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83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4
第九十章不出所料





    “我想想,容我想想”

    茲事體大,關係著兄長及自己的前途榮辱,王縉當然得好好想想。柳輕候不再多說什麼,只看王縉此刻表情的鄭重,就知道剛才說的那些話他是聽進去了。

    楊崇義大醉,王縉神思不屬,當夜兩人都沒有回家,就宿在醉夢樓中。他二人既然都沒有回,柳輕候自然也不好回去,同樣在醉夢樓住下了,住的還是以前曾和常建短暫合用的那個房間。

    這一夜睡的不是很踏實,第二天早晨起來趁著楊崇義沒走之前,柳輕候又跟他單獨說了會兒話,說話的內容就是一條,張道濟這次不一定會倒,不管你有多恨他,也千萬不要以任何方式涉足這場大案,更不要想著對張府落井下石。

    楊崇義瞇著眼睛將他看了很長時間,最終未置可否。柳輕候對此很是無奈,終歸還是人微言輕啊,自己盡到本分,其他的就留待事實來檢驗吧。

    早餐之後,三人各奔東西,柳輕候回到宣陽坊書房面壁讀書的同時,跟長安城內無數人一樣關注著張說案的進展,並在讀書練字之餘綜合分析所有當下能獲得的資料,試圖在直接原因之外找出張說此次危機的根本原因。

    這種尋找的思考很像後世讀書時的學科論文作業,當你真正專心於此時其實是有很多樂趣和收穫的。

    柳輕候思索的結果是,張說案的本質是張說與宇文融之爭,這種爭執其實早在數年以前就埋下了根由,而這個根由概括起來無非就是兩個字——括戶。

    開元九年正月,當時還是監察御史的宇文融向天子李三郎提出檢查色役偽濫、檢括逃戶、籍外田三項建議,獲得李三郎肯定。而後宇文融就作為括戶的主導者開始轟轟烈烈的籍田括戶推進,並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升官,政治地位越來越重要。

    然則對於籍田括戶這項朝廷大政,爭議始終存在,哪怕在宇文融的括戶已經獲得實際且顯著的成效後爭議也沒有消失,甚至愈演愈烈到李三郎要親自主持廷議來解決矛盾,並試圖凝聚共識的地步。

    括戶推進過程中,與之相伴的是陽翟縣尉皇甫憬上疏攻擊籍田括戶“故奪農時,遂令受弊”;戶部侍郎楊愓“括戶免稅,不利居人。徵籍外之田,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補所失”的批判;是宇文融以括獲田戶之功被本司考核卓異時,主持考核官吏的吏部盧從願卻堅決不同意認可這一考核結果。

    站在檯面上反對的是皇甫憬、楊愓、盧從願等,但所有人其實都知道張說才是反對括戶的核心,他那句對括戶“擾人不便”的評語早就流傳極廣,並且數年以來他利用首輔相公地位壓制乃至阻撓宇文融工作的舉動也根本瞞不住人。

    因為括戶,張說與宇文融早已不合;同樣因為括戶,張說與政事堂次相源乾曜也鬧的面和心不和。源乾曜是宇文融的援引人,同時也支持括戶政策。

    而這次領銜主審張說案的正是次相源乾曜。

    撥開是否貴族出身、是否科舉出身、是否文辭之士等籠罩在張說案上空的迷霧來看,張說案的實質其實是籍田括戶的政策之爭。

    開始於開元十一年冬天的籍田括戶雖然至今仍未結束,但圍繞它的爭端已經落下帷幕。

    柳輕候手拿一張紙看了許久,紙上是他隨手寫下的三個名字。三個名字分作兩方,一方是張說;另一方則是源乾曜、宇文融。

    眼睛看著三個名字,心理想的卻是張說為什麼反對括戶,源乾曜與宇文融又為什麼支持?

    這個問題並不無聊。這些天他已經了解的很清楚,張說的出身其實很一般。而與之相對的是源乾曜和宇文融卻是四姓之虜姓中的巨族子弟。按照常規理解,貴族不是應該反對括戶,而平民出身的官員則應該支持括戶嗎,這裡怎麼反了呢?

    這中間一定有原因,只是這個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柳輕候在後世讀書時還算有一個好習慣,就是遇到問題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但此時對括戶想要知其所以然的努力卻失敗了,究其原因,還是掌握的資料太少啊。

    苦思無果後柳輕候將這個問題暫時放到了一邊,等資料收集的夠多,或者是能遇到明白人時再來解惑吧。

    御史台排行前三的三位大佬聯名彈劾當朝首輔相公,這樣的驚天大案人們原本以為會耗時良久才會有個結果,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案子遠比想像中結束的要快。

    中書主書張觀、左衛長史範堯丞,以及僧人王慶則被緝拿到御史台之後很快就慫了,鐵證如山之下張說只能俯首認罪,隨即就被下入大理寺獄中。

    隨著張說認罪下獄,其在中書省內的一批親信被接連捕拿,短短數日之間便多達十餘人。

    眼瞅著張說案正朝著大獄的方向邁步狂奔時,李三郎身邊最受信重的宦官高力士去了一趟大理寺,也不知道他這一趟是為什麼而去,回宮之後又說了什麼,總之第二天原本風潮之勢已成的張說案毫無徵兆的戛然而止了。

    最終的結果又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這麼大的案子且已是鐵證如山,本人又已俯首認罪的情況下,張說僅僅是被罷相及免除中書令,身上兼著的其他官職則依然如故。抓的人雖多,但最終處死的不過張觀、王慶則兩人而已。

    這樣的結果跟最初的聲勢比起來,真是雷聲大雨點小到了極點,出獄第二天恰值大朝會之期,前一天還被所有人認為再無翻身餘地的張說穩穩噹噹上了殿,穩穩噹噹站在文官班列前首。

    據傳出來的消息說,那天班次位列張說之下的御史大夫崔隱甫、御史中丞宇文融臉色很精彩,而主審張說案的次相源乾曜則是春風得意,因為就是在這次大朝會上他正式升任政事堂主筆,也即是百官口中的首輔相公。

    早在開元初期的姚崇時代,出身於北魏拓跋皇室後裔的源乾曜就曾短暫入相,從第一次走進政事堂到最終升任政事堂主筆,源乾曜整整走了十幾年。

    也就是在這次朝會當日,王縉特命貼身長隨來宣陽坊給柳輕候傳信,請他當晚散衙後去一趟有話要說。

    王縉讓貼身長隨來傳話這不是第一次,但卻是第一次在傳話中明確用到了“請”字。

    就這一字之差柳輕候已經明白了許多,當即笑著答應了。

    當晚柳輕候準時去了王縉家,結果卻沒見到人。據門房老門子說二爺散衙之後就直接回了家等他來,不過後來又被人請走了,臨行前交代留飯並請他在書房等候。

    這時代官場中人應酬多的嚇死人,事出意外也沒什麼好說的,柳輕候進門時多嘴問了一句,“王伯可知來請夏卿先生的是誰?”

    “張舍人家”

    柳輕候聞言點點頭,雖未曾說話,嘴角已然綻開了兩道上翹的笑容。張九齡如今的官職正是中書舍人。

    在王縉書房等了許久他也沒回來,眼瞅著坊門關閉的時間快要到了,柳輕候害怕回去的太晚會犯夜,遂就給門子王伯留了話後先行回去了。

    堪堪踩著閉坊的鼓聲回到宣陽坊,常建卻說楊達晚上來找過他且等了許久。

    “傑馳兄來找我什麼事兒?”

    常建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在一起吃酒也有好幾回了,沒想到他竟是個這麼嘴緊的,晚上我陪著他坐了這麼些時候居然一點口風都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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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一句建言值千金





    今晚王縉家的飯有些偏鹹,柳輕候走在路上就覺得口渴,一口氣連灌了兩盞涼白開後甚覺快意,“他是清客嘛,嘴該緊的時候緊不起來,這碗飯也就沒法兒吃了。不過我就一窮書生,他來找我也斷不會有什麼大事。罷了,不用費心思猜,明天自然就知道了”

    柳輕候到家的時候楊達也剛回楊家不多久,正在楊崇義的公事房裡說話,“我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到家,也不知去哪兒了?常建倒是在,但這東西畢竟不好讓他待為轉交”

    楊達從袖中掏出來的是一張飛票,面額赫然是五百貫。

    楊崇義揮揮手,“你還拿著,明天再去一趟,這錢務必要親自交到無花手上,就說是我給他的謝儀。”

    楊達重又收起飛票,“那他幫的這麼忙可真不小”

    “是不小。跟他幫的忙比起來,這份謝儀倒真有些拿不出手,我原想著要將布政坊那套宅子送給他,但那地處實在太扎眼,動靜也太大,索性就罷了。留待將來吧”

    楊達正往袖子裡裝著飛票的手猛然一抖,眼睛愕然看著楊崇義。

    布政坊緊挨著三省六部八寺等中央官署辦公的皇城,上朝上衙或是散衙回家都極其方便,治安更是好的不得了,又有清明渠、永安渠穿坊而過,景色亦是好的不得了。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這裡都是長安房價最貴的坊區之一,且還是有價無市,想買都買不到。楊崇義的那處宅子麵積不小,價格可想而知。他竟是想將這樣一處布政坊的宅子送給無花做謝儀,無花究竟做了什麼?

    楊崇義看著目瞪口呆的楊達想了想後開口道:“王元寶要倒大霉了,上次富窟之事他僥倖躲過一劫,但這次……難!”

    楊達心思急轉, “行首說的是王元寶與張燕公胞兄張光搶名醫的事情?”

    這件事很有名,前段時間在長安城裡可是傳得街巷皆知。張光為弟弟割耳辯冤,從朝堂下來後急找京中名醫賈桂芳醫治,結果賈郎中卻被王元寶給搶了,而且生生把人捂在家裡兩天,明擺著就是衝張光去的。

    “不僅僅是為這,他還做了別的”

    別的是什麼楊崇義也沒細說,只是頗為後怕的嘆了口氣,“京中這幾位能上台盤的商賈就沒有不恨張說的。說實話,他王元寶前段時間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想做,若不是無花提的醒,我還真就做了,那今天要倒大霉的可就不止他王元寶一人了。兩相比較,布政坊那套宅子謝的不冤吧?”

    楊崇義說的雖然含糊,楊達卻是聽明白了,當即駭然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花才多大?他又非官宦家族子弟,怎麼可能於政事上也有如此驚人的洞見!”

    “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是常說有生而知之者嘛,他是妖孽啊,豈可以常理度之”

    楊崇義嘿嘿一笑,“傑馳,我上次聽你說他是在藍田縣進的學吧,那裡我們能不能說上話?”

    楊達也笑了笑,“藍田是一中縣,一個中縣縣令,行首只要想說總是有辦法能說上的”

    “那就想辦 !以前總還是想讓那小和尚來家裡做個清客,所以他進學科舉之事我也就是聽聽罷了,現在看來是錯了呀,王夏卿畢竟巨眼識人,無花當個清客確實是屈才了,此事你要用心,小和尚是個值得幫的,幫他就是幫咱們自己。眼光要長遠”

    楊達鄭重答應了,而後才道:“難怪前些日子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夏卿先生卻往張博物府上跑的勤,且還刻意不避行跡。這兩天我可沒少聽太府寺的熟朋友誇夏卿先生,個個都羨慕的很”

    楊崇義聞言哈哈大笑,“夏卿吃虧在只是晉陽王家的旁支,這齣身說著固然好聽,但大家族裡子弟眾多,哪兒顧得上他?不過這一回總該是要動動了”

    世家,旁支這兩個詞對於楊崇義而言太敏感,他自己可以說,但楊達卻不好就此議論什麼,只是笑笑而已。

    第二天天將近午時,楊達果然晃晃悠悠又來了,因正碰著九娘子過來送食盒,兩人就沒深說什麼。對於那五百貫謝儀柳輕候推了幾次沒推掉,又聽楊達笑著說了王元寶正惶惶不可終日的事情后也就坦然收了。

    事情辦完,柳輕候留飯,楊達瞅瞅食盒見沒有酒,撇撇嘴告辭走了。柳輕候見狀也就沒有再堅持。

    楊達是中午要吃飯的時候來的,王縉則是柳輕候晚上要吃飯的時候來的,散衙之後家都沒回直接來了。

    “我原想著吃過飯後就到先生府上走走,卻沒想到先生倒先來了”,柳輕候開門將王縉及長隨迎進來,就這剛剛擺上的飯菜邀客。

    王縉背著手將飯菜看了一遍,見沒有酒,撇了撇嘴,“連酒水佐餐都沒有,你這吃的什麼飯?去醉夢樓吧,今天高興,我來會鈔請你”

    看王縉此刻的神情意態及動作確實是心情極好,柳輕候也就沒掃他的興,跟著往外走,“我跟夏卿先生不能比,我是一喝酒頭就容易昏沉讀不進書了,不過今晚夏卿先生既然如此高興,我必捨命陪君子就是,說來也巧,正好今天中午剛得了一注財喜,足夠今晚的酒資而有餘”

    王縉的腳步慢了一下,“你如今閉門讀書,交遊極為有限,這還有人上門給你送錢……怕不是什麼財喜,而是楊行首的謝禮吧”

    “夏卿先生洞見過人”

    王縉大笑,“這四個字我這兩天還真是沒少聽,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你自己心理清楚”

    說笑間到了醉夢樓,他兩人來此並不是為了酬酢,所以也就沒有叫歌兒舞女及阿姑陪酒,只要了一個小房間清 靜吃酒說話。

    兩人都知道王縉此來其實是為感謝柳輕候之前的建言,但真坐定下來之後卻誰都沒說那事兒,以他兩人的關係說了也就俗了。

    不等酒過三巡,僅僅一樽之後柳輕候就開始追問王縉為什麼喜事高興。

    王縉笑而不答,雖然雲淡風輕是他慣常的神情意態,但放在今晚,放在此刻明顯有些刻意。

    他既不肯說柳輕候就只能猜,“摩詰先生回京的事情定下來了?”

    這一猜沒中,因為王縉原本“雲淡風輕”的神情有些黯然下來了,“這事兒恐怕要再等等,一則是家兄有些惹眼,當年的黃獅子案也太惹眼;更主要的則是當下皇城裡沒有太合適家兄的安置處,那些雜佐官張舍人以為有些屈了家兄之才”

    這消息讓柳輕候也有些黯然,這可是王維啊,一個能滿足後世人對於古代文人所有想像的全才藝術家,誰不想見?誰不想早點見?可惜……

    現在不是可惜的時候,因為這會破壞今晚兩人對酌的興致。柳輕候端起酒樽邀飲過後馬上轉了話題,“如此說來就是先生要左遷了?”

    唐朝以左為尊,左遷就是升官。

    王縉抿了抿嘴,“中書省右拾遺出缺,張舍人有意薦舉我,昨晚張燕公面前也當面說過的”

    原來昨晚王縉是跟著張九齡見張說去了,這下子他可算是找著組織了,難怪今天如此高興。

    柳輕候二話不說,當即道喜。

    王縉當初授官是從九品開始的,到現在官職其實與王昌齡一樣都是秘書省校書郎,右拾遺的品階其實並不比校書郎高多少,但位置可就差的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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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也不知道你腦袋怎麼長的?





    秘書省是藏書機構,校書郎顧名思義管的就是圖書館裡的校對,若不看前景的話,這個官職實在是有多清水要多清水。

    但右拾遺可就不同了,它是諫官,拾遺拾遺,顧名思義就是撿起皇帝用人施政之疏漏,屬於專挑皇帝毛病的官兒。皇帝的毛病都能挑,那就更不用說別人了。

    當年張九齡剛出道的是乾的也是秘書省校書郎,後來同樣是從校書郎升為中書省右拾遺,他在右拾遺位子上開的最著名一炮就是上書當時的首輔姚崇,提醒宰相大人用人不能搞任人唯親這一套。

    官場上且不論好話壞話,先得是能說話才有影響力,有了影響力你說的話才會有人聽,王縉這一步看似品階升的不高,但從其仕途而言卻可謂是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從此前途之寬廣遠非秘書省校書郎可比了。

    “此事吏部還未行文,無花你的恭喜可是言之過早啊”

    柳輕候嘿嘿一笑,“既然張燕公面前都過了趟,這右拾遺夏卿先生想不做怕是都不成了。不過此事若是能落實的更早些倒也好”

    正在斟酒的王縉抬起頭來,“無花此言何意?”

    “我是怕張博物恐不能在朝中久居,為此事平添波折”

    王縉放下酒甌,整個身子猛然坐正,“無花你莫賣關子,說清楚”

    “這次的案子鬧的這麼大,總難免有人要受牽連,張舍人恐怕就是其中之一啊”

    “怎麼會?就連張燕公自己都……你是說為了御史台?”

    柳輕候緩緩點了點頭,“很有可能。這都是我的揣測之言,當不得真。不過即便張舍人這次不得不離京,很快也會回來的。”

    “宦海風波惡啊”,王縉嘆息一聲,“且看著吧”

    關於張九齡下一步會如何只是猜測,也就沒法子再往下說了。兩人隨即轉了話題,柳輕候問高力士去大理寺見張說的情形,王縉搖頭不知。倒是關於新任次輔的情況,他聽到些風聲。

    自從開元初以來,當今天子李三郎用宰相就好搞三人配置,首輔、次輔之外再加一個特任宰相。

    當前隨著張說罷相,源乾曜接任政事堂主筆,次輔隨之出缺,王縉聽到的風聲是李元紘極有可能接任。

    隨即王縉簡要說了說這人,李元紘,字大綱,開國勳貴之後,其曾祖為應國公李粲,祖父李寬為隴西郡公,父李道廣為金城縣候,亦曾入相。

    李元紘本人曾轉任多職,後在京兆尹任上接替被貶出京的楊愓出任戶部侍郎之職,其人有兩大特色:第一,理財能力出眾;第二,性好清儉,雖累世公卿之家,本人亦位高權重,但家無積儲,僕馬疲敝,每獲封賞,皆轉手散於親族,私德備受朝野讚譽。

    李元紘入次輔的風聲已經傳出,但那第三個特任宰相則還沒什麼動靜。兩人邊飲酒閒話中王縉數了數自開元初姚崇、盧懷慎以來的歷任宰相。結果柳輕候在其中發現了幾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一是這些宰相們任職的時間都不算長,到目前為止最長的就數源乾曜,他兩度為相的時間加起來超過了六年,除他這個特例外,其他的就再也沒有一個能過五年的,姚崇、宋璟、張說莫不如此。

    其中,在後世被讚譽為奠定開元盛世之根基的名相姚崇甚至連四年都不到;接替他的首輔相公宋璟只有四年;當初以第三個特任宰相身份入政事堂的張說則是四年七個月。

    現象之二是從開元八年以來,李三郎用宰相越來越看重兩方面能力,一是重理財,二是重軍事,軍事之中尤重朔方軍。張說就曾以特任宰相及兵部尚書的身份出任朔方軍節度大使,並立下平定突厥叛亂的軍功。

    緊隨張說之後的朔方軍節度大使王晙亦曾入相,雖然他剛剛跨進政事堂就被彈劾結黨與重用親戚而罷相,但他確實是以軍事才能從朔方軍節度大使的位子上入相的,這就是出將入相啊。

    重理財,重軍事,這兩樣加一起想要幹什麼還用多說嗎?看來李三郎理順了文治,是想在武功上有所建樹了。盛唐邊塞詩人的春天也該來了。

    “當今的朔方軍節度大使是誰?”

    “嗯?”,王縉沒想到柳輕候的思維如此跳躍,楞了一下後回答道:“蕭嵩,他是六朝梁皇室後裔,也是極少數幾個以門蔭出身,無文辭卻得到張燕公極高品評的人物之一,怎麼問到他?”

    柳輕候舉起酒樽,“此人極有可能入相,值得關注”

    王縉一飲而儘後放下酒樽,“怪哉,你把話說清楚”

    柳輕候因就將剛才的發現一一說了,既是理順自己的思路,也是作為酒桌上佐酒的閒話。王縉聽的很認真,聽完表情怪怪的,嘴裡還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你這腦袋是怎麼長的”

    王縉的這句嘟囔反倒讓柳輕候覺得奇怪,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細想想原因,或許還真應了當局者迷那句老話。

    多年以來朝廷人事更迭的太多,起起落落跟走馬燈似的,身處官場難免關注的太多,獲得的信息也太多,如此反倒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分辨不清了。

    閒話說的差不多,酒也喝得差不多後就該走了。柳輕候搶著要會賬,王縉堅決不許,只得依了他。

    走出醉夢樓後,柳輕候在門口叫停了正欲扳鞍上馬的王縉,“夏卿先生右拾遺的事情還要催緊些,但事情定下之後切要慎重,中書省如今是多事之地,一動不如一靜。尤其是在籍田括戶之事上,此事如今議論仍多,夏卿先生最好不要摻和此事,尤其是不要招惹宇文融,這是早晚要入相的人哪!”

    這番話說完,兩人揮手作別。柳輕候卻沒注意到王縉沒走幾步便勒停健馬扭頭看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北里迷離的燈火深處。

    王縉收回目光抬頭看了看夜空沉吟片刻,對長隨道:“走,先不回家,去張舍人府”

    不過就是兩天功夫,隨著張說案塵埃落定,前些日子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張九齡家就變得熱鬧不堪,府門兩側扎著的拴馬樁上竟沒個空閑處。

    看著這樣的景象王縉苦笑著搖了搖頭,命長隨牽著馬在外等候,自己則是入了門房。

    門房裡坐滿了人,大多數都穿著讀書人的襴衫,王縉一眼掃過見沒有認識的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給門子遞了名刺後安靜的尋了個坐處靜候。

    那些個襴衫讀書人喝著淡乎寡味的茶湯在說文論詩,內容或者是自己的詩作,或者是品評名家新作,或者是議論最近又出了什麼樣的新銳詩客,以前王縉對這些話題倒是頗有興趣,但今晚卻只覺得他們聒噪。

    不消說這些人都是功名還沒到手,來張舍人府上行卷的貢生舉子們。張博物九歲能文,十三歲時寫的文章就得到當時廣州此時王方慶的賞識,後來又是憑藉文章相繼得到兩位文壇領袖沈佺期及張燕公的激賞,一步步走到如今高位。

    張舍人以文詞成名,以文章晉身,這樣的經歷自然最得貢生舉子們傾慕,再者如今之文壇隨著沈佺器、宋之問、四傑、陳子昂等前輩大家相繼仙逝,主盟文壇的便只剩了張說,然則張說也已年華老去。

    未來最有可能接掌文壇盟主的中年一輩只剩張說以及吳中四士,但四士中的張若虛、包融遭際坎坷,張旭痴迷於草書,說來說去就只剩了個賀知章。

    情勢已經明了,張燕公之後,繼起主盟文壇的必是現今都已官高位顯的張九齡、賀知章無疑。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4
第九十三章小人常有才而無德





    既得人心仰慕,復有文壇盟主氣象,得其一言之贊立時就能身價百倍,既然如此誰不要來行卷幹謁?現在還是少的,若是倒了科考之期將近,像這等行卷幹謁的只會更多。

    正自想著的時候,此前專司從門房往裡面送名刺的僕役到了面前,低聲說舍人有請王校書。

    王縉見張九齡是在書房接見自己,心下當即一喜,這是第一次,同時也是關係親近的表示。

    名滿天下的張九齡四十餘歲年紀,有些黧黑的臉上五官肅正,頜下鬍鬚雖然濃密卻根根不亂,既粗且黑,望之如刺針。

    已是夜晚,且又是在私宅書房之中,張九齡卻依舊是衣衫嚴整,全身上下看不出半點私室中的隨意,坐姿也是腰背筆直,份外端正。其人身量並不算高大,但就是這麼一坐,一股剛正耿介之氣已是勃然而發。

    這是個把儒家君子慎獨功夫做到家的人,因其是韶州曲江人,他這份時時嚴整的風儀就被稱為“曲江風度”,早已是朝野咸知。

    面對這樣一位剛介名臣,王縉少不得又多了三分嚴肅莊重。

    張九齡手裡拿著正拿著一份行卷在看,身邊書案上還堆著厚厚一摞,理的整整齊齊。

    見王縉進來,他放下手中行卷吩咐上茶,並聞言命坐,“當今天子登基以來國勢蒸蒸日上,然則文辭之盛倒不如則天大聖皇后主政的偽週時期了,想想文章四友、初唐四傑、沈佺期、宋之問、劉希夷、陳子昂,這些人莫不是一代之詩雄,再看看現在,真是咄咄怪哉!”

    王縉半躬身接過僕人奉來的茶湯後賠笑聲道:“人才興替也是需要時間的,譬如家兄,下官以為他之詩才便絕不遜色於舍人適才所提及的諸位前賢”

    張九齡聞言如鐵鑄般的臉上笑了笑,手指虛點了點王縉,“你倒是執著,令兄才華是盡有的,只是惜乎現在還太年輕,詩風未成,否則必有大可觀處。罷了,不說這些了,夏卿漏液而來所為何事啊?”

    “下官今日聽到一些說法,心裡甚是疑惑,特來請舍人幫忙參詳參詳”

    “講”

    王縉捧著茶盞將柳輕候的說法一一說了,除了關乎自己任官的事情以及最後在醉夢樓門口提醒他的那幾句之外其他皆無保留。

    張九齡神情不動的聽完,“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藍田縣縣學學子柳輕候”,王縉說完頓了一下,見張九齡聽到這個名字很陌生,遂又補充了一句,“此子因自幼體弱多病,是寄養在佛前長大的,故而又有一個無花的法號”

    “就是那個廝混在青樓楚館,花魁大賽上大出風頭,又弄了個夜夢遇仙甚至在戲場裡搬演的那個和尚?哼,自泰山封禪歸來,這個名號倒是炙手可熱的很”

    張九齡的語氣大不妙,但這時王縉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不過他並非是出家的和尚,如今也已在藍田縣進學……”

    “既是有志於進學在青樓楚館廝混個什麼,還說什麼名僧風流,不過是浮浪無行罷了。還有那所謂夜夢遇仙更是為搏揚名搞得故弄玄虛,讀書人第一要務便在誠心、正意,然後才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此子裝神弄鬼先就是心不誠、意不正,心術不正則有 不如無才。夏卿你心心念念皆在兄長,是個明孝悌的純良君子,切不可為此子所迷惑,當以親君子遠小人為誡”

    王縉聽的口中發苦,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他今晚臨時起意來這一趟本是覺得柳輕候說的很有道理,意在將他的說法告知張九齡做個提醒。

    同時也是希望能藉這些話頭在張九齡面前引出柳輕候,若是能使柳輕候以才華見賞於張九齡,肯幫著說一句話,那鄉貢生的名額不過是探囊取物。

    最後則是一點私心,也是想找個由頭多在張九齡面前晃晃,如此對於自己的右拾遺之事也算是個無聲的催促。

    但讓他萬沒想到的是張九齡沒聽說過柳輕候,卻是對無花了解不少,而且印像還這麼差。當此之時王縉心裡真是又悔又苦。

    悔的是早該想到以張九齡方正耿介的心性必定不會欣賞柳輕候的那些作為,苦的是張九齡本不知道無花就是柳輕候,現在卻被自己點破,若是真叫他記掛在心,沒準兒就得給柳輕候平添許多波瀾。

    更要命的是這位舍人最是心如磐石之堅,一旦他對某人有了成見,想要扭轉過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張九齡當然不知道王縉心裡轉的這些念頭,顧自按照自己的思路說著,“小人常無德而有才,這個無花便是顯例。他見得不差,某在中書是呆不得了,行將轉任太常寺少卿,不過這也是權宜的安排,出京已是勢在必然。”

    “舍人……”

    張九齡抬起手壓了壓,“在哪裡不是做官,不是為江山社稷,天下黎庶?某自心中坦然,你又何必效小兒女之態。某走之前自會將你左遷中書右拾遺的事情辦妥,但這並非是為私誼,夏卿你當能明白吾之心意”

    王縉肅容起身,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躬身深深一揖。

    “身為諫官,首要在德,其次在膽……”

    王縉從張九齡府裡辭出後仰頭向天默立了許久也沒理清紛亂的心思,張九齡、柳輕候、兄長王維,乃至宇文融的臉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穿來繞去,個中滋味真是五味雜陳,難以言說。

    長安皇城內的人物更迭繼續向下發展,先是戶部侍郎李元紘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並隨即加銀青光祿大夫,賜爵清水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詔命一出,也就意味著他正式入政事堂成為僅次於源朝曜的次輔相公。

    李元紘卸任的戶部侍郎之職則交給了宇文融,由是宇文融以御史中丞兼任戶部侍郎,益發位高權重,也為籍田括戶的持續推進益增聲勢。

    次輔之位塵埃落定後不久,以安西都護府副大都護身份開啟軍事生涯的杜暹以安西軍功被任命為第三個特任宰相,其人早年就以侍奉繼母至孝而名聞天下,後參加禮部試以僅次於進士科的明經科登第,實為文武雙全。

    這還沒完,隨後不久六朝時梁皇室後裔,以門蔭出身的朔方軍節度大使蕭嵩升任兵部尚書,並以兵部尚書任朔方軍節度大使的身份進入政事堂,成為當朝第四位宰相,只不過他並不在長安任職,依舊坐鎮朔方軍中抵禦吐蕃。

    四位宰相的設置引人側目,而兩位軍中大將的相繼入相更使天子李三郎出將入相的用人格局益發明確。

    一時之間邊軍將帥群情激昂,大感振奮,皇城之內談兵論武之風亦隨之風行,更有為數眾多的不第舉子們高歌著“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的昂揚曲調慨然離京,渴望投身邊帥幕府建功立業,搏他個馬上封侯。

    政事堂忙於宣麻拜相的同時,前中書令張說掌控下的中書省也在頻繁的進行著人事更迭,先是受張說案牽連被御史台鎖拿的十幾人或流或貶盡皆出京,隨即中書舍人張九齡轉任太常寺少卿。

    王縉就是這一背景下悄然左遷,完成了秘書省校書郎到中書右拾遺的身份變換,校書官就此變成了臺諫官。

    坐在皇城中書省公事房內的王縉回顧著這段時間紛紛揚揚的人事變換,駭然發現當晚柳輕候在醉夢樓中所說竟是無一不中,神思紛飛了片刻後鋪好紙,提筆濡墨寫下“藍田許明府台鑑”七個漂亮的八分楷書。

    一封書信寫完吹乾墨跡後,王縉出公事房,中書省,一路走到皇城朱雀門側找到貼身長隨,著他即刻快馬趕往藍田縣將此書信當面交予許縣令。

    當天下午,藍田許縣令就在官衙後宅拆開了這份私信,隨即就感覺牙疼的老毛病要犯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4
第九十四章只要整不死就死整到底





    若是有後悔藥可吃,大半個月前他一定不會在京兆府那般力爭一個鄉貢生名額,一個名額兩家要,這不就是燙手山芋嘛,偏偏還甩不脫。

    好友家的那個劉星河真是,哎,你說你紈絝子弟都乾了二十年了,繼續乾著唄,天天吃喝玩樂的多美!非要學什麼曹孟德、陳子昂的幡然醒悟、折節讀書,還非要參加明年二月的禮部試,個不務正業的坑爹貨!

    但問題是劉星河這熊孩子可以坑爹,自己在他爹面前卻沒法兒坑。多年的好友,以前又是幫過,不,甚至是有恩於自己的;再加上她夫人跟自家夫人好到親如姐妹般的關係,已經收下的那麼些謝儀,樁樁件件都是敷衍不過去的,這名額若不給他簡直沒法收場。

    比起劉星河那個假和尚柳輕候更是可恨,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答應他來藍田進學了呢?一個穿著僧衣的假和尚又不是關中柳氏出身,怎麼就能認識王縉、楊崇義,並讓他們這麼出力的幫著說話。

    楊崇義不愧是名動天下的巨賈,闊綽的出手就彰顯著氣度不凡;王縉居然在這節骨眼兒上升任了中書右拾遺,滿天下吃官家飯的誰不知道言官不好招惹,那真是咬人一口、入骨三分。

    哎,這真真是兩難哪!

    許縣令正捏著精心修剪過的鼠須左右為難,後面三娘子身邊的胖壯貼身丫鬟到門口瓮聲說夫人有請。

    所謂夫人不過民間及這些丫鬟們湊趣兒的說法,所謂妻以夫貴,依著他的品級妻子距離夫人稱呼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倒是許縣令畢竟是讀書知禮的,這夫人二字實在喊不出口,只以閨中的排行三娘子稱之。

    聽說三娘子有請,許縣令不敢半點怠慢,隨著胖壯丫鬟去了。

    等他再出來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衣衫散亂,鬍鬚凌雜不說,就連脖子上都多了幾道細長的血痕,這還是閃得快,要不這血痕就得上移到臉上,明天可就沒法升堂了。

    沿途的僕役們一看到縣尊這份尊容,立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眼瞥過之後當即把腦袋拼命往下塞,心裡還念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氣咻咻的回到書房,許縣令獨自一人足足怒罵了盞茶功夫才勉強消氣,而後吩咐官家準備車馬,另外通知衙內一應官吏自己明天有事要往京兆府。

    這些安排完後,許縣令廢然一嘆,罷罷罷,好男不與女鬥,這次且就依了三娘子那惡婆娘,否則這一堂實在是過不去啊。

    今年藍田縣這唯一的鄉貢生名額既然決定要給劉星河,那明天就不能不往長安走一趟。楊崇義之前送來的東西得退,這是規矩,既然是規矩就得守著。再則商賈的身份雖低,但做到楊崇義這個地步之後也就不是他能隨意揉搓的了。

    更關鍵的是王夏卿那裡得親自出面敷衍好,人家託付的事情沒辦成,那自己的態度就尤其得好,希望不至於因此結怨吧,今年不行不是還有明年嘛,那柳輕候剛剛十六歲,足矣等得起。

    許縣令盤算安排著的時候,被他惦記著的柳輕候其實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孫教諭家中。

    自打去年正式在藍田縣進學以來,這條路柳輕候就沒少跑,這次也是因為聽說明年科考鄉貢生名額的事情已經過了尚書省下的禮、吏二部,所以專門來打探消息的。

    既是打探消息那就不好直接闖到許縣尊處,還是先到孫教諭這裡摸摸情況後再定行止來的更妥帖。上門照例是不空手,照例還是一腔羊,不過有了楊崇義那五百貫謝儀打底,腰間有銅的柳輕候這次直接整了一頭苦泉羊。

    唐人吃肉的習慣是北羊南魚,而僅產於洛陽一處狹小地域的苦泉羊乃是唐人心中公認的羊肉第一品牌,其價值遠非普通羊肉可比,而那負責送羊肉進去的伙計更是把胸脯拍的山響,聲稱一定會給教諭娘子普及普及關於苦泉羊的品牌價值。

    孫教諭自從收了柳輕候這個名義上的學生之後,每月一次的因肉過堂就輕鬆多了,所以見面也就溫煦客氣。基本信息也沒瞞著柳輕候。

    今年藍田縣有鄉貢生嗎?有。名額有幾個?一個。名額到藍田縣衙多長時間了?大半個月。

    話說到這兒孫教諭的坦誠也就用完了。當柳輕候問及許縣尊對這個名額要怎麼安排,今年有什麼強硬的競爭對手時,孫教諭就開始支支吾吾一問三不知了,分明是在替許縣令遮掩。

    他這態度讓柳輕候心裡直冒火,那麼多羊都填到狗肚子裡了,真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儉素的書房中氣氛正開始滑向尷尬時,教諭家的幫傭婆子從外面走進來,也沒向孫教諭見禮,直戳戳的對柳輕候說大娘子有請尊客。

    柳輕候當然知道婆子口中的大娘子就是孫教諭的老婆,現在可不比後世,教諭娘子這種搞法真是很失禮啊。

    柳輕候沒急著起身,先將目光看向了孫教諭。

    可憐孫教諭這麼大年紀臉上都起了羞紅,稍稍有幾莖雜白的鬍鬚都開始發顫了,偏過頭對柳輕候所在方向擺著手,有氣無力道:“既是山妻有請,你就去吧”

    二堂之威名不虛傳哪,孫教諭這樣子讓柳輕候看的是又覺解氣又覺可憐,不過他還是恭敬的行了禮後才跟著幫傭婆子出去了。

    教諭娘子其實就站在書房外,高而瘦,一副刻薄外露的面相,不過此刻看著柳輕候卻笑得和藹的近乎慈祥了。

    “自打赴任這藍田縣以來,你家老師經管的學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師娘看來看去倒就是你這孩子最知禮,不像有些個混賬行子自己天天吃的腦滿腸肥,倒說教諭身為學官就該安貧樂道,還一簞食、一豆羹的在師娘面前拽文,我呸,一輩子都別想中的瘟生!”

    以前還只是聽說,至此柳輕候總算親眼瞻仰了藍田市井間流傳已廣的二堂娘子風采,但除了苦笑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她的話完全沒法兒接啊。

    “你老師是讀書讀愚了的,要不然也不會教諭了一任又一任,別理他。你想知道的事情師娘都清楚,我來跟你說”。

    教諭娘子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該知道不該知道的柳輕候全都知道了,其間,始終在書房中沒露頭的孫教諭幾度差點兒把嗓子咳破也沒起任何作用。

    柳輕候走的時候孫教諭自然也沒露面,只在將要走出院子時聽到他那帶著顫音的悲呼,“斯文喪盡,喪盡斯文哪!”

    從孫教諭家裡出來時柳輕候就不打算再去請見許縣令了,見面沒有意義反而更添雙方的尷尬,就比如作詩,到這一步時就已經是功夫在詩外了。

    一路走一路思忖,但卻幾乎想不出辦法,當事情的發展超出個人努力的層面時,實際上也就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人家開始拼爹了,他爹卻還在一千三百年後,這還怎麼搞?

    最終能想到的就是回長安找王縉商量看看,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好辦法,卻是當前他唯一能做的。

    這一刻,一千三百年的光陰彷彿重疊了起來,他再次真切感受到了後世剛剛走出校門踏進社會時的茫然與無助。

    回長安的路上柳輕候逐步的做完了今年拿不到鄉貢生名額的心理建設,後世本就是一普通人的他經歷過很多失望,也明白世界不會圍著你轉的道理。

    使勁搓搓臉,長長吐出一口悶氣,今年不行,沒關係,明年再來。咱這草根**絲就是屬小強的,只要整不死就死整到底。

    回到長安見天色距離散衙還有些時候就先回了宣陽坊,遠遠就看見穿著一身普通人衣裳的小太監汪大用在院門口站著,一副很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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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你既拼爹就別怪我搬太監





    “他怎麼來了?”,柳輕候對汪大用的印像已經大有改觀,原因在於這小太監的好學與執著。當初給他那些佛經本是想他知難而退,卻沒想到這小太監愣是生生堅持下來了,而且學的無比用心。

    雖然他出於功利目的學佛禪的初心有些跑偏,但人活著都特麼不容易,再較這個真兒就太苛刻也太沒意思了。所以每次汪大用趁著採買的機會溜出來請教讀經中的疑問時,他都盡可能的給予了最詳細的解答。

    雖然他自己在佛禪上也是個半吊子水平,但那份用心卻是十足十的,足以對得起汪大用的用心。

    他的這份用心汪大用明顯是感受到了,所以經過幾個月的接觸兩人的關係倒是越來越好,柳輕候也早已拋掉了敬而遠之的想法,就當一普通朋友相處,既簡單也輕鬆。

    柳輕候剛下馬車汪大用就三步並作兩步的躥過來,“哎呦,你可回來了,要是再這麼等下去我得急死”

    他那太監獨有的尖利高亢嗓音把車夫嚇了一跳,柳輕候側移一步擋住車夫好奇的眼神,會了車腳錢後一把拉過汪大用往院門處走。

    汪大用對車夫的眼神很敏感,憤憤聲道:“要不是有急事,今天老公非得把他那馬車給採辦嘍”

    老公是太監的自稱,但一般能用到這個的都是有一定年紀身份的。這兩樣汪大用一樣都不佔,明顯是自己給自己扎聲勢。至於宮使採辦,只要學過《賣炭翁》的都知道那是怎麼個坑爹事。

    柳輕候撇了撇嘴,“你是換了衣裳,要不然人早躲沒影了,你就是想採辦,那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宮絹也找不到系的地方。行了,趕緊說正事吧”

    “張公公今晚要來醉夢樓戲場看戲,一併來的還有一位御史台的朝官,你得給安排兩個戲場的好位子,戲看完還得找個能說話的清靜去處”

    幾個月下來柳輕候已經從汪大用口中知道那位中貴人名叫張道斌,乃是宮中武惠妃面前最得用的內監。

    “張公公要來看戲?”,柳輕候隨口應了一句,心中卻是猛然一跳。

    “對,快去安排吧。張公公那性子你上次在大慈恩寺也是親眼見識過的,他交辦的事情那真是出不得一點差錯,否則咱倆都別想落著好兒”

    柳輕候聞言,暫且壓下亂糟糟的心思親自領著汪大用跑了一趟戲場,又去找了蕭大娘子,直到把兩件事都安排妥當後這才有時間好生思量。

    最初心頭一跳的原因很簡單,這張道斌絕對是尊大佛,要是能搬得動他,藍田縣學中玩兒拼爹的不管什麼爹都得乖乖退散。

    至於心動之後又心亂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對方是個大太監,後世那麼多年的歷史教育可是寫的明明白白,太監不是好東西,勾結太監的根本就不是個東西,這價值觀有障礙啊!

    原因之二則是即便不矯情價值觀的問題,他會幫我?兩人當下的身份差距就不說了,沒意義;私人交情也根本談不上,在此之前就見過一面,憑什麼幫?

    跟這種身份敏感的人物相處,尤其是想請他們幫忙其實是件需要很多水磨工夫的事情,需要花很多時間很多心思,還得有機會把該鋪墊的鋪墊到位,等到一切水到渠成的時候再提請求才是正確的操作方式。

    像現在這樣倉促行事極有可能把事情辦成個夾生——事情沒辦成還把印像給整壞了,其實是非常得不償失的。

    但問題是柳輕候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等再做水磨工夫了,心亂的根源歸結起來就是四個字——說還是不說?

    柳輕候的糾結為難被與他一起等著張道斌的汪大用給看出來了,因就問他愁眉苦臉的原因。

    他這一問倒是提醒了柳輕候,怎麼就沒想到從他這兒探探風色呢?

    於是柳輕候就把事情全都攤開細細的說了一遍,並問汪大用的意見。

    汪大用皺著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咂咂嘴道:“這事兒確實辦的有點強梁,時間既然這麼緊,說肯定是要說的,總得試試要不怎麼心甘?但結果如何……難說。這得看張公公今晚辦事是否順利。

    他若是辦事順心情好,你這就不是個事兒,畢竟他對你還是賞識的;反之……罷了,無花你現在也別想那麼多,看運氣,相機行事吧”

    “張公公晚上要辦什麼事?”,柳輕候是關心則亂,這一問出口之後才發覺不妥,這不是他該問的。

    汪大用楞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他眼中的聰明人居然會問出這麼蠢個問題。但蠢問題既然問出來了,他就不好辦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說不知道又實在太假,經過慈恩寺那一遭柳輕候已明明白白知道他是張公公的心腹了。

    腦子裡轉來轉去好幾圈後汪大用往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兩件事,一是最近有好幾個朝官夫人在惠妃娘娘面前提到醉夢樓戲場,正逢娘娘這段時間心裡也煩,就想看個新鮮散散心,張公公這是打前站來審看的”

    “惠妃娘娘要來醉夢樓?”

    “你想哪兒去了?惠妃娘娘若真是要看,那肯定是進宮搬演,怎麼可能來這兒?”

    柳輕候點點頭。汪大用豎起第二根手指,“此外,張公公今晚來看搬演小戲的時候順便要會一會御史台李中丞”

    御史台最大的大佬是御史大夫,其次就是兩個禦史中丞,一為宇文融,另一位則是受宇文融援引進入御史台的李林甫。前段時間就是他們三人聯手彈劾張說致其罷相的。

    張道斌要密會的人是李林甫!他兩人一個是宮中內監頭子,一個是外朝言官首領,聚在一起能有什麼事兒?

    柳輕候這次總算沒有腦子抽抽兒的去問他們為什麼要見面,“多謝坦誠相告”

    汪大用聞言笑了,笑容居然很明朗燦爛,“我不是在嘴碎的人,在宮裡碎嘴子往往活不長,也不可能到張公公身前伺候,我這坦誠也是要看人的”

    說完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後,汪大用又低聲交代了一句,“要隱秘”

    “我知道,你稍等”,柳輕候說完出去轉了一圈兒,調劑著又在戲場裡另給安排了個座兒。同時心裡也犯嘀咕,既然要隱秘那還看什麼小戲搬演嘛,戲場人多眼雜的怎麼隱秘的起來。

    事實證明他完全是想多了,因為張道斌是一個人來的,坐的馬車也極普通,李林甫根本沒跟他一起。

    “你在這裡等等”,穿著一襲普通人常服的張道斌吩咐了同在戲場門口等候的汪大用一句,而後笑看向無花,“一別經年,小和尚倒是風采更勝往昔,這戲場也是你的主意?走,且帶我看看風靡長安的夜夢遇仙究竟是個什麼景兒”

    張道斌這態度讓柳輕候鬆了口氣,一則他心情看來不錯,再則這張公公看來對自己印象挺深,而且貌似還是個好印象。

    兩人是邊走邊說,柳輕候落後半步相陪,邊往戲場裡走邊小聲解說戲場中種種。

    張道斌靜靜聽著不時點點頭,除了見面之初的那句話之外他的話就很少,一進入戲場之後更是一句話都沒有,不過胡椅旁邊備好的茶湯及小食他都刻意的嚐了嘗,甚或還微微點了點頭。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第九十六章危險,太危險了!





    小戲開始搬演之後,張道斌看的異常認真細緻。(《大唐首座》七月交稿分割線)

    不一時兩場小戲搬演完畢,張道斌並沒有急著退場,“把他們在台上演說唱念的內容給我準備一份”

    我靠,這是要搞劇本審查啊。柳輕候頷首以應,“好”

    “這種帶靠背的胡凳有點意思,也給我準備四張,還有茶湯、小食都備些,這兩樣不要另外安排,務必要跟戲場看客們吃的喝的是一個味道”

    柳輕候再度稱是。張道斌臉上露出些笑模樣,“你給老公我說句實話,這夜夢遇仙可是真事?”

    我靠,都說是夢了還要問什麼真假,這可怎麼答?柳輕候只能淺笑著含糊道:“夢嘛,哪裡有什麼真假?譬如莊周夢蝶,真作假時假亦真”

    張道斌聞言大笑,不過他這大笑是表情放開了聲音卻壓得很低,看著就有些怪異,“說得好,無花你這話中大有禪機,但是老公我著相了。夜夢遇仙中那首詩不錯,前些時大家遊西苑時還欽點李龜年唱過的”

    “大家?”

    “就是陛下,這是宮人對聖天子的稱呼”,張道斌揮揮手,“但這兩場小戲中老公我倒覺得那《白蛇傳》更可人眼,因果相循,浮生如夢啊,阿彌陀佛”

    《白蛇傳》最初被寫進明代白話短篇小說集《三言二拍》之前早已在民間流傳,究其本質就是一民間百姓群體創作後又經過文人加工的傳奇故事。

    如今張道斌愣是從裡面看出了《金剛經》的禪意,這腦迴路之清奇讓柳輕候無語的很,但他的話也不能不接,“是啊,浮生暫寄夢中夢”

    張道斌眼神一亮,口中還將柳輕候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正要說什麼時汪大用從外面跑進來點頭示意。

    張道斌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走,口中猶自對柳輕候道:“看來這一年來你的禪功又有精進,年來除了修禪可還做了別的什麼?”

    正陪著他往外走的柳輕候心中一動,這是多好的話口兒啊,說還是不說。

    他這邊還在猶豫,前導的汪大用看似無心的接了一句,“無花僧去年已經在藍田官學進學了,我下午先行來安排時,他還正在為拿不到明年禮部試的鄉貢生名額犯愁”

    聞聽此言,柳輕候真恨不得撲上前抱住汪大用猛親一口,哥們儿夠意思,這話接的再漂亮沒有了,至少值它三十二個超級贊。

    張道斌腳下頓了頓,扭過頭來看著柳輕候,神情間頗為訝異,“你不是和尚?”

    柳輕候只得又將小時體弱多病,因而佛前寄養的話說了一遍。

    張道斌聽完輕哼一聲,“讀書、進學、科舉,俗不可耐,真是白糟蹋了一條好慧根!”,說完就不再說話,徑直由兩人領著到了之前就安排好的密室。

    目睹張道斌進門關門之後柳輕候還在想著他剛才那句話,這是什麼神回复?又是什麼意思?汪大用把話說的都那麼清楚了,他到底會不會幫忙?

    短短一句話參詳來參詳去卻參詳不出個結果,柳輕候扭頭去看在門外另一側守候的汪大用。

    不用他說話汪大用也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也是搖了搖頭,顯然也沒從那句話裡聽出什麼端倪來。

    想來想去想的頭都疼了,柳輕候索性一發狠不想了。在這件事情上他已經把自己能做的做到了極致,成是幸運,不成也沒什麼可後悔的,去特麼的,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愛咋滴咋滴吧。

    約莫半個時辰後,密室的門打開了,兩個聲音讓了一會兒後張道斌率先從屋裡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李林甫柳輕候藉著燈光一看卻是見過的。

    原來他就是數月前送裴耀卿離京往宣城赴任時的那個清癯中年。

    我靠,遺臭萬年,絕逼能在中國古代奸相榜上排行前五,並有衝擊前三實力的肉腰刀李林甫居然是個大帥哥,就他這顏值身材乃至氣度若是穿越到後世妥妥兒的黃金大叔啊。

    張道斌出門看到柳輕候,腳下停住指了指他側身對李林甫笑道:“倒是忘了個事兒,這是個生就了一條好慧根的假和尚,明明有望成為釋支遁那樣的高僧,卻偏偏要學人讀書科舉,如今還差著一個鄉貢生的身份,此事就請李中丞施個援手吧”

    李林甫藉著屋內的燈光看了看柳輕候,也不知是真忘記了,還是刻意假裝不認識,反正臉上是初見的表情,“此子既能入得了中貴人法眼,那必定就是不凡,為國舉才某豈敢落於中貴人之後?”

    張道斌聞言輕笑,“人言每與李中丞對談則如沐春風,今日一晤始知傳言不虛,有勞有勞!”

    汪大用跟著張道斌一起走了,李林甫也走了,柳輕候卻沒法兒走,找到正在督管雜役們收拾戲場的九娘子說了可能進宮搬演小戲的事情,九娘子的嘴一下就張成了O形。

    柳輕候剛聽汪大用說起這事兒時還有些慶幸是進宮表演,畢竟省事多了。要是武惠妃真到戲場來,那傢伙不知道得折騰成什麼樣子,累呀;而且進宮表演,聽聽這高大上的檔次,對醉夢樓戲場的廣告效應簡直是無敵了。

    不過現在看著燈光下神情靈動,明豔的有些刺眼的九娘子,慶幸都變成了擔心。

    這可是進宮啊,而宮裡那個唯一的真男人在女色上的口碑可不太好,讓九娘子這個級別的小美女去面對一個連兒媳婦都能弄上床的老男人,太危險,實在是太危險了。

    有些場景簡直不能想,一想就噁心的讓人毛骨悚然,“這次若要進宮搬演小戲,你不能去”

    九娘子有著明顯碧色的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為什麼啊?”

    這還真不好說,柳輕候含含糊糊。九娘子卻執著追問,畢竟這可是進宮哎,一輩子可能就此一次的。

    柳輕候實在是被問急了,黑著臉道:“天下皇帝就沒有不好色的,你……萬一他看上你了怎麼辦?我可沒那本事把你從宮裡救出來” 。

    蕭九娘子圓瞪著的眼睛變成了眉眼彎彎的新月,嘴角恨不得咧到天上,露出整齊潔白的糯米牙在花燈的燈光下粲然生輝,“無花你剛才是想說我漂亮,你真覺得我漂亮?”

    她這一笑讓柳輕候剎那間真正明白了明眸善睞的真實含義,與此同時心裡猛然冒出個念頭,小丫頭長大了,不過隨即他就在心裡暗罵了自己兩句畜生,這可是未成年少女,那啥那啥啥可是犯罪要判刑的。

    因是心裡出現過不純潔的念頭,柳輕候目光就有些躲閃,“你漂亮不漂亮自己心裡還沒個數兒啊?”

    他目光一躲閃,蕭九娘子的眼神就勇敢的逼了上來, “那你說,我和那個三天兩頭給你送東西的花尋芳比,誰漂亮?”

    真磨人哪,“你漂亮,全天下就你最漂亮行了吧”

    蕭九娘子愈發的眉眼彎彎了,臉上表情也臭美的厲害。柳輕候咳嗽兩聲囑咐她事情沒定之前先不要聲張後就走了。

    身後,九娘子脆生生的聲音在戲場裡迴盪,“手腳都再麻利點,幹完好吃飯,今晚每人加一角酒”

    起哄的聲音隨即而起,不知哪個快嘴的扯著快活的聲音道:“東主為什麼加酒啊”

    “我高興,行了吧”,蕭九娘子說出的“行了吧”三字明顯是在模仿他剛才的語調。

    柳輕候笑著搖搖頭走出了戲場,這樣的戲場,這樣的九娘子,他喜歡!

    回到宣陽坊洗漱過後卻興奮的有些睡不著,踏破鐵鞋,柳暗花明,人生總是充滿驚喜。不過興奮過後又開始忐忑,張道斌當時說的那麼含糊,李林甫後來又沒問過自己,那他怎麼落實鄉貢生名額的事情?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第九十七章辦事兒還得看李林甫





    別是嘴上快活晃點哥的吧,但他那麼大的官,再說中間還有張道斌架著呢

    這念頭一起那就要命了,興奮全變成了患得患失,睡覺也變成了在床上翻烙餅,足足折騰到半夜實在是倦極了才勉強睡去。

    第二天早晨聽到敲門聲時,柳輕候就是頂著倆黑眼圈去開的門,嘴裡還嘟嘟囔囔的罵著誰這麼不開眼,有這麼早上人門的嘛。

    門開處外面站著一個三旬左右的勁健漢子,眉眼英挺,背挺的溜直。

    漢子自報家門是李中丞家親隨首領,奉中丞之命隨柳輕候往藍田縣衙一行的,說話乾淨利索。

    我靠,難怪剛才乍一醒的時候恍恍惚惚間似乎聽到了喜鵲叫,這是貴客,大貴客啊,柳輕候聽完趕緊把人往屋裡讓。

    漢子李五卻不進門,只是催促柳輕候快點動身,中丞辦事素來不喜歡拖延,今天的事情就得今天辦,他還要急著趕回來給中丞繳令的。

    我靠,沒看出來李林甫譜儿還挺大,都玩上軍法治家了,看來他那個起家的千牛衛直長沒白當。

    對這樣的好事柳輕候當然沒意見,飛快洗漱了之後早飯也沒吃就出了門。

    “你沒馬?”

    “有”,柳輕候看著李五微微皺起的眉頭很有些羞慚,這感覺就跟後世都上班好久了還沒駕照一樣,“不會騎”

    李五眉頭又是一皺,也不說話,大長腿一掄就上了身邊的健馬跑了。他這一掄的姿勢在燦爛的朝陽中真是太帥了,帥到柳輕候心下發狠,等哥明年二月考完科舉一定要學騎馬,到時候上馬的姿勢就照這個學,也得這麼帥氣。

    沒過多久李五就又回來了,馬後跟著一輛輕便的馬趕腳。

    一車一馬直出長安前往藍田,肯定是李五為趕時間特意交代過,馬夫把車趕得飛快,五菱神車愣是開出了法拉利的速度。

    這讓柳輕候在馬車上坐的是痛不欲生,萬惡的封建舊社會啊,為什麼不發展科技,嗯?減震沒有,橡膠沒有,水泥、瀝青都沒有,硬邦邦的木頭輪子在黃泥巴路上狂飆,這不是趕路是謀殺,**裸的謀殺!

    在後世從不暈車的柳輕候暈在了一千三百年前大唐盛世的官道上,他刻意爬在車窗靠李五的那一邊,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淒慘的樣子後發發善心減減速,結果卻是他特麼的居然不回頭,一次都沒回。

    這貨肯定是故意的,肯定是為了顯擺他那一襲漂亮的風氅故意這麼幹的,道理顯而易見,速度慢了風氅就飄不起來,造型就不夠英武好看了嘛,燒包貨!

    柳輕候在心裡正瘋狂吐槽的時候,在官道對面一行人中看到了兩張熟面孔,他還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再仔細的瞅了瞅,沒錯沒錯,那確實是熟面孔,幾乎每次去藍田縣衙請見許縣令時都會碰到的。

    “許縣令的貼身長隨怎麼在這兒?”,腦子裡一尋思的同時,柳輕候已抬腳去跺前車廂的板璧,口中也高聲喊著停車。

    馬車又衝出二百米後才停下來,柳輕候顧不得天旋地轉的眩暈,下車向對面已到面前的馬車高聲道:“敢問可是許明府當面,學生柳輕候有禮了”

    馬車裡坐著的正是要趕往長安敷衍滅火的許縣令,從車窗裡看到外邊正在行禮的柳輕候,許縣令臉色一黑的同時啐了一口,“出門撞烏鴉,真他娘晦氣,呸”

    若依著他的本心是真不想跟柳輕候說話,甚至現在看他一眼都煩,但車夫卻先一步把馬車給呦停了,真是個蠢貨。

    許縣令努力調整著表情掀開車窗簾幕,卻見柳輕候並沒有向著他,而是對著剛剛與自己馬車錯身而過的那匹健騎大聲道:“藍田許明府在此”

    “就是要介紹人也該先問問某家的意思,這小賊禿好生無禮”,其實柳輕候留的是寸頭一點都不禿,但對心裡正極度不爽的許縣令而言自然是看你禿,你就禿,不禿也禿。

    許縣令正欲藉此失禮的由頭叱責柳輕候一番時,健騎已經到了自己車窗前,隨即兩樣紙狀物事就硬邦邦的遞了進來。

    許縣令見那騎士到了自己車前竟然還倨傲著不下馬,本待連對柳輕候的那番怒氣一起大發作出來,但眼睛一瞥過騎士透過車窗塞到面前的東西,全身上下就像從裡到外澆了一桶冷水,本已勃勃然而起的怒氣瞬間瓦解冰消。

    兩樣紙狀物事上面的那一件是份製作極其精良考究的拜帖,撒花泥金的帖子經陽光一照真是熠熠生輝,但在許縣令眼中比那反射著陽光的泥金更亮的是“隴右李林甫謹拜”七個楷字。

    隴右李林甫、國朝宗室出身的李林甫、當今首輔源相公外甥的李林甫,御史中丞李林甫,剛剛與崔隱甫、宇文融一本參倒張道濟致其下獄罷相的李林甫!

    許縣令幾乎是剛一看清拜帖上的名字就呲溜一下鑽出了馬車,其行動之矯健讓旁邊站著的柳輕候都自嘆不如。

    下車之後,許縣令就恭恭敬敬將剛接到手的拜帖又遞還給了李五,“中丞拜帖愧不敢領,請璧還!”

    李五早料到有此一幕,伸手把拜帖收了回來。許縣令也不等他說話,頂著太陽在官道上打開了第二份紙狀物事,這是一封近似於便箋的短信,內容嘛因為看不到所以柳輕候不得而知。

    許縣令的目光從右到左,再從左到右的將短信看了兩遍後才珍而重之的將信收於袖中,“中丞的意思下官已知,必不敢有負中丞巨眼識人之明”

    聽到這話柳輕候心中先是大定,繼而大喜,事情成了!

    許縣令已經明確給了答复,李五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不過人總算是從馬上下來了,“如此多謝許明府了,中丞的意思是今日事今日畢,否則在下無法回去繳令”

    許縣令聞言一怔,繼而連連點頭道:“中丞理事雷厲風行,實是吾輩楷模。如此就請尊客隨我一行,也好讓某略盡地主之誼”

    走到半道兒的許縣令就這麼又被截了回去,兩車多馬組成的隊伍浩浩蕩盪趕赴藍田。搭幫許縣令的福——人家好歹也是個在任的正印縣令——這次五菱神車終於開回了本該有的速度,大事底定又不再暈車,這剩下的旅程可就有滋有味的很了。

    一路趕到藍田縣衙,李五堅拒了許縣令酒宴洗塵的安排,只是催促辦事。而後他更是親眼盯著許縣令把一整套鄉貢生的手續辦完,甚至包括藍田縣衙上呈禮部用於考前复核鄉貢生身份的回執都沒落下。

    目睹柳輕候將該拿的手續文書都拿到手後,李五當即起身告辭,走的那叫一個乾脆利索,柳輕候摸著袖子裡的文書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感覺人生真特麼美好,他走路的姿勢也真特麼帥爆了。

    李五帥帥的走了,柳輕候卻被留下了,拜見這麼多回他也終於第一次混上許縣令的飯了。

    菜餚很豐盛,酒是大唐八大名酒之一的富平石凍春,一點兒水都沒摻的那種,但比美酒佳餚更讓人滋潤的是許縣令和煦如春風、親厚如子侄的態度,總之就十個字: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

    酒宴的時間不短,許縣令說了很多很好聽的話,比這更有價值的是他以過來人的身份介紹了許多備考心得及應考經驗,實讓准考生柳輕候獲益匪淺。

    最後,酒宴就賓主盡歡中結束,柳輕候堅拒了許縣令留客的安排帶著醺然酒意趕回了長安宣陽坊。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第九十八章某就要個快意!





    許縣令帶著同樣的醺醺然回了內宅,一進正屋先就看到三娘子那張冷若冰霜的大肥臉,“你把鄉貢生名額給那個小和尚了?”

    衙門裡的事情就沒有能瞞住三娘子的,更別說還是她關注的事情了。多年下來許縣令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是啊,給了”

    三娘子感覺自己胖壯的身體內部正在急劇充氣,既是為了鄉貢生名額的事情,也是為了許縣令此刻的態度,太反常了,太放肆了,他這是要翻天,看來今天不狠狠過一次堂是不成了。

    三娘子硬是咬著牙壓住自己的聲音不至於太尖利高亢,真正的暴風雨爆發前總是平靜的,“為什麼?”

    “因為李林甫”

    “哪個李林甫?”,出身於樊川杜氏旁支又喜歡“后宮干政”的三娘子畢竟不同於一般的內宅女人,一問出口後隨即反應過來,“那個李林甫!他給小和尚說情了?”

    “何止是說情,他是親自派了人來幾近於看押著我把文書給辦了,你是沒看那威風,哼,好不飛揚跋扈”

    許縣令說完,本該怒罵而起的三娘子卻一聲沒吭,人反倒陷入了沉思。

    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沒說話,許縣令正要問時三娘子卻驀地一拍巴掌,“好事兒!”

    許縣令剛呷進嘴裡的一口茶湯“噗”的噴出來,而後便是一陣急咳,撕心裂肺。

    “瞅你那點出息,這麼多年真是每一點長進,我爹當初真是瞎了眼……”

    習慣性的話習慣性說到這裡,三娘子自己醒悟過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遂轉了話頭兒,“李林甫既然這麼重視這件事,那我且問你要不要當面給他做個回禀?”

    許縣令捂著嘴把咳嗽強壓回去,“娘子的意思是?”

    “當然要回,這是禮,也是你的機會,趁著這個由頭搭上李林甫門子的機會,只要這一步走成,後面的還用我說嗎?”,三娘子說著說著已經站起身往外走。

    “去哪兒?”

    “庫房!這時候不翻家底更待何時?”

    許縣令忙不迭點頭的跟著去了,夫妻兩個的背影竟然無比和諧。

    宣陽坊,回到家的柳輕候把手續文書拿出來擺在書案上一份份看了又看,就跟後世高三考生第一次拿到高考准考證時一樣,生怕名字寫錯了,蘸水打濕了,認真的有些小題大做。

    “這就是唐朝版的公務員考試准考證了”,柳輕候小心拈起其中一份文件,這份文件上除了寫著他的籍貫、年紀、良家子的身份之外重點是在描述他的外貌特徵,身高啊,體形啊,以及眼眉臉型都有記錄,不過就是太唯心了些。

    落後,沒有照相機的時代就是落後。看著自己身籍文件上的描述,柳輕候算是對這時代的通緝令徹底絕望了,尼瑪就靠這樣乾巴巴的文字要是能把逃犯給抓住才是活見鬼了。

    一高興就容易神思亂飛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柳輕候正自得自樂欣賞的過癮,房門開處常建陪著王昌齡走了進來。

    “呦”,常建一眼看到那些文書頓即笑了,向柳輕候道了喜後拍拍王昌齡的肩膀,“你看無花被個鄉貢生名額都折騰成什麼樣子了;再看看我,兩進考場一事無成,跟我們比少伯兄你不要太春風得意才好”

    說完,常建又看向柳輕候,“無花,你陪少伯兄說說話,戲場那邊我實在是走不開,你知道的”

    “你去,我陪少伯兄”,柳輕候起身將王昌齡帶到書房外的小花廳,笨拙的生著爐子。沒辦法,今晚看這架勢沒有酒肯定是不行的,而唐人又是不慣喝冷酒的,時令已進十月,酒不溫溫喝著容易拉肚子。

    這活兒柳輕候沒怎麼幹過,所以手就笨的很,手上臉上都黑印子一道道了爐子依舊沒生著,他的蠢樣子倒把悶著的王昌齡看笑了,“起開,讓我來,你呀生就是個要人伺候的貴命”

    柳輕候帶著臉上的黑炭印子閃到一邊,如釋重負,自己沒本事卻拿酒撒氣,“這是什麼鳥酒,寡淡的要命,但凡酒要是夠烈,哪兒還需要非得發爐子溫著喝”

    先後兩次留飯楊達、王縉,結果卻都因為沒酒被鄙視了。第二次之後柳輕候就讓九娘子給送些酒過來備著,小丫頭對他還能不上心?送來的全是戲場中賣的最貴的三勒漿,還是一點水都沒摻的那種。

    三勒漿號稱大唐八大名酒之首,源出於西域,也是八大名酒中最烈的。王昌齡熟練的生著爐子,還有暇伸手拍了拍酒壇子,“三勒漿還淡?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不會生爐子就不會吧,反正你有九娘子,萬事辟易”

    呦呵,這是說哥吃軟飯啊!柳輕候很是不忿,“生爐子和九娘子有什麼關係?”

    “有了九娘子還用你生爐子?要說無花你還真是好命,那九娘子看著是個天姿國色的俏佳人,偏又那麼能幹,生生把個戲場經管的風生水起,只需把她收進房中腰纏萬貫指日可待,介時做個傲嘯風月的團團富家翁多自在,你還考什麼科舉?”

    這個話題沒法兒聊,柳輕候穿越過來這麼長時間早就看明白了,唐朝這些個詩客們是絲毫不以吃軟飯為恥的,在人看來那可光榮的很。

    一個個說起有錢寡婦時眉飛色舞,恨不得流口水的樣子壓根兒不敢讓後世學生們看見,容易毀三觀。

    話說完爐子也生好了,王昌齡拍拍手放鍋、添水、溫酒一氣呵成,那行雲流水般的姿勢一看就是標準的老酒鬼。

    兩人圍著紅泥小火爐坐了,柳輕候恨恨聲道:“九娘子還差著月份才滿十五,你說這話也不牙疼”

    王昌齡聞言臉上的表情活像見了鬼,“都十五了還不收,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別怪為兄沒提醒你,再晃晃過了二十,女人可就老了。男十五,女十三准予婚嫁,這可是當今天子親下的詔令”

    擦擦,這又是個沒法兒聊的話題,明明是喪心病狂的事兒人家偏偏還有皇帝詔令和《唐律》的支持,萬惡的封建舊社會啊,真是太特麼禽獸了。

    碰上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柳輕候只能黯然敗退,“沒有九娘子我也不用生爐子,少伯兄你等著,等我考完明年二月的科舉後一定給你整出一款大冬天不用溫也能喝的酒來”

    “行行,我等著”,王昌齡的語氣很敷衍,臉上的笑模樣也沒了。

    柳輕候一看就知道他這又是想到了自己的煩心事,自打他入仕進了秘書監以後隔個十天半個月就得找自己和常建吐吐槽,所以對他煩心的根由也很清楚。

    熱血青年一頭扎進官場哪兒能一帆風順,社會要不教教你怎麼做人那還叫社會,官場要不教教你怎麼做人那還叫官場?落差和心理衝擊肯定是有的。

    王昌齡的問題在於落差和心理衝擊特別的大,這也是沒辦法,理想主義加大才子的超級文青嘛,適應過程可不就得是比一般人長,而且更劇烈更痛苦。好珍珠都是這麼磨出來的。

    柳輕候明白事情的根源,但問題是這些話跟王昌齡說過很多遍了,沒用。這一點上唐朝跟後世沒區別,人是活明白的,不是說明白的。

    就著溫好的三勒漿,一邊幹抿一邊聽王昌齡吐槽秘書監那些同僚們的齷齪不堪、鼠肚雞腸。

    終於等他把吐槽新材料抖落乾淨後,柳輕候一把按住王昌齡伸向酒甌的手,“少伯兄別喝了,酒多傷身”

    王昌齡一把甩開柳輕候的手,拎起酒甌倒滿酒樽一口灌下去,而後瞪著有些充血的眼睛盯住柳輕候,“無花,我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

    “就你前幾次一直勸我的,去地方任職,去州縣,去個簡單輕鬆些又能真正給黎民百姓們干點實事的地方,這腐朽不堪的秘書監,蠅營狗苟的皇城我是呆夠了”

    柳輕候放下手中酒樽,“決定了就好,不管什麼決定總比沒決定要好。不過我可提醒少伯兄你,即便到了州縣,官場還是官場,你的性子,尤其是那看不慣就要說的毛病也得改改,子都曾經曰過嘛,要訥於言而敏於行,幹永遠比說更重要”

    王昌齡擺擺手,“我記住了”。

    而後或許是因為有了決定他的心情開始好轉起來,並很快開始暢想下州縣之後的美好生活。

    對此,柳輕候只能在心中哀嘆,看來剛才勸他那話又跟放屁一樣了。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啊。

    等他暢想的也差不多了,柳輕候終於抓住機會引導話題轉到了科考上。距離明年二月的考試只有四個月了,他需要更多過來人的寶貴經驗。

    王昌齡沒說什麼經驗,就著酒背起了《五經正義》,背一段後戛然停住看著柳輕候。

    知道他是要試自己的默經,柳輕候順口就接了下去。從《詩經》到《禮記》再到《春秋》,乃至佶屈聱牙的《尚書》,晦澀難懂的《易經》都沒難住他。無論是截前、截後還是截中間盡皆熟極而流。

    “默經已是如此,其它兩科不試也罷。策論是官樣文章,儘管把前人所寫好文背他個二三百篇,上了考場再改頭換面就是。至於歌詩,這對你又有何難?”

    聞言柳輕候面露苦色,歌詩怎麼特麼就不難了,但問題是他這個難還沒法兒說。誰讓那首“相見時難別亦難”太膾炙人口了呢。

    王昌齡總算是不喝了,把空酒樽在手上晃蕩著耍玩,“你的考試功夫是夠了,其他的就看考運吧”,隨即又說了些考試心得,內容與藍田許縣令所說大同小異。

    說完之後看看天色他也就起身告辭,說是明天就要到吏部走走,“人人都戀闕,都想在長安做官,我卻主動要求去州縣,這一遭吏部司的人得把我當傻子看了,傻就傻,某就要個快意”

    一路送到院門處,王昌齡拉了一把柳輕候,噴著酒氣道:“本朝科考首重揚名,能在考前聲名顯揚的就算中了一半,要不每年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幹謁行捲了。你本聲名已彰,若能在考前再加一把火給考官們提個醒就更好了,此事切切,你要用點心。”

    送走王昌齡後柳輕候在院子裡又站了好一會兒。王昌齡的意思是讓他想辦法在考試前再揚揚名聲,這樣緊隨其後的考官改卷時就能佔大便宜,畢竟這時代改卷是不糊名的。辦法是好辦法,但問題是怎麼揚名?

    哎,糟心哪,前後兩輩子的公務員考試就沒有一個能讓人輕鬆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第九十九章各家情勢及過年





    鄉貢生名額拿到手後除了為牡丹之事回了一趟漏春寺之外,柳輕候幾乎就沒有出門,就連醉夢樓戲場去的都少,他已經慢慢找到了後世備戰高考時不瘋魔,不成活的狀態。人很瘋魔,備考的效率也很高。

    不過他畢竟是與常建同住,又有蕭九娘子隔三差五親自來送食盒,加之不定期來訪的王縉、楊達,總算不是完全與世隔絕。戲場以至於長安市井和朝廷中的事兒都能從他們口中聽聞。

    距離張道斌那次來過之後約半月時間,醉夢樓戲場進宮了一次為惠妃娘娘搬演小戲,因興慶宮還在擴建之中,所以小戲搬演是放在大明宮,來看小戲搬演的嬪妃及宮人很多。

    整場表演非常成功,惠妃娘娘也非常滿意。自打兩年前王皇后被廢之後,武惠妃就是當今宮中最為受寵的嬪妃,身份地位擺在這裡,滿意之後賞賜的手面兒自然就小不了,醉夢樓戲場可謂是滿載而歸。

    跟這些有形的賞賜比起來,柳輕候其實更在意的是這次進宮並成功表演帶來的廣告效應,以及由此給戲場上下工作人員激發出的歸屬感與凝聚力。

    這次入宮表演可謂是從形式上向長安乃至整個天下昭告並確立了醉夢樓戲場在小戲搬演上的第一地位,這讓近來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眾多新戲場很難追趕,也使他們試圖從醉夢樓戲場挖人的舉動變得更加艱難。

    在一個新行當裡這一步的領先地位實在太重要了。醉夢樓戲場的生意由此也變得更加火爆,票價及內部諸多消費價格趁勢調漲三成的舉措居然波瀾不驚的就被觀眾們接受了,看來觀眾們心裡已經接受了醉夢樓就值這個價。

    隨之而來的便是收入的增加,距離收回成本投入已經非常接近,這也就意味著只要不出意外,年後柳輕候就可以開始分紅拿錢了,這讓他的心情連續好了很多天。

    戲場進宮表演那天,儘管大明宮裡來看的人很多,但其中卻不包括皇帝李三郎,人壓根兒就沒來。

    這個消息是帶隊進宮的蕭大娘子親自上門告知柳輕候的,她說這個消息時強忍笑容的神情很明顯,並且不時拐彎抹角的刺說某人小心眼兒,不過眼光卻不錯。

    柳輕候聽的很尷尬,後來實在忍不住之后索性起身把得意洋洋的蕭大娘子強行推出了院子,儘管如此,大娘子那魔性的笑聲依舊翻越院牆貫腦而入。

    當天晚上的食盒是九娘子親自來送的,看著她那臉上故作神秘的謔笑神情,柳輕候決定三天之內,至少是三天不要跟她說話,要不然就是自找調侃,此實非智者之所為。

    戲場經營的很好,戲場之外跟柳輕候有關係的人則是各有不同。

    王縉還是把柳輕候建言的話給聽進去了,到中書省任職之後他保持了足夠的低調。話幾乎不說,該做的能做的事盡全力做好,反之則絕不逾越。言行都很中庸。

    這讓他在剛剛經過大清洗之後猶在動蕩的中書省有了一個不錯的口碑,上官們印像不錯,同僚也不反感,對於一個剛進入新部門的新人而言,這開局不顯眼,卻很穩當。

    王縉得以左遷中書右拾遺的關鍵人物張九齡有了新動向。太常寺少卿與他而言確實只是個過渡性的臨時安排,赴任沒多久便被調出京師出任冀州代理刺史,就此遠離政治中樞。唯一可堪安慰的是刺史是流內四品官,他也由此正式跨入四品行列,距離中高級官員分界線的三品又近了很多。

    張九齡離京赴任那天王縉是親自去送的,據他回來講說,那天的灞橋邊是熱鬧非凡。朝中官員本已很多,白身士子們更多,當天當場吟出的贈別新詩不下百首之巨,柳枝則是多的馬身上根本插不下,盛況空前。

    只從這贈別場景大約就能看出張九齡雖是出京,但其官場前途卻被普遍看好,而其行將接掌文壇盟主的態勢也進一步彰顯。

    王昌齡出京了,是他主動要求的。王縉在閒談間提到此事時還覺得不可理解,畢竟唐朝官員們的戀闕心理不是一般的深,只有拼命進京和不得已出京的,王昌齡這樣的舉動實在少見。

    因是如此王昌齡的出京就異常順利,甚至為了鼓勵他這一舉動,吏部還給他升了品階,於是正九品的上階的秘書省教書郎就此變成了從八品下的三門縣丞。

    因為在秘書省時跟同僚關係處的不好,王昌齡離京就顯得很寥落,送行的人很少,且基本上都是柳輕候這樣的白身士子。但他本人情緒卻很高漲,不僅看不到一點離愁,意興飛揚的跟那些離京要往邊塞建功立業的士子們有的一拼。

    要說最春風得意的就得數名利兼收的楊崇義了。張說罷相之後朝廷雖未大張旗鼓的更改封禪之封賞,但小範圍內確實做了不少調整工作。

    就是在這次調整中楊崇義六月份時拿到了一個勳官,且品級還不低。勳官無實職更無實權,同時也沒有俸祿,但這些東西對楊崇義本就不重要,他看重的是勳官所帶來的見官不拜,以及死後可以光明正大寫在墓碑上的榮耀。

    這個勳官到手意味著他社會地位的提升,意味著以後與官場中人酬酢時能更平等從容,而這正是楊崇義夢寐以求的。

    名到手沒多久利也來了,說來這倒跟王元寶關係巨大。王元寶果真是倒大霉了,這個黴大的幾乎是身死族滅,雖然最終僥倖苟全了性命,但其所控制的商賈貿易卻損失極其慘重,其中楊崇義就是咬到最大塊兒肥肉的那人。

    登門祝賀楊崇義得勳的那次柳輕候大醉,因為那天的楊崇義實在太熱情也太動情,根本沒給他保留酒量的餘地。

    事後柳輕候從汪大用口中隱隱綽綽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后宮,準確說是惠妃娘娘發揮了看似極小卻具有關鍵性影響的作用。

    距離近的大約如此,距離遠的早已離京的裴耀卿那邊也有消息傳回。早在他當初赴任宣州的路上,宣州境內暴發大水沖毀河防,彼時之州衙因為沒有朝廷詔令而不敢擅自徵發徭役加以修復。

    裴耀卿甫一到任當即雷厲風行的調集人財物力開始修復,結果工程開始沒多久,朝廷左遷其為冀州刺史的詔令就到了。

    宣州是中州,冀州則是上州,雖然都是刺史,但品階卻是不同,這分明是升官,常情來看趕緊走都來不及,但裴耀卿卻因擔憂河防工程而抗旨不行。

    他居然就強留在宣州天天親自上堤督工,就這他人還沒走,宣州已有百姓自發串聯要給他立德政碑。而在之前任官地濟州,他的德政碑早已峨峨聳立。

    聽到這個消息柳輕候感慨了許久,並於當晚給裴耀卿寫了一封長信,第二天交錢後藉由兵部驛遞系統寄給了裴耀卿。

    就是在這各有所忙中時間飛快流逝到了新年,因無色放心不下漏春寺而執意不肯來長安過年,柳輕候過年就只能捨長安而就漏春寺。

    這一次蕭九娘子沒有隨行,儘管她很想,但話剛出口就被蕭大娘子揪著耳朵給鎮壓了。小丫頭耳朵足足被揪了小半個時辰,人也被罵了小半個時辰,以至於九娘子以後一聽見“小沒良心的”五個字就全身哆嗦,面如土色。

    兩個人在山里,還趕上無色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牡丹和馬上,這個年過得怎麼樣也就可想而知了。柳輕候實在無趣,加之懶病發作不願去幹侍弄牡丹的力氣活,遂就延續著宣陽坊的生活節奏,讀書、練字、寫詩、背策論,只在天氣晴好的時候才偶爾上山轉轉發散發散。

    上元節三天一過完,柳輕候就迫不及待的要走。他發現自己就是個賤皮子,後世被鋼鐵森林逼的透不過氣的時候天天羨慕山野悠遊,恨不能老死於林泉之下。如今穿越過來反倒又嫌棄終南山中的冷清了。

    對此他心中也是暗罵自己終究就是一俗人,隱居什麼的只適合放在嘴上裝裝叉,真要當個日子過起來立馬兒就慫了。

    留下兩百貫的錢財後正月十七一早回了長安,常建正窩在宣陽坊寫《白蛇傳》的後續劇本,他這也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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