大娘子追累了也最終得手了幾次後鞋往地上一扔重又穿上,而後回了座位邊喘氣邊指了指酒壇子。

    九娘揉著屁股上前,三個酒碗一分,拎起酒壇子倒酒,果然是常年偷酒的老司機,用那麼大的酒壇子往淺口碗裡倒酒居然能一滴都不灑出來,就這一手兒功夫沒有五六年的歷練根本想都別想。

    三人喝著說著,其實就是蕭大娘子一個人在說,說的還是蕭五娘子的事兒,說阿母蕭無雙在世時最初就收了五個養娘,那時候還沒有老六老七老八,更沒有這個小酒鬼。

    當時她是姐妹中最大的,老五最小又長的最好看,跟個小仙女兒似的,她是真喜歡她啊,老五也最黏糊她……許多塵封的陳年舊事,還都是小事兒一一被翻出來,蕭大娘子說著笑著,笑完又罵沒良心,罵著罵著卻又哭了。

    就這麼說著笑著哭著罵著然後還不停的喝著,不知藏在她心裡多少年的東西就這麼一點點翻騰著都倒了出來。

    其間柳輕候除了一兩個字的應和之外什麼都沒說,他知道蕭大娘子根本不需要他說什麼,更不需要他去對蕭五娘子評判什麼,只要安安靜靜做一個聽眾就好。

    至於蕭九娘子還是跟慶功宴時一樣不看柳輕候,她的情緒完全隨著蕭大娘子,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唯一不耽誤的就是喝酒。

    她比大娘子喝的更快,而且只要端起來一次就是一碗,絕沒有喝一口喝一半這回事兒,架勢豪爽的怕人。

    酒喝的最快量卻最小,於是她不出意外的最先醉了,看著她身子開始晃蕩,蕭大娘子停住嘴不說,胳膊已經做好了迎接小丫頭倒下來的姿勢。

    結果九娘晃了幾晃後身子最後那一歪卻是倒向柳輕候的,慌的柳輕候忙伸開胳膊接攔住,小丫頭頭拱了幾拱找到個合適的位置後帶著輕微的鼻息就那麼睡著了。

    “這就是養丫頭片子的下場,人還沒長大心就飛了”蕭大娘子的話裡帶著明顯的落寞情緒。而後她阻止了柳輕候想要把九娘放到榻上去的打算,搬起小丫頭撇在地上的腳放入懷中,“她每次偷完酒後的這一覺睡的都淺,時間也短,就這樣吧,被再折騰醒了頭疼”

    “以後你無論如何都得對她好,要說蕭五是我的妹子,那九丫頭就是我真正一手拉扯大的親閨女,你要敢對她不好,老娘這條命就算交代給你了”

    柳輕候聞言一愣,把被九娘的臉壓著的手輕輕抽出來,“小丫頭這才多點兒大,沒準兒將來又會遇著什麼人,大娘子你現在說這個純屬想多了,也想早了。不過有一點你盡可放心,你那條命啊金貴的很,再怎麼著也不會交代在我手上”

    “早不早的有你這句話就成”

    蕭大娘子夠著酒碗又喝了一口,而後“哈”的吐出一口酒氣,“我也算看清楚了,你不是個做事浮浪的人,上次說的搬演小戲的事想乾就幹吧,我不求你能有多大的生髮,只要能給九丫頭找個她能幹的干淨營生就好,只要能達到這一條,要錢要房子你儘管開口”

    柳輕候點點頭,“這事我還在謀劃,等能動手了自然會找大娘子商量”

    蕭大娘子無聲的 點點頭,良久之後才突然冒出一句,“這孩子能在這個年紀遇到你,興許就是她一輩子最大的福分”

    這話不好接,柳輕候也就沒接,蕭大娘子也不再說話,看著窗外一口一口的呷著酒也不知在想著什麼,或是想起了什麼。一時間屋裡很安靜,唯有九娘細而均勻的鼻息聲。

    跟上次一樣,約莫半個時辰後,小丫頭長的能戳死人的睫毛動了一會兒後人醒了,從迷糊中緩過勁兒後一看到柳輕候的臉頓時“唰”的彈了起來,那架勢就好像柳輕候身上有毒,碰一下就能懷娃娃一樣。

    彈起來就看到了蕭大娘子,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大姐,我沒偷酒”

    蕭大娘子一腳踹她屁股上,“還不滾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丟人現眼”

    九娘走了,大娘子也回去了,柳輕候也困了,這一夜睡的很好,很安心。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五章 人生无处不学习





    第二天一早是被许公达叫醒的,直说前几天练萧被耽误的太狠,得抓时间补上。于是当天上午后园的亭子里再次响起了熟悉的抽板子以及惨叫声。

    上午练了萧下午就学诗,不过这一下午的学习注定没什么效率,因为老是被打断。先是昨天比赛的成绩出来了,醉梦楼毫无悬念的成了第一之一,之所以还加个之一是因为这次居然出了个双黄蛋,与醉梦楼并列第一的还有个寻芳阁。

    礼聘常建下场,那个被王昌龄赞许为“好美人”的花寻芳都属于寻芳阁,同时那也是杜大的东主。

    这个消息是萧大娘子亲自来报的,而后大娘子就在柳轻候屋里把杜大活活骂了不下一柱香的功夫,直说杜大这猢狲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玩到老娘头上了,下次见着非得打断他的腿,还一再叮嘱柳轻候万不可露了声气。

    一听到结果,柳轻候就知道这次醉梦楼确实是被寻芳阁给利用了一把,狗日的隐藏真够深哪。

    除此之外萧大娘子还带来了两个消息,算是都与花魁大赛有关。一是行会决定将此次大赛的总决赛延期,一直延到天子封禅结束回銮长安之后再办。按李行首的话说那时候的长安才是真正的长安,最终的花魁才也能实至名归。

    行会想要扩大影响,壮大声势,没准儿还有溜须拍马在封禅后歌舞升平的心思,对此柳轻候乐见其成,当然他要反对的话也没用,那还说个屁啊。

    第二个消息则是萧五娘子走了,就在今天上午,一个行囊一个丫鬟悄然离京,去向不明。

    萧大娘子闷闷的说完这个消息后自己转身也走了,留下柳轻候唏嘘了好一会儿。

    人还没静下心来,杨达又到了,进来就笑,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好一个‘相见时难别亦难’啧啧!再听听‘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名句气象显露无疑啊。无花,干得好,就凭这一首诗,旬月之内名动长安,一载之间天下士林就没有不知道你这字号的。这可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杨达说完又笑,看他现在兴奋的样子,若是有不知道的人在场还以为昨天整出这首诗的人是他呢。

    柳轻候无语的很,现在只盼着昨天讲的那个故事赶紧传开,要不没准儿还得给多少人讲多少遍。

    “杰驰先生言重了,此事并非出于我手”无奈之下只得又把故事给杨达讲了一遍。

    杨达乍一听柳轻候把诗的作者推给了别人,脸色立变,人更是气的几乎跳脚,明显是忍了又忍才没开骂。

    随着故事慢慢展开,他渐渐安静下来,并且脸上神情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故事全部听完后坐在胡凳上久久没动,也没开口说话,分明是在沉思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猛然从胡凳上站起来,绕着柳轻候小小的斗室开始踱步,“妙哉,妙哉!无花,老哥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就你这手段不去做商贾贸易委实可惜”

    柳轻候耳朵一热,“杰驰先生何出此言?”

    “狗屁的李商隐,你这故事拿去哄哄王夏卿他们还行,老哥哥这里就别想了。我受杨家礼聘已超十年,商贾贸易行当里故弄玄虚自抬身价的手段见的多了。不过你这个故事倒真是做的漂亮,真真是勾住了读书人心里的痒痒肉,有那首诗垫着,再搭配上这么个堪比传奇的故事,嘿,漂亮,太漂亮了”

    眼见柳轻候还要辩驳,杨达笑着直摆手,“行了,故事真假没什么要争的,也没意思,能扬名就成。现在当务之急是该学的赶紧学会喽,这就跟我走吧?”

    杨达这误会可是真大了,而且看样子还解释不清了。柳轻候正摇头苦笑,闻言一愣,“走,去哪儿?”

    “去杨家啊,咱们不是说好的比赛结束之后就开始学技艺嘛”

    对!还真有这事儿,但问题是……柳轻候为难的摇了摇头,“我现在正随许师学萧,同时还蒙夏卿先生指点学诗练字,这一走许师怎么办?”

    “你在随王夏卿学诗?”

    杨达见柳轻候点了头,当即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埋怨归埋怨,脸上却又开始喜形于色,本已停下的脚步重又踱了起来,“能有这样的诗乐老师实是你的大造化,即便去了杨家也不可能请到比他们更好的。也罢,你就还留在这里学,我让给你安排的先生到这儿来教你便是”

    口中说完,也不等柳轻候回话,他便径直踱步出门安排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重新回来的他身后已多了一个人,也是柳轻候又一个新老师。

    这位新老师姓李名康,字叔夜,年纪约在五十开外,浑身精瘦,脸上看不出三两肉,但一双不大的老鼠眼里的眸子却是又清又活,灵动的很。

    李叔夜也是杨家养的清客,以杂学见长,其人不怎么涉猎琴棋诗画这些文人正办,却对斗鸡走狗打马球,投壶双陆金钱戏等贵族显宦人家消闲逗闷子的杂玩用功极深,按杨达的话说就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天生为玩儿而生的人,他会玩儿,喜欢玩儿,关键是还能玩儿出门道。现在杨达带他来就是教柳轻候这些门道的。

    柳轻候原本对杨达急着加学习科目还有些想法,不是他不愿学,而是现在的学习安排已经很紧张了,再加实在太累。但听完李康要教的具体学习内容后却乐了。

    玩儿好啊,玩儿谁不喜欢,正好跟白天两个科目劳逸结合了。再说学这些真是太有用了,在这个没电脑没游戏,娱乐匮乏的时代,将来可就指着这些玩意儿来挥霍大好人生的大把时间了,还是不用交费人家免费送上门,学,必须得学。

    主意一定九娘就成了牺牲品。后园就三间房,李叔夜要住进来,唯一能搬走的就唯有她。

    九娘虽小却从来就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不管是出于维护杨家大客户的目的还是为了柳轻候的学习,总之给她一说就答应了,只是眼神儿那叫一个幽怨哪,真是见者伤心,闻着落泪。

    正在这边安排着房子的事儿,前院儿一个小厮急慌慌的跑过来找柳轻候,说有客人昨天去看花魁大赛听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歌诗,今天来楼里又听阿姑讲了那个故事,兴致勃发非点名要见柳轻候,看看能被绰约仙子李商隐看上的和尚究竟长个什么模样,为此这豪客拍下了好大手面儿的赏钱。

    我靠,还有这事儿,你把哥当什么了?

    柳轻候听完还没说话,那边杨达先就不乐意了,不过毕竟是经见过大场面的,先还按捺住性子问了小厮一句,“你说的那豪客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听阿姑探问出来的是河北道来的皮货商”

    此言一出,杨达当即就炸了,“一个臭烘烘卖皮子的就敢叫无花见客,真是穷措大入长安——不知道个天高地厚,让他滚蛋”

    小厮被吓住了,现如今杨达可是醉梦楼第一豪客,发这么大火儿他一个小厮哪里受得住。

    柳轻候看不下去走上前把小厮拉到一边,“你去告诉那客商就说我已经回终南山漏春寺了,归期难定,请他见谅”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6-30 21:32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7
第四十六章八卦人人愛





    小廝瞅瞅楊達後撒丫子跑了,楊達走到柳輕候身邊拍了拍他肩膀,臉色無比鄭重道:“昨日比賽過後最近想要見你的人必定不少,無花你可要記住了,除了顯貴官宦之外就只能見讀書人,越窮的讀書人越好。至於這些個商賈什麼的,哪怕就是王元寶和郭萬金親自來了你也別見,切切牢記”

    柳輕候聞言一笑,“傑馳兄你高抬我了,還說什麼顯貴官宦,我誰也不見,每天事情多的哪兒還有時間嘛”

    “不見更好,這揚名啊是門大學問,講究個張弛有度、文武之道”楊達嘿嘿一笑,“你現在還就是更適合藏著”

    楊達笑著說完後還刻意給柳輕候拋了個會意的眼神,直把柳輕候看的無語至極

    這人算是完了,在楊家呆的太久,結果看什麼都成了算計,三觀算是徹底彎到再也扳不直的地步了。

    結果隨後的情形還真是被楊達說中了。

    前院兒一個二個的尋芳客們來醉夢樓之後居然都點名要見無花。並且隨著那首詩和那個故事在北里、平康坊直至長安風一般越傳越廣,給醉夢樓帶來前所未有火爆生意的同時,也使“我要見無花”的趨勢愈演愈烈。

    這就已經夠讓人鬱悶的了,更鬱悶的是那個風一般流傳開的故事版本居然是經過阿姑們發揮想像後再創造出來的那個,也就是李商隱成了風姿綽約思凡仙子的那一版,結果堪稱詩史佳話的夢遇就此歪成了艷遇,還融入了人神戀的元素,充滿著濃濃的市井八卦氣息。

    到這一步時柳輕候也只能仰天長嘆,作為後世資深的吃瓜群眾,根據多年圍觀明星八卦的心得,深知這第二個版本遠比他的原版更具爆點,自然也就更具可流傳度,這玩意兒根本無關真相,只看那個更為大唐的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

    無花就這麼成名了,甚至於現在的平康坊中已經出現了一種說法,算算開元十三年,號稱天下風流淵藪的平康坊最紅的居然不是哪家阿姑,甚至不是個女人,而是個光頭和尚。

    聽聽,聽聽,這可是真特麼讓人啼笑皆非啊。

    無奈之下被逼上樑山搞出來的一首詩一個故事引發了讓柳輕候瞠目結舌的衝擊波,事情搞得太大也太熱,受此影響讓他好長一段時間都很難平心靜氣專注於學習。

    最後被搞急的他索性讓蕭大娘子找人把後花園用牆給封起來,只留下那個隱蔽的小角門進出,掩耳盜鈴也罷,鴕鳥鑽沙也罷,總之就是不管外面愈演愈烈的瘋傳,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

    那堵牆還是挺有用的,柳輕候再度調整好心態後心無旁騖的投入了學習。要想在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和環境裡生存的更好,勇於學習、善於學習都是第一位的前提。

    李叔夜已經在後花園安頓下來,如此一來柳輕候唯一能自由安排的晚上時間也報銷了。上午學詩兼練字,下午習蕭,晚上則是跟隨李叔夜學雜玩,內容緊的比後世高三狗還要狗的多。

    這種情況下也就注定搬演小戲的謀劃要隨之往後推移,不過柳輕候並不急,時令已經入冬,不到明年春暖花開這事兒就是操辦也不是好時機,好飯不怕晚,先學了本事是正經。

    柳輕候早在後世接受過系統的學習訓練,而且歷次成績也證明他的學習是卓有成效的。如今穿越到一千三百年前再度拼學習時他的學習效率就遠非一個正常十五歲孩子可比的了。

    有對學習的正確認識,有自己一套早已成形並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關鍵的關鍵是有後世掌握的既有知識做基礎,再加上足夠的專注與刻苦,柳輕候的學習效率之高足以顛覆任何人對他表面年齡的認知。

    這個十五歲的無花太會學,也太善於反思總結經驗教訓並促之以效率的提升了。楊達最近跑醉夢樓跑的特別勤,每次來關注的焦點都在柳輕候的學習進度上,並不時見縫插針的測試一把,至於結果嘛自然是眉花眼笑。

    每每在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如今依舊在河東道未歸的東主楊崇義,難怪人能把商賈貿易做到這麼大,別的不說就這識人眼光真是太準也太毒了,現在再想想他走之前說的那些話,嘿,一點兒都沒錯,這無花小和尚活生生就是個妖僧,不如此根本就無法解釋他的表現。

    漸漸進入學習的正規之後柳輕候也很滿意,既包括對自己學習進度的滿意,也包括對新老師李叔夜的滿意。

    這是個特別有意思的人,能玩兒會玩兒之外言語風趣幽默,行事透著些名士疏狂的隨性但並不過分,日常裡與人相處不做作,跟他在一起總能讓人感覺到能徹底放鬆下來的那種舒服。

    除這兩點之外他還很善於教人。好本事加好性格再加好方法,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後世裡讀了將近二十年書的柳輕候就有了明確判斷,楊達確實是給他自己了個好老師,比期望中最好的還要好的那種。

    而李叔夜給他教的那些科目也成為緊張學習中最好的調劑。

    不知不覺中一個多月過去了,時令已入寒冬,在此期間柳輕候沒有踏出個小園一步。這天早晨起來攤開書實在覺得內心煩惡,遂就決定自我調節放假一天。

    將這一決定告訴許公達時,老樂師不僅沒反對反而力表支持,隨著他那根黃板子的用武之地越來越少,對待柳輕候在習蕭的問題上也就越來越寬容。

    請假的事情搞定之後就回房收拾準備出門,結果他這兒還沒弄好,先就見著許公達穿著一身道袍從窗前急匆匆走過,邊走邊還在不斷催促約了同行的李叔夜。

    跟女子好穿男裝一樣,此時還有的一個風尚就是男人普遍愛穿道衣,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一般的讀書人莫不如此,穿上後輕鬆舒適的道袍幾乎就是唐朝版的男款家居服。

    柳輕候看著許公達著急忙慌的樣子嘿嘿一笑,老頭子這是急著去道觀跟道士們讀黃庭論丹法了,難怪剛才請假準的那麼痛快,看架勢都恨不得拿板子抽著把他往出攆,看來這一個多月老頭也被憋的夠嗆了。

    準備妥當又袖了一些錢後便來找蕭九娘子,有日子沒跟她好好說話了,今天既然是出去玩兒索性就帶上。

    小丫頭乍見柳輕候還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從後園裡出來,隨即就撅起嘴做出一副本小姐不高興,很不高興的樣子來。

    這分明是求哄嘛,柳輕候從善如流,上前開哄。而小丫頭也一如既往的好哄,後世的手段還沒拿出來三分之一就已喜笑顏開了,再聽說今天能帶她出去玩兒一整天后更是歡呼跳躍,結果引發背後屋裡剛剛睡下不久的蕭大娘子一通排山倒海般的咆哮。

    小丫頭這麼好哄實在讓柳輕候很沒有成就感,同時也在心裡暗暗擔憂再這麼下去後世裡帶來的這門手藝可就要嚴重退化了。

    小丫頭強忍住驚喜躡手躡腳鑽回房間,不多一會兒功夫再出來時已是嬌美異常,尤其是那頂綴有覆面輕紗的胡帽再一戴,若隱若現的驚艷簡直了,毫不誇張的說,此刻她就穿著這身出門裝束往這兒俏生生一站,就是一幅絕佳的《長安麗人行》畫卷。

    “漂亮,太漂亮了”柳輕候剛翹起大拇指誇了兩句,就听屋里傳出一聲不知什麼東西砸在門上的巨響,而後蕭大娘子的咆哮再度無視門窗的遮擋澎湃而出,“再不快滾,老娘起來活揭了你們的皮”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32
第四十七章逛逛街,訪訪友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做了個鬼臉後鼠竄而走,九娘邊提著裙裾快步疾走,隨風拂動著的覆面輕紗下的小嘴還不消停,“大姐是真累了”

    柳輕候點點頭,“是啊,最近樓裡的生意太好了嘛,她前前後後里里外外的照應,當然累”

    小丫頭聞言嘻嘻一笑“昨晚都交五更了才回來,就這還不睡,數錢又數了至少一個更次的時間,你沒看她數錢時候的樣子,可精神了。現在要是還有錢數,管保她一軲轆就能爬起來,而且心情還好的很”

    柳輕候聞言先是愕然,既然放聲大笑,甚覺快意。

    分明是大清早,整個醉夢樓卻靜悄悄的,沒辦法啊誰讓都是上夜班的呢。兩人在一片清淨中到了側門前開始商量去哪兒。

    要說首選當然是長安最繁華的東西兩市,尤其是東市就挨著平康坊,方便。可惜兩市的開市時間都很晚,現在坊門都沒開,即便有心要等時間也太久,天寒地凍的誰能受得了。

    九娘歪著頭咬著手指頭想了一會兒,“要不咱們就去開化坊的大薦福寺吧,今天那裡有廟會”

    柳輕候二話不說,“啪”的打了一個響指,“走!”

    走出去叫了一輛馬趕腳,在車夫對他們這一對組合無比驚詫的目光中上了馬車直奔開化坊大薦福寺,車都走好一會兒了柳輕候才猛然想起,常建可不就借宿在大薦福寺嘛,逛廟會帶訪友,一舉兩得,很好很好。

    穿越過來已經好幾個月了,關於開元朝的許多事情都已了解,自然也就知道這時代的佛寺跟後世很不一樣,譬如長安城中的佛寺裡都會有免費的僧舍和齋飯提供,即便不免費錢也收的極少,所以歷來很多身家不豐的士子們進京後就喜歡借宿其中。

    一路到了薦福寺正好廟會剛開始不久,看著眼前人頭湧湧的熱鬧場景,柳輕候頓覺心怀大暢,就連天氣都不那麼冷了。

    會了車錢兩人一頭扎進人群,東逛逛西看看,這吃吃那嚐嚐真是好不快意,唯一煩人的就是被人看的太多了,尼瑪表情還一個個那麼誇張。

    不過這也是無奈,一個清俊的小和尚帶著一個明艷如花的美女逛街,而且為怕人多走散小和尚還緊緊牽著美女的手,這樣拉風的組合人要是不看不吃驚還就真日怪了。

    要是一般人還真受不了,但柳輕候的穿越客心態實在強悍,我特麼帶自家妹子逛街礙著誰了,一個個閒的蛋蛋疼。反正老子又不是為你們活的,而且跟你們全世界都非親非故,愛瞅瞅愛看看,誰不爽誰輸。

    直接無視掉他們,繼續拉著小丫頭東串西鑽,盡情享受號稱封建王朝兩千年繁華最巔峰的開元盛世。

    串來鑽去,最終在表演百戲的場地前停住了。這時候但凡有廟會必定有百戲,只不過柳輕候對那些吞刀吐火頂缸爬竿子什麼的不感興趣,後世電視裡看的多了,難度係數也遠比你們這個高,唬不住哥!

    真正讓他目不轉睛興致盎然的是百戲中的幻戲,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魔術。

    眼瞅著場中那老者往地上放一個空瓷盆,眼瞅著老者往盆裡放土,種瓜子澆水,然後眼瞅著瓷盆裡開始鑽出小苗,見風長成藤蔓,然後開花結瓜,再眼瞅著瓜就熟了,老者當場摘瓜殺開,紅艷豔的動人眼目。

    這可是已經進了冬天,可是除了皇宮就沒有什麼反季節瓜果蔬菜的開元,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活生生整出西瓜了,那表演者還敢當眾切開讓人分嘗其味。

    **爆了有沒有,有沒有!柳輕候在圍觀的人群中又是招手又是叫,終於如願以償拿到一小牙西瓜,入嘴……不甜,但它確實是有汁有水的西瓜味兒,牛叉,太牛叉了。

    其實這個名叫“瓦器種瓜”的幻術極其有名,N多唐人筆記,乃至《太平廣記》和以取才嚴謹著稱的《資治通鑑》中都有記載,柳輕候後世不止一次在書中看到過,也一直是不信的,沒想到現在在眼前活生生上演了,又怎能不興奮。

    這還說個鳥啊,必須重賞,多給錢,要不對不起人家這門讓人目眩神迷的本事。

    收過一遍錢後老者開始繼續表演,還是種瓜,不過這回大西瓜變成了小甜瓜,種的地方也由瓷盆變成了手臂。老者用刀當眾割破手臂,然後往破口裡摁一枚瓜子,然後就那麼出苗兒結蔓開花結果了。

    場面有些血腥,加上種的地方實在是……所以柳輕候沒有再跳著要求嘗瓜,只是一邊饒有興致的看,一邊聽旁邊顯擺見多識廣的觀眾吹噓號稱幻術第一的魚龍曼延。

    這個名字柳輕候以前也在書中看過,是個大型綜合性幻術表演,同時也是隋唐間朝廷大型慶典活動的必備節目。其中尤以大業二年隋煬帝在東都大朝會中的那一次最著名,記載也最詳細。

    據書中記載的描述,這個幻術的表演效果是先有佛舍利憑空而來在場中飛舞嬉戲,然後舍利跳躍間場中頓時望之波濤滾滾,魚蝦蟹貝一一畢現,**處是突然出現的大鯨魚噴霧翳日,倏忽化成長達七八丈的黃龍虛空盤旋飛躍。因是有這麼個結尾,所以此戲又被稱為“黃龍變”

    柳輕候聽那人說的津津有味,心中暗自感嘆,可惜了這麼好的玩意兒啊,它怎麼就能失傳了呢?這尼瑪活生生就是隋唐版的特效製作啊。

    吐槽到特效,柳輕候心中驀然一動,腦子裡乍然閃現的靈光讓他自己都激動不已。

    這下子可就更不會走了,跟小丫頭一邊滋滋有味的吃著糖炒栗子一邊靜等表演結束。

    胳膊上種完瓜又表演了兩個幻術,老者至少收了四遍錢後終於敲響了散場鑼,休息時間到了。

    人群散去,柳輕候逆著人群走到老者身邊嘀嘀咕咕了好久,最後把一包還沒動過的糖炒栗子塞給老者負責敲鑼收錢的小孫女後才回到九娘身邊。

    “你跟他說什麼了?”

    心情大好的柳輕候笑瞇瞇幫著理了理小丫頭有些散亂的面紗,“這是個有真本事的,好事兒好事兒。今天這大薦福寺還真是來的不虛此行。走,隨我拜客去”

    大薦福寺跟大慈恩寺一樣不負一個大字,廣開方便之門的地方很偏。

    負責管理的是個垂垂老矣的昏聵老僧,柳輕候帶著九娘一路找過來,跟老和尚說了幾句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索性不再打擾他老人家窩在牆根裡曬太陽的美好時光,自己入內去找。

    院子很大,蓋著一排排僧舍式樣的房間,遠看著倒是整整齊齊,但入內之後環境卻並不好,黃土場子的地面上垃圾很多,還不夠平,稍稍有點風揚塵呼呼啦啦就起來了。

    院內進進出出的多是些年輕人,絕大多數都穿著代表士子身份的襴衫,只不過看著總是有些單薄,再加上面露菜色,人又因為天冷瑟縮著,整體瞅著就顯得有些不伸展,若非是個個眉宇間多少還有些靈秀之氣,可就顯得猥瑣了。

    一般而言凡是寄宿在佛寺這種免費僧舍中的多是赴京趕考的貧寒士子,看著他們的樣子,柳輕候算是徹底明白了十年寒窗中這一個“寒”字的真實意義。

    自古直至後世,寒門學子讀個書都不容易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34

第四十八章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依常建的名氣在這裡就屬名人,隨便攔個人一問就能知道他的住處。柳輕候正要去尋他時想到件事跟九娘交代了,等交代完後又覺不妥。

    九娘咯咯一笑接過錢後推了柳輕候一把,“你是個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我六七歲上就經常一個人到東市買東西,也沒見叫拐子拐著跑了,放心吧,常先生住的地方我剛聽到了,一會兒就到”

    話說完,人轉身就跑了。柳輕候搖頭笑笑,邁步往常建借住的僧舍走去,沿途不時能聽到路過房間里傳出的讀書聲,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太宗朝大儒,國子監祭酒孔穎達編訂的《五經正義》

    常建就在房中,不過卻沒讀書,而是爬在一張香案上寫著什麼。天氣本就冷,他為了借天光又把門敞開著,屋裡也就愈發的冷。寫不了幾個字就要放下筆呵呵手,香案下的雙腳也在地上不住的跺著。

    柳輕候看著這一幕莫名的有些心酸,這可是真正的大詩人,是對中華傳統文化做出了突出貢獻的人,過成這個樣子著實是不應該啊。

    心下酸楚,臉上卻不能顯露出來,反倒要面帶微笑,重重咳嗽一聲走了進去。

    “哎,無花你怎麼有暇來了,快請進,請進”常建放下筆,一臉的驚喜,天氣雖冷,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因為澄澈乾淨,顯得很陽光。

    “今天實也是讀書讀的煩悶,來大薦福寺逛逛廟會,想著先生借住於此,特來拜會”柳輕候口中說著掃視了一眼房間。

    僧舍歷來都小,大薦福寺裡的也不例外,也簡陋的很,僅只一榻一案一凳及幾個瓦器而已,“先生你……何以自苦如此?”

    “你我既已定交,還稱什麼先生,委實見外。自苦?有吃有住我倒覺得還好,長安物價騰貴,居之不易啊”常建將胡凳讓給柳輕候,自己在榻上坐了,說話時神情坦然,舉止自在,臉上當真是看不出哪怕一點點的窘迫和不自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簞食豆羹居於陋巷而不以為苦,這是個真正能安貧樂道的真君子。柳輕候自忖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但也正因為如此越發對常建更多了幾分欽敬。

    歷來偽君子見得太多,乍一見到真君子……這就是人中大熊貓,豈能不愛。

    “先……常兄前些時不是受了尋芳閣禮聘下場為詩嘛,有那筆潤筆,當不至於如此窘迫才是”

    常建聞言笑笑,解釋了一番。聽了他的解釋柳輕候才知道這時代的讀書人想要趕個考是真心不容易。

    長安,甚或是京畿道的還好些。若是身在外州這一路趕過來的食宿就不是個小數,往往路上得走好幾個月呢,來了之後即便運氣好能在佛寺找到地方借住,其他的花銷也少不了。若是一次能考上前面這些也就不算啥了。

    怕就怕的是一次考不上就麻煩了。唐朝科舉是一年考一次。一次落第後等一年就又能考,這種情況下就讓人為難了,回去吧不划算,留下吧錢糧又是個大耗費,但凡是不甘心的就只能苦捱,日子過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建就是進京赴考的第二年,已經考過一次,如今正等著參加天子回鑾後開元十四年二月的進士科試。

    苦捱了這麼久,日子早就過的到處是窟窿了,尋芳閣那一注潤筆雖然堪稱豐厚,但把窟窿一填完也就不剩啥了。

    常建解釋完,看看門外天色,又側身往榻角摸了摸後便起身邀柳輕候要到寺外一處酒肆一聚。

    這還聚個毛啊,這樣的酒喝了會爛腸子拉肚子的,柳輕候拉住常建要再坐坐,等等。

    正說話間一陣兒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九娘回來了,身後跟著一些店鋪伙計。伙計們有人拿著盆有人扛著炭,還有拎被褥,提酒提吃食,乃至提著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的。

    九娘就站在房屋中間,在常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指揮著伙計加被褥、生炭火、擺吃食溫酒,一併臨時給錢指派伙計去買燈油、買桑皮紙糊窗戶,一樁樁一件件利利落落且無一遺漏。

    堪堪等炭火燒旺,酒溫七分,伙計們該忙的也都忙完走了,僧舍還是那間僧舍,但論及舒適程度給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語。

    這變化別說是常建,就連柳輕候都有些看呆了。實在沒看出來啊,這個看似沒心沒肺,天天喜歡笑喜歡偷酒喝的丫頭竟然還有這麼能幹的一面,不過再細想想她的出身經歷以及醉夢樓前兩年的狀況也就盡能夠理解了。

    “這……”剛才面對自己困窘的處境都能安之若素的常建現在不淡定了,不,不是不淡定,簡直就是局促了,這了半天也沒對九娘說出個囫圇話。

    柳輕候看他火燒房似的又是在身上掏,有是去榻角摸錢,頓時忍不住笑著上前拉住了,“行了行了,常兄你就別忙活了。古人說朋友有通財之義,這點兒小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再推推讓讓的可就真難看了”

    常建聞言看了看柳輕候後襴衫寬袖一拂,“罷了,罷了。今天就生受你了”

    說完自到書案前坐下,柳輕候與九娘也坐了,相互介紹過後便開始吃酒。

    炭盆燒的旺,九娘買的酒好溫的更好,三兩盞下肚便盡驅了寒氣,兩人相互說著這一個多月的經歷。

    柳輕候天天悶在後園當高三狗的經歷實在是乏善可陳,倒是常建說到了“相見時難別亦難”已在士林廣泛流傳,凡聽者莫不讚譽有加,尤其是那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更是炙手可熱。

    詩火了,那個傳奇的故事也就隨之火了,這個不是關鍵。關鍵是隨著這首詩和這個故事的大熱,這段時間士林裡開始掀起一股尋找李商隱的熱潮,凡滎陽來的士子幾乎必要被人問及李商隱之事,搞的他們最初是莫名所以,現在則是不勝其煩。

    笑著說完這件趣事後常建又說了說自己的日常生活,無外乎是讀書、抄行卷、偶爾與同在大薦福寺的士子們會會文,以及往寺裡看看小戲搬演。

    柳輕候端著酒碗的手猛然一頓,“大薦福寺也有小戲,不是只有大慈恩寺才有嗎?”

    “豈止是大薦福寺,新昌坊的青龍寺、永樂坊的永壽寺也都有,只不過沒有大慈恩寺的場面大罷了”

    “噢”柳輕候點點頭,“那大薦福寺今天有嗎?”

    “今天是廟會,自然會有”

    柳輕候一口將盞中熱酒飲盡,“不虛此行啊,吃完酒咱也看看去”

    吃完喝完又坐了一會兒,聽常建說時間差不多了,三人一起去了戲場,連看了三場小戲搬演。

    小戲一如大慈恩寺的簡單,粗糙,沒有技術含量。但觀眾們,包括九娘,乃至是常建卻都看的津津有味,錢也給的大方,直讓柳輕候腦子裡再度狂閃出那六個字:

    人傻,錢多,速來

    看完出來,柳輕候拉住常建,“常兄,這小戲搬演也算個風雅事,咱們也做做如何?”

    常建完全搞不明白狀況,一臉的懵缺,“小戲,我們,無花你要為兄也出家?”

    看到常建跟當初蕭大娘子初聽說時一樣的反應,柳輕候真是無語的很,尼瑪思維定勢害死人哪,一說到小戲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和尚,我靠,也不想想搬演小戲跟和尚之間有啥必然聯繫。

    “常兄,和尚要吃飯,未必吃飯的都是和尚,別人就不能吃了?此事說來話多,咱們回去再議”

    個多時辰後柳輕候從常建處告辭離開時,臉上帶著明顯的笑容。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8-1 16:08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08
第四十九章無花,你考進士吧

  點破窗戶紙,打碎思維定勢之後說服常建的過程其實並不算太難。其中的原因嘛一則是唐人的心態,尤其是盛唐時期唐人的心態很開放,勇於且樂於接受新事物,類似於後世哈韓的慕胡之風在長安大行其道就是顯證。

    其次則是柳輕候請常建所做的工作依舊跟文字有關,作為一個文人,做與文字相關的工作總是更容易接受的。劇本沒寫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正好是個新挑戰。

    至於最後一點說起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常建這種類型的文人不太好結交,但一旦與之定交之後他就會是最好的朋友,他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會拒絕朋友。

    當然柳輕候並沒有想要利用常建的意思,就是覺得既然大家已經定交,又都這麼窮,如今有了好項目,他又能做,那為什麼不一起做呢?

    一個真正與國有益的好詩人就不該貧困,能安貧樂道是人的道德修養,但真讓人窮的冬天燒個炭都燒不起的話,那就是歷史的恥辱,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恥辱。

    坐上馬趕腳回程的路上,柳輕候笑瞇瞇的給九娘翹起了個大拇指,“今天的事兒乾的漂亮,我還以為你只會偷酒呢,沒想到家事上這麼能幹。對了,就你買了那麼多東西,我給你的錢怕是不夠吧”

    九娘子真是被柳輕候帶壞了,聽到誇獎不僅沒有矜持一下,反倒是一扭脖子一甩頭,哼的一聲,那小模樣傲嬌的簡直了。

    這姿勢擺了好久才收回,而後兩眼冒著小星星的說了一句,“你看到了嘛,今天常先生給我行禮了呢?”

    這頻道轉換的有點快,柳輕候一時間有些莫名所以,“嗯,我看見了”

    九娘瞬間就笑了,高興地臉上都有些放光,“常先生是讀書人,上次比賽的時候我還聽說他是名士,尋芳閣廢了好大力氣才請動他,但他今天給我行禮了呀”

    柳輕候聽明白了,但想笑實在是笑不出來,苦笑又實在不合適。尼瑪萬惡的舊社會啊,這等級觀念真是深入骨髓,分明不是自己的錯,活生生弄成自己的罪了。

    他沒說話,九娘喜滋滋的繼續道:“常先生是大好人,無花你就該多結交這樣的好朋友”

    說到這兒,頓了頓,“還有,我覺得無花你就不該操心小戲什麼的,好好讀書才是最大的正道。聽師父們說你那麼聰明,學起來那麼快,好好學一定能考中進士的”

    我勒個去啊,“考進士就那麼重要?”

    “那當然。每年三月長安城裡最大也是最熱鬧的事情就是新進士放榜,一個個跨馬誇街,滿城人都要來看的,人說那榮耀給個宰相都不換。

    而且無花你長的又俊,一定能被同科新進士們選為探花使,騎著高頭大馬遍遊京中名園,就是王爺、貴官們家的園子都得對你開放,隨你任意進出摘選名花”

    九娘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狂想,說著說著居然還哼著唱上了,音聲清脆,眉飛色舞,柳輕候側耳細聽,唱的是一首歌詩:

    五百人中第一仙,等閒平步上青天。

    銀袍乍著君恩重,皇榜初開禦墨鮮。

    龍作馬,玉為鞭,話如羅綺柳如棉。

    時人莫訝登科早,自是嫦娥愛少年。

    “呦,這都唱上了。那我也聽說新進士曲江遊宴的時候就連皇帝都會親臨紫雲樓垂簾觀看,王室公卿也傾城縱觀”

    九娘頭點頭點的就像小雞叨米“對啊對啊”

    “那些大戶人家有閨女沒嫁的還會當場搶新進士當女婿,要是搶的多了還會開打,這邊奴僕們打的頭破血流,那邊把人綁回去就馬上拜堂入洞房,對吧?”

    “是哦”九娘笑的咯咯的,“這事兒去年就發生過,就在曲江池邊兒上,我親眼看見的”

    “噢,那你就不怕我要是考中進士也被人給搶了?”

    九娘的笑聲戛然而止,然後就沉默了。柳輕候見玩笑開崩了,正要說話,卻聽九娘猛地冒出一句,“大姐很厲害的,誰都搶不過她,而且……而且我也會打人的”

    柳輕候聞言哈哈大笑,拍了怕九娘梳著三丫髻的小腦袋,“你以為考進士那麼容易?先就不說能不能考上,單是混個考試資格都千難萬難,就不算那些外國來的賓貢生,大唐三百六十州每年有資格參加禮部進士科試的不過一千多,最多兩千,你算算一州才能分幾個名額,再分到縣里呢?”

    唐朝考進士科之難柳輕候說著都覺得牙疼,混一個資格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了;僥倖混上之後再去考,還得面對喪心病狂的低錄取率,近兩千人參加考試最多錄三十個,甚至有一科只錄了十七個,算算這概率吧,簡直比後世買彩票中大獎都特麼難。

    有這功夫,多琢磨琢磨別的,幹啥不能成事?

    柳輕候伸手彈了彈九娘頭上豎起的丫髻,看它晃晃悠悠的動彈,嘿嘿一笑“傻丫頭”,算是結束了這個本就是玩笑而起的話題。

    日子又恢復了固有的節奏,每天學詩、練蕭,晚上換換腦子跟李叔夜一起學學雜玩,生活過的波瀾不驚,不知不覺中時間已入臘月,眼瞅著就年關將近了。

    其間最大的變化就是老樂師許公達手中的板子用的越來越少了,這還真不是不想用,而是實在用不上了。

    這天下午,練蕭結束,許公達沉吟了一會兒後驀然道:“你可願意隨我學琴?”

    “學琴?那這蕭……”

    “眼瞅著就該過年了,過完年後你這蕭我也就沒什麼好教的了。基本技藝就那麼多,後面就是你自己的日常練習,揣摩提高,最終是否能自成一家那就要看造化了。”

    “學琴需得幾年?”

    “小成至少三年,至於大成……看造化吧”

    柳輕候聽完,立刻毫不猶豫的搖頭,“那我就不學了”

    他是真不想學。之所以如此苦練蕭藝是因為自己喜歡,至於琴嘛,還是算了吧,雖然琴號稱百音之王,但就是喜歡親近不起來啊,既不親近這種樂器本身,也實在對它所演奏的所謂雅樂正音沒啥興趣。

    許公達對於柳輕候的回答似乎並不意外,只是有些落寞,“哎,可惜你的天分了”

    這一嘆很感傷啊,但柳輕候也只能抱歉了。

    許公達剛走,九娘子就鑽進了亭子,“你幹嘛不學啊,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平康坊有多少人請託上門想做許師弟子?”

    柳輕候顧自清理著竹蕭頭也沒抬,“你想讓我一輩子做樂工?”

    九娘頓時不吭聲了,跟著許公達的樣子嘆了一聲,“不學也對,只是可惜了”

    “行了。怎麼,這麼早回來,信送到了?”

    說到這個,柳輕候也忍不住想嘆氣了。信是送給常建的,之前常建曾送來一些劇本,柳輕候當時真是高興的不得了,看看人家這效率,不多發績效工資,不給年終獎對得起誰?

    但當他看完之後立時就萎了。我靠,這寫的都是什麼呀,孔子授徒的,孟子見齊宣王的,孟子見梁惠王的,無一例外全都是出自儒家經典裡的典故。

    這能賣錢?或許能,但絕逼連本錢的十分之一都別想收回來。

    草草看完放下劇本,柳輕候想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原因。還是思維定勢在害人哪。常建是個讀書人,看人和尚搬演小戲演的全是佛經故事,到他這兒自然就弄上儒家經典了,再看看那些台詞,哪裡是講故事,分明是在傳道嘛。

    文以載道思想害死人。

    咱要的是娛樂,娛樂至死的娛樂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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