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3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章封建迷信搞不得!

    掌櫃親自將幾人安頓坐下,又奉了茶後說明了意圖。

    掌櫃和伙計都是驛站後邊孫家村人,今年自打正月底開春以來就幾乎沒下過雨,都說春雨貴如油,這麼長時間不落雨可就太煎熬人了。眼瞅著從昨天下午開始孫家村上空天色有點轉陰,村里上上下下就合計著得趁機會趕緊求個雨。

    有心求雨無奈卻沒有能作法的人,左近唯二的兩個道人都被相鄰村子搶走了,且還訂日子一訂就是七天,七天?村子上空好容易聚起的雲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誰能等得起?

    於是乎,在這個傍晚偶然路過的柳輕候就成了大救星,都是侍奉神的出家人,都是靠念經吃飯的,和尚道士又有什麼區別?

    掌櫃的一番話聽的柳輕候瞠目結舌,我靠,這怎麼能沒區別?且不說哥不是和尚,就是個和尚也乾不了求雨的事兒啊。

    這是正兒八經的道士們的業務範圍,尤其是後世那個有名的武當山,據說為此專創了求雨的終極大招——神霄雷法。明朝的時候用過兩次,效果牛叉到都進了史書。

    然則還不等他分說,客棧外呼啦啦就擁進一群農人,在當先一個頭髮半白老頭的帶領下牽馬的牽馬,拉車的拉車,跟搶似的就把人往客棧後面的村子裡弄,尤其是柳輕候簡直腳都沒沾地。那傢伙熱情的呀你敢拒絕怕是當場就得挨揍。

    柳輕候不想挨揍,遂只能任他們搶任他們抬,心裡想著反正肚子裡好歹存著幾部無花留下的佛經,若只是糊弄事兒的話絕對是能糊弄過的。

    這樣也好,至少晚上總算是有地方住了,要不就得睡車裡,那還不把人難受死?

    擁著走出客棧,柳輕候刻意看了看天,黃昏將盡的天空中,頭頂上方還真聚著一片雲,空氣悶悶的厲害。

    正在這時,走在前方的幾個農人中驀然有人發一聲喊,“有長蟲,好大一條”

    聽到這話,柳輕候精神一震,“我看看”,搶上前去果然就看到一條足有茶盞粗細的大蛇正蜿蜒橫游著穿過村道。

    原本依仗著幾本佛經的他至此已是愈發篤定,攔住躍躍欲試要上前打蛇的幾個年輕農人雙手合十道:“方欲求雨,先見小龍,此吉兆也,萬不可殺生壞了它的性命。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一念慈悲或許就能感動天地而降甘霖,阿彌陀佛”

    既然今晚的食宿就全指著這場猝不及防的求雨,柳輕候也不介意客串一下和尚,反正行頭都嚴整齊備,方便!

    經歷過王縉,尤其是張道斌的考驗後,他這一手需要時就能放出來的莊嚴寶相還是很能唬人的,更別說面對的對像還是一群農人。

    這番話說完,阿彌陀佛念完,農人們面對寶相莊嚴的他態度頓時就是一變,紮手窩腰的也開始雙手合十還禮。

    “走吧!”柳輕候一言而出,隊伍再度前進,不過卻不是剛才那般亂糟糟了。老孫裡正親為前導,眾農人兩側護衛著直奔孫家村,就連剛才隊伍裡一直沒停過的喧鬧嘈雜聲都沒了,安靜的有些肅穆。

    緊跟在柳輕候身後的烏七感受到隊伍的改變後咧嘴一笑間挺了挺胸膛,氣喘吁籲的朱大可則是瞅著柳輕候的背影兩眼滴溜溜亂轉,靠嘴吃飯,難倒遇上了同行?

    不一時就到了孫家村,因黃昏已逝天色太暗也就看不出孫家村周遭地勢,只能看到村子裡幾乎所有人都出來了,各式各樣的火把打了不少,大煙直冒的同時也把火把下的人臉襯的跟個妖怪似的。

    柳輕候就在妖怪們讓出的道路中一路走到了不知是祠堂還是野廟的一處建築前。

    老孫裡正上前求問,是先用齋飯呢?還是先求雨?

    柳輕候抬頭看了看黑黢黢什麼都看不見的天空,以斬釘截鐵的態度,悲天憫人的語氣朗聲道:“先求雨,此間可有香爐鼓磬否?”

    “有有有”

    “取來”

    裡正帶人奔那黑房子的時候,朱大可一個箭步竄到柳輕候面前,“這在外面靠嘴討生活啊話不可說滿,力不可使盡。你得抻著點嘛,先說累了要休息一夜,明天再求,好歹把今晚的酒肉和宿處混到手再說。”

    頓了頓後,朱大可方又舔著嘴唇補了一句, “我剛才用心瞅過了,這孫家村偏是偏了些,倒也富庶,村中的豬羊和雞鴨著實養了不少”

    “明天?”柳輕候直接給他懟回去了,“明天雨都下完了,我們還求什麼?人憑啥給你煮肉殺雞?”

    朱大可一雙小眼睛瞬間瞪的老大,聲音都哆嗦了,“你……真能求來雨?”

    柳輕候回了他一個白眼,開始指揮已經跑回來的孫裡正點香爐。而後接過鼓磬,自拿了小磬,而將鼓交給了朱大可,“按照我的節奏來”

    略整了整僧衣後柳輕候開始繞圈子踏步,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踏的是什麼步子,反正肯定不是道士們作法時號稱能溝通天地的禹步。

    與此同時口中開始朗聲誦經,經確實是佛經,只不過跟求雨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因他刻意多用鼻音誦的含糊,倒是誰也聽不出來罷了。

    一時間神秘的誦經聲、空靈的磬音及渾厚的鼓聲在孫家村上空響起,旁觀的村人們停息了所有的議論,敬畏的看著僧衣衣袂在夜風中輕輕捲揚的柳輕候。

    一部佛經眼瞅著都誦完大半了天上還是一點動靜沒有,柳輕候面上不動如山,心裡卻是急的罵娘,“***,後世的民諺不是說'大蛇出洞,大雨咚咚'嘛,不是說'蛇過道,雨來到'嘛,雨!雨呢?”

    民諺可是民間總結多年的經驗主義智慧結晶,具有普遍的共性,比那什麼所謂的名人名言靠譜多了,就是衝著這個柳輕候才敢發話說要先求雨,但看這架勢……

    心中正自發毛加腹誹的時候,圍觀人群中驀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雨點,落雨點了!”

    柳輕候聞言氣息頓時亂了亂,誦經聲也是一卡,不過他卻沒心思注意這個,攤開的手心上一涼,哎呦,的確是落雨了。

    心中大定之下,聲音也愈發的宏亮,很快喊著下雨的聲音越來越多,最終匯成一片洪流。

    玉色僧衣半濕時,柳輕候一部經誦完,“法事”也就此結束。被人簇擁著去了孫裡正家,當晚美美的吃了一頓素齋後就宿在此處。

    孫裡正家條件說不上多好,但勝在寬敞乾淨,尤其是榻上的鋪蓋顯然是新漿洗過的,還帶著皂角的味道和隱隱太陽的氣息。

    最給力的是枕頭,不是那種硬的扔出去能砸死人的瓷枕,而是用曬乾的野菊花裝的軟枕頭,哎呦,頭一放上去那個舒坦哪。

    看到這樣乾淨的床榻,本就發困的柳輕候立時就不行了,洗過之後倒頭就睡,實打實睡了自離開長安以來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起的有些遲,一睜眼先就看到明媚的陽光透過木頭窗戶照在被子上,很溫暖,很溫馨,讓人心情很好。

    不過這好心情連三秒鐘都沒保持到。

    陽光……我靠!

    跳腳下榻直奔窗戶,看看天,先就看到窗外旭日高照;再瞅瞅地,地上已然半乾了。***昨晚至少睡覺時還在下的雨居然連地皮都沒怎麼濕,更別說有墒了。

    尷尬,真特麼尷尬。想到昨晚村民們的目光、熱情和下雨後的興奮,柳輕候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出門了,這尼瑪怎麼見人哪!

    我擦擦的,封建迷信果然搞不得,一碰就死。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一章皇帝家都缺糧

    再難也得出門,醜媳婦兒終究還得見公婆。但柳輕候剛一拉開門就被驚住了,門前或站或蹲全是人,不僅把個不小的院子塞滿了,而且還延伸到了院子外。

    這麼多人守在自己睡覺的屋子外卻聽不到一點聲音,這簡直是驚悚。但一看清楚他們的眼神後,驚是沒了,漫天的壓力卻來了。

    他現在真是無比後悔昨晚怎麼就到了孫家村,又乾嘛要弄巧成拙求個鳥雨,投機取巧要不得,虛榮心更是害死人。

    幾十近百個人也不說話,就那麼眼巴巴的看著你,不知道別人如何,但柳輕候面對這樣的場景真是扛不住,跟偷了人東西,欠了人錢一樣的不自在。

    柳輕候一步步向前,農人們無聲退開一條小路任他經過,直到徹底把人群走完,他一直吊著的那口氣才吐出來,太難受了。

    朱大可那麼胖的身子居然能夠鬼一樣從一棵樹後閃出來,湊到柳輕候身邊低聲道:“怎麼樣,還能再求點雨嗎?昨晚那點不管事兒啊。求不來?那就快走!昨晚咱把人吃的太狠,他們要是翻臉跟咱算飯錢那可了不得了”

    是你這夯貨吃的太狠!

    柳輕候順著的他來處看去,隱隱綽綽可以看到烏七牽著的白馬,至於軒車早不知藏哪兒去了。

    走還是不走?柳輕候的沉吟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再等等,容我轉轉看看”

    說完不再理會朱大可,徑直沿著村子緣邊的小路走去,倒也不是真有什麼目的,只是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昨晚來時天色已黑看不清楚,此時才見到孫家村兩邊夾山,另外兩方中一方是連接官道進村的方向,與之相對的另一方平平的遠處瞅著像個斷崖。

    小路貼著一側山腳蜿蜒到了與進村方向對面的平處,柳輕候一路走過去才發現這裡並不是什麼斷崖,而是一個高度大約在六七米左右的陡坎子。

    站在嶙峋亂石的陡坎子上往下望,下方是一條清凌凌的河流,水量不小,流速也不低,而這陡坎子也正是河流千萬年切削的結果。

    下方就是河,偏偏近在咫尺的孫家村卻受水所苦,這尼瑪真是……心底里吐槽的話還沒說完,腦海中已有一道靈光閃過,靠,求毛雨啊,求天求地求別人,還不如求自己。

    激動起來的柳輕候開始沿著陡坎子一步步丈量過去,與此同時仔細觀察下方水勢,天造地設的簡直越看越合適。

    全部看完,心中篤定之後,柳輕候轉身回了村子,卻見村民們大多依舊聚集在老裡正家外面,顯然還在為雨水的事情焦心。

    見他過來,村民們依舊是無聲的讓開道路,眼神裡的期盼恨不得他馬上再做一次求雨法事。

    走進院子就見到蹲在石磨上的老孫裡正,旁邊圍著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

    看到他,眾人的議論不約而同的停了,老孫裡正從石磨上跳下來,“昨夜睡的還好?走,吃飯去,早就做好了,就等著你呢”

    旁邊一個壯年漢子也上來迎,“對,先吃飯。吃飽飯咱們再求一回,這次放翻它一頭牛,一腔羊,再加一條豬,湊它個大三牲,必能求場大雨下來”

    柳輕候昨天吃了個虧,現在聽到“求雨”兩個字全身就哆嗦,還吃個屁啊,“天上有雨才能下,若是沒有,再求也沒用”

    這話實在有些煞風景,但柳輕候卻不能不說。

    不料他剛說完,老孫裡正慢悠悠來了一句,“我今天一早把隔山的兩個村子都轉了轉,昨晚就只有咱們孫家村下了雨,雖然不多,終歸還是下了。小法師你還是有法力的,就莫再推辭了。該有的法事香油錢咱們也斷不會虧了你”

    我擦……

    柳輕候還沒說什麼,他身後突然鑽出了朱大可,“老裡正,這求雨可是盡人事聽天命,若是沒求下雨來……”

    “只要盡了力,沒下雨法事香油錢也照給”

    不等面露喜色的朱大可再說什麼,柳輕候拽著脖領子把這個丟人貨給薅到了一邊,伸手指指頭頂,“這麼大太陽誰能求下雨來?雨我是求不來的,但你們要澆地的水我卻可以給你們”

    “咋?”

    “啥?”

    柳輕候不理會七嘴八舌的驚問,只看著老孫裡正,“村子裡有木匠嗎?”

    老孫裡正不知他因何而問,卻還是點頭答道:“本村落有五家匠戶,木匠、鐵匠都有,也都沒有應役,正在家中”

    “這就好!吃飯吧,吃完飯再說,放心,水肯定有”

    一頓飯柳輕候吃的香甜,老孫裡正卻是食不知味。

    好容易等著飯吃完,村里的木匠和鐵匠也到了,柳輕候領著他們就到了陡坎子,身後人頭拉出一長串兒,全都是跟著過來看熱鬧的村民,小孩子穿前跑後鬧鬧騰騰,跟過節似的熱鬧。

    到了陡坎子柳輕候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併把之前看好的幾個地點都指明出來。

    原想著肯定是一呼百應的,然則真實效果卻是老孫裡正等人聽完面面相覷,顯然對他這前所未有的“筒車”還“自轉”心懷疑慮。

    柳輕候一看也是煩了,“造,成了你們自然就有水澆地,如果不成,所有的用功和料錢都算我的,我全賠”

    老孫裡正等人再度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老孫裡正狠狠一拍膝蓋道:“這事兒要是成了,以後就是天再乾也不愁澆地的水了,就衝這咱也得試試,造!”

    主意一定,整個孫家村就跟被捅了一下的馬蜂窩般亂而有序的動了起來,一部分男人跟著木匠到山上選樹伐木砍竹子,另一撥男人則跟著鐵匠下河選地方往河床上打孔,女人們回家燒茶湯做飯,孩子們在三處亂跑快活的很。

    老孫裡正陪著柳輕候就在陡坎子上安營扎寨居中調度,指派走幾個來問事兒的人後再度朝著柳輕候問了一遍,“這個'筒車'真的能成?”

    短短時間裡這都已經問了五遍了,柳輕候實在不想再回答他。筒車最是以製造簡便著稱,而孫家村的地勢又幾乎是為它天造地設的環境,篤定的很,肯定能成。

    見柳輕候神色,老孫裡正長出一口氣後自失的笑了笑,“筒車若是真能成,你就是我孫家村最大的恩人,你要願意留下,村里蓋廟養你一輩子,若是不願,村里給你立生祠,四時八節香火不斷”

    立生祠什麼的最無聊了,有這錢還不如折現!柳輕候撇撇嘴,“天下承平多年,孫家村又是在關中平原的富庶之地,還能沒點兒存糧?縱然這一季因旱絕了收,也不至於讓孫裡正連立生祠都許下了吧”

    老孫裡正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天下承平多年是不假,關中平原要說富庶也不假,但要說關中不缺糧卻是不知世事的話了”

    “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缺”,老孫裡正又搖了搖頭,“老漢只知道村里只要一受大災絕收了糧食,就連長安城裡的天子爺都得去東都就糧,走的啊就是昨天你們來的那條官道。那隊伍大的過都過不完!”

    言至此處,老孫裡正居然饒有興致的扳起手指算了算他見過幾回天子鑾駕:永淳元年四月一次、大足元年十月一次、開元五年正月一次、開元十年正月一次、開元十二年十一月又是一次,也是距今最近的一次。

    而在這五次天子往東都洛陽就糧的旅程中,老孫裡正記得最清楚的卻是時間距離最久的第一次,一則是人老了,越是以前的事兒啊反倒越記得清楚;再則也是那次實在太慘。

    “那年關中斗米都漲到三百錢了,就這還拿著錢都難買到糧。皇帝的鑾駕也走的倉皇,走著走著就有餓死在道邊兒上的,那可都是尊貴人。至於咱孫家村,那年可是死了一大半,一大半哪!

    老孫裡正越說聲調越沉鬱,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角都有了淚花。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二章哥問心無愧!

    作為聽眾的柳輕候卻根本沒跟他在一個頻道上,正在心裡算時間呢。大足元年,大約該是在公元680年前後,這也就是說在短短四十多年間皇帝就因為關中糧食不夠吃而出奔洛陽就糧5次,平均每九年一次,我靠,這頻率也太誇張了吧。

    這特麼怎麼看怎麼不像皇帝該干的事兒啊,而且還是在赫赫有名的開元盛世。

    關中素稱富庶,號稱帝王之基業,怎麼會缺糧缺到這個地步?

    又再問了問,老孫裡正確實如他所說也不知道原因,柳輕候只好先將疑問壓在心底。轉而問起了籍田括戶的事情,這事昨晚他就想問了,只是當時鬧騰的厲害,不合適。

    說到這個老孫還真是知道,因為他這村里就有兩家括戶括出的附籍戶。

    柳輕候一聽興趣大增,當下就要見見,老孫裡正著人招呼了一聲,很快就有兩個高挽著犢鼻褲褲腿的的壯實漢子到了面前。

    柳輕候邀著兩人蹲下,又各自給倒了一碗水後就輕鬆的聊上了,他這做派也打消了漢子們的拘謹,很快想了解的都了解到了。

    這兩個漢子皆是河對面另一縣中的逃戶,躲在孫家村邊上的山里靠開荒坡、採藥,並打打小獸摸摸魚為生,因是人勤勞日子倒也過得。

    柳輕候對這些不感興趣,只是引導著話題往括戶附籍上扯,當年既是逃戶,現如今願不願意附籍,原因又是什麼?

    兩個漢子聞問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願意”,至於原因嘛說的拉里拉雜,柳輕候在心裡給總結了幾條。

    一是不附籍雖然能逃了賦稅徭役,但心裡總是提著心吊著膽,害怕讓人給捉住,日子實在過不踏實,想去縣城買個東西都不敢,也進不去城門。

    再則,在逃入地也受歧視受欺負,這也就罷了,忍忍就是。關鍵是家裡看不到前途,兒子想讀書或是想學個手藝當學徒吧沒人敢給作保,也沒人願收;女兒大了要嫁人吧沒人願意與逃戶結親,就好像被全世界給拋棄了一樣。

    二是這次朝廷的政策還不錯,雖然丁男免不了一年一千五百文的丁身錢,但除此之外就再別的侵擾了,使得逃戶們能安心生產生活。附了籍有了身份之後就能四處打散工,關中富庶,幫人蓋個房打個井什麼的,只要肯下力這錢也不難掙出來。

    權衡利弊,總而言之,這兩個曾經的逃戶都對籍田括戶挺滿意,至少是不反對。

    聽他們說完,柳輕候謝過兩人後久久沒有說話,他心裡實在不明白,籍田括戶實是對大唐、對逃戶都有利的好事兒啊,為什麼那麼多讀書人,且還是功名在身、身居高位的讀書人要反對?

    當他疑惑著提出這個問題時,直接被不知何時蹭到身邊嘴裡正嚼著東西的朱大可給鄙視了,“這還用問?自然是籍田括戶奪了他們的好處唄。你往四處走走看看,逃戶們當初撂下的地都到了誰手裡?還有好些個逃戶又是依附在誰家門下佃田勞作?考中功名的官身人可是有免賦特權的。籍田括戶就是跟他們搶人搶地,也就是搶錢,要是你,能不反對?”

    旁邊聽著的老孫裡正雖然很不待見朱大可,這時卻也點了點頭, “隔壁村的劉家就是這樣,他家祖墳冒青煙,老三考功名成了官身人,不到十年家業就翻了翻兒的往上竄,籍田括戶恰也是他家反對的最厲害”

    穿越以來一直在長安城里呆著的柳輕候總算是明白了,對此他的感受只有四個字:

    我勒個去啊!

    也就是在這時一股莫名的傲然之情湧上心頭,老子雖然被逼出了京城,但老子的策論問心無愧。

    柳輕候這邊正深沉著的時候,朱大可忽然用手肘撞了撞了他,“看那邊那個,就是穿著青色男裝的那個,那是個小娘子,模樣可是不差,尤其是… …”

    後面的話被一聲淫笑代替,至於意思表達嘛,則是他在自家胸前誇張的比劃了一下,很誇張那種。

    這猥瑣的死胖子,好吃懶做之外居然還好色,柳輕候沒好氣的瞅了他一眼,“能比你的還大?”一句話把朱大可噎了個半死後方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距離大約一百多步外站著四個人,穿著普通看不出什麼異常,朱大可示意的是站在最前面那個,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楚臉,倒是因其側身站著,柳輕候刻意瞅了瞅的胸前很突出,嗯,確實挺高,不是個男人能有的。

    唐時女著男裝是風尚,不是什麼女扮男裝,就是女子好穿著男人衣服招搖過市,實沒什麼好稀奇的。柳輕候正要收回目光時,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眼剜過來,隔著這麼遠都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哎呦,好潑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還是少招惹為好,柳輕候沖她笑了笑,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見,隨即就收回了目光。

    “她們也是來投宿的,就是昨天,比你們先到一點兒。還有個比你們晚到些的。不知為何今天他們都沒走”

    柳輕候順著老孫裡正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又看到一個人,時令已交三月,這人身上卻還裹著件風氅,就連頭上都帶著兜帽,身子半隱在一塊嶙峋亂石之後,透出濃濃的神秘氣息。

    “這誰啊?”柳輕候看向老孫裡正,“你孫家村總不會收留連過所都沒有的人投宿吧”

    唐時之過所跟後世的身份證有些相似,不過信息更詳細,甚至上面還有關乎外貌的文字描繪。無過所不僅難以穿州過縣,更無法投宿客棧,一旦抓住就屬流民要打板子後遣返原籍的。

    而收留無過所者投宿也屬罪責,柳輕候因有此問。

    老孫裡正果然連連擺手,“我孫家村是守法良善之鄉,怎麼會?這個人叫柳寒光,人雖是個男子,不過長的倒比女子還俊俏,性子冷得很。我瞅著他像個靠刀劍吃飯的”

    “噢?”

    “劍不離手,防備心又重,總之你離他遠些好”

    言至此處,老孫裡正看似是在跟柳輕候說話,眼睛卻是瞅著朱大可,“出門在外平安比啥都重要,沒事兒莫要亂看亂說,否則起了禍事後悔都晚了”

    朱大可一張肥臉笑瞇瞇的,“老裡正說的好,說的是”油嘴滑舌,毫無誠意。

    老孫裡正不想再看他這浪蕩樣子,“哼”了一聲後去看河裡的進展。

    柳輕候沒理會兩人間的小齷齪,只是又往柳寒光處看了一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似乎也在看他。

    整整一天的忙碌直到傍晚時分才結束,炫目的晚霞中柳輕候坐在老裡正家的院子裡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一天作為始作俑者他也沒怎麼閒著,跟著孫老裡正上山下河的查看,嬌嫩的身體著實累的不輕,現在終於能安定的坐下來,只覺全身都舒坦。

    尤其是晚霞還這麼美,夕陽西下時分的小風還這麼輕柔,面前還有女人們早已備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幾乎是剎那間柳輕候就感受到了古代田園詩人們筆下的田園之樂。

    淡泊卻踏實堅穩的樂趣。

    自打柳輕候上了山後就不知去向的朱大可此時穩穩噹噹坐在席面兒上,一邊緊盯著一盆黃澄澄的燉雞,一邊咂嘴道:“好酒好肉好天氣,可惜卻沒個曲子助興,要不也算個頂好的席面了。哎,可惜了,畢竟是鄉下地方”

    最後這句話一出頓時就引得一個陪客的漢子不忿起來,“誰說沒有曲子?小娟,小娟!”

    隨著這漢子扯著嗓子幾聲喊,灶屋裡跑出一個挽著袖子的十四五歲小丫頭,長的伶伶俐俐,聲音也好聽。

    漢子自豪的介紹中,這小丫頭就是村子裡的黃鸝鳥,打小兒就喜歡唱歌,還經常在前面那間客棧中客串表演,其歌喉之美很是得過許多過路客人的稱讚。

    聽說讓唱歌,小丫頭大大方方就應了,正在為唱什麼曲子發愁時,院門處老孫裡正領著上午遠遠看到的那五個人進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三章成了,弄成了!

    鄉人淳樸,有好客之古風。晚上既然辦有小宴,他們又沒走自然就請了過來。只是這五人都不願坐柳輕候所在的主桌,老孫裡正勸而無用也只能隨他們。

    將那五人安頓好後,老孫裡正走過來聽說要唱曲頓時就板了臉,“那些軟綿綿的曲子有什麼好聽,又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不唱了,吃飯”

    柳輕候自穿越以來幾乎每次喝酒時都會有人歌舞助興,久之竟有些習慣了。加之此時興致正好,聞言一笑道:“倒還真有跟老丈生活相關的”

    說完笑看向那躍躍欲試的小丫頭,“我念一首歌詩你記下來,待會兒咱們就唱這個,可成?”

    小丫頭聞言一笑,露出一對漂亮的小虎牙,“和尚哥哥你說,我的記性可好了,管保一遍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好”柳輕候溫煦一笑,笑的很大方的小丫頭莫名其妙紅了臉,就連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躲閃了。笑容中朗聲吟道: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

    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

    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

    晨出肆微勤,日入負禾還。

    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

    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

    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

    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顏。

    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

    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嘆。

    一首長詩吟完,柳輕候看著小丫頭,“記住了?”

    小丫頭臉又紅了,因為前面的話說的太滿,而這首詩又太長,“你……再念一遍,只要一遍”。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笑聲裡柳輕候又朗聲吟了一遍,並為她細細解釋了詩的意思。

    這是六朝陶淵明的一首田園代表作,詩中寫的全是他親身參與的農事勞作。從早到晚,一年四季耕作不輟的辛勞,以及與這份辛勞相伴相生的田園之樂,最後則是以親身所勞所感表明願永遠躬耕田園的人生旨趣。

    這幾乎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中最貼近農人生活的一首名作,尤其是其中那兩句“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顏”更是與當下的場景與眾農人心情十足貼合。柳輕候稍一解釋,眾農人當即議論紛紛,直說這詩寫的好,寫的就是咱們農人生活的日常。

    小丫頭這回是真記住了,但手邊無樂器伴奏,正待配合古風曲調清唱時,柳輕候喊了聲等等,起身跑回自己睡覺的房間。

    他跑走後,農人們還在饒有興致的議論,那邊四人中有一個同樣著男裝的年輕女子碰了碰胸前高高的女子,“勝春娘子,你看他不僅會求雨,還會吟詩,會吟詩哎,若是……咱們連賬房先生都有了”

    胸前高高的女子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裹在風氅中的柳寒光後,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回到拿著一支長蕭走回來的柳輕候身上。

    “吃吧,別再等了,我與小黃鸝給大家助個興,今天都辛苦了”柳輕候說完,將長蕭遞到唇邊,片刻之後一道含蘊著淡淡平安喜樂的蕭音便在夕陽中繚繞而起,恰與小丫頭清脆的歌聲珠聯璧合。

    心境、情境俱到之下,柳輕候這一曲吹的是悅然歡暢,動人之極,曲終收音時便是他自己也有幾分戀戀不捨。

    唱完歌的小丫頭臉蛋紅撲撲的看著他,“和尚哥哥你吹的真好,是我見過的蕭師裡吹的最好的”

    旁邊稍遠處,此前說話的女做男裝年輕女子又忍不住了,只不過她卻不敢對那“勝春娘子”說,只能斜瞥著眼神做出自言自語的樣子小聲道:“天哪,他還會吹簫,這下連樂師都有了,就是他,就是他了”

    一頓飯吃到天擦黑才結束,繼柳輕候長蕭的驚豔之後,朱大可的食腸寬大再度震驚了眾人,好夯貨可真能吃啊!

    那五個人分兩撥離去時留下的助酒錢豐厚的讓孫老裡正吃驚,當然也更讓他滿意。

    這一晚柳輕候躺在床榻上莫名的想起了漏春寺,更莫名的想到要在寺後的小谷中建一座別業莊園。莊園就建在那地熱溫泉的上方,到時候莊園外面是各色繁花及幾百畝的黃色麥浪,莊園裡面則是溫泉潺潺,舒適安閒。

    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這樣的莊園想必無色一定會喜歡吧。懷著對漏春別業美好的暢想,柳輕候不知不覺間在野菊花的清香中沉沉進入了夢鄉。

    此後連續兩天干的是熱火朝天,第一日經過全村男人們的共同努力,造筒車的料已備齊,河床上的打孔也已結束,在木匠的帶領下,材料慢慢變成了一具高大的圓形輪狀物,木輪周邊置有眾多粗如碗口的中空竹筒。

    而在河床上,打好的孔裡也豎起了高而結實的架子,兩孔中間的架子上置有粗而堅固的橫軸。

    第三天下午,在全村女人孩子以及老人們的圍觀注視下,男人們齊心合力將高大的圓木輪穩穩噹噹安放到河中架子的橫軸上,當木輪隨著水流的衝擊開始轉動,並帶動眾多竹筒高起將河水灌入陡坎子上的導引水渠中後,陡坎子上下驀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幾乎是剎那間,村子裡的人跟瘋了似的湧向簡陋的導水渠,無數雙手伸進水渠中或捧或攪,或者乾脆就往身上澆,還有些興奮過度的二貨也不顧三月初的料峭春寒,直接跑到筒車邊落水的竹筒下,任那一筒筒水從頭上淋下來,澆濕了頭髮,澆濕了身上衣服。

    他們卻像感覺不到冷似的就那麼杵著,任水再澆,只知咧著滿是黃牙的大嘴憨笑,樣子傻透了,卻也將無法名狀的喜悅表達的淋漓盡致。

    筒車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東西,簡單到即便不是很聰明的農人也能看出來,只要河水不干,只要這個大木輪子不倒,村里的地以後就再也不用為水發愁了,了不起再多豎幾個輪子就是。

    而且更好的是這個東西它還不需要人力、畜力,也就意味著沒有日常的消耗,連個草料都不用。多好的東西啊,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農人最好的恩物,這是神,是佛祖對孫家村的恩賜。

    見筒車終於成功運轉後,柳輕候欣慰的笑了笑,但也僅此而已。

    早就有預期的事兒嘛,還能興奮到哪兒去?比起筒車的成功,倒是那些農人們的質樸的興奮更讓他高興,總算對得起那一雙雙充滿期盼的眼神了,這幾天也總算沒白吃白喝人家。

    好人就該得到好回報!

    跟他的淡定比起來,朱大可極力瞪大著一雙小眼睛將柳輕候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就這麼短短幾天,柳輕候給他的衝擊終於在這一刻累積到了頂點。

    這還是個和尚?

    烏七靜靜的站在柳輕候身後,一臉與有榮焉的驕傲,與此同時不忘時不時的瞅上朱大可一眼,意思很明顯:能讓你跟著混吃混喝就不錯了,這是我家公子的榮耀,跟你有什麼關係,個不要臉的。

    朱大可對烏七的眼神完全無視,衝擊過後他的嘴就開始嘚吧嘚吧個不停,柳輕候留意了一下,這貨居然是在算這下子應該收多少香油錢,他還真是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狂喜的村民們圍著導引渠鬧騰了一陣兒後就換個對象過來了,柳輕候因為關注朱大可慢了那麼幾步,隨即就被緊緊圍住。好多雙手已經伸到他身上,還有更多的手在試圖往他身上伸,眼前全是一張張重重疊疊的臉。

    伸開的手一碰到他身體後就是近乎無意識的要捏一下,肚子、腿、胳膊、脖子、臉都有人捏,這些都忍了,屁股被捏也忍了,但那不可描述之地居然也被捏了就實在無法再忍。柳輕候挪移著藏到朱大可身後,扯著嗓子喊老孫裡正。

    不喊不行啊,再不喊只怕自己就得被村民們給抬起來了。至此,柳輕候總算明白了後世的所謂超級巨星們見粉絲時為什麼要有那麼多防護,情有可原,嗯,情有可原。

    這邊熱鬧成這樣,自然沒人注意到距離不遠處正有四人在註視,說話的依舊是那個女做男裝的年輕女子,“勝春娘子,他竟然真的弄成了,這個小和尚實在是太有用了”

    被她稱為勝春娘子的女人將目光從筒車上收回來,看了看柳輕候後點了點頭,“已經三天了,小月紅你也早該從那個肥頭大耳口中探問出他們的去向了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四章有錢難買爺高興!

    女作男裝的年輕女子小月紅聞問咯咯一笑,“那個胖子太黏糊人,若不是怕打草驚蛇,我真想一刀把他的豬頭剁下來稱稱斤兩。他們是要去陝州,勝春娘子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天意?怕是你看上小和尚那張俊臉了吧”勝春娘子正說話間臉色微微一變,“有公差來了,我們先走”

    見小月紅還在貪看那小和尚,勝春娘子沒好氣的拽了她一把,“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放心吧,煮熟的鴨子飛不了。要真喜歡,早晚給你就是”

    幾人趁著公差走向人群的當口,小心繞過去回到村子,留下當日的房錢後悄無聲息的走了。

    他們剛走沒多久,一個身裹風氅的身影也回了村子,而後靜悄悄牽馬離去。

    來歷不明的勝春娘子等人看到的公差不過只有兩人,身穿醒目皂服紅裹肚,腰間別著制式鐵尺的他們是縣衙里派來送消息的。

    眼瞅著治下多日不雨,隱隱已有大旱之象,高度緊張起來的縣尊大人要徵發徭役修繕全縣的灌溉渠,這本應是去年冬天該干的事兒,但因去冬雨水尚可也就沒費心。

    現在急著弄其實是晚了,不過為應付上邊因為旱情必然會來的督查卻屬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官場上的事兒嘛,其玄妙處實是古今一同。

    兩個傳信公差到了村里卻沒見到人,尋摸著聲音找到了這兒,結果派丁起役的事情還沒說,先就被那高大的自轉筒車奪去了眼球。

    兩人圍著筒車轉了又轉,看了又看,甚至還不避水寒下到河裡仔細看了看架子,這才上來與老孫裡正及柳輕候一道在村民們的簇擁下回了村。

    此時差不多也快到晚飯時間了,裡正娘子領著一群村里的伶俐婦人開始操辦飯食,眾多高興勁兒還沒退去的農人們則圍著柳輕候議論筒車,其間不斷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淚眼婆娑的來向柳輕候道謝,加上孩子穿進穿出的笑聲,場面真是熱鬧的不堪。

    那兩個紅裹肚跟著老孫裡正在屋裡嘀咕了好一會兒後也出來加入了議論的行列,尤其追問的是柳輕候最初是怎麼想到這鬼斧神工的自轉筒車的。

    這一問讓柳輕候汗顏,鬼斧神工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同時也讓他不好回答,他只知道自轉筒車這件中國古代水利灌溉史上的利器是在唐代出現的,但具體什麼時間,又是由誰發明卻沒有任何印象,這還答個屁啊。

    無奈那兩個公差卻是鍥而不捨的很,柳輕候被他們逼問的煩了,索性一句夢中所見給支吾過去,神奇的是公差們聽到這麼扯淡的答案後居然沒再追問,似乎他們也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今天的晚飯很豐盛,席間高興的農人們叫來小黃鸝又唱起了柳輕候前天教的那首詩,柳輕候免不得再次伴奏了一回。

    一曲唱完,聽農人們說這從未聽過的歌詩乃是柳輕候所教,兩公差竟有些改容相向,“和尚吹得一手好蕭,還會作詩?”

    “唐朝還真特麼是個詩歌的國度,難怪有人說唐朝的詩,詩的唐朝”,柳輕候心中感慨,口中卻道:“此詩乃東晉末年大詩豪陶泉明之名篇,我可不敢居功”

    公差聞言哈哈一笑,轉身看向小黃鸝道:“這兩年京中最盛行的那隻曲子你可會?”

    小黃鸝連連點頭,躍躍欲試。

    “那就唱來聽聽吧”

    小黃鸝看向柳輕候,又瞅了瞅他的蕭,“是夜夢遇仙那首,我練了好久的,和尚哥哥你能給我伴蕭嘛”

    柳輕候注意到公差探尋的目光,越是如此,他臉上越是不為所動,拿起長蕭悠揚而起,隨後一個略顯稚嫩卻清脆空靈的聲音唱起了“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一曲罷,那公差又將柳輕候左看右看終究是不能確定,最終只得罷了,笑言道:“近日,聽東來的客商說陝州硤石縣姚家於黃河邊上新起了一座高樓,正邀四方才學之士同赴盛會為之取名並楹聯,賞格開的極高,以和尚之才大可以去搏一搏”

    “無名小卒豈敢貽笑大方,差官說笑了”柳輕候笑應了一聲後才隨口道:“姚家,那個姚家?”

    聽他此問,那差官臉上的疑惑反倒淡了些,“硤石,不,是整個陝州還有哪個姚家?自然是開元初名相姚相公家”

    “哦,原來是文獻相公家”柳輕候口中低語,心底卻是在罵王昌齡,來回書信都這麼多封了,你治下有姚家這樣的豪族竟也不知道說一 ,害我人前露怯。

    不錯,陝州硤石就是王昌齡任縣丞之所在,三門乃是其古稱,文人的怪調調就喜歡用古稱,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逞才炫博似的。所以兩人之間便一直是以三門名之。

    晚餐到了尾聲,兩公差開始盛邀柳輕候往縣衙一行,言說自轉筒車這等於民有益的鬼斧神工之作必定是要報獻朝廷的,柳輕候作為始作俑者還能沒有好處?沒準兒還能蒙聖天子親自召見,賜個紫衣袈裟什麼的。

    柳輕候知道封建王朝時代有所謂獻寶得賞的慣例,若是獻寶人顏值高些,人伶俐些,再讀過幾本書沒準兒就能藉此混個官身;即便看著實在不是個做官的材料,金銀布帛的賞賜也少不了。

    但問題是這得上京啊,現在要是能回長安,哥還跑個屁啊!

    柳輕候心下為註定要放棄的賞賜惋惜不已,不是惋惜那個官兒,實際上獻寶雖然能得官,卻並不被人視為正途出身,其實遭歧視的很,就沒一個能真正混起來的,這種官不要也罷。

    真正讓他心疼的是金銀布帛的賞賜,嘖嘖,這可是天子級別的出手打賞啊……哎,虧大發了!***,這回算是便宜他李三兒了!

    口中敷衍著說好好想想,柳輕候心裡真正打定的主意卻是明天等這倆公差一走他就得跟著走,要不然就怕是走不了了。

    當夜一場好睡,第二天早晨起來時兩公差已經上路走了,不知為什麼事急成這個鬼樣子。吃過早飯後,柳輕候當即提出告辭,並堅拒了村人的苦苦挽留。

    當其離開時,整個孫家村男女老幼但凡能動的無一例外都來送行,那個依依不捨、淚眼婆娑呦,硬生生把柳輕候的眼睛都給整酸澀了,差點沒當眾掉眼淚,真真是丟死人了。

    辭別孫家村已經不短的距離了,坐著軒車走在官道上的柳輕候在退去情緒的激動後,心中沉澱下的是滿滿的成就感與平安喜樂。

    雖然看起來浪費了三天時間,幹的也是沒得到任何好處的事情,但心裡就是快活,就是高興,就是HAPPY就是爽。

    有錢難買爺高興,這可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好處!

    他這邊正為自己成為一個好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而陶醉自嗨,車廂那邊朱大可卻跟個蒼蠅似的叨逼叨叨逼叨個不停,叨的內容就是一條:

    “孫家村人給的香油錢為什麼不要,啊,為什麼不要?腦子讓念經給念傻了吧?錢不要已是喪心病狂,就連人送的土儀吃食都不要簡直就是天理不容,那可是一大車,一大車啊!”

    他的叨逼叨嚴重影響到了柳輕候自嗨的爽度,抬腿一腳踹過去,娘哎,朱大可不動如山,倒是自己的腳震的發麻,真真是好一個重量級人物,太特麼重了,“我不收,我願意!我就是收了,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今天的二百文車錢烏七可是已經給過你了”

    柳輕候萬沒想到就這麼一句大實話居然把朱大可給整哭了,你能想像一個如此重量級的人物做出幽怨的眼神死盯著你時的感覺嗎?

    你能想像他緊隨其後發誓要終生追隨於你,不答應就立馬兒抱大腿,還特麼亂摸時的感覺嗎?

    柳輕候的感覺是寒、麻。惡寒加反胃的肉麻。問題是以朱大可的重量級一旦抱住大腿後想不答應還真他娘掙脫不了,我靠,最終柳輕候在將吐未吐的臨界點上終於恥辱的從了。

    此時那隻肥肥白白長著不少粗毛的肉手距離他大腿不可描述之地已不足一尺,而柳輕候也有了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清客”。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三十五章和尚三人眾

    這是又一項不平等條約,柳輕候要的是長隨,朱大可作勢欲抱大腿堅持“清客”的名分,並搬出《大唐律式》“不得以官宦子弟為僕役”的條文為自己張目。

    等柳輕候終於得了自由後,上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一時間車震滾滾。

    朱大可既不怒也不惱,只把頭一抱一埋就成了個肉球,及至柳輕候發洩完坐著氣喘吁籲時,這貨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是一臉笑,雲淡風輕,毛毛雨哪!

    當天中午打尖吃飯時,以前一直分席各吃各的朱大可就大搖大擺湊到了柳輕候一起,並憑藉其重量級的優勢抗住烏七的驅逐堅守住陣地,實現了其久矣有之的兩吃並一吃的野望,並最終導致柳輕候的伙食費為之激增。

    當天下午,柳輕候因不堪烏七職業病發作後偏執狂般的騷擾,向朱大可宣布取消每天兩吊的拼車錢。

    聞聽此言,朱大可剎那間看向烏七的眼神火花亂濺,殺氣濃郁;烏七毫無懼色,冷笑應之;柳輕候只想一腳把他倆都踢死算球。

    么蛾子到此並沒有結束。當晚投宿在一處繁華小鎮,吃過飯後朱大可就不見了踪影,當他再次出現時,柳輕候只覺眼前陣陣眩暈,這貨……這貨竟然剃了個光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啊我滴哥。

    而比光頭更加誇張的是他那龐大的身軀上赫然披掛著一身僧袍,就連顏色都跟柳輕候的一模一樣。

    “阿彌陀佛”朱大可像模像樣的朗吟了一句佛號,進門都沒看柳輕候,只是將挑釁的眼光瞥向烏七。

    不知為何性情一向溫順的烏七就是受不得朱大可的撩撥,面色如鐵的冷哼一聲後轉身竄出去了,等他再回來時,那造型直讓柳輕候臉色發青,嘴唇亂顫。

    又一個光頭,又一件僧衣,又一個和尚啊!尼瑪人家穿越都是收名將、收謀士,瞅瞅我,瞅瞅我吧,大地呀,蒼天吶你開開眼吧。

    攤上這麼兩個貨,柳輕候實在是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任他倆烏眼雞似的瞪在一起,自顧摔了門上榻睡覺,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天,三人離開客棧時那回頭率高的柳輕候直欲以袖遮面,無顏見人。烏七臉也紅,唯有朱大可覥著張大餅子臉意態洋洋,還不要臉的到處跟人亂合十,亂宣佛號。

    難怪這貨能敗家敗到如此徹底的地步,腦子缺弦哪!柳輕候深感遇見他實是自己穿越前不知造了什麼大孽,如今成了牛皮糖真是想摔都甩不脫手了。

    急急來到後院馬厩,正在飲馬的僕夫老朱“咣”的一聲將桶掉在了地上,大張的嘴巴塞下一顆鴨蛋都毫無壓力。

    “走走走走走”柳輕候毛烘烘的率先鑽進了馬車,及至朱大可也鑽進來之後,一看到他那顆碩大光頭就不爽的柳輕候又竄了下來,“備馬,備馬”

    而後,也刻意不去看烏七那顆簇新的光頭,上了馬當先出了客棧,而後催馬小跑。這一刻他有種強烈的想要扔開身後夯貨,獨自走天涯的強烈衝動。

    他卻不知大約就在這個時間,孫家村所在縣的王縣尊也剛剛離開孫家村。他是昨天到的,此來的目的先是為了親眼查看自轉筒車,待眼見為實之後新的目的就是弄清楚柳輕候的身份。

    以朝廷對關中糧食生產的重視,尤其又是在當下這種旱情隱現的背景下,這具自轉筒車的價值已不言而喻,而它在自己轄區出現簡直就是天上砸下來的功勞。

    親眼看過自轉筒車之後,王縣尊對於徵發徭役疏浚灌溉渠就已經沒什麼熱情了。他現在的想法是要徵發木匠、鐵匠、石匠,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其所轄縣境內有條件裝上自轉筒車的地方全都裝上。

    到那時,嘿嘿,就該是紮紮實實邀功的時候了。

    他就不信了,在今年的應對乾旱上,就把京畿道所有縣都算上,誰還能比他更耀眼出色。此事驚動戶部、工部是一定的,政事堂也必定會知道,沒準兒就連天子哪兒……

    前程實在太美好,所以當下該做的事情就必須紮實。除了征發匠戶快速推廣自轉筒車之外,此物的來歷,也即柳輕候的身份也就成了關鍵。

    既然知道後續動靜會很大,引來的關注會很多,王縣令就沒想過要冒功,這裡可是就在長安眼皮子底下的京畿道,冒功風險實在太大,完全是得不償失。

    不冒功就得把柳輕候的身份查實,他可不想上官或是大佬們問起來時表現的含含糊糊,似是而非,枉自浪費了這天賜的豎立自己能員幹才的機會。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王縣令很滿意,此行他不僅親眼看了自轉筒車的神奇,而且還查實了柳輕候的身份。手下報信的公差不確定柳輕候就是無花僧,那個孫裡正也不知道,不過卻瞞不住他。

    前些日子鬧榜的事情那麼大,仔細研究過榜單的他焉能不知?

    數日前宇文戶部一本奏章舉薦數十人,這柳輕候就是其中魁首的大事他焉能不知?

    更別說他還親自詢問過老孫裡正,從他描述中的年齡、穿著、風儀等等方面實已坐死了無花僧的身份。

    嘿,沒想到啊,這無花僧不僅能夜夢遇仙而一詩動長安,如今更能夜夢遇仙一車驚天下,從而成就本官發現,更關鍵的是推廣自轉筒車的耀眼政績。

    王縣令緩緩闔上了眼睛,馭者見狀還以為是縣尊大人起的太早有了睏意,遂有心放慢車速行駛的更加平穩,卻不知王縣令此刻心中正字斟句酌的盤算著報功折子的結構與措辭,正是如飲醇漿、無酒自醉。

    從長安到陝州距離是四百七十多里,連五百都不到。即便路上有耽擱、速度再慢,這一日下午以柳輕候為首的三個假和尚依舊是到了。

    他們是直接到的硤石,稍稍安頓之後柳輕候就親自到了縣衙來訪王昌齡,孰料門子卻說王縣丞受候縣尊所託到各鄉巡查旱情去了,就算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來,慢的話耽擱三五日也不一定。

    這幾天趕路途中柳輕候已能清晰感受到因旱情帶來的緊張,王昌齡作為一縣之佐貳現在下鄉巡查實是職責之所在,這沒什麼好說,更沒什麼好抱怨的。當下留了一張名刺後返回投宿的客棧。

    回到客棧剛歇一會兒,頂著個腦滿腸肥大光頭的朱大可就鑽了進來,臉上帶著笑。

    “師父,這幾日你不是乘車就是騎馬,人還沒好好發散過,乘著這閒時候咱們出去走走看看,等走的乏了,天也該黑了,到時候好好燙一壺熱酒再燙燙腳,美美睡上一覺,那可是又養精神又養身體,你看……”

    “師父”這個稱呼的由來是因為他們這個組合的造型實在太亮眼,沿途老有人問,還老是找三人中看著面相最憨厚的朱大可來問。問的煩了吧,這貨就想著要給仨和尚的關係做個定位。

    他年紀比柳輕候大,卻沒想過要做柳輕候的師父和師兄,他怕柳輕候啐他臉上。只是這樣一來就不好安排了,喊柳輕候師兄實在是不像,結果最終整出了個師父。

    還別說佛門裡,尤其是在講究頓悟,達者為先的南禪宗中少師長徒的情況其實並不少見。

    於是仨和尚中柳輕候就成了師父,烏七成了師弟,儘管烏七一聲都沒答應過,但朱大可喊的卻是起勁的很。

    柳輕候斜依在榻上。最初被死貼上來的煩悶過後,還不得承認朱大可這賤人的確挺會說話哄人的,尤其是當他小意兒殷勤的時候就更是如此。只要別在吃飯的時候看他那張臉和吃相,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

    “那就出去走走吧”柳輕候拖著長長的鼻音從榻上站起來,朱大可很狗腿的上前攙了一把,儘管被他攙著的對像比他還小,身體素質更比他好。

    就是這麼個小動作讓柳輕候突然悟出了朱大可最大的價值,這貨就是幫人刷存在感的,有他在身邊小意殷勤,實在很容易讓你生出自己也是個人物兒的錯覺,這感覺……其實不壞。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4



第二卷一百三十六章三門是個鬼地方

    柳輕候在前面走,朱大可邊緊緊跟隨,邊不斷喊著“師弟,師弟”,很快,身穿僧衣,肩上背著個小包裹的烏七就出現了。於是,和尚三人眾就開始了他們的三門之遊。

    或許是地勢的緣故,三門縣城並不大,但其作為連接東西兩京的交通要道,人口卻著實不少,商賈往來,市肆繁華。

    柳輕候負手於後,僧衣飄飄的閒游著縣城,城中看過之後再去看縣城所依之地勢,先就看到一片連綿群山。山不算高,其勢卻險惡,似是被斧子劈過般的懸崖峭壁比比皆是。

    黃河之力,鬼斧神工!

    沒用多長時間便將狹長的縣城逛完,柳輕候出了與山相對的城門,入眼處便是滾滾滔滔的黃河,臉上甚至都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水氣。

    第一眼看到黃河,第二眼緊隨其後映入眼簾的便是砥柱山。此山看著既覺雄奇,又覺惡相,猶如一根高大的石柱插在黃河之中,凌厲奪目到你想忽略它都不成。

    “走,過去看看”,柳輕候目睹如此天地奇景,不知不覺間就加快了腳步。不一時到了砥柱山側的黃河邊,眼前險惡到極處的水勢讓他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本還算溫厚平緩的黃河水流經這裡時因受山勢催逼,水流驀然加速,其勢如同奔馬,其間無數或生或滅的漩渦則如九幽地眼,泠泠然擇人欲噬。

    而如此凶狠的水勢卻又反襯出屹立其中的砥柱峰之堅穩厚固,這山與水實是將造化之雄奇多變表現的淋漓極致,柳輕候望之久久,喟然歎曰:“好一個中流砥柱”

    朱大可的小機靈再度表現出來,他見柳輕候有尋幽探勝之雅趣,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誆來了一位手提一串小雜魚的老叟充當地陪解說。

    據老者所說,砥柱所在乃是紮根於地下橫貫黃河的石梁,上古大禹治水時,山梁當水者鑿之,河水乃過,年深日久形成三股急流,當地人俗稱北邊一股為“人門”,中為“神門”,南為“鬼門”,三門之名由此得之。

    歷來行走黃河的船隻,尤其是自江南而來的漕糧船隊在此觸礁沉沒者已不可計數。

    老者這句正好合了柳輕候心中為什麼關中會缺糧的疑問,遂跟著又問了一句,“此間黃河之險就在這三門嗎?”

    “哪裡!”戴著竹笠的老叟捋了捋半長的白須呵呵一笑道:“從這砥柱往下直至五戶灘,其間一百多里都是亂石惡水的險灘,裡面尤有十九處水流之急之險絲毫不遜色於長江三峽,破壞舟船,自古為患”

    柳輕候越聽越覺得這老叟不是普通漁人,施禮請教過後才知餘姓老者乃是前三門縣衙役都頭,如今只是因年老而退了職差。

    雙方重新見禮過後,老叟也像柳輕候一樣看著浩浩砥柱,滾滾激流久久不言,直至臨走時方才嘆息了一句,“中流砥柱固然是天地奇景,但牠吃人也吃的太多,太多嘍!”

    柳輕候在黃河邊盤桓良久方才轉身回城,路上給朱大可交代了一句,“回城後找間書肆買本酈善長的《水經註》回來”

    酈善長即是六朝地理名家酈道元。只不過古人稱呼人時很少稱名,以為此舉粗俗無禮,而好以字稱之。久而久之為了不使人以為他是狂妄無禮之輩而平添不必要的麻煩,柳輕候也就入鄉隨俗了。

    朱大可聽了吩咐剛一答應,就被烏七給截住了,“我去買”。

    這句說完,烏七還刻意拍著肩上的包裹補了一句,“公子日常所需之物的添置都是我的責任,錢糧是要緊物事,摻手的人多了,將來誰能說得清楚?”

    而後,兩人便叮叮咣咣幹上了。無奈烏七堅守著自己的職責底線毫不動搖,朱大可最終只能氣哼哼的黯然敗退。

    這樣的情景最近頻繁上演,頻繁到柳輕候已習慣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掐,你倆使勁掐,掐死一個省一個的心。

    走到城門處,人被擋住了。擋住他們的是幾輛豎排成行的牛車,車上裹著竹篾編成的席子,席子里或長或短露出一雙雙穿著爛鞋的細腳桿。正從柳輕候面前轔轔而過的那輛車上,裹席裡露出的腳桿都摔爛了。

    “哎,又死人了,那三門山里的哪裡是棧道,分明就是鬼門關,要吃人的”

    “那裡死人還有什麼稀奇?年年歲歲都習慣嘍!”

    “鬼門關,鬼門關,水里有,山里有,想逃都逃不過。只是可惜這些人的家人了”

    “看今年天氣這麼旱,漕船運糧只會緊不會鬆,這下子難免死人更多,以後啊這樣的場景少見不了。福田義莊可是有的忙了”

    ……

    在身邊被阻行人的議論聲中,柳輕候知道了這些死者的來歷。他們都是陝州左近被徵發服徭役的農人。

    因三門山這一段險灘眾多難以行漕船,前將作大匠楊務廉遂在河道兩邊的三門山上開鑿棧道,以便縴夫拉船過灘。

    無奈三門山的山勢太險峻,棧道逼窄而危險,被徭役徵發而來充為縴夫的農人丁壯往往繩斷墜崖,死亡者甚眾,眼前這不過是其中幾個冤死鬼罷了。

    看著轔轔聲中駛向義莊的牛車,再聽著旁邊習以為常的議論,柳輕候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位退職都頭的話,“吃人吃的太多了,太多嘍! ”

    特麼的,王昌齡任職的這還真是個鬼地方!

    回到客棧後柳輕候就再沒出門,看著酈道元的《水經註》對砥柱峰及三門山算是有了更多了解,同時也更為王昌齡發愁——這鬼地方的官不好做啊!

    掩上書卷,柳輕候正自沉思時,輕輕的叩門聲中朱大可從外面探進頭來,“師父一路旅途勞頓,今晚總算安定下來,要不要找兩個阿姑來捏捏腿,暖暖榻?”

    聽著這話,再看看他那顆腦滿腸肥的光頭,咋就這麼違和呢?“滾!”

    “嗖”的一聲光頭消失了,“好,我滾我滾”,隨即門也關上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過早飯後打髮烏七到縣衙門房處問了一趟,王昌齡還沒回來。百無聊奈的柳輕候索性出門置辦了幾樣伴手禮,又打聽了昨日那位退職都頭的住處後便溜溜達達的上門拜訪了。

    他來的還真是巧,剛到門口正好碰著餘都頭回來,頭戴竹笠,一身濕漉漉的水氣,一隻手上挽著張漁網,另一隻手上則提著條通體泛金的黃河大鯉魚。

    “好肥的黃河大鯉魚,餘都頭好收穫”笑著招呼了一句後,柳輕候表明了來意。昨天聊的挺開心,今天閒著無事上門叨擾想再聊聊。

    “難得有人願聽老頭子的嘮叨,進來吧”

    餘都頭家的房子算不上太大,但裡面收拾的干淨明亮,家具多而不俗,瞅著就是個家境極殷實的。

    見客沒在花廳,而是被引到了一處開闊的庭院,居高臨下能看到下方的大河,以後河那邊陡峭的三門山。

    讓著柳輕候坐定之後,餘都頭看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黃河大鯉魚惋惜聲道:“可惜你是個不吃葷的出家人,否則鯉魚鱠實是下酒閒話的第一美味”

    “我這和尚是假的”柳輕候笑著又將自幼體弱、寄養佛前那一套說了一遍。餘都頭聽完甚喜,“你等等”

    等他再出來時人已換了一身乾爽衣裳,手中提著一柄雪亮的菜刀,身後跟著一位素淨婦人端著些碗盞、酒甌等物事。

    餘都頭在庭院一角現場把魚給殺了,洗剝乾淨後拿到柳輕候面前的圓石桌上,而後架起砧板掄起菜刀便開始斬鱠。

    唐人對飲食特別強調新鮮,所謂魚鱠其實就是後世的魚生。只不過在唐人眼中這道菜若要好吃,首在便是刀工。

    但見一把沉重的菜刀在餘都頭手中上下翻飛,最初時還能聽到斷續的切刀聲,很快聲音便練成了一條線,輕重緩急,若合節奏,似乎是在用手裡的刀奏響一支曲子。

    當其最終乾脆利落的收刀時,一尾極珍貴的黃河大鯉魚已經變成了兩大盤雪白的魚鱠。柳輕候擊節而贊,“薄如絲縷,輕可吹起,操刀響捷,若合節奏。餘都頭好一手飛刀鱠鯉”

    餘都頭捋著白鬍子,微微搖晃著腦袋看著那魚鱠,滿臉的自得,“嚐嚐!”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4



第二卷一百三十七章師父,你真小氣!

    柳輕候伸出筷子夾了一點兒,這才看清他這魚鱠並不是生魚片,而是生生將鮮魚斬成了輕紗般薄、絲線一樣細的魚絲,刀工之神簡直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看到柳輕候臉上的驚訝,餘都頭愈發得意的笑出聲來,“我這一手飛刀鱠鯉可是集五十年刀工之大成,別光看了,嚐嚐吧”

    夾著魚鱠輕輕在小碟中蘸一點香油,再蘸一點香醋,旁邊還有個碟子因不知道裡面盛的是什麼就沒蘸,放入口中,第一筷子的瞬間鮮香滿足讓柳輕候忍不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與此同時翹起大拇指狠狠比劃了一下。

    餘都頭哈哈大笑,在素淨婦人生起的小爐子上溫起了酒,“魚鱠性寒,需以熱酒佐之”

    柳輕候第一口吃完,第二筷子時往之前沒蘸的那個小碟子裡單蘸了一下放入嘴裡,剎那間的感覺彷彿整個天地都消失了,整個記憶,乃至靈魂都開始引吭高歌。

    我擦,我擦擦,我擦擦擦,是辣味啊,這居然是辣味,蒼天吶,你終究還是長著眼睛的。穿越多久了,啊,哥終於又嚐到辣味了。

    那個身份為餘都頭妾室的素淨婦人見柳輕候去蘸那個碟子時就欲阻止,但看到的晚了些阻止已是不及。此時見柳輕候神情古怪,多次見到過這般場景的她頓時溫言道:“這份蘸料原是為拙夫特備,尊客若是不慣就吐了吧,不為失禮”

    吐?怎麼可能嘛!

    柳輕候不僅一口吞了,而且抄起筷子夾起魚生又蘸了一把吃進嘴裡,滿臉的陶醉享受如上雲端,終於吞嚥下去後方才嘆息了一句,“人間至味,莫過於此啊!”

    婦人訝然,餘都頭從爐子邊轉到柳輕候面前,“咦”了一聲後將他上下打量,似是要重新認識他這個人一樣,打量完畢哈哈一笑著對坐下來,“你這假和尚倒是個真會吃的”

    柳輕候現在沒心思跟他扯淡,只是指著那碟蘸料道:“都頭,這是什麼製成的?”

    “茱萸子”說到這個餘都頭也是興致盎然,隨即又補了一句,“是吳茱萸”

    而後也不等柳輕候再問,他便滔滔不絕的說起了炮製之法,甚至就連如何祛除茱萸子辣中帶苦的苦味法門都沒隱瞞。聽的柳輕候是如痴如醉,心中狂喜。只覺這一趟出京到此刻真是千值萬值了。

    對於一個後世三餐都無辣不歡的人而言,能在唐朝這個沒有辣椒的時代找到辣椒的最好替代物,那種幸福感簡直就是瞬間擁有了全世界,瞬間完滿,人生巔峰。

    餘都頭好吃辣味在家人朋友看來簡直就是怪癖,多年從未遇到同好,此時柳輕候如痴如醉的表現真讓他過癮極了,一老一小真是知音互賞、相見恨晚。

    說完茱萸子,細細討論了炮製之法後,兩人喝著小燙酒,吃著同一口味蘸醬的魚生將話題轉移到了別處。

    餘都頭免不得要問柳輕候的來歷,柳輕候也沒瞞他,直言此來是為訪友,而要訪之友便是本縣縣丞王昌齡。

    “王縣丞?聽說那是個大才子,來之前是在秘書省供職?”

    柳輕候點點頭。餘都頭呷了一口小酒,“他怕是在京中不甚得意吧”

    嘿!柳輕候一愣,“都頭何出此言?”

    餘都頭撇撇嘴,“若非如此,他怎麼會被發遣來此?硤石這地方的官兒可不好當”

    柳輕候放下筷子,“願聞其詳”

    “邊吃邊說,別停”餘都頭勸過之後就慢悠悠的說了起來。

    這位相當於曾在後世久任公安局長的老土著對硤石可謂是門兒清,稍稍總結就是“三多”,也就是這三多注定了這地方的官難當。

    第一多是官多。這並不是說本地官多,而是每年路經此地的官員多,還特麼盡是高官。沒辦法,誰讓這地方是連接東西兩京長安洛陽的交通要道呢?

    路過的官多接待就多,這個還強點;更特麼要命的是地方上狗屁事都藏不住,但凡有一點沒處理好的,換在別處都不叫個事兒的事兒在這裡偏能傳的四方咸知,甚至是直接傳進長安皇城,傳進政事堂。官員們欺上瞞下的絕招就此被廢,你說這壓力得有多大?

    “往來官員多固然有其弊,但也有其利吧”,聽柳輕候的語氣似乎是刻意在抬槓。

    “你是說結交眾官的機會?”餘都頭一眼窺破了柳輕候的心思,“嗤”的一笑道:“硤石距離陝州州城不過四十里,就在人眼皮底下,你以為這樣的好機會州里的使君、別駕們會便宜了硤石縣?

    嘿,歷來陝州的州官升遷都快,但再看看硤石,老夫二十年的都頭直到告老的時候想轉個流內官都不可得,這入娘的鬼地方”

    柳輕候總算是知道餘都頭的牢騷火氣是從哪兒來了。此時官吏分野極其清晰,官分九品,吏也分九等,官的九品是流內九品,吏的則屬流外,所謂不入流便是指的吏員。

    別看官吏只是一字之別,但其間差距卻是天地之隔。官是有免賦特權的,吏卻沒有,單只這一條差別便可見一般。

    所以對於吏員們來說,由流外轉流內就成了他們最大的追求。好歹也給後人搏個官宦人家的家世出身,以後入學科舉乃至婚嫁的選擇上就都大不一樣了。

    二十年的都頭已是流外九等中的第一等,距離流內從九品下階不過一步之遙,跨過這一步也就跨過了官吏間的分野,從此入流成了官人。餘都頭都站在門口了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要是不鬱悶牢騷才見鬼了。

    但他的經歷卻也正好反證出他的結論,硤石確乎是為官不易。

    發了一陣兒牢騷後,餘都頭繼續說起了第二多的差科多。這就跟硤石漕運樞紐的地理位置有關了,漕糧運輸是個人力消耗的無底洞,無論是徭役的徵發還是管理,既繁瑣又容易出事,出大事。為此不知耽誤了多少硤石官員的考功。

    至於第三多則是山匪多。

    “匪患?”柳輕候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可是猶記開元全盛日的開元盛世啊!盛世卻多匪,這不是反歷史嘛!

    柳輕候的疑惑簡直讓余都頭嗤之以鼻,看他的眼神跟看缺心眼兒的傻子似的。

    不過餘都頭稍一解釋柳輕候就明白了。硤石多山且山勢陡峭,又多金礦煤礦且礦工眾多,再加上一大批天天在死亡線上掙扎,有今天沒明天的夫役,我靠,這地方還真是越看越像個天造地設的土匪窩子,若論資質之佳絲毫不遜色於水泊梁山那個賊窩子。

    一頓酒吃到午後時分方散,柳輕候要留助酒錢卻被餘都頭給擋了,稍一堅持就要發毛。不僅如此,人還給打了個包包,包裡裝的就是炮製好的茱萸子辣醬。

    柳輕候如同抱個剛出生小娃娃般捧著辣醬回了客棧,見到烏七後交代的第一句話就是“把這個給我收好,哪怕別的都丟光了,它也不能丟”

    他這兒話音剛落,朱大可已閃出來,“咦,這是啥?醃漬的蜜餞果子?”

    在對待吃的問題上,朱大可是虔誠的,而且永遠都是速度比話語快,口中話音還沒落手都已經伸到了小瓷壇子的壇口。

    不過這回柳輕候卻沒讓他得手。奶奶滴個熊啊,在唐朝跟一個無辣不歡的人搶辣醬,這跟殺人父母有啥區別?殺人父母后面那句是啥,對,就是不共戴天!

    柳輕候一手護住壇口,一腳飛踹而出,正中朱大可柱子般的肥腿,雖然終究還沒能將他踢翻,但總算是把人逼退了。

    看著柳輕候老虎護食般的凶狠眼神,朱大可悻悻的收回爪子,臉上表情委屈的都要哭了,“師父,你真小氣”

    “哼”柳輕候留給他一個四十五度仰首向天后形狀近乎完美的後腦勺,轉身回了屋。

    竟然敢跟師父搶辣醬,孽障啊。

    前腳剛回屋,孽障後腳跟著也進來了,不過這回說的倒算是個正事。姚家在黃河邊上園子裡修建的高樓已經竣工,今晚要大宴賓客為之取名並楹聯,問師父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問完之後不等柳輕候回答,孽障先急著補充了一句,姚家今晚設的是流水席面,只要你穿的是士子襴衫就能進去好吃好喝,免費,免費的哦!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4



第二卷一百三十八章沒見過世面的土那啥

    文獻公姚崇作為本縣所出的名相,上午與餘都頭聊天時自然會提及。知道這位已經仙逝的開元名相共有三子,三子皆在外為官,其中長子姚彝已在十年前病逝於東都洛陽。

    如今依舊留在硤石的名義上是姚彝幼子姚仁當家,真實卻是姚崇的未亡人,已經年過七旬卻還身子硬朗的老封君劉氏。

    去,為什麼不去?這可是姚崇啊,槓槓滴千古名相。後世要逛他這種級別的歷史名人故居至少得花一張毛爺爺的門票錢,現在不僅免費還管飯,不去就是傻缺。

    “那師父你看是不是讓烏七給咱做幾身襴衫,有襴衫才免費啊”

    我靠,柳輕候真想一腳給他踢死算了,即便要門票才幾個錢?做三套襴衫又得多少錢?個敗家玩意兒真是渾不念師父創業之艱辛,守業之艱難。

    孰料這孽障還委屈上了,“沒事兒,做衣裳花的錢我一個人就能吃回來,保證不虧本”

    我去,柳輕候真是出離憤怒了,“看看你那身量吧,自己做一身衣裳需要花多少布料自己心裡還沒個數兒?就是撐死也吃不回來,怎麼,你還想打包包不成?”

    哎呦!朱大可眼神立時就亮了。

    柳輕候看到他這樣子頓時惡寒遍體,腦補出一幅幾人在前狂奔,姚家僕人在後掄棒子猛攆的畫面。“行了,就這樣去。你師父我不窮,用不著你這丟人現眼的下三濫手段”

    原本想表上一功的朱大可怏怏而出,隨後就听到他喊烏七過來服侍洗漱換衣服的聲音。

    結果這邊柳輕候洗漱完剛把一件新僧衣換上身,烏七房中驀然響起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兩人跑過去一看,就見朱大可正吐著舌頭跳腳亂蹦著找水。旁邊桌子上裝辣醬的小瓷壇子壇口大開。

    柳輕候一個箭步上前抱起壇子,臉色鐵青。

    孽障啊孽障!蒼天吶,人家穿越都是收名將、收謀士,再看看我,你看看吧。強烈要求重穿,回三國!

    等三人收拾好往姚家莊園進發時,朱大可已經不蹦了,但其兩片厚嘴唇卻已腫大的像是在臉上掛了兩根紅香腸,還隱隱透著亮光,由此拉升的回頭率,爆表都不足以形容,簡直了。

    柳輕候看到他這樣子不厚道的笑了,分明是對辣味過敏的過敏體質還敢偷辣醬吃,該!讓你跟師父搶辣醬,不虧!老美!

    姚家莊園,不,按這時代的叫法應該叫別業佔地面積很大,精華處就在黃河邊上。

    浩浩大河流經這裡時沿著內陷的山勢留下了一個平靜的回水灣,說是回水灣,但以其廣達近十畝的面積其實與小湖無異。

    外間大河滾滾滔滔,此間卻是風平浪靜、水波不興,略一抬頭就能看到砥柱中流的砥柱峰,這份動與靜的結合,壯美與秀美的天然渾融使得姚家別業早已成為三門一景。

    柳輕候邊走邊看著遠處的姚家別業及滔滔大河,心中忍不住感慨,雖說名叫黃河,但終究還是清亮亮的好看。不過想到這種清亮已經持續不了多久又難免有些黯然神傷。

    哥哥們,對,你們沒看錯,黃河在唐中期以前是清的,人們喜歡叫他大河。唐中期以後開始變黃,並越來越黃,於是人們就改稱它為黃河。至於變黃的原因就是因為唐中期以後對黃河中上游的過度開發。

    能把草原都給刨了去種地,在這種神操作下大河想不黃都難。母親河啊!

    柳輕候此刻就站在清清黃河的尾巴上,心中焉能無感?

    越走近莊園沿途的人就越多,且是近乎清一色的襴衫文士,一個個或風流自命,或意氣風發,看的柳輕候牙疼。同時也對姚家的財力羨慕不已,整出這麼大陣仗,招待這麼多人白吃白喝,果然是要任性先得有錢。

    到了莊園門口不遠處,柳輕候與朱大可稍稍等候,烏七上前打聽行情。過一會兒回來說不收門票,不過非士子身份要想進去的話得備幾成禮物,豐儉不論,但必須得有,以為主家賀喜之意。

    烏七說完轉身去備禮,柳輕候不放心的喊了一句,“辦的像樣點兒”,沒辦法,這也是個把錢看的死緊的主兒,更神奇的是他對自己的錢倒挺大方。

    我靠,這簡直反人性,那是我的錢,對你來說就是公款,公款怎麼花都不會嘛!

    儘管特意叮囑過,但當烏七回來時他手上提的禮物直讓柳輕候都不願意往他身邊靠,丟不起那人!

    “咳咳,烏七,你這樣……拼命為我省錢,到底是為了啥?”

    烏七瞅了瞅手中的禮物,臉也有些紅,不過回答問題倒是答的干淨利索,“聽傑馳先生說公子正在京城看房子要開宅,我想當管事,大管事!”

    朱大可“嗤”的就笑了。

    “噢,好好,有追求,有前途”,不過柳輕候的臉馬上就變了,手指著那幾樣禮物跳腳聲道:“大管事就這辦事水平?你想讓我柳家將來成為整個長安笑柄是吧?”

    烏七滿臉漲紅,一把將禮物扔了,轉身就要走,腳剛邁步卻被叫住了。

    柳輕候蹲下來撿起禮物拍拍打打把灰給弄乾淨,而後才悠然聲道:“這次就算了,反正姚家也不認識咱是誰,人又多,不丟臉。走!”

    朱大可看向柳輕候的背影簡直是高山仰止了,頂著個香腸嘴翹起大拇指艱難怒贊:“高,實在是高!長安柳家必將大興!”

    交了賀禮,道聲恭喜,然後進門。柳輕候正自舉目遠眺時口中輕輕“咦”了一聲。

    朱大可很狗腿的湊上來,“師父,怎麼了?”

    “沒什麼”,柳輕候搖搖頭,剛才他在不遠處的人群中看到一個人似乎與那孫家村的柳寒光很像,但卻不能確定。不過再細想想,就那貨怎麼可能穿襴衫,必定是看錯了。

    沿著別業中刻意弄的彎彎曲曲的小徑往大河邊走去,感覺跟後世裡十一逛公園似的,換身衣裳就齊活兒。

    時值一年中最好的春三月,姚家公園裡奼紫嫣紅開遍,真真是春色撩人。其中最為醒目的就是月季花,種的數量既多,花開的又最嬌豔。

    聽著旁邊的酸文人議論方知三門最以盛產月季知名,長安洛陽兩京為牡丹癡狂,三門人則獨愛月季,甚至為之整出了勝春、月月紅等諸多或雅或俗的別名。

    一路賞著花並聽著免費導遊的解說倒也快意,不一時便到了高樓所在之處的水邊。

    周圍眾人都仰頭去看那本就建在一處地勢突起處的樓閣,並在口中嘖嘖讚歎,真高,真壯觀啊!

    唯有柳輕候連頭都沒興趣抬一下,拜託,不過就是個九層磚木結構的塔樓而已,後世哥天天踩著的地板都比它高三倍還得再加兩層,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那啥。

    九層妖塔已經建成,但樓門緊閉著,正門口上面及兩邊也無題名匾額及楹聯,這就是今晚聚會的由頭所在了。

    圍繞著高塔佈置有數量眾多的席面,朱大可重量級的身軀在這時發揮出了突出貢獻,只見他前衝後突,左靠右抗,硬生生在高塔右側靠近小湖邊的位置上佔住了一個席面。

    此間距離主席位很近,場面開闊,風景更是絕佳,實是今晚大宴席中不可多得的寶地之一。

    柳輕候安然落座,看著周遭盛開的月季,吹著拂面不寒的河風,油然感覺這的確是個吃飯的好地方,尤其適合就著勇闖天涯擼烤串兒。

    時近黃昏,彩霞漫天,倒映在清清的大河河面上,再襯以高樓的倒影,此時之景色真是美不勝收。就在這夕陽美景之中,姚氏長房幼孫姚仁在大群清客和士紳名流的簇擁下走向了主席位。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5



第二卷一百三十九章莫那啥,那啥小心被雷劈

    姚仁年紀約在十七八之間,跟自己相似。其人皮膚白皙、面容精緻、身形卻有些瘦弱,正是典型的長於深宅婦人之手的貴家公子形象,一眼望去除了顏值高些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待他在主席位上坐定之後,今天的大宴也就開始了。僕役們流水般送上酒菜的同時,大批姚家清客分赴不同方位傳達主家的說辭。

    內容嘛就是兩條,一則是代主家感謝大家的光臨捧場,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不過清客們在說話時不斷提到姚仁的名字,儼然就是代姚仁答謝的意思。

    而且在這一過程中甚至連姚仁幾歲能詩,幾歲能文,又在幾歲獲得了誰誰誰的讚譽都說的清清楚楚,幾乎就是赤裸裸的姚仁個人推介了。

    至於第二條的內容就是大家來前就都知道的,為新樓題名並楹聯事,歡迎大家各展才學,取中者賞格多少云云。

    天氣好,風景好,柳輕候心情本來也挺好。但在聽完清客的話後卻是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的不行,好心情也瞬間消失殆盡。

    拜託,這裡可是頂著姚崇名頭的姚家別業啊,咱做事能不能不怎麼不要臉,就不怕給祖宗丟人?

    退一萬步講,你就是準備不要臉了,那能不能不要做得這麼明顯,搞的這麼簡單粗暴,講點技術含量行不行,啊,行不行?

    朱大可只顧著擼起袖子加油乾酒菜了,沒聽出其中門道的他還在汁水淋漓間問了一句,“賞格不低啊,要不師父你也試試,萬一要是成了呢? ”

    柳輕候不知道這已是多少次生出想要一腳踢死他的想法,“適才那清客把話都已經說的那麼明顯了,你還要不知趣?人家花這麼多錢,擺出這麼大的陣勢難倒就是為了給你搭台子揚名的?”

    正在跟大肥肘子較勁的朱大可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嘿,姚家今天是要重演滕王閣舊事啊,合著邀請這麼多人來就都是為了給姚仁揚名做踏腳石的”

    柳輕候剛端起的酒樽馬上又放下,長長嘆了一口氣,“此事一出姚家必成士林笑柄,姚仁自食惡果不足為惜,只是可惜了文獻公一世英名。行了,還吃,也不怕壞了你的肚子”

    朱大可憤憤聲道:“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吃,不可便宜了這起子小人”

    柳輕候真是……我靠啊!

    清客們退場後,就有僕役往四方送上了筆墨紙硯,面子上做的還真是好看。不過主席位那邊的表演卻就醜陋不堪了。

    能坐在主席及其附近位置的能沒幾把刷子?但現在這些人面對筆墨紙硯時卻一個個手搖的跟抽了雞爪瘋一樣,你不寫就不寫唄,偏偏嘴上還要說一通文思枯澀,姚賢侄天資英發,老朽當避他一頭的鬼話,抬轎子真是抬的臉都不要了。

    他們這幫子焦點人物在上面這麼一演戲,下面就算有剛才沒聽明白的現在也看明白了,主辦方都親自下場踢球了,這比賽還賽個鬼啊。

    朱大可邊惡狠狠的吃著,邊以含糊的聲音恨聲道:“演吧演吧,待會兒要是再蹦出個王勃王子安來,看他們怎麼收場?”

    柳輕候“嗤”的一聲譏笑了朱大可的很傻很天真。《滕王閣序》之所以能成佳話有兩個必備條件。

    一是得有個願意砸場子的,且這砸場子的還得有王勃那般的高才。

    二是主辦方得有閆都督那樣的肚量,雖然王勃喧賓奪主壞了他要捧自己女婿上位的打算,但人畢竟還是惜才的,至少能做出惜才的樣子。

    今天有沒有王勃不知道,但以目前的情勢來看,主辦方鐵定是指望不上了。

    黃昏很短,時間過的很快,眼瞅著天色已暗,準備夠充分的牛油火把都已點燃,主席位那塊兒還在表演一讓一辭,辭而又讓的戲碼,直把柳輕候噁心的呦,差點把剛剛吃進去的那點兒東西全都吐出來。

    若非是實在不願意太顯眼,柳輕候早特麼走了。不是因為你們玩兒黑幕,而是因為這黑幕玩兒的太沒水平,實在太強×人的智商。

    眼不見心不煩,柳輕候索性懶得再看,移目去觀江景。還別說,此時亮如玉盤的圓月升起未久,素淨澄澈的在小湖上倒影出極美的光影,一眼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哪是天上月,哪是水中月。

    而更妙的是圓月在水中的倒影恰與九層妖塔的倒影形成了一個極其特異的角度,望之就好像是這新修的高樓似在水中邀月一般,那神奇的光與影的組合簡直是美輪美奐。柳輕候一時竟看的沉迷進去。

    就在這沉迷中,耳邊似乎傳來朱大可的聲音,“若是讓師父擬一聯讓怎麼擬?”

    自從看明白了剛才的貓膩之後,柳輕候壓根兒就沒動心思,但此時正欲搖頭時腦海中卻猛然閃現出兩句來,幾乎是沒加思索的自言自語道:

    春風閬苑三千客

    明月大江第一樓

    依舊沉浸於眼前美景的柳輕候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兩句一出,不僅是朱大可,整個一張席面都為之一滯。

    朱大可“咕咚”一聲強行將滿嘴的肉嚥下去,只覺小心臟跳的咚咚的,深吸一口氣後他穩穩的以剛才的語氣與音量又低聲問了一句,“樓名呢?”

    看著水中倒影的月,看著水中倒影的樓,柳輕候不假思索的回了三個字:

    邀月樓

    他這兒剛說完,隨即就被身後一聲大響給驚醒了,回頭看時卻是朱大可拍案而起弄出的動靜兒。

    似是怕他阻止一般,朱大可拍案吸引了眾多目光關注之後,迫不及待扯著嗓子吼了出去,“我師父已有所得,樓門楹聯爲: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大江第一樓。樓名:邀月”

    一聲吼完,周遭俱是一靜,主席位上正把辭讓把戲玩到尾聲的諸位大人先生們更是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怔怔的看著朱大可,而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著柳輕候。

    安靜的時間不長,很快就被打破,不過代之而起的聲音卻是眾多道“春風閬苑”的重複,這是聽清楚的正在向沒聽到,或是沒聽清的進行口口傳播。

    然則還不等這傳播有個結果,驀然間又是一串粗豪的笑聲響起,隨即座中人就見到本縣縣丞王昌齡一臉驚喜的朗聲道:“無花,為兄回來遲了,勞你久等。有罪有罪!”

    硤石距離長安不到五百里,且又是連接東西兩京的咽喉要道,所以長安的消息這邊並不陌生。王昌齡這一嗓子喊出,本就因朱大可手指而關注著柳輕候的與宴眾人們看著他的僧衣造型,再一聽無花之稱呼,當下就有人恍然大悟般應和著叫了一句:“夜夢遇仙無花僧!”

    這一聲之後,詫異的應和就此起彼伏了。

    “是無花僧,他來硤石了?”

    “杜少兄,剛才那一聯是無花僧擬的,哎呀,就是長安那個無花,獨得花娘子一往而情深的那個”

    “無花,是長安的無花!難怪能吟出如此好聯。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大江第一樓。好個富麗風流,好個雄渾氣魄”

    “盛名之下無虛士啊,邀月樓,邀姚諧音,樓月共影,這個名字取得好,可謂千金不易”

    怎麼成這樣子了?柳輕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臉上尚自帶著懵缺的表情看著正穿過人群走來的王昌齡。

    倒是旁邊的朱大可激動的不要不要的,看其架勢真恨不得揪住柳輕候的衣領子仰天狼嚎,“你是那個無花?名動京華的無花僧!蒼天有眼哪,師父你瞞的我好苦”

    因為這一個變數,原本的安排與秩序都給打亂了。

    蜂議聲中,就有很多人離座而起要來看看傳說中才貌雙絕,能獨得花魁芳心的無花僧是長個什麼模樣,而他們身後準備這樣做的人也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主席次中的姚仁也霍然起身往柳輕候這邊走過來,他這一動,引得清客們都跟著動了,而他所經過及將要經過的席面上人們又紛紛起身見禮,一時間以柳輕候為中心的這片區域場面全亂了,而且是幾方如洪水湧來般的糟糟亂。

    天色已黑,碰上這樣的陣勢真有點兒嚇人,柳輕候再也難以安坐,起身往水邊退,本意是想空出一個空間別被人給圍住了。

    當他退到近水邊時王昌齡終於到了面前,與此同時姚仁也已距離很近。

    “少伯兄,你這一聲可真是平地起風波啊”

    柳輕候剛苦笑著說了一句,還不等對面王昌齡答話,斜刺裡驀然衝出幾人直奔他而來,熱情的簡直不像話。

    王昌齡見這幾人都穿著士子襴衫,遂大聲笑言道:“慢著些慢著些,無花僧既已到了硤石,爾等自然有請益的機會,他還能跑了不成?”

    話沒說完臉色已然巨變,卻原來這幾人衝到柳輕候面前後絲毫沒有停步,反而裹挾著柳輕候加速前衝,他們身後就是黃河水,轉瞬之間就听“咚”的一聲水響,這幾人連同柳輕候悉數落水不見。

    這……

    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右邊不遠處又是“咚”的一聲水響,姚仁的清客們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姚仁也落水了!

    頭皮子猛然一炸,王昌齡隨即就是一聲斷喝,“有賊人,都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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