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76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6
第十章閉嘴,聽我的!





    蕭大娘子遲疑了一下後答應了,只是隨後看向柳輕候的那一眼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當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柳輕候就被老樂師給攆了出來,任務自然就是打探消息。

    這還是入職醉夢樓以來第一次出門,柳輕候站在門口左望右望不知該往哪兒走,我靠,這四望一抹黑的打探個毛啊。

    愣怔了好一會兒,轉身回去抓了兩個小廝問過一番,又回閣樓袖了百十文開元通寶後才再次出門。

    頂著大光頭穿著僧衣走在平康坊北里大街,拉風的人見人驚,回頭率高的嚇人,柳輕候卻毫不在意,愛瞅瞅,又不掉塊肉。一路找到尋芳閣順利的把杜大給叫了出來。

    這一下午剩下的時光就跟杜大廝混在一起了,袖出去的開元通寶也幾乎全部陣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過午飯柳輕候又晃晃悠悠出去了,直到晚飯前才回來。第三天、第四天,一連好多天都是如此。

    這天下午,柳輕候壓著暮色回來時已過了飯點兒好一會兒,不過好在他那份兒還給留著,端過來邊吃邊聽那些消食的丫環小廝們閒聊天倒也有不寂寞。

    他在醉夢樓是新人,地位又低,加之為人隨意,且歷來對任何一個丫鬟小廝們的每一次服務都衷心稱謝,所以雖然來的時間短,但跟丫環小廝們關係卻是處的很不錯,他們平時說話閒聊也不避他。

    “哎,趙福,別光聽我們說啊,你那兒怎麼樣,找好去處沒?”

    “有倒是有,只是……心裡亂糟糟的拿不定主意”

    “咱就是跑腿賣力氣的,哪兒有飯吃就往哪兒走,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哦,我知道,你是捨不得喜梅吧,嘿,喜梅的身籍文書在大娘子手上,這還真就難了”

    “倒也不是單為喜梅,要我去的那家是……”

    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結果,旁邊人卻是懂了,“莫不是五娘子去的那個尋芳閣?”

    “嗯?你怎麼知道,難倒五娘子也派人找你們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五娘子這是憋著勁兒要跟大娘子鬥氣啊。哎,也真是難”

    “可不是嘛,兩位娘子大家都是知道的,論對下人寬厚五娘子怎麼跟大娘子比?只可惜做好人難,尤其是在這平康坊”

    “要是這次花魁大賽咱醉夢樓能撐下去就好了,雖說都是做下人,我倒更願意跟著大娘子,至少能圖個安心”

    “大家要不是這樣想,現在還會為五娘子的招攬為難?只是……撐不住了!大傢伙兒也都知道了吧,這次參賽器樂的是九娘子,用的還是琵琶。這,這怎麼比嘛”

    “哎,九娘子多好個人,素日里見著誰都是一臉笑,從不拿咱們當下人看的,怎麼就攤上這事兒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吧,九娘子這幾天練琵琶手腕子都 腫了,但這又有什麼用?誰又敢告訴她?”

    “大娘子也實在是沒辦法了。只不過北里什麼都缺,可就不缺琵琶操弄的好的,我看哪,這花魁大賽只怕是第一關都過不去嘍,哎,這世事真是沒法兒說,就不說遠,單單三年前誰能想到咱醉夢樓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柳輕候以閒話下飯,香香甜甜的剛要吃完時,下飯的閒話突然沒了,繼而那些個丫環小廝們跟老鼠一樣低著頭悄摸的溜了出去。

    緊著把剩下兩口飯扒完,再抬頭就見黑著臉的蕭大娘子走了過來,冷笑聲道:“怎麼樣,這幾天逛的快活吧?”

    柳輕候瞥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漱完口後才伸手打了個響指,“走!”說完也不解釋,當先往老樂師的住處走去。舉止行步間意態瀟灑,自信滿滿。

    自打那夜之後,蕭大娘子再看柳輕候就怎麼看怎麼不舒服,更別說小和尚還這麼一副拽拽的樣子,咬著牙跟上去,心中想著待會兒若是得不到滿意答复,定要連夜將這潑皮小和尚給攆出去,哪怕為此在坊正那裡賠上些打點錢也在所不惜。

    已經吃過晚飯的老樂師在屋裡閉目養神,枯瘦修長的雙手凌空撫弄,寄意悠遠。這一幕落在走進來的柳輕候眼中,實有大家風範。

    柳輕候見老樂師沒招呼自己,也就不客氣的找了一張胡凳自己坐下,等蕭大娘子跟進來後也不等她開口,先自朗聲說道:“原本商量的法子行不通了,趕緊改吧”

    老樂師虛空撫弄的手驟然卡住,剛剛跟進來坐下的蕭大娘子更是猛地躥起來,“你說什麼,改?你知不知道再有十天花魁大賽就開始了!”

    柳輕候安坐如儀,“那你知不知道此次北里參賽的各家中有九成選的都是琵琶?這九成裡又有九成選的都是曲頸琵琶?而操弄這些琵琶的無一不是早就聲名在外的當紅樂伎,她們在琵琶上花的功夫最少的也已超過十年,九娘縱然天賦再高,現在才幾歲,怎麼跟她們鬥?以卵擊石很痛快嗎?”

    “這原本就是意料中事,能在北里二三弄站住腳的哪兒有一家善茬儿?此次本就是死中求活的背水一戰”

    看著柳眉倒豎的蕭大娘子,柳輕候依舊不動怒,只是“嗤”的 一笑,“好一個死中求活,可惜活我沒看見,死倒是瞧了個十足十”

    “放肆,你這個……”

    “大丫頭住嘴”蕭大娘子的發飆怒噴被睜開眼的老樂師給擋住了,喝住蕭大娘子後,老樂師清癯的臉朝向柳輕候,絲毫不見混濁的眸子緊盯住他,“你既敢放言要改,必定是有想法吧”

    柳輕候聞言一笑,用手指了指身旁小几上空空的茶盞,“連日奔波費力還貼錢的,著實是渴了”

    “大丫頭,給他斟茶”

    蕭大娘子滿嘴細牙都快咬碎了,但老樂師在她心中地位極高,終究還是依言上前斟了。

    柳輕候露出八顆白牙燦爛一笑“謝過大娘子”,端起茶盞一飲而儘後將目光轉到了老樂師身上,“聽杜大說許先生就是器樂高手?”

    “你是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還是免了吧。就不說這是花魁大賽我能不能上場,便是能,那琵琶、手鼓等時下盛行的器樂也非我所長,更兼年老筋骨僵衰,鬥不過那些後起之秀的小丫頭們的”

    柳輕候似是早知道老樂師會這麼說,臉上笑容絲毫不變“聽說老先生是國朝初年古琴國手趙耶利的再傳弟子?”

    老樂師眨眨眼,容貌高古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不錯,數十年前老朽有幸得宋孝臻宋師指點過琴藝。怎麼,你想用古琴?”

    這時,旁邊的蕭大娘子嘿嘿冷笑“琴為雅樂之王,而我大唐自定鼎以來便是燕樂一統天下,尤其在朝廷頒下《十部樂》之後就更是如此,哼,用古琴,真是笑話。小和尚你這才是找 死,十足十”

    柳輕候也不理她,只是看著老樂師,“老先生可還能操琴?”

    老樂師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口中慢慢吐出八個字,“筋骨雖衰,琴心猶在”

    柳輕候聞言面色肅然,心中暗道這×裝的霸氣,我給你滿分外加三十二個贊,“好一個老驥伏櫪,成了”

    “胡鬧,如此大事老娘絕不允你……”

    “閉嘴”柳輕候一聲斷喝後走到目瞪口呆的蕭大娘子麵前,以低沉卻不容質疑的強硬語氣道:“想過關?那就閉嘴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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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願與一賭





    蕭大娘子有些愣怔的看著柳輕候,和尚還是那個小和尚,只是既沒想到他竟然敢如此吼自己,此刻全身釋放出的自信氣勢又是如此逼人,和尚好像又不是那個小和尚了。

    受驚過度的愣怔之後,醒過神來的蕭大娘子也不知為何竟有些氣沮,“雖說是賽器樂,但畢竟是花魁大賽,許師如何上場?”

    “誰說是許師一人上場了?變通,形式上要知道變通。再說,誰說九娘子就不上場不用琵琶了?”

    兩人對話時老樂師站起身走了過來,“你是想在琴曲上下功夫?”

    柳輕候聞言搖搖頭,在兩人的注視下嘿嘿一笑,“老先生好心思,不過還是差著一點兒,琴曲自然要換,但我的根本目的卻是要在評判身上用勁兒”

    老樂師聞言眼中神采連連閃動,人也上前一步逼問道:“可有把握?”

    “願與老先生一賭”

    “賭什麼?”

    “我若輸了願打願逐悉聽尊便,我若贏了還請老先生傾囊相授我洞簫技藝,如何?”

    老樂師口中吐出一串與年齡絕不相稱的豪笑,“這搏戲老朽應下了,想學蕭看你的本事吧。大丫頭,既然都是死中求活,何妨看看 這小和尚的手段”

    老樂師一錘定音,柳輕候轉身過來看著蕭大娘子,氣勢猶在,臉上卻多了真誠,“未來十天我少不得要與九娘經常在一起,她在我眼裡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妹子,這才十三四歲,大娘子你究竟有什麼好擔心的?嘿,想得可真多”

    柳輕候說完也不等蕭大娘子答話,寬大的僧袍往後一背施施然出了老樂師的房子。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蕭大娘子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反了反了,許師你看,你看看,我這是雇了個阿耶回來嘛?”

    第二天上午,陽光晴好,醉夢樓小花園的亭子裡,柳輕候又見到了大眼高鼻的青春美少女。

    美少女雙目生輝分明是有很多話要說,卻被柳輕候一按手給壓了下去,“什麼都不用說,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時間緊急,記譜吧”

    隨後的一切便一如初來醉夢樓那幾日的情景,柳輕候站在亭子一側斜依著亭柱目光悠遠、執蕭吹奏,九娘則單手支頜看僧袍飄飄,聽蕭音裊裊,身下微微泛黃的竹紋紙上燕樂半字譜如水流光。

    前些天一直在外面跑,這十天裡柳輕候沒出醉夢樓一步,就連睡眠都很少,天天跟老樂師及九娘熬在一起。

    第十天晚上柳輕候美美的洗了個澡,泡在寬大的風呂裡整個人舒服的簡直要呻吟出來,洗完只覺全身的疲憊一掃而空,隱隱然的戰意升騰,竟對明天的正式比賽充滿了期待。

    明天上場的雖不是他,但作為整個比賽的操盤者,他對醉夢樓表現的看重一點不比別人少,畢竟算起來這可是他到大唐之後乾的第一件正經事兒。

    這感覺跟後世初次參加工作後首度獨立負責一件工作時的心情真的很像,時間雖然隔著一千三百年,熱血的少年情懷卻是古今如一。

    安逸的日子誰都想過,但事情也必須要有,要做,如此才是真正的生活。

    洗完臉紅撲撲的走出澡房,首先就看到九娘,以及她手上捧著的那一套新僧衣,“這是大姐讓人給你做的,跟我那件七破間裙用的是一樣的料子,快進去換上看看”

    見柳輕候不動,小丫頭把衣服往過一塞後張牙舞爪的強行把他又推了回去。

    有人給做新衣裳還有啥不高興的,換就換唄。新僧衣的里衣外袍取的都是玉色,料子什麼的柳輕候也分不清楚,只知道根據手感判斷必是絲綢的一種,僧衣裡還裹著一雙多耳芒鞋,同樣用的是玉色。

    一身換完,柳輕候心底遺憾的嘆息了一聲,這套職業裝用料確實不錯,可惜就是式樣太扯淡了。

    外面小丫頭早就等的急不可耐,等柳輕候出來後一看頓時大眼放光,小鳥般輕盈的繞著轉了一圈兒,口中咯咯笑道:“好個俊俏小和尚,就是放在大慈恩寺也是一等一出挑兒的人尖子了”

    分明是想調笑別人,結果太嫩之下調笑的話還沒說完,自己臉倒通紅了,於是小鳥就輕盈的飛走了,只有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記著,明天就穿它”

    柳輕候看著九娘的背影很欣慰的笑了笑,“還有調笑的心思,好,不緊張就好”

    一夜安眠,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飯時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所有人都透著鄭重其事的緊張,以至於特別加菜的早餐吃的都有些草草,給柳輕候的感覺像極了後世大考第一天的早晨,很熟悉很親切。

    後世大考經歷的多了,以至於柳輕候成了心態最好,也是吃飯最香的那個,換來的是蕭大娘子責其沒心沒肺的一瞥,以及小丫頭敬佩的眼神。當然也吸引到了丫環們惋惜的眼神,哎,多俊俏個小人兒,可惜卻是個和尚。

    蕭大娘子強按住性子等柳輕候吃完,豐腴的身子當先往外走去,就此一條可見柳輕候在醉夢樓中地位已與剛來時有天淵之別,只不過眼下這種地位不牢靠的很,一切還要看今天的表現。

    這樣的大日子誰也沒心思幹別的事兒了,醉夢樓裡除了四個強留下看家的,其他人都隨在蕭大娘子身後,倒是顯得浩浩蕩盪頗有氣勢。

    比賽的場地就在距離北里不遠的保唐寺外,所以也就沒乘車,柳輕候一出門就感覺人多,等到走出中曲轉入平康坊主街,入目所見熙熙攘攘一片人頭,人頭里各式各樣造型的高髻與各種材質的簪釵爭奇鬥艷,空氣中脂粉香味濃的都有些熏人了。

    看樣子這中曲南曲的人怕是都出來了,柳輕候伸手一牽,將親自抱著琵琶的九娘護在胸前頂著鋥亮的光頭匯入花枝招展的人海之中。

    柳輕候感覺自己這群人走著走著就成了焦點,除了他那與環境極不協調的拉風造型外,從人群中幾乎沒多少掩飾的評論可知衝著的就是醉夢樓。

    現下周圍的人不是出自中曲就是南曲,相互間說到誰大家都知道點兒,醉夢樓今年居然還敢參賽,就憑這一點想不成為焦點都難。

    人多,議論的多,聲兒又大,話更不好聽,正是這些議論將醉夢樓的處境與世態炎涼顯露的淋漓盡致,對於這種大規模的群體攻擊柳輕候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護住九娘埋首前行。

    等保唐寺內高塔在望的時候情況終於好了很多,這是因為平康坊外湧入的更多人沖散了中曲南曲人群,由此帶來的後果是人越發多到摩肩擦踵的地步。擠的柳輕候直發心焦,我靠,這有點兒屁事兒就喜歡扎堆看熱鬧的性子感情是祖傳哪,唐人還真特麼閒的蛋蛋疼。

    保唐寺跟這時代的任何一個大廟一樣在寺外都有一個碩大的空場,能供很多人聚集甚至在此做買賣,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廟會一詞的出處。這是平康坊花魁大賽第一輪四個分賽場中的一個,同時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參賽者終究是有些特權的,終於擠進保唐寺前空場上劃出的參賽者等候專區時柳輕候長出了一口氣,麻蛋,咱穿越都沒死,剛才卻差點沒擠死在路上,還開元盛世呢,這組織大型活動的經驗跟後世簡直沒法兒比。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6
第十二章厲害了,我的姐!





    等候區里松快多了,站定之後才注意到仲秋天氣居然出了一身透汗,不過這也顧不得了,抬頭往外邊望去,先就看到密密麻麻人頭圍著的一小塊空地上起著一座花里胡哨的舞台,想必那裡就是比賽的地方。

    舞台對面扎著幾具頗有異域風情的帳幕,也不知道是乾啥用的。一眼掃過之後,柳輕候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周邊的議論上了。

    雖然此時在等候區裡的還是中曲、南曲那些人,但大賽在即,此刻她們的心思已經不在譏諷醉夢樓上,而是交互議論傳遞著關於比賽本身的信息。

    柳輕候傾耳細聽,約莫半盞茶後終於在紛繁的議論中聽到了他最想听到的那個消息,雖然這個消息他十天前就已得到,此刻的證實還是讓他心胸為之大寬。

    杜大確實沒吹牛,能在十天前就知道這場比賽中份量最重的主評判是誰,狗日的尋芳閣實力還真不賴。

    心中大定的柳輕候向老樂師點了個眼色,卻見他正咪咪笑的老怀大慰,合著他的耳朵也沒閒著。正在這時,一串急促的開場鑼聲從高台上響起,隨著一群錦衣男女從一具帳幕中走出魚貫上了高台,比賽正式開始。

    比賽開始之後,各家參賽方准出五人到距離舞台更近的地方近距離觀摩參賽者在台上的表現,這也是主辦方以示公平的題中應有之意。醉夢樓這裡柳輕候自然當仁不讓的做了那第五人。

    參賽者從觀摩區到帳幕裡換衣裳補妝容,然後等前一位表演完後即刻上場,如此輪轉,速度其實很快。不過柳輕候完全沒注意到這些程序上的事情,此刻的他已完全沉浸在了曼妙的視聽享受中。

    作為整個平康坊最高端的中曲南曲所在,又是立志要來爭花魁的,這些上場的選手們顏值本就高的嚇人,更兼精心妝容、盛裝打扮之後簡直就是麗色逼人,個個漂亮的不像話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多養眼的福利啊,只怕走遍大唐再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看美女的地方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缺憾,這些個美女們的身材都太圓潤了些,個個走的都是蕭大娘子那樣的豐腴路線,實在有些美中不足。

    不過就是這點不足很快就被絕美的聽覺享受給抹平了。靜靜的站著聆聽,柳輕候聽到了三個版本的《高山流水》兩個版本的《漢宮秋月》以及同樣兩個版本的《胡笳十八拍》

    這三支曲子都位於古典十大名曲之列,歷兩千年傳承而不衰就已足見魅力之大。這些曲子柳輕候在後世都聽過,而且還是反复聽過,雖然自己還奏不出神韻,但聽個好壞還是沒問題的。

    就依他所聽這些個版本無論那一版都不比後世名家演奏的差,這些演奏者完全具備下了舞台就直接拉進錄音室灌唱片的專業水準。參賽者的整體水平何止是高,簡直就是高的喪心病狂。

    演奏的好也就罷了,更特麼過分的是她們還刻意炫技。瞅瞅那指法吧,彈挑掃拂抹勾掛、剔分扣拍提摘打就算了,你還來雙彈雙掃,大挑大拂的變化,這還怎麼忍,怎麼忍?

    蒼天吶你還讓不讓人活了,看把蕭大娘子和九娘給驚得,壓根兒都求不出她們的心理陰影面積了。

    視聽盛宴,絕逼是視聽盛宴哪,至少在這一刻柳輕候發自內心的覺得,穿越,嗯,也不壞嘛!

    柳輕候正嗨的不要不要的時候,忽聽身側傳出一聲驚呼。扭頭順著錯愕的蕭大娘子目光看去,頓時就覺眼前猛然一亮。

    這個穿著壓金線九破間裙,此刻正婀娜而過準備上台的女子簡直美爆了,其人容顏絕美,至少柳輕候看不出什麼瑕疵。身形雖然走的也是豐腴路線,但得益於身材夠高挑,故而整體非常協調,再配合著異常得體的發式妝容,這女子一出帳幕當即就抓住了所有觀者的注意力,氣場之強已然不是大,簡直就是霸道了。

    有讚歎與歡呼聲開始響起,卻絲毫沒影響到她,一步一步走的端莊搖曳,儼然雍容華貴,睥睨眾芳。

    極品,極品哪!看的興奮的柳輕候忍不住手指放在嘴裡打了個響亮的唿哨,這感覺,美!

    “五姐”

    複雜的情緒使九娘的聲音很小,場面又有些騷動以至於柳輕候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她就是五姐,投奔了棲鳳閣的那個”跟聲音一樣複雜的是九娘臉上的神情,羨慕、憤怒、自慚形穢,不一而足。

    跟九娘不同的是蕭大娘子火一般的憤怒,“什麼五姐!死丫頭你長沒長心?”

    柳輕候恍然大悟,原本這就是醉夢樓中仿似傳說一般的五娘子,人雖然早已離開,影響力卻從未消失的前醉夢樓當紅頭牌阿姑,果然名不虛傳,“五娘子就五娘子唄,這是花魁大賽,還能不讓她參加不成”

    “你知道個屁”蕭大娘子的火山一旦點燃就不是那麼容易熄滅的,柳輕候不幸中噴,“這賤人現在投身於棲鳳閣,若只為參賽大可直入第三回的決選,哪裡需要現在就出來搔首弄姿?”

    柳輕候現在對花魁大賽的規則了解甚深,知道這裡面是有類似於後世的保送制度的,這取決於參賽者所屬東主的江湖地位以及參賽者在前次大賽中的優異成績。

    在南曲都能稱得上拔尖兒的棲鳳閣顯然具備前者,而五娘子明顯也不乏後者。有資格直接保送進決賽卻還來打初賽,這意味著自動放棄保送資格啊,曾經的蕭五娘子這一出兒……

    看著蕭大娘子暴怒的臉,柳輕候腦子一轉隨即就明白過來,這個五娘子厲害啊。

    這個分賽場的第一輪參賽選手中醉夢樓可謂最弱,以常理揣度,醉夢樓是通不過淘汰也進不了第二輪的,即便有個萬一,其名次也必然是在最後。蕭五娘子這麼放棄保送強插進來搶走一個晉級名額,就意味著醉夢樓即便有個萬一也得被她這個變數給強行打死,這是**裸的連個僥倖的希望都不給醉夢樓留。

    瞅瞅人家時機的選擇,出手的穩準狠,厲害啊,我的姐!

    蕭五娘子在歡呼聲中儀態萬方走上的舞台,向評判毫無瑕疵的見過禮後便操起了琵琶,音聲剛起,柳輕候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靠,她選的曲目居然是《十面埋伏》簡直要死啊!

    《十面埋伏》同樣屬於古典十大名曲,但跟《高山流水》《漢宮秋月》等不同的是它屬於大套,一曲十三段,更重要的是它屬於武曲,乃是取材於劉邦項羽楚漢相爭的恢弘史詩。

    這一曲《十面埋伏》開創了以單個樂器表現波瀾壯闊史詩的先河,歷來被公認為是將古代琵琶演奏藝術發揮到登峰造極的經典名作,這樣的作品要想得其神韻駕馭的難度有多高可想而知,更別說用在這種一般而言都是求穩第一的參賽場合了。

    柳輕候見蕭五娘子選了《十面埋伏》先還有些竊喜,不作不死嘛。但很快這點竊喜就消失的無影無踪,蓋因蕭五娘子演奏的實在太好了,即便能虧心也騙不過耳朵。

    蕭五娘子的表現好到簡直發瘋,臨場狀態瘋了,比狀態更瘋的是她那修長的五指,而比發瘋更讓人絕望的是瘋卻不失控。

    額滴神哪,看看那隻手此刻的表現吧,分明已經超越了人的範疇,翩若驚鴻,矯若遊龍,指尖在弦上跳躍,舞蹈,大開大合間卻又能精微控製到收放自如。尤其是到了垓下之圍的四面楚歌時華麗麗的輪指一出,什麼三指輪、三指長輪、四指長輪、輪帶雙、輪雙、滿輪、掃輪、拂輪、挑輪、勾輪花式變換,宛若夢幻。

    這是**裸碾壓式的炫技,這是琵琶技藝的炸裂,在這樣已被神魔附體的五指演奏下,一曲表現恢弘戰爭史詩的《十面埋伏》當即在效果上燃爆當場,嗨,太嗨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17
第十三章這個出場很閃亮





    柳輕候先還有些幸災樂禍的竊喜,但看著看著就入了迷,這一遭總算看全了六十一種琵琶指法;聽著聽著便出了神,悠然沉浸,無限享受,一曲終了跟其他人一樣嘆為觀止戀戀不捨而滿足的嘆息,渾然忘我之下甚至還鼓了掌、喝了採。

    他居然鼓掌了,而且還喝彩了,直到後腦勺上忽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脆生生的,好響,好疼啊!

    柳輕候憤然轉身,看到的是九娘幽怨的眼神,蕭大娘子噴火的眼睛,頓時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縮縮脖子訕訕的轉過身去,沒見女人都要狂化了嘛,惹不起,惹不起啊,真他娘的,人就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容易挨揍。

    一曲《十面埋伏》後彩聲雷動,蕭五娘子儀態萬方的退場,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走過觀摩區,好似突然看到蕭大娘子一樣,臉上恰到好處的露出絲絲驚訝與驚喜,恰到好處的福身下去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見禮,“小五見過大姐”

    柳輕候遺憾的砸了咂嘴,的確是恰到好處,就是有些恰到好處過頭了些。

    蕭大娘子冷哼一聲,也沒說話更別提還禮了,她呀根本就不是能虛與委蛇的人。不過如此一來,眾目睽睽下就將蕭五娘子襯的更有風度也更美了。

    蕭五娘子對此毫不在意,保持著臉上完美的笑容站起身來婀娜而去,只是在錯身間短短的停留裡,距離極近的柳輕候聽到了那極細微的聲音,“大家都是養娘,醉夢樓自該有能者居之,蕭無雙不給,我就自己拿”

    留下一句話一縷香風後蕭五娘子走了,柳輕候看著她的背影摸了摸瘦且光溜溜的下巴,有容有才有技藝,還有心機以及這麼強的企圖心,蕭無雙當初為什麼就沒選擇她呢?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若接手的是她,醉夢樓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混到現在這麼慘淡。

    蕭五娘子的表現太驚艷,以至於後面幾位參賽者儘管竭盡全力,水平也不差,但場面上終究還是顯得平淡了些。中間又經過五人之後,行會裡的組織方前來提示,醉夢樓該準備登台了。

    柳輕候的衣角猛然一緊,是被九娘的手給攥的,小丫頭剛才一直都挺好,現在看著卻緊張的不行,兩頰泛紅,眼神兒可憐巴巴的。

    “沒事兒,沒事兒,一上台就好了”

    小丫頭都帶上哭腔了,“不行啊,我現在滿腦子的詞兒都攪在一起,分不清了”

    這樣可不行,但面對第一次登上這麼大舞台的小丫頭,柳輕候也不忍苛責她,再則都這時候兒了苛責也沒用啊,也不是沒用,只不過是起反作用罷了。

    小丫頭滴溜溜連轉了個圈子後驀然仰頭,“你陪我。對了,按規矩每個參賽者可以有一個捧樂器的隨行上台,啊,你陪我”

    這規矩的確是有,畢竟有的樂器很重,參賽者們又都長裙盛裝的不方便,正式演奏時,捧樂器的在高台一側等候著就行。

    以柳輕候時下的造型的確是不想顯露人前,之前的規劃設計裡也從沒想過。但此刻情勢緊急,再看到小丫頭抓救命稻草一樣的手,略一沉吟後柳輕候順手接過她要用的琵琶,迎著九娘壓抑不住緊張的眼神和煦的笑了笑,“好,我陪你”

    從觀摩區到帳幕,小丫頭與老樂師先後更衣,柳輕候就在外面捧著琵琶等候。

    一陣禮貌性的掌聲響起,預示著前面那位參賽者的表演已經結束,醉夢樓上場的時候到了。

    剎那間觀摩區乃至周遭所有看熱鬧百姓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帳幕上,左側小小的帳幕掀開,率先走出盛裝打扮的小丫頭。

    小丫頭身穿著一襲七折,又稱七破的誦紅裙,紅色本就極映膚色,愈發將其白皙的膚色襯的有若凝脂,而初唐時流行的窄衣小袖裙裝式樣則極力凸顯了修長的身材,再加上她那極具異域風情的精緻美顏,當其從帳幕中走出來時,柳輕候第一眼看去竟覺得眼睛有些不適,無他,小丫頭此刻漂亮的簡直扎眼。

    就在這時,右側帳幕的門也已掀開,頭戴奇古高冠、身穿大袖麻衣、腳上同樣是一雙麻布履的老樂師走了出來,白髮蕭然,手中捧著一具斑駁古琴。

    小丫頭當先,柳輕候捧著她的琵琶拖後半步,老樂師在最後壓陣,三人成行往高台行去。

    走不幾步剛剛離開帳幕的遮蔽區,片片喧鬧聲嘩然而起,沒辦法啊,他們這一隊的造型實在是太搶眼了。

    九娘雪肌玉貌,深目高鼻的長相已經與其她那些參賽者截然不同,況且她還是今天第一個不走豐腴艷美路線的,這之間的反差本就極為引人注目。

    況且他身後還跟著兩個更招眼的傢伙,柳輕候的光頭、飄飄灑灑的玉色僧衣簡直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而他那俊秀的面容恰又與九娘的精美相得益彰,這兩人走在一起,當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協調,但多看幾眼後又怎麼看怎麼舒服。

    這就夠矛盾了,偏偏後面還跟著個容貌奇古的老樂師。拜託,這都已經開元盛世了,誰還在秋天穿保暖性並不好的麻衣,而且那麻衣還是幾乎沒有什麼裁剪的式樣,一看就是古風盎然,跟現在隔著幾百上千年的距離。

    總之,這老頭往哪兒一站的感覺就是千年隱逸終於離山而出,從容貌到服飾都透著濃濃的生人勿進的高冷。

    胡風紅顏少女、俊逸僧衣沙彌,再加一個麻衣危冠的高古野人,怎麼著都不該湊到一起的三人偏偏湊到了一起,這紅塵與出世的對比,白髮與紅顏的反差是如此巨大,以至於三人甫一亮相便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無論是真喝彩還是喝倒彩,總之其彩聲之大可謂開賽以來第一,只聽此刻的聲勢之盛甚至連蕭五娘子的出場都給壓下去了。

    柳輕候聽著喧鬧的彩聲心裡忍不住有些自得,後世那麼多綜藝不是白看的,瞅瞅,聽聽,當日他強行越過蕭大娘子給老樂師和九娘搞的這形象設計簡直先聲奪人的完美。

    哥要的就是這對比,要的就是這反差,現如今的醉夢樓要的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高台另一側也有幾個帳幕,只是更軒敞,裡面的陳設更精緻華美,其間還有僕役小廝進出服侍。能在這些絕佳位置的帳幕中擁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行會邀來觀賽的嘉賓,個個非富即貴。同業行會的公關手段嘛,很好理解,且早也成了慣例。

    喧鬧的彩聲驚動了大多都在相互隨意閒聊的嘉賓們,順著彩聲看去,嘉賓中一位慵懶的白胖中年身子猛然前傾了一下,片刻後猶自不敢相信似的側了側身道:“傑馳,你仔細看看……”

    不等他說完,落後他半步而坐的隨行清客先已答道:“東主沒看錯,這小和尚就是終南山中在佛祖像前大啖雞肉的那個”

    白胖中年稍稍一怔之後忍不住笑了,“嘿,這小和尚每次見面還真是人不出奇不罷休啊,上次是在佛像前吃肉偷嘴,現在又廝混到了妓家,難倒是動了春心想偷人?”

    話說完先已失笑,隨即點了點賠笑的清客道:“夏卿先生今天來了嗎?近來京中名士們大半北上,縱然沒走的也已在收拾行囊,李行首要想湊場面不會放過他的”

    “東主好玲瓏心思,夏卿先生的確是來了,就在旁邊那個專為招呼風流名士的帳幕裡,在下適才見過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2
第十五章一曲驚四座





    從最初老樂師和九娘出場時的服飾,到他們上場後出人意料的問答形式,再到回答時間的控制,內容的把握,以上種種無一不是出自他的創意,而在這個帶情節的整場表演中在他看來最難的恰恰就是開篇這看似時間並不長的表演。

    先聲奪人、立意高遠。簡而言之,要想讓醉夢樓今天能夠華麗麗的脫穎而出,這些高逼格的裝叉必不可少,但表現上又不能太過,也不能發力過猛,否則過猶不及可就成笑話兒了。

    萬幸的是兩個主演表現堪稱完美,尤其是老樂師那飄逸出塵的表現,哎呀簡直了。

    柳輕候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叮咚聲中,古琴獨奏《春江花月夜》開始了。

    《春江花月夜》亦是中國古典十大名曲之一,創作年代頗有爭議,有學者認為其最早成曲於宋,也有學者認為成曲於明,不管怎麼說吧,反正唐代是肯定沒有的,這點已經經過老樂師的證實。

    能與《高山流水》《漢宮秋月》《十面埋伏》《漁舟唱晚》等並列於十大名曲,《春江花月夜》作為一支經典古曲的魅力已毋庸置疑,至於老樂師對曲子的表現能力,只需看看那幾位評判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了。

    心中大定之下,柳輕候放鬆下來微微闔上眼目,靜聽老樂師的演奏,之前十天裡試過好幾次的,那絕逼是一隻愛好古典音樂的耳朵所能追求的最高享受,有機會聽卻浪費了著實可惜啊。

    闔上眼目之後耳朵就變得益發靈敏,思緒也隨之跳脫紛飛,在老樂師已入化境的琴音引領勾勒中,春江月夜,江潮連海,月共潮生的美景魚貫而來。

    不知不覺間,柳輕候甚至自己都沒注意到不知何時他竟低聲誦念起了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只不過以前後世學習時的背誦都只是文字,而此刻文字卻由裊裊琴音韻化成一幀幀連綿不絕的現實。

    那春,那江,那花,那月,還有那夜清晰無比都在眼前,觀之有景、聽之有聲、嗅之有香,人與詩已然渾融為一,物我兩忘。於是他在琴音裡看到了江畔何人初見月的古人,感受到了江月有恨,流水無情。

    看到了應照離人妝鏡台的思婦以及鴻雁長飛光不度的遊子。由景入情,比關山阻隔更令人絕望的時空分離之疼幾乎在瞬間擊穿了一個穿越客四顧茫然的孤寂之心,於是,他不再是一個聽琴者,他已經化入琴曲,成為歌詩的一部分。

    於是,當琴音在落月搖情滿江樹中裊裊作結時,縱然早已多次聽過老樂師演奏的柳輕候依舊情難自抑,任眼角黯然滑落了數滴冰冷的思鄉淚。

    世上有很多好東西或許難以辨識,但像《春江花月夜》這樣經過幾百年光陰檢驗過的經典對於方家而言卻是一听就能明了其份量,甚至連小小的爭議都不會有。

    老樂師一曲終了,那些聽不清或者聽不懂的也就罷了。舞台上下,從五位評判到嘉賓區中的方家,以及觀摩區中的諸位參賽者們不約而同的表現是沉默,極度震驚之後有些失語的沉默。

    就在這難言的沉默中,剛才一直闔目鳴琴的老樂師睜開眼來注目紅裙美少女,“動人心者心也,牽人情者情也,爾若無心無情,縱然能將器樂演奏的妙手生花,不過也只得皮相而已,記住了?”

    紅衣美少女脆生生答道:“謹受教,請先生指教”

    聽到這句台詞,柳輕候當即快步趨上,將捧著的琵琶交予九娘後又悄步返回。不等其站定,舞台上再度響起了《春江花月夜》的曲調,只不過這一次不是琴音裊裊,而是更為活潑的琵琶聲聲。

    看著九娘專注的演奏,柳輕候心裡有些複雜。如果單從效果論,其實剛才老樂師演奏完便結束就很好,這就如同作畫得有留白一樣,讓人有充分遐思的餘地。

    但問題是這樣搞不行啊,一則這畢竟是花魁大賽,這樣搞可就完全破壞規則了,不像現在這樣好歹能玩兒個擦邊球;再則若剛才就結束,那這個帶情節的節目在情節上也就不完整了,同時也將極大弱化節目想要表現的另一個重要主題——傳承

    兩難,兩難哪!想雖是這樣想,但既然九娘都已經開始演奏了,那還難個屁啊。這時的柳輕候輕鬆的不得了,只需要回歸聽眾本色就夠了。

    九娘琵琶聲中的《春江花月夜》自然不能與老樂師相比,但她勝在活波,在極力將柳輕候講解的詩句含義與自己理解後生髮的情感融入演奏中後,生生為她這一版《春江花月夜》注入了屬於她的年紀、她的性情的印記。

    春暖花開,暖意融融,江流脈脈,江月悠悠,思婦遊子雖然分隔兩地,但有情人既然兩心相守,雖千萬里阻隔終將相聚。這就是九娘的《春江花月夜》,雖有些失之於淺薄,卻足夠溫暖。

    而且在整個演奏中九娘用的指法很少,別說六十一種,就連十種都不到,且指法的運用上也很平實,完美的詮釋了老樂師“器樂演奏之道在心在情不在炫技”的教誨。

    二度曲終,台上台下掌聲雷動,疾如狂風驟雨,而率先領彩的居然是場中幾位評判。

    就在這震天的彩聲裡,身為主評判的張若虛從坐席後起身走到了舞台中央。

    這又是一大異常,異常壓下了彩聲,卻將眾人的好奇心吊的更高。

    張若虛對此渾若不覺,到了舞台中央笑著向九娘點了點頭後轉向老樂師,顯然這位麻衣老者才是他的目標所在。

    “先生之琴,之曲與僕之歌詩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此番漫遊長安竟能有此收穫,實為不虛此行。趙耶利一脈名不虛傳,謹謝過!”口中說完,張若虛就在這萬眾矚目中躬身下去給老樂師行了個半禮,而後更伸手親自攙起老人扶著將他送下了舞台。

    “嘩”聲再起,這回主要是來自嘉賓區讀書人聚集的帳幕以及觀摩區。名滿天下、一代詩宗、進士及第、吳中四士之一的張若虛竟然給一個身份卑賤的樂工緻禮了,天哪,若非親見,誰人能信?誰人肯信,又誰人敢信?

    柳輕候在最近距離上目睹了這一禮後心中簡直想要狂笑,這比他預期中最好的效果還要好千倍萬倍,對於醉夢樓來說今天的比賽在這一刻已經完全結束了,至於成績?哈,再說這個還有意思嗎!

    站在舞台上看看臉上紅的要滴血的老樂師,看看興奮的恨不能跳起來的九娘,看看一臉激動的蕭大娘子,再看看神色間一絲血色不見的蕭五娘,耳聽著嘩然喧鬧聲,柳輕候很開森很開森。

    醉夢樓的比賽結束了,柳輕候回到觀摩區還來不及釋放興奮享受成功的甘甜,組織方帶著一人找了過來,“今日難得偶遇,我家東主有請”來人說著,伸手指了指舞台另一側的帳幕。

    這人柳輕候認識啊,當初小廟吃雞的見證人之一嘛,人家東主還打賞了一注肥肥的好香火。現在偶遇上要求見個面,距離又這麼近實沒有推辭的理由。

    跟蕭大娘子和九娘簡要說明了一下後,跟著那清客繞過舞台後方到了嘉賓區。自然而然的也就見到了故人,白胖中年以及當日一言相合即解玉相贈的年輕文士。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3
第十六章陪客幹不干?





    柳輕候的到來在白胖中年所在的帳幕引來許多關注的目光,沒辦法,誰讓老樂師和九娘剛才的表現太亮眼,而他是跟著兩人一起上台的,自身造型又太拉風,想低調都不能啊。

    不過好在這裡的人都是有身份的,大家也只是好奇的看看而已。柳輕候跟著清客走進帳幕最裡邊的一個角落,白胖中年笑著招手,“你這小和尚還真是神出鬼沒,只不過前邊還在佛寺後邊就到了平康坊,一個佛門清淨地一個紅塵風流窟這步子也邁的實在太大了些吧”

    柳輕候向兩人行了個見禮後坐下來,“佛家講放下執著,但要放下執著就先要看破紅塵,問題是不入紅塵焉得看破紅塵?”

    言至此處,柳輕候展顏一笑,“當然,這是場面話,實際情況卻是小廟著實寒素,就連黃糜子都快吃不起了,凜冬將至不得不出來尋覓個生計啊,和尚畢竟不是佛,一天沒成佛之前不吃飯也一樣是會餓的,餓的久了也是會死的”

    此言一出,解玉文士剛剛呷進嘴裡的茶水“噗”的噴出來,白胖中年大樂而笑,“恐怕你不僅要吃飯,還要吃**。夏卿,比起上次跟你論什麼佛禪,我倒更喜歡他現在這滿身煙火氣的樣子”

    解玉文士沒好氣 擦著身上茶漬,“原以為是個佛性種子,沒想到卻是憊賴潑皮,不過好在尚有真率未泯,不至於像這保唐寺裡的買賣僧那般俗不可耐。小和尚,剛才舞台上那一幕裡你乾了什麼?”

    “我既不能琴,又不能琵琶,能幹什麼?”正自說到這裡,行會工作人員領著臉上淚跡未乾的老樂師走到了面前,言說剛剛見完李行首的許老先生在觀摩區沒看到他後執意要來找他。

    工作人員說完,老樂師也不管帳幕裡的許多其他人,就那麼直挺挺彎腰下去給柳輕候行了一禮,聲音沙啞乾澀的厲害“我畢生習琴,畢生寄心於琴,但幾十年光陰磋磨,直到今天這一曲《春江花月夜》方得圓滿,此生無恨矣!不即時謝你我不得心安”

    老樂師明顯是失態了,柳輕候卻沒有半點要笑他的意思,反倒是內心酸澀。想這老人師出名門,一身古琴技藝幾乎臻於化境,卻只因為歌兒舞女的賤籍樂工身份就只能托身於青樓楚館鬱鬱終生,何其可悲,何其可嘆,又何其可憐。

    有如此經歷,今日終於能在自己畢生所寄的領域中揚眉吐氣一回,狂喜之下失態點又怎麼了?況且與其說他是失態,不如說是在發洩,滿懷絕技,一生卑微,換了誰不是滿腹塊壘不得消除?

    柳輕候肅然起身,收了臉上的笑容端端正正向老樂師還了一禮。一時間兩人間的氣氛竟有些悲涼肅穆。

    謝過之後老樂師轉身就走了,看樣子他還沒從狂喜的失態,不,是發洩中清醒過來,柳輕候目送他出帳離去的背影,只願他的失態能保持的更久,再久一些。

    轉身重新坐下時,面前就多了四隻充滿好奇、灼灼審視的眼睛。

    柳輕候見狀苦笑一下,舉手作投降狀,也不管他們懂不懂這個手勢是啥意思,口中以僅有三人可聞的悄聲道:“好吧,我說,《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是我聽一云遊終南的雲水僧偶然奏過後記下來的,這就是他謝我的原因”

    解玉名士聽的面露疑惑,“雲水僧,誰?”

    柳輕候心底苦笑,不是他不想說,尼瑪是真不知道《春江花月夜》曲子的具體作者是誰啊,“萍水相逢,一面機緣,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春江花月夜》哄傳於世也沒多少年,就能譜出這樣不遜色於《高山流水》的曲子,這山僧委實高人,可惜竟不得一面,家兄若是知之,必扼臂嘆惋”解玉文士遺憾的搖了搖頭,“你倒是好機緣”

    柳輕候嘿嘿一笑,“我的機緣的確是不壞”

    這時,旁邊的白胖中年起身給葉易安添了盞茶,“其實上次見過之後我便有意招攬你入我家為門客,這個夏卿先生也是知道的,只是中間有事遷延了一下直拖延至今,怎麼樣,小和尚願不願來?”

    “我都窮瘋了,有人願要自然千肯万肯,只是此前與醉夢樓簽有一年契約,實在是不能走啊”

    “哦,簽的什麼約?”

    “僱傭”

    “還好,小和尚雖窮總算不糊塗”白胖中年笑著看了看解玉文士,見他微微頷首後才對柳輕候說道:“既如此,此事先不說。我與夏卿過幾日要會一貴客,有意請你同往作陪,你意如何?”

    陪客就是混吃混喝嘛,這有什麼,去,當然去。當下痛痛快快的應了,說定日期之後起身告辭。

    白胖中年目送柳輕候離去,往解玉文士那裡偏了偏身子,“茲事體大,帶他去真的合適?”

    “他來之前不是已經商量好了的嘛,再則你已經跟他約好,難倒現在還要反悔不成?”

    解玉文士不在意的擺擺手,“他的年紀、身份、容貌作為陪客都極討喜,一言相合容易出彩,說錯了又不容易被怪罪,實是調節氣氛引起話題的絕佳引子。你呀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把此次會面看的太重而已”

    白胖中年摩挲著肚子苦笑,“不看重不行啊。眼瞅著聖天子就要由東都發御駕前往泰山了,長安城里東西兩市二百二十行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可是封禪大典哪,我等商賈難倒就不屬朝廷四民?他張說真是做的出來!咱不自己想辦法還能怎樣?”

    “這里人多眼雜,公然直呼當朝首輔相公的名諱實為不妥,慎言吧。自來參加個祭天都人人有賞,遑論此次的封禪可是最高禮 大典,若能側身其中一個不授實職的勳位自是穩穩噹噹,你想得這麼大的好處,不受點兒磋磨怎麼成?只是內宮這樣的路子……還是少走為宜啊”

    白胖中年的臉色更苦了,“我也不想走,這不是沒辦法了嘛。管著咱的市署、平準署乃至太府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朝廷裡結交的善緣也都束手無策,外朝的路要不堵死,我何至於往內宮裡想辦法?這次要見的那位你還能不知道,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啊!”

    “不是不出力,是誰也沒辦法。他張燕公既是此次泰山封禪的首倡,同時又是總司禮儀,莫說別人,就是政事堂中地位僅次於他的源相公都插不進手。這明擺著是要獨得其功的”

    “誰說不是啊。他張燕公天性豪奢,貪財好貨也不是一兩日了,偏偏這次黃白之物硬是通不了門子,由此可知其心不小”

    解玉文士聞言略帶譏嘲的一笑,“咱們這位首輔相公貪財是不假,但心裡夠清楚,跟封禪潑天般的功勞比起來,錢算個什麼阿物?他絕不會因小失大。更關鍵的是他從心底里就瞧不上商賈,王元寶在他面 碰壁還少了?此路注定是走不通的”

    話是實情但聽在白胖中年耳中卻著實不好聽,因就有些悶悶的,解玉文士見狀伸手過去拍了拍,“算了,別想他了。但把眼前的事兒做好,這次若能搏個勳位回來,你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同了,到時就算當街碰上他張燕公,見禮也不過一揖手而已”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3
第十七章冰火兩重天





    不理這兩人的嘀嘀咕咕,柳輕候回到觀摩區還沒跟喜滋滋迎上來的九娘說句話,肩膀先已一緊,硬生生被蕭大娘子扯到了面前,“說,你什麼時候還跟楊家攀扯上了?”

    柳輕候掙了兩下愣是沒掙開,好傢伙,這蕭大娘子得有多大手勁哪。再則你這動作也太隨便了吧,咱們還沒有這麼熟好吧,“你放開,什麼楊家?”

    蕭大娘子剛剛鬆開的手猛然又是一緊,連帶著柳輕候半個身子都被提溜的離了地,這尼瑪哪兒是豐腴,簡直就是健壯好吧。“跟老娘裝相是吧,剛才來叫你那人分明就是長安三大巨賈中楊家楊崇義最得用的清客,能出動他來迎你你還說不認識,怎麼,想欺負老娘沒見識?”

    柳輕候一巴掌把蕭大娘子的手給打開,心裡也有些犯楞,那白胖子居然是楊崇義!上過史書,與王元寶、郭萬金齊名,人稱開元三巨賈之一的楊崇義!哎呦餵,這可是後世裡跟馬雲馬化騰一樣的首富級人物啊。

    狗日的,後世里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見過真的,沒想到穿回來沒多久居然就捕獲了一隻活生生的真首富,他娘的還一起吃過茶說過話,可惜魂穿不能帶手機,要不剛才自拍個幾張發發朋友圈,這得牛逼成什麼樣兒。

    哎呀,不對,就算能自拍發朋友圈,尼瑪後世裡誰認識這白胖子是誰?

    對了,以前好像看過唐人筆記,裡面就有關於楊崇義的記載,說的是什麼來著?

    自打穿越後身陷兩個不同時空的迷局以來柳輕候就特別容易發楞走神兒,思緒紛飛的管都管不住,簡直要上天。在別人眼裡看著就成了迷糊蛋兒,又或者是裝傻充愣。

    蕭大娘子顯然是後者,被打掉的手再次閃電般上前,一把揪住柳輕候耳朵“裝,你給老娘接著裝”

    “哎呀,疼疼疼!行,你是老娘,老娘行了吧,你也不想想我要是能跟人家有多深的牽扯,何至於跑到你這兒混飯吃,我賤哪!放手,再不放手我可翻臉了啊”

    蕭大娘子放手了,“對啊”不過,隨即她臉上又是一變,笑的跟朵花兒似的,“沒有深牽扯總歸是認識吧,下次有機會再見面時好歹給他們說說,以後有個宴客消遣啥的多想著咱醉夢樓,那可是大恩主”

    嗯嗯嗯,柳輕候胡亂點頭,心裡想到的卻是無色,瞅瞅蕭大娘子這話說的跟無色當初的說法多像,就連表情都神似。麻蛋,當首富好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個個都喜歡。

    這麼一鬧一打岔,努力回憶唐人筆記中關於楊崇義記載的事兒就給扔到了一邊再也想不起來了。

    見蕭大娘子終於放過了柳輕候,九娘忙湊上來用兩根細嫩如水蔥的手指幫著揉了揉被扯的耳朵,“你別生氣啊,大姐就是這樣喜歡對身邊的親近人動手動腳,扯扯肩拽拽耳朵啥的。不信你看我耳朵,小時候可圓了,現在都是被大姐給扯長的。不過她能這樣就說明是打心眼兒裡認可你,也就跟你不見外了”

    “要是這樣,那還是見外點兒好”嘟囔著去看九娘,她那兩個晶瑩剔透,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耳朵果然是尖尖的,看著倒與後世動漫裡的女精靈有些相似。

    “唉,蕭五娘子呢?”

    “走了”一說到她九娘就神情複雜,“臉色白的嚇人,有人說她是氣急敗壞了”

    比賽完沒了壓力之後,柳輕候與九娘說著小話兒看著節目十分愜意,蕭大娘子與老樂師就沒那麼輕鬆了,不時有人找過來與他們攀談,尤其是老樂師簡直是炙手可熱,柳輕候就不止一次親耳聽到有人當著蕭大娘子的面要重金挖人。

    比賽前後,醉夢樓處境的變化真是完美的詮釋了世態炎涼。讓旁邊站著的柳輕候既覺得牙酸又覺得眼累,哎呦,你看看那笑的叫一個假啊。

    全部比賽完畢後成績並不會當場公佈,當蕭大娘子等人從觀摩區來到等候區時,早就等的不耐煩的丫環小廝們歡聲雷動,群情歡騰的場景跟之前來時的沉默凝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回去的一路上就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思了,大家嘻嘻哈哈快活的很,雖然路上依舊人多卻誰也不覺得擠,只感覺就這麼熱鬧著最好。

    柳輕候看到這一幕幕頗有感觸,蕭大娘子還是有本事的,醉夢樓雖然落魄,但要論上下一心的團結的話,只怕整個平康坊都能排上號,或許這也是醉夢樓能撐過過去兩年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回去之後加餐加酒,全樓上下齊坐共飲,好好鬧騰了一回,可謂一掃過去兩年的晦氣,其間有不少於十人被蕭大娘子扯著耳朵灌了酒,八娘子笑著泫然而泣,連帶把小丫頭的眼圈兒也給整紅了。

    這樣的氣氛,這些鬧哄哄的人讓側身其間的柳輕候少了幾分孤寂,多了幾分融入感。

    酒正吃的高興,外面居然有客上門,點名要聽老樂師的古琴獨奏《春江花月夜》手面豪綽的很,結果,蕭大娘子掃視了一遍大家意猶未盡的臉色後,霸氣宣布醉夢樓今天閉門謝客。

    這也是醉夢樓兩年來第一次謝客,尤其還是手面兒這麼豪綽的客人,蕭大娘子的霸氣引得滿堂叫好,尤其是那幾個小廝們彩聲之大差點兒把房頂的瓦都給震下來。

    越謝客客人反倒來的越多,一會兒的功夫又來了五六撥,且開價一個比一個高。大家愕然發現醉夢樓居然有點兒門庭若市的意思了,這份後知後覺愈發把吃酒的氣氛推到了最**。

    其他人該敬的敬完,該灌的灌完後,蕭大娘子提著酒甌到了柳輕候面前,滿臉酒紅的她將一隻酒樽重重砸在柳輕候面前,“最晚到你這兒不是因為你來的最晚,而是這次你對樓裡貢獻最大,大姐得單獨的重謝你。你放心,一絲一毫都在大姐心裡,大姐記得住,但凡樓裡好過些後也照樣還得起,今天在座的都是見證。來,飲勝!”

    一會兒老娘一會兒大姐的輩分真夠亂啊,柳輕候也算看出來了,這蕭大娘子就是個社會人兒,跟她就不能太客氣,比如現在這酒要是不喝她可真能拎著耳朵往下灌。

    那還說個屁啊,喝唄,就唐朝這不過十來度的壓榨果子酒,who怕who啊,咣咣咣三大樽下去,換來一片滿堂彩,以及蕭大娘子在肩膀上重重的一拍。

    唐人吃酒可真是能熬,一頓慶功酒活生生從下午吃到天色透黑,盤盞狼藉,醉倒一片,最終也沒收拾,一群酒鬼撐不住就那麼去睡了。

    柳輕候經過後世的酒精考驗,當下這個度數的唐酒對他來說殺傷力實在有限,唯一難受點兒的就是肚子撐得慌。不過九娘卻醉的厲害,她的服侍丫環也不行了,只能由柳輕候扶著回房。

    九娘的房間面積不小,陳設很簡素,勝在乾淨芬芳。柳輕候將醉後死沉死沉的小丫頭在榻上安置好,起身要走時脖子一沉,被驚動的小丫頭迷迷糊糊間雙手攀住了他,口中濃郁的酒氣喃喃聲道:“要是天天都這樣,多好!小和尚,你來的真好……真好……”

    呢喃聲漸輕漸細,最終化為均勻的鼻息,徹底睡熟了。

    把胳膊扯平放好,拉過被子蓋好,這一切做完柳輕候轉身往門外走去,邊走邊嘟囔,“這麼個小姑娘竟然是個酒鬼,喝起來就沒個夠兒”

    “她本來就是酒鬼,四歲上就開始偷酒喝了”蕭大娘子跟個鬼一樣從敞開的房門後閃出來,暈著酒的紅撲撲臉上笑瞇瞇的,“小和尚你以前說的什麼小妹子的話,大姐信了”

    柳輕候聞言直接還了她一個“嗤”笑,以及一根豎起的中指。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4
第十八章一個訪客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晨柳輕候朦朦朧朧中被人叫醒,睜眼一看站在榻邊的是老樂師許公達。

    “你不是要學蕭嘛,起來,半柱香後到後園小亭找我”只是一夜功夫,柳輕候卻感覺老樂師似乎跟昨天就有些不一樣了,但這不一樣究竟是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草草洗漱完後飯都沒顧上吃,一溜煙儿就去了後園小亭。

    看到老樂師蕭然白髮下挺拔的坐姿,柳輕候突然明白了那不一樣究竟是什麼,是自信,身懷絕技者被肯定後從骨子裡爆發出的自信。現在的許公達雖然依舊還只是醉夢樓中的一個老樂工,但這並不妨礙他此刻只是隨意而坐時隱隱透出的宗師氣度。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悲乎哀哉!許公達不幸,身懷絕技卻一生寂寂;許公達大幸,終於在老之將至時得遇張若虛一掃平生塊壘。由此觀之,由許公達觀之,昨天那一曲的意義早已超越了一場比賽,那是一場重生,一個畢生沉淪老樂工華麗麗的逆襲。馮唐雖老,猶能持節雲中。

    柳輕候喜歡此刻的許公達,因為這讓他心裡有很強烈的成就感,能幫著有才之人改變命運,這種感覺真的不錯哦!

    “你身屬良人,年紀小心思活,容貌亦佳,將來能走到什麼地步很難限量。惟其如此,從學一門器樂上研習音律之道就很有必要,將來交遊酬酢都用得上,憑此一技之長也能為你增光添色。你要從我習蕭,我必傾囊相授,也會像當初宋師教我時那樣嚴字當頭,你可忍得?”

    “能忍能忍,許老先生儘管嚴,越嚴越好”柳輕候小雞啄米般答應的又快又急,開玩笑啊,有國手肯教,還肯嚴教,這得是多大福氣?要擱後世,就許公達這級別的一節課得是多少錢?就你有錢人家還不一定肯收呢?

    “好,開始吧”許公達從大袖中抽出手,一併抽出的還有一柄竹戒尺,只看戒尺上厚厚的黃色包漿,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得有多少年頭了。被準兒當年他就是被宋孝臻用這柄戒尺給揍出來的。

    僅僅一柱香後,柳輕候就被許公達以深刻觸及皮肉的方式告知了他口中的“嚴”到底是什麼意思。在他講解完後,演奏中指法錯一戒尺抽背上,氣息錯還是一戒尺抽背上。

    左一尺右一尺抽的柳輕候齜牙咧嘴,再想想剛說的話簡直能悔死,與此同時心中也把宋孝臻念了百遍千遍,暴力師父教暴力徒弟,最終被禍害遭罪的卻是徒孫,尼瑪,教育部說:十五歲的小朋友不能體罰呀!

    這一上午盡特麼挨打了,挨到後來柳輕候甚至都不願意再記數了,太傷人又傷心了。不過矛盾的是你還不得不承認這些板子確實抽的有效果。

    又一板子剛抽完,蕭大娘子從園子外風風火火的走進來,柳輕候看到她親切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急忙躥出亭子迎上去甜甜的叫了一聲“大娘子”

    蕭大娘子一愣,“咦,你知道了?”

    柳輕候同樣一愣,“知道啥?”

    “不知道你見我這麼高興?”蕭大娘子也不走了,揚著脖子向亭子裡喊道:“許師,昨天第一賽的結果出來了,醉夢樓高中魁首,棲鳳樓也只得了個亞元,你老人家可是大紅大紫了,滿平康坊都在傳著你的字號,哈哈哈哈”

    “行了,昨天高興一天也就夠了。大丫頭,得意莫忘形,別忘了花魁大賽可是三場,就這個魁首也大半是衝著張先生去的,咱們不過是藉風行船罷了”

    “我這不也是憋屈的太狠了嘛”蕭大娘子說著轉身一巴掌抽在柳輕候肩膀上,“小和尚你這次風借的好,一個月後的第二場可不能墜了咱醉夢樓魁首的聲勢,要不然張先生 為主評判臉面上須也不好看”

    這一巴掌,這位置,這酸爽簡直了,柳輕候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直把蕭大娘子嚇了個趔趄,旁邊許公達的聲音冷冷傳來,“終究不是受苦人的命,細皮嫩肉的禁不得打,且等著吧”

    終於熬完了上午柳輕候簡直如蒙大赦,這就意味著今天的板子是挨到頭了。北里中曲南曲歷來沒有上午見客的習慣,但下午就不一樣了。許公達現如今正熱的發燙,好多真風雅或是附庸風雅的人捧著大把銀錢等著聽他一曲,下午哪兒還有時間來揍自己?

    不過柳輕候也沒敢偷懶,吃過午飯小憩片刻後拎著蕭自覺的去了後園練習,不練不行啊,要想明天少挨揍,今天就得多用功。

    一練就是一下午,看著天色開始黑下來,距離明天就只剩一夜之隔,柳輕候就開始肝兒顫,儘管嘴唇都木了,依舊決定點燈夜練。

    說到做到,晚飯後,醉夢樓後園亭子中,柳輕候跟個鬼一樣守著一點鬼火嗚嗚咽咽的吹奏。心中自我感覺悲壯極了,以至於一曲吹奏完畢的短暫休息時總會忍不住想起蘇秦的頭懸樑錐刺股。

    又一曲正吹著時九娘跑過來了,“無花,別吹了,快走快走”

    看這小丫頭這一驚一乍的,柳輕候收了蕭,“怎麼了?”

    “張先生來了,許爺爺讓你過去,快!”

    “誰?張若虛!”

    “對,哎呀無花你怎麼能直呼張先生名諱,不恭敬的”

    張若虛來了必須得快啊,柳輕候本還想好好洗洗再見客,卻被小丫頭催的不行,最終只是草草洗了一把手臉後就去了第一進院子的見客之所。

    專門用於見客的房間外是一個大大的花廳,來的客人都得先到這裡喝茶或是品酒,然後才是點花牌叫阿姑,當然茶酒飯菜都是要收費的,而且還是貴死人的那種。

    柳輕候經過花廳看到裡面滿滿噹噹坐的都是人,蕭大娘子和八娘子正花蝴蝶似的穿梭其中,丫頭小廝們個個忙的滿臉油光,生意真是好到爆。

    見他進來,等候的客人們指指點點的說這小和尚就是昨天那個,我親眼見過的。

    柳輕候滿臉含笑行了個環禮以示賠罪後,就急匆匆的進了樓中專為見客佈置的房間中最大的那個。

    陳設精美的房中只有老樂師許公達及張若虛兩人而已,也沒有酒饌之類的安排,單只一爐素香、一具斑駁古琴而已。

    張若虛正低頭看手中拿著的那疊竹紋紙,柳輕候認得出來這些紙張正是九娘前些時候從他這裡記的燕樂半字譜,大約共有八曲左右。

    許公達見他進來也沒有什麼紹介寒暄,徑直道:“張參軍想問問《春江花月夜》曲子的事情,你不得隱瞞,如實道來”

    又來!柳輕候真是頭大,不過臉上卻不能有絲毫顯露,只能將山間雲水僧的瞎話又認認真真說了一遍。

    張若虛靜靜聽完後揚了揚手中的竹紋紙,“就是這位雲水僧?”

    柳輕候心中發苦,硬著頭皮點頭稱是。

    “《春江花月夜》不論,單是這九曲也無一不是足以傳之後世的千錘百煉之作,這位劉天華妙解音律幾至通神,卻又如此籍籍無名。小友你真是好機緣哪”

    “是”柳輕候無言以對,唯有喏喏稱是,同時感覺張若虛說話時看來的那一眼讓他記憶深刻但又意義難明。

    好在張若虛一句說完後就轉了話題,“此間可有尺八?”

    柳輕候稍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有”

    、

    “可否借某一用?”

    張若虛要吹簫?!

    柳輕候心中大喜,點頭之後轉身躥出去找到蕭大娘子,“快,為張參軍取蕭來,要乾淨!”

    “呀,參軍大人要在這裡吹簫?”蕭大娘子興奮的聲音大的嚇人,卻引得花廳中一片寂靜,隨即轟然熱議。
mk2258 發表於 2018-6-30 21:24
第十九章一段佳話





    蕭大娘子兔子般竄了出去,真難得以她身形的豐腴怎麼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動作。尺八洞簫很快被取來,柳輕候捧進去呈於張若虛。

    張若虛取過洞簫看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余幼年讀書時心羨東晉桓野王柯亭笛舊事,遂習蕭曲,不知覺間已是數十載光陰荏苒,近歲以來沉於俗務不行此道久矣,不想今夜臨行之前卻來了興致”

    “張參軍要走?”這次問話的是許公達。

    “此番來京本是要訪舊友賀季真的,奈何他為封禪之事去了河東道,歸期難明。餘本已留之無益,又被你一曲《春江花月夜》引動江南鄉關之思,況時入仲秋,北燕南飛,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請!”

    許公達沒再多言,只是身子愈發坐的端正。片刻之後,有琴音淙淙與裊裊蕭音自屋內響起。琴聲清冽,蕭音低迴,琴簫合奏的正是那一曲《春江花月夜》。

    琴簫響起後很短的時間里外面花廳中隱隱約約的嘈雜便化為落地無聲的寂靜,俄而整個醉夢樓安靜下來,繼而醉夢樓左右兩家的青樓也漸次無聲,從半開著散髮油燈煙火氣的花窗向外看去,天地寂寂,唯有這一縷琴簫和鳴在清風明月間悠悠灑灑,沁入心脾。

    因是適才捧蕭呈送的緣故,柳輕候就侍立於張若虛身側,距離極近。此時的他早在不自知中緊盯上了張若虛的手指,於滌蕩心肺的天籟之音中尋覓那一縷蕭音變化曲折中技法與氣息的變換更替。

    似乎僅是短短一瞬,琴簫便已結束。餘音猶在繞樑,張若虛已放下洞簫起身離去,走的干淨利索,走的飄逸絕倫。老樂師許公達一言未發,起身素手恭送,只是眼底有點點晶瑩沁出。

    直到張若虛走了好一會兒,柳輕候才似從迷幻的夢中醒來,繼而外面花廳中嘈雜再起,醉夢樓及兩邊的青樓楚館也漸次恢復原貌。

    “有此一曲就不枉今夜的苦候了,仙音既已入耳,再复強樂還有什麼滋味,去休,去休!”屋外花廳中傳來一人滿是感慨的高語,引得諸多附和,以及一片推桌挪凳的亂響。

    見許公達臉色痴痴的神遊於物外,絲毫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柳輕候也不打擾他,舉步出房就見適才還是人滿為患的花廳已空出大半,各處桌子上拍滿了銀錢,蕭大娘子邊在花廳門口送客,邊不斷回身招呼伺候的小廝們收錢的手腳利索點兒。

    送完最後幾個結伴離去的客人後,蕭大娘子喜滋滋到了柳輕候面前,圓潤如滿月的臉上簡直在放光,“琴簫合奏的好啊,有這一曲至少夠咱醉夢樓吃半年,你瞅瞅這些打賞的手面兒,就平康坊花魁親至也不過如此了”

    柳輕候卻實在高興不起來。沒辦法呀,琴簫合奏固然美妙,但聽完之後卻不得不繼續面對現實的糟心事兒,遑論這事兒還簡直是太糟心了,“張參軍要走了”

    “當然要走啊,他又不是咱醉夢樓的人”

    柳輕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我是說:張參軍張若虛要回江南了!”

    蕭大娘子正欲離開的腳步猛然一頓,臉上笑容瞬間消失殆盡,與柳輕候對視的眼神裡有濃濃的探問與不可置信。

    柳輕候毫不迴避的點了點頭,聲音澀的發苦,“不錯,花魁大賽后邊兒的主評判要換人了”

    “怎麼……剛剛不還琴簫合奏的好好的嘛,怎麼就走了呢?”

    “說是許老的琴曲勾起了他的鄉關之思”柳輕候忽然就有些憤憤然,“受人之託就要忠人之事,怎麼能半途而廢?就算要走好歹也把花魁大賽主持完了再說嘛,張參軍實在是太散漫了些”

    與其說是憤憤不如說是失望,花魁大賽還有兩關,醉夢樓最大的依仗,或者說心理安慰就是主評判張若虛,他這屁股一拍的走了,後邊可怎麼搞?我靠,這些個古代名士就是這麼浪漫過頭成了不靠譜。

    “混說,那可是吳中四士之一的張參軍哪,休得放肆”兩人說話時沒注意到有幾個客人溜達過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其中一人將柳輕候斥責了一通後滿臉無限仰慕的花痴道:

    “昔有六朝張季鷹在洛陽為官,因見秋風起而思吳中菰菜羹、鱸魚鱠,因言道:'人生貴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邀名爵!'遂斷然南返;今有張吳中一曲《春江花月夜》而生鄉關之思,欣然命駕南歸,曠達飄逸,莫此為甚,名士風流,誠為千古佳話,直讓我輩羨煞”

    嘖嘖說完,這廝竟然又狂呼大叫,“今夜能親聆仙音,親睹佳話,幸甚幸甚!大娘子八娘子還不上酒,今夜某要盡興一醉以記此佳話,酒來!”

    這酸廝實在是個裝×高手,同時也是活躍氣氛的高手,這番做派下來頓時引得還留著的客人們一片附和,剎那間“酒來”的狼嚎聲高震屋瓦,場面都癲狂了。

    要不是看這廝拍在座頭上的銀錢著實不少,柳輕候真想一個大耳帖子刮他臉上。現在嘛則只能悄然退出花廳,畢竟不能壞了蕭大娘子的生意,畢竟醉夢樓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豪客上門過了。

    昨天狂歡的太晚沒顧上,今天蕭大娘子起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柳輕候的宿處從逼窄的閣樓上搬了下來。回到軒敞的房間還沒怎麼想張若虛卸任主評判的事兒,腦子裡就不斷開始浮現琴簫合奏時的蕭音,以及張若虛的指法、氣息變化。

    這分明是剛才受衝擊太深,現在想要不想都難。既然控制不住的總是去想,索性就不再控制,過不一會兒人也坐不住了,拿起竹蕭重又到了後園小亭。

    洞簫聲再度響起,柳輕候陷入了一種莫名亢奮的狀態,腦子裡全是張若虛吹簫時的情景,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月上中天精疲力儘後方才回房倒頭便睡。

    第二天早晨起來後上午的時間照舊還是學蕭,只不過跟昨天相比許公達的狀態差了好多,怔怔間總是走神,自然更沒了打柳輕候板子的興致。

    柳輕候多多少少能了解許公達情緒變化的原因,自然也就沒去打擾他,只是繼續著昨夜的學習,反反复復以腦海中張若虛的演奏為藍本苦練不輟。

    人一旦扎進某件事後時間就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一上午眼瞅著就過完了,又一曲練習結束後,柳輕候正收蕭休息並在腦子裡進行反思總結的時候,許公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是個真聰明也真會學的,又能下苦功,嘿,還真是天生樂師的坯子,怎麼樣?想要習古琴嗎?”

    柳輕候轉身過去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不想,至少在蕭技精進到讓我滿意之前不想”

    許公達落寞了一上午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個笑容,“我看你之前給九丫頭講解過《春江花月夜》歌詩,讀過書?”

    這話題跳躍的跨度真大啊,柳輕候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師父沒圓寂前跟著胡亂讀了些”

    許公達點點頭,語重心長,“醉夢樓絕非你久居之所,但無論你習蕭欲以張參軍為目標,還是要跳出醉夢樓平康坊,都得好好讀書,用功讀書。老朽便不與你說前程,單是這音律之道若 走的高遠,天賦、勤奮、技法之外更在詩書,否則心無情韻,縱然技法再精熟也不過是一樂匠罷了”

    老樂師這番話說的柳輕候簡直要對他肅然起敬了,功夫在詩外,這可是藝術史上公認的妙論,能憑著自己悟出這一點,許公達的藝術境界可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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