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6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7



第二卷一百六十章一取一予,大家扯平

    回到宣陽坊,朱大可他們自去找地方收拾睡覺,因同居的常建已回鄉探親,倒也不怕住不下。柳輕候則與九娘子在桂花樹下說話。

    晚上吃飯時柳輕候就注意到九娘子似乎心裡藏著什麼事兒,如今兩人獨處時見她依舊興致不高,立馬就確定了,自然就要問。

    “最近醉夢樓小戲場生意不太好”九娘子在桂花樹下勾下了頭,聲音裡滿是自責,“你要整修開化坊宅子的西園,要花好多錢呢,我…… ”

    這消息聽的柳輕候一愣。當日他走時醉夢樓戲場的生意很好啊,這一趟硤石之行也沒花太多時間,怎麼就生意不好了呢?

    不過跟這個比起來,他更在意的是不想看到九娘子不開心和自責的樣子。李白那個人生得意須盡歡的貨在《春日宴從弟桃花園序》中說過兩句話,對於穿越而來的柳輕候而言簡直就是說在心坎兒上。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人生不過就是宇宙無垠時間與空間中的短暫過客,這麼短暫的時間都拿來高興還不夠,哪兒還禁得住不開心的糟踐。

    柳輕候把九娘子擁入懷中,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行了,生意嘛,有好有壞很正常。跟我說說原因吧”

    “大慈恩寺單開了一家戲場”

    就這一句,柳輕候基本就秒懂了。只不過他今晚實在不想聊這些話題,大慈恩寺的情況終究還得自己親自去看,隨後他使出渾身解數把九娘子逗高興後又將之送了回去,這才回來睡覺。

    連著趕路其實很乏,這一覺睡的香。第二天早晨起來,匆匆洗漱過後也沒叫朱大可他們就自己乘了一輛馬趕腳直奔王縉家。

    今天是休沐日,王縉正好也沒出去。柳輕候將從硤石帶回的伴手禮放在門房後就直奔了書房。

    王縉從小養成了早起的習慣,見柳輕候來了,放下手中的書笑了笑,“你回來的倒是真快,出去一趟也真能折騰”

    柳輕候以為他知道了自己被劫掠的事情,還納悶陝州州衙不是說沒上報嘛。孰料王縉開口說的卻是他在孫家村做出自轉筒車的事情。

    “前些時關中旱情隱現,你在孫家村搞的這個自轉筒車可是出了大風頭,地方王縣令又是個聰明人,一併跟著你沾了大光。據說就連政事堂源相公都曾當眾點過你們的名字,還不止一次”

    “還有這事兒?”柳輕候愕然,這可純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政事堂已經行文關中各州縣推行自轉筒車,為派遣人手到地方指導將作監幾乎是為之一空。俟其鋪開見到收效之後朝廷自會論功,你要抓住機會”

    抓住機會?這裡面有什麼機會?柳輕候一時沒聽明白。

    “你若還是個白身人,就算論功與你又有何益?至多不過是獎些金錢帛絹罷了,你缺這?唯有成為官身,這份論功才能落實到品階的升遷上,知道了?”

    柳輕候點點頭,王縉的意思很明確,得是官,他這次無心插柳的大功封賞才能真正落實,要不就算白立功了。

    看著柳輕候的表情,王縉嘆了一聲,“你還是沒明白。自轉筒車要想在關中鋪開並檢驗其效用,怎麼著也得一載光陰,所以你必須在這一載之內由白身而入仕宦,否則可就要錯過封賞了”

    這回柳輕候是真懂了,嘿嘿一笑道:“我此來就是請夏卿先生幫我找找漕運記錄的,什麼記錄都要,另外關於長安及關中缺糧的記錄也要,越詳盡越好”

    王縉本是靠在椅子上的身體坐正了,一雙眼睛也緊緊盯在柳輕候臉上,“你知道了?”

    柳輕候點點頭。

    “怎麼知道的?”

    說還是不說?心中雖有轉念,嘴上卻無遲疑,“回京前在硤石正好碰上惠妃娘娘身邊的內宦汪大用”

    話到這兒後面也就不用說了,王縉蹙起眉頭,顯然是在想汪大用是誰。

    既然剛才決定說,此刻就再沒有要賣關子的道理,否則就真成傻缺了,“汪大用年紀不大,卻是張道斌公公身前得用的紅人,二人間私下里是以父子相稱的”

    王縉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顯然是想起了汪大用是誰,畢竟當初那次大慈恩寺之會他也是陪客。

    怔了一下後,“張道斌行事最稱謹慎,汪大用能得他信重也必不是個信口開河的,算算時間,他在硤石給你說這事時只怕消息都還沒出宮。看來他對你倒是真不錯”

    這番話說完之後,王縉忽又大笑起來,“楊行首那邊費盡心機錢財,如今與張道斌的關係依舊是不冷不熱,你這兒倒好,哈,這事兒做的倒像是專為你搭橋了”

    “也是機緣巧合,那汪大用有心隨我習禪”

    聽到這話,王縉更是笑,“他一個那麼小的太監習個什麼禪?無非是想投張道斌所好,這也是個聰明人哪,要小心結交”

    柳輕候點了點頭,只覺王縉自從由秘書監轉任中書省之後眼光愈發銳利,但說話卻也少了以前的文人氣,簡而言之就是他距離文人越遠,但離官員卻越近。人哪,終究是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

    王縉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順著自己的思路道:“去信召你回京就是為汪大用所說之事,既然你已經知道那某也就不再多言,務必用心準備就是。制舉相比於科舉更重實用,你好生揣摩揣摩這兩個字”

    “多謝夏卿先生提點,只是不知這次的主考……”

    “如今制舉還只是風聲都沒有正式定論,說主考未免太早。但依我之見,其人當是吏幹出身”言至此處,王縉伸手點了點柳輕候,“你機會很大,務必要抓住”

    柳輕候再度點頭,心中著實有些高興。

    王縉所言與他一路上所揣測的不謀而合,長期以來禮部科舉都是被文學一派出身的官員所把持,但今年鬧出這麼大事後,制舉他們可就難插手了。

    有此事作為鋪墊,加之製舉又是更重實用的性質,吏幹派接手主持簡直就是順理成章。

    如果說朝中文學派的領袖是張說,那吏幹派的旗幟毫無疑問就是宇文融,有前面那本宇文融的薦才奏章打底,他柳輕候分明就是這次製舉的頭號种子選手,他要是不中,宇文融臉上先就無光,無識人之明嘛。

    對於一個有志於宰輔,甚至是首席相公的吏幹官員而言,無識人之明意味著什麼怕是哪一個主考都明明白白。宰相的核心職責之一可就是銓衡天下人才,使野無遺賢。

    想想自己的第一次考試仕宦之路還真夠一波三折的,但這些波折又是緊密相連,往往前事之果便成了後事之因,還真應了世界是普遍聯繫的哲學觀,只不過事前誰能想到聯繫來聯繫去居然聯繫出這麼個結局。

    哈,這樣的考試才叫個爽!宇文融前邊把自己架火上烤,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京,現在還回來正當其時,一取一予,大家扯平。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7



第二卷一百六十一章噫吁嚱啊噫吁嚱

    從王縉處告辭回家的路上,柳輕候既覺輕鬆,心中又有絲絲縷縷揮之不去的遺憾。

    遺憾的是製舉的出身終究不如科舉來的硬,國朝自太宗皇帝李二科舉取士以來,經過禮部試科舉出身入仕就成了官場、士林乃至民間百姓心中最正的正途。

    跟它一比,什麼恩萌,薦舉,獻詩為官都成了野路子,同樣經過考試入仕的製舉雖然強點,但也強的有限。

    這中間的差距就類似於後世官員們的學歷到底是經過考試的全日製文憑,還是黨校出身之間的區別,雖然國家都認,但在人心目中的含金量還是有著明顯差距的。

    “為仕宦者,不由進士出身,終不為美”實已成為大唐朝野之共識。為什麼吏幹派的官員在民間的風評始終不及文學派,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張說是武則天時期武則天親自主持的萬人大考第一、賀知章是有史料可查的浙江第一個狀元、張九齡雖不是狀元,但也是正牌子進士出身,且名次高的嚇人。

    反觀宇文融、崔隱甫、李林甫,皆是勳貴之後、恩萌出身。宇文融還強些,好歹還能寫幾首說得過去的詩,《全唐詩》裡面就收的有;李林甫則是著名的錯別字大王,後世譏諷中不學無術的典範。

    一個是拼爹,一個是自己考出來的,就這兩造裡比比,民間輿論會支持誰還用問嗎?

    這就是此刻柳輕候遺憾的根源,他為了考試入仕畢竟是實實在在下了大功夫的,最終弄個黨校文憑算怎麼回事?

    哎,世間事還真是不如意者十常有八九,勉強不來啊!黨校就黨校吧,好歹也是個出身。

    今天休沐,所需資料得等到明天才能拿到。柳輕候從王縉家出來看看時間還早,心思一動索性去了李白的租住地。

    李白是富二代,有錢就有自由,自打接下常建的活兒後,人就搬到了常樂坊,與宣陽坊及平康坊就隔著一個東市,方便的很。

    他賃下的也是獨門小院兒,開門的是李白那個總有些迷糊膽小的小廝,甫一看清來人是柳輕候,當即歡喜的直打拱手,“你來了就好了”

    “怎麼了?”邊說邊走進去,就見到李白住的屋子房門緊閉,兩個美婢站在門外愁眉苦臉。

    “我家公子又發瘋了”

    柳輕候轉身看著迷糊小廝,見他神情雖然愁苦卻並無太大異常,再一想到他剛才話中的那個“又”字,頓時心下了然。李白的抒情方式比較特別,文學史稱之為“噴發式抒情”他要是一激動起來,看著可不就像發瘋。

    “你家公子經常發瘋是吧?”

    聞問,迷糊小廝憨憨的點了點頭。

    “那不就結了,有啥好擔心的,等他寫出一篇大作把那股子勁兒洩了,人自然就好了”

    迷糊小廝臉憋通紅,一雙小短手亂搖,“這次不一樣,公子都瘋了好幾天了”

    柳輕候的眉頭又蹙起來了。既然是噴發式抒情,其特點就是個快,李白是個有捷才的,不可能出現“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的情況,他憋幾個時辰還可信,憋幾天?

    憋幾天的還是詩仙?

    再則這種亢奮狀態持續這麼久可不是好事兒,會傷身的。

    “趕緊進去看看哪”

    迷糊小廝苦著臉都快哭了,“公子不讓進”

    柳輕候啥也不說了,快步上前在美婢的見禮中抬手推門,一推不動,再喊沒人應。這下心裡就慌了,抬起腿狠狠一腳踹了上去。

    哎呦媽呀,我的腳……好疼啊。

    柳輕候正低頭看腳,破開的門裡一團黑影“嗖”的過來悶在了臉上,隨著這個大紙團子過來的還有一聲怒吼,“滾,出去”

    正跛著一隻腳的柳輕候當即就給吼了回去,“李太白,你發什麼瘋?”

    吼完才覺不對,是氣味兒不對,破開的屋裡那股子漚出來的酒臭簡直太難聞了,就特麼這麼噁心的氣味他剛剛還猛吸了一大口,啊呸!

    柳輕候沒被門打敗,卻被屋裡的酒臭味給打敗了,踮著腳跳出來,深呼吸了幾口氣後衝著裡面就是一通吼,直讓李白出來。

    沒過多久,李白晃晃悠悠出來了。披頭散發,臉上通紅,眼窩子裡還有兩團明顯的眼屎,身上華貴的衣裳跟狗啃過似的,人還隔著四五步,銷魂的味道已撲面而來。

    若是現在有一道閃電把他劈回一千三百年後,就他這形象立時就得碎掉十幾億顆中國心,太有損詩仙豪放飄逸之形象了,簡直就是人設全崩塌。

    還好他總算還能認出柳輕候,一邊踉蹌著一邊口中狂呼,“噫吁嚱,悲乎哀哉,無花無花,李白有負所託,某江郎才盡矣,噫吁嚱,噫籲嚱,江郎才盡矣”

    儘管知道李白是四川人,也知道噫吁嚱是四川,也即劍南道當下流行的口語詞,極類後世的“我靠”,但一連三個“噫吁嚱”還是把柳輕候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給整出來了。

    “來來,先帶他去洗個澡,洗完澡再說話”柳輕候吩咐了一句,看著李白被兩個美婢及迷糊小廝強行架走,總算舒了一口氣,好傢伙,再噫吁嚱,簡直是要死人哪。

    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等李白再出來時人總算乾淨了,也不噫吁嚱了,只是精神委頓的厲害,“無花,愚兄江郎才盡,有負所託了”

    這話讓柳輕候聽的直咧嘴,心想開毛玩笑啊,你老兄才二十六七,什麼《將進酒》、《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行路難》等多的要死的名篇還一首都沒整出來,才華根本還沒顯露,盡個毛線。

    “你的才華豈是江郎可比?行了,說吧,出啥事了?”

    神情委頓的李白懨懨的說出了事情原委。

    就在最近,從裝修到經營幾乎是全面模仿醉夢樓戲場的大慈恩寺戲場開始發力,由於它的目標客戶群與醉夢樓戲場完全一致,所以甫一開業當即就給醉夢樓戲場帶來極大壓力。

    大慈恩寺畢竟是大慈恩寺,一出手就邀來了崔顥執筆,宮中教坊司李氏三兄弟藝術指導,而後將太宗皇帝李二爭霸天下的傳奇搬上了戲場,生生上演了一出《隋唐英雄傳》的歷史大戲。

    此時《霓裳羽衣舞》還未曾問世,論及大唐天下知名的大型樂舞就只有一個《秦王破陣樂》這是每逢節慶必定上演的大型健舞,群眾基礎好的不得了。

    大慈恩寺以此為基礎改編的《秦王英雄傳》要基礎有基礎,要噱頭有崔顥、李家三兄弟的噱頭,偏偏又趕上醉夢樓的《白蛇傳》傳奇連演完畢,其一出手幾乎把醉夢樓戲場給打懵了。

    由是李白一時間變的壓力山大,殘酷的現狀逼著他必須盡快拿出一部超越,或者至少是不遜色於《秦王英雄傳》的小戲,於是乎李白就悲劇了。

    聽著李白的介紹柳輕候有些恍神,只覺怎麼有這麼熟悉的後世娛樂圈大戰的既視感,還得是暑期檔大戰的。

    胡思亂想沒問題,但事情本身確實是要給予足夠重視。從小處說,楊家釀酒還沒有動靜兒的情況下,醉夢樓戲場是他如今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也是進行開化坊房屋大裝修的資金後盾,這個時候可萬萬出不得問題。

    從大處,遠處說,既然醉夢樓戲場開闢了小戲搬演世俗化的新行當,那在未來行會設立時行首這個至關重要的位置就不能拱手讓人,不能辛苦一大場最後卻是為模仿醉夢樓戲場的大慈恩寺戲場白白做了嫁衣。

    小戲搬演雖然看著熱鬧,但畢竟還是個新行當,客戶群的數量其實並不算大,高端客戶群更是如此,必須開大戲,至少得把大慈恩寺戲場的氣焰給懟住。

    但……開什麼大戲呢?柳輕候就此剛一問李白,他馬上就開始噫吁嚱了,這正好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8



第二卷一百六十二章長安糧荒的唯一答案

    至此,柳輕候算是徹底明白了,李白這毛病就跟當初的常建一樣。

    他當然不是江郎才盡,而是寫詩寫慣了之後猛一下轉不到傳奇上來,這兩種不同的文學形式之間差異其實很大,李白從沒搞過,又要一上手就是精品,不懵才怪。

    他這病好治——只要寫出一部小戲,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後面就都不是問題了。

    柳輕候不再問李白了,此刻真是一聽到“噫吁嚱”就頭疼,乾脆自己想吧。

    起身繞著院子轉圈,轉到第四圈中間的時候驀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轉身回到李白面前,“太白兄我問你,大慈恩寺什麼最著名?”

    正自陷入噫吁嚱中的李白情緒很不好,翻了個白眼跟看白痴似的瞅了柳輕候一眼,“當然是雁塔啊”

    柳輕候對他的態度渾不在意,繼續循循善誘,“雁塔為什麼出名?”

    “因為玄奘法師從天竺回來後就是在此藏經、譯經的。你到底要說什麼?”

    唐僧玄奘是個活著的傳奇,其人私出國境,西極流沙,前後歷時一十六年取經而還。回到長安後就是住在雁塔內藏經、譯經,並於此間開創出佛教八宗之一的法相唯識宗。

    當其圓寂之日,因為給他送葬導致整個長安為之一空,送葬隊伍的前方都已經抵達葬地,最後面的尾巴還沒出長安城門,規模多達百萬之巨,而當時的長安城也不過就一百多萬人。

    也就是因為雁塔、玄奘,大慈恩寺才能從長安諸多名剎中脫穎而出成為此時知名度最高的佛家第一叢林。

    “別急別急,太白兄你想想啊,玄奘法師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傳奇嘛,他西出天竺一十六年,這一路要穿越多少國度?又會發生多少故事?”

    精神萎靡的李白雙眼驀然一亮,人一下子竄起來,“對啊,這不就是傳奇嘛!《大唐西域記》,我要《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乃是玄奘回到長安之後奉皇帝之命記敘西游過程的一部遊記,其中就有女兒國的記載。

    李白蹦著要去找,卻被柳輕候一把給拽住了,“蒐集資料的事兒先別急,咱們得先把故事線給捋一捋……”

    這一捋又是將近一個時辰,最後柳輕候活生生是被李白給攆走的,這貨明顯是被磅礴而出的靈感給憋難受了,不噴不行,柳輕候的叨叨叨讓他煩躁無比。

    回到宣陽坊除了車夫老朱外那三個夯貨一個都不在,問過老朱才知道朱大可和烏七是去了開化坊新宅子,至於柳寒光,他自己沒說,老朱更是不敢問。

    不在更好,清靜!柳輕候回到自己房中,片刻之後便發出一響不類人聲的慘叫,“柳寒光,你個賊,居然敢偷我辣醬!”

    昨晚就已看出了柳寒光的覬覦之意,所以刻意把辣醬藏在了臥室一個自認為很隱秘的地方,沒想到還是被柳寒光給找到了,而且一偷就是至少四分之一,這個賊心太狠。

    不行不行,這要趕緊找吳茱萸了,要不然這麼點子辣醬別說吃,還不夠柳寒光偷得。

    下午,朱大可回來後就被柳輕候打發出去找吳茱萸了,這就是他這個清客接受的第一個正式任務。

    至於烏七,已經開始全盤檢查開化坊新宅的房屋情況,鑰匙和鎖對不對得上,開不開得了,還有哪些地方需要修繕等等,這是個不輕鬆的工作,且是得忙上一段時間。

    柳輕候抱著辣醬罐子等著柳寒光,卻沒料到柳寒光當晚根本就沒回來,這讓他的一腔激憤沒了用武之地,那感覺很難受。

    第二天中午,柳輕候拜訪了楊崇義家,自己回來了得告訴人一聲。打著漫遊的由頭收了人一匹上好賣相的白馬和一個訓練有素的烏七,結果個把月就回來了,這讓柳輕候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從楊家回來後又寫了一封信,是給遠在冀州的裴耀卿的。此前準備去漫遊時曾給他去過一信,信中甚至還有要去拜訪他的意思,現在漫遊結束不能不說一聲。

    除此之外,柳輕候還在信中將製科的事情說了,他相信以裴耀卿的政治眼光自然能看清楚這背後文學派與吏幹派之爭的事實。其實這些事裴耀卿自然有他的渠道能知道,但他說與不說卻是兩回事。

    兩件事情辦完時間已到中午,王縉派他的長隨送來了一堆資料,並言明看過之後是要還的。

    王縉身為言官本有調閱資料的特權,加之又是位於三省中樞之地,是以資料收集的很全,此後的幾天時間他全部的精力都跟這些資料較勁了。

    正是得益於對這些資料的深度閱讀和梳理,他順利找到了長安乃至關中缺糧的根本原因。

    這裡面首先就是天災,此前天子九度前往洛陽逐糧,每次逐糧之前都對應著一場災荒。天災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則是糧食消費量的大幅度增加。

    而後,柳輕候一一梳理了刺激糧食消費增長的主要因素。一則是官僚隊伍及機構的擴大。唐初的百餘年間中央政府機構簡單,官員數量也少,長安的糧食需求量有限,正所謂“往者貞觀之際,祿廩數少,每年轉運不過一二十萬石,所用便足”而這一情況在武則天當政時開始惡化,直至開元年間,內外文武官員達到了18805人,增加三倍有餘。

    除了官員的增加之外,在京諸司官府內上番服役的人員,譬如掌閒、幕士、樂人、雜戶、官戶、音聲人、防閣、庶僕、杖身等等數量也大幅增加,柳輕候不懼繁瑣一一統計,得出的數字簡直大的嚇人,而這些人可都是要吃糧食的,且他們的口糧還都是由官府供給。

    這裡面就很能做點文章了。就在這一個小點上柳輕候就花費了好幾天的時間,最終大致算出了一個屬於他的能減少的諸司色役數,十二萬五百人,整整十二萬五百人哪,這一年要吃多少糧食?

    卻不知飽受缺糧之苦的長安各官衙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管他們想沒想過,這都將是柳輕候策論中很重要的一個發力點。

    官僚隊伍及上番服役人數增加之外,柳輕候找到的第二個原因是王室貴族的消費量增加也大的嚇人。這其中的始作俑者就是李三郎,他是靠宮變上位的,又經過太平試圖發動宮變之事,所以對皇室忌憚極深。

    為了安定皇位,李三兒不允許諸王乾預政治,在生活上給他們優厚的待遇使他們能夠盡情的玩樂揮霍。李三兒自己又超能生,可謂是多子多孫,他對這些個子孫採取的是不讓出閣的辦法,建立十王宅、百孫院集中養豬。

    只不過這養豬的代價極高,王宅每院配置四百多宮人,百孫院每院宮人也不少於三四十人,為了維持這個龐大的皇室消耗,內宮宮人的數量暴增至四萬四千餘,甚至不得不在禁中專為設立一個倉庫——維城庫來滿足需要。

    柳輕候看著維城庫的資料最大的感慨就是衛計委最應該也穿過來,給李三和皇室搞嚴格的計劃生育,要不然這麼拼命生下去,豬太多了百姓真特麼受不了,供養不起啊。

    接著梳理出的第三個主要因素是軍糧需求量的加大。開元之前軍制實行的還是府兵制,府兵上番時自備資糧。後來因府兵制的基礎崩潰,張說建議行募兵制,由此,南北衙12萬禁軍及其馬匹的用糧也全由官府供應,數量之巨對於柳輕候而言可謂是駭人聽聞。

    最後一條則是長安及關中人口的增長。包括長安城內及郊區縣的京兆府在冊人口數,貞觀十三年時是戶207650,口923320。但到了當下,戶數已經是362921,人口1960188,戶口增加了十五萬五千多,人口數增加了一百零三萬三千多。再放大到囊括關中的京畿道,戶口增加的數字是大約22萬,人口增加了260萬。

    260萬人,就這還沒算那些不在官府戶籍內的黑戶黑口。

    柳輕候頭昏腦漲的梳理資料的過程其實就是在做數學題,最終的結論是長安及關中的糧食消費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關中地區可以供給的數量,這要是糧食不短缺和緊張就活見鬼了。

    此時再算關中地區能向長安提供的糧食數量,沒有災荒的話是二百三十幾萬石,其缺口之大多達一百多萬石。

    眼睛都瞅瞎了得出的最終結論是除非永久遷都洛陽,否則要想解決長安和關中的糧荒,唯有擴大漕運運量一條道。

    經過反復計算論證的結論讓柳輕候長出了一口氣,這幾天的辛苦沒白花,對於此次製舉之策論考試他已是胸有成竹。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8



第二卷一百六十三章不願意就說嘛,怎麼還哭了?

    這天下午終於結束閉關狀態從書房裡走出來時,柳輕候甚至都不敢看陽光,憋在屋裡太久太刺眼了。

    “你怎麼了?”

    聽見是九娘子的聲音,閉著眼睛的柳輕候擺了擺手,“沒事兒,適應適應就好了。漏春寺那裡派人通知了?”

    回長安的當夜兩人在桂花樹下說話時就讓九娘子派個雜役到漏春寺告知無色,並邀他來城中小住,現在不過是問問結果。

    “通知了。無色師兄不願意來”言至此處,九娘子的言語興奮起來,“他正寶貝著那些牡丹,現在已經有開的了,花又大色又濃艷,他讓金九給你帶話,好顏色的牡丹他是種出來了,若是你賣不出好價錢的話,就自己到師父的捨利子麵前磕頭吧,不把頭磕腫不許起來。原話!”

    柳輕候聽的直撇嘴,好你個無色真是不把首座當首座,這麼狠!

    睜開已經適應的眼睛正要吐槽,先就看到柳寒光。

    柳輕候先是暴怒,繼而心中莫名一緊,當下脾氣也顧不得發,先沖進了臥室。僅僅片刻後,一響震於屋瓦的怒吼驀然而起,“柳寒光,藏這麼緊你還能一偷再偷,就這麼點兒你還忍心一偷再偷,柳寒光,我跟你拼了”

    柳輕候抱著罐子出離憤怒的衝出來要跟柳寒光拼命時卻滿院子找不到人,最終順著九娘子的眼神往上看,才見到這貨不知何時竟已上了樹,還站在特別高的樹頂,那是個他柳輕候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的地方。

    “你下來!”

    “你上來!”

    “你有本事就下來!”

    “你有本事就上來”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好幾遍,素來高冷的柳寒光這會兒在說話上還真是不吝嗇,卻把柳輕候氣的頭髮暈。

    甩石頭往上扔,要么是準頭不行扔不到,要么是好容易扔準了吧卻被柳寒光輕描淡寫就用劍鞘給拍飛了。自己還好懸被落下來的石頭打到頭。

    石頭不行就用竹竿捅,卻見劍光閃動,豎起來的竹竿上部轉瞬就被劈成了好幾截,切口光滑,長度都一樣,其中一個還正正砸在柳輕候腦袋上。

    柳輕候氣的要死,正拒絕九娘子的勸阻要跟柳寒光繼續較勁時,朱大可和烏七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手拿竹竿的他都是一愣。

    “你們回來的正好,烏七,去把馬給我牽來”烏七是個很稱職的管家,聽到吩咐問都沒一句轉身就去。

    “朱大可,你去抱柴火。待會兒要是騎在馬上還捅不下這個他,就放火燒樹,我還就不信弄下來你了”

    “啊?”朱大可眼珠子瞪老大,衝著樹上就喊,“大師兄,你就下來吧,就師父這身板放他打,還能打疼你是咋地……”

    正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李太白個貨從外面走了進來。

    此時烏七正好把馬牽過來了,柳輕候也顧不得招呼李白,上了大白馬就繼續用竹竿子去捅,朱大可則在下面不停的勸,大師兄大師兄喊的柳寒光腦門兒上火星子亂冒。烏七則是圍著馬轉悠,生怕騎術不精的柳輕候從馬上掉下來。

    這場面熱鬧的要命,好看死了!

    瞪大眼睛,嘴巴嘬成O型的李白原本也要上來勸,但看到騎在白馬上穿著僧衣的柳輕候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又不勸了,不僅不勸還看的是炯炯有神,看完柳輕候看柳寒光,然後又是朱大可、烏七,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興奮。

    看著看著他居然又跑了,一邊跑一邊嘴裡還叫了一聲“噫吁嚱,靈感之來,勢無可擋”他的劍南道方音很重,長安官話本就說的勉強,一激動之後更是難以控制,四川話加陝西話摻在一起,那酸爽,簡直了。

    只不過院子裡沒誰在意他,勸來勸去,柳輕候終於不再徒勞,柳寒光個貨也從樹上下了地。

    柳輕候喘息了一會兒後,驀然將手中的辣醬罐子高舉到頭頂,作勢欲往下砸,“讓你偷,偷”

    柳寒光剛才對柳輕候的追殺都淡定如儀,看到柳輕候要砸辣罐子卻急了,“唰”的一下人影一閃就到了柳輕候面前,手上穩穩噹噹把罐子給扶住了。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自打初次嚐到這個味道後就喜歡上了辣味的火爆,以至於竟到了無辣不歡的地步,對此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理解。

    柳輕候緊緊抓著辣罐子逼上柳寒光的眼神,“想吃?”

    柳寒光被他盯的沒辦法,最終只能答了一聲:“想”

    “想就得乾活兒!朱大可,讓你收集的吳茱萸收集好了嗎?”

    朱大可屁顛屁顛的過來,“收集好了,都在東屋放著,老大一堆。”

    他話剛說完,那邊烏七冷不丁的補了一句,“公子,他做這事貪墨了七吊錢”

    朱大可一聽不干了,衝上去就跟烏七理論。看著那邊風雲再起的熱鬧,柳輕候牙齒咬了又咬,依舊是盯著劉寒光,“東屋的吳茱萸就交給你了,把根莖都取下來,洗淨剁成醬。等我做好之後,給你三成”

    “五成”

    “最多三成半,要不一點兒都別想”

    無言的一陣兒僵持後,柳寒光終於無聲的點了點頭。柳輕候見他轉身要走,“站住。新辣醬做出來之前你不許再偷我的,還有,你走了好幾天,找的奴僕呢?”

    “等你考試過了,換了官身,他們自然會來”柳寒光脖子一梗,往東屋去了。

    柳寒光抱著辣罐子處置了朱大可與烏七的紛爭,宣布那七吊錢從朱大可薪俸中扣除,若再有下次直接逐出門牆後,小院兒終於恢復了寧靜。

    九娘子捧著一隻茶盞到了柳輕候身旁,“無花,你這都招的什麼人哪”

    柳輕候正自口乾舌燥,一口將茶盞中的白水一飲而儘後恨恨聲道:“鳥人!一個柳寒光、一個朱大可,遇上他們我真是三生有幸。對了,新戲的事情你也別著急上火,李太白那裡已經有眉目了”

    “真的?”九娘子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不過隨即又瞅了瞅常建回鄉探親前住的屋子,“要是常先生還在就好了”

    “放心吧,李太白只是還沒適應,等其適應之後絕不會比常先生差。我要去複習了,你也回醉夢樓吧,要不那兩個貨能把你氣死”

    九娘子回了醉夢樓戲場,柳輕候重回書房將之前總結的數據和對策等思路要點又再理了理,而後開始試著書寫策論。

    一口氣寫了大半,感覺眼睛酸澀的時候,放下筆起身往東屋晃了一圈兒,果不其然看到柳寒光兩眼紅彤彤的,望之就好像哭過一樣。

    吳茱萸的根莖非常辛辣,切它剁它就跟切洋蔥一樣,少了還沒什麼,多的話必定會衝鼻子衝眼睛使之過敏流淚。這是當日老余都頭一再告誡過的,柳輕候心裡都笑成了花兒,臉上卻做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哎呀,你要不願意就說嘛,這麼大個人怎麼還哭了”

    他的聲音很大,比平時說話時都大,於是順理成章的就把朱大可和烏七給招來了,他們也就順理成章的看到了柳寒光雙眼發紅“哭了”的樣子。

    那麼高冷,以至於朱大可碰到他都只敢自稱老二的柳寒光居然哭了,這場景震撼的朱大可和烏七面面相覷,隨即又捂著嘴葫蘆偷笑。“大師兄”的高冷形象至此塌了大半。

    柳寒光臉一陣兒白一陣兒紅,驀然拔出腰間長劍唰唰唰,一時間屋內茱萸亂飛,柳輕候領著朱大可與烏七抱頭鼠竄。只不過方一逃出東屋,柳輕候與朱大可就很不厚道的對視大笑,HAPPY的不得了。

    此後又用了幾天時間反復多稿修改,柳輕候終於整出了一篇自己滿意的策論。在此之前只怕時間不夠,在此之後卻是納悶開制科的消息怎麼還沒動靜?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8



第二卷一百六十四章都特麼是爺

    出門繞了一圈兒後發現,這個消息還就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懸吊吊的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以至於落實不到行動上來。

    正在他為製科始終定不下來而煩心的時候,李白那貨又興沖衝的跑過來,一疊紙往柳輕候面前一扔,“定了,看看如何?”

    此時的李白當真是意氣風發、腦袋傲嬌的恨不能仰到天上去。柳輕候看著他這樣子撇了撇嘴,你怕是忘了前幾天“噫吁嚱”的時候了吧。

    拿過線裝在一起的薄薄冊子,抬頭先就看到《玄奘西行求佛傳奇》的名字。中規中矩,說不上驚艷,但也談不上失望。

    翻開書頁,最先出現的是慣例的開場詩,遊仙的題材本就是李白之所長,這下子才華全開,一篇七言歌行體的開場詩寫的是大氣磅礴,仙渺難言。直讓人忍不住擊節讚歎。“就憑這首開場詩,當已穩壓《秦王英雄傳》一籌”

    這讚譽不可謂不高,李白臉上卻一點激動的表情都沒有,理所當然的樣子看著那麼的不謙虛,還招人恨。

    開場一過就是進入正文。《玄奘西行求佛傳奇》跟後世《西遊記》以孫悟空開篇不同,它是從玄奘開篇,也沒有什麼“江流兒”的狗血劇情,而是以極簡的筆法介紹了“陳禕”如何隨二哥長捷法師陳素出家,並受大理寺卿鄭善果激賞受戒正式成為“玄奘”的過程。

    至於西行求經的緣由,也非《西遊記》中的觀音點化,而是遵循史實,玄奘在遊學各派之後有感於佛門義理含混、理解不一、佛經註釋不一,許多重大理論分歧極大,遂產生前往天竺求佛之意。

    貞觀元年,玄奘請求西行求法,卻未獲太宗皇帝批准。然則玄奘決心已定,遂於貞觀二年“冒越憲章、私往天竺”開始了其長達五萬餘里的漫漫西行路。

    傳奇由此正式開始。由於柳輕候對後世《西遊記》的執著,當日拉故事線時人物定的還是師徒四個,唐僧第一個碰到的自然還是孫悟空,但看了看孫悟空的性格設定,再往後看,是越看越想罵娘,提起筆就想在紙上劃×。

    結果還沒等他的筆落下去,李白的手就按過來了,臉上表情氣憤的就好像遭遇了多大的侮辱似的,“無花,你要改我的文章?”

    “你這弄的……”

    話沒說完,稿子就被李白一把扯走,“恕某沒有被人改文稿的習慣,既然你認為某這文稿不堪一用,那就請另請高明,告辭!”

    這貨說走就走,是真的走啊。柳輕候真是想吐血,難倒自己穿越了個招黑體質?怎麼身邊盡遇到這種鳥人,個個個性的恨不能掐死他,心塞啊。

    得,都特麼是爺。柳輕候只好起身去追,而後不要臉的把人請回來,賭咒發誓一字不易,充分尊重李白的創作自主權,並拍板這大約是兩場份量的小戲可以開始排練了,並保證加大投入,尤其是在保證魚龍曼衍的效果上。

    前腳送走李白,後腳無色又來了。柳輕候親熱的迎上去,結果熱臉貼上了個冷屁股,無色叫的就是只有一條,牡丹都開始打花苞了,你對這事兒到底上沒上心,有個什麼章程?說!再不說,別怪師兄我要請出師父的捨利子了。

    說著說著無色激動的擰開了自來水管,他一放出這招殺手鐧,柳輕候頓時就蔫了,算算李白排練的時間,當即答复無色三天后開始往城里送牡丹。

    無色一得到准信兒自來水管馬上就擰上了,那收放由心的程度看的柳輕候是目瞪口呆。而後他就堅拒了去看開化坊新宅的邀請,急著回去照料牡丹,任怎麼勸就是不聽。

    最終柳輕候還是拗不過無色,任他走了。不過或許是這次來得急的緣故,無色終於捨得騎上那匹寶貝馬了,只不過看他騎馬的姿勢,柳輕候會心一笑,嘿嘿,要不咋是師兄弟呢,跟自己是一模一樣的蹩腳啊。

    無色走了,烏七又來磨蹭,磨蹭的內容就是一條,開化坊新宅什麼時候開始啟用,他這個大管家啥時候才能實至名歸。

    柳寒光那裡既然招不來奴婢,那這準備工作他這個大管家就不能不操心,畢竟那邊等著人收拾的。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催的柳輕候頭都大了,答應一等《玄奘西行求佛傳奇》正式上演後就開始落實新宅之事,才總算是把無色給安撫住了。

    此後幾天,柳輕候一邊等消息,一邊帶著柳寒光做辣醬,與此同時小戲排練緊鑼密鼓的進行。

    十多天后,李白興沖衝跑來宣布《玄奘西行求佛傳奇一》可以正式上演了,正看著滿院子牡丹發愁的柳輕候當即拍板第二天下午場就上新戲。

    第二天上午,醉夢樓戲場忙的是不可開交,柳輕候則到了楊家,明是邀請楊崇義去看小戲,暗地裡的心思是想打聽打聽釀酒的事兒進展怎麼樣了。

    開化坊新宅裝修及西院造景一旦開始就將流水般往外淌錢,不問問實在是心裡沒底。

    楊崇義見是他很高興,非留著中午一起吃飯,然後下午再一起去看小戲搬演。盛意拳拳根本不容拒絕。

    飯前閒聊時,楊崇義主動說了斷腸酒釀造的事情,其結果是還沒開始。

    “沒辦法啊,你的那法子著實是太簡單,秘訣就在那一蒸上,太容易被人偷師了。我在終南山中買了一處谷地,正在建新酒坊,此外還在選老實可靠之人,這兩樁事情沒辦好之前,絕不開火。”

    這是為了保證兩人的共同利益,柳輕候自然是無話可說,也沒有催促的理由,索性就不再多說。中午跟楊崇義、楊達還有李康李叔夜小聚了一回,帶著些寒氣的魚兒酒喝的非常過癮。

    吃完是閒話,其間那精於玩樂的李叔夜還乘興考校了柳輕候一番,並對他在玩樂上的天賦給予了充分肯定。

    直到時間差不多了,四人才結伴前往醉夢樓戲場。到了之後才發現,戲場外面被人圍的水洩不通,且人群中不時傳出種種驚嘆之聲。

    “這是怎麼了?”楊達口中說著人已開始往裡擠,當他退回來後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柳輕候,“你從哪兒弄來這麼牡丹?”

    “牡丹開了?”

    “怎麼可能?”

    楊崇義與李叔夜驚嘆著也擠進了人群之中,再度出來後楊崇義則是直接問柳輕候,“整整早了十天左右啊,這個法子你可不能獨享,得告訴我”

    說完,他頓了頓後方又道:“前幾天跟夏卿吃酒時聽他說孫公公對你另眼相看,現在我可算信了。說吧,這法子是不是宮里傳出來的?”

    “我都好久沒見孫公公了。走,裡面還有花色更好的”柳輕候引著三人進了戲場,裡面四周隔離處果然擺放著不少盛開的牡丹,其中尤以戲台上的那些花朵既大,花色又濃艷。

    看到他們進來,正在忙碌著的九娘子走了過來,寒暄過後將柳輕候拉到一邊,“外邊有人要買牡丹,賣不賣?”

    “賣,為什麼不賣。只不過這價錢……”

    “行了,這個我比你清楚,放心吧”隨著管理醉夢樓戲場的時間越長,九娘子行事也越來越自信幹練,對此柳輕候滿心欣賞並樂見其成。只不過他還是叫住了轉身要走的九娘子,“李太白呢?”

    “在外面等人”九娘子扭頭左右看看後,低聲說了一句,“他邀了玉真公主來看小戲搬演,老早就到大門口上守著了”

    柳輕候楞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這個李太白啊心還真是夠大。

    也不知九娘子是怎麼做的,總之戲場外的擁堵很快被疏散,小戲搬演並未受影響。小戲馬上要開場時李太白才從外面進來,滿是失望的臉上就差直接寫著不開森三個字了,對柳輕候的招呼也是愛搭不理的。

    小戲正式開場後,看到醉夢樓戲場搬演的居然是玄奘西行求法傳奇,楊崇義興致大起的同時伸手狠狠拍了拍柳輕候的肩膀,“把大慈恩寺的祖宗都搬出來了,無花你夠狠”

    柳輕候聞言笑了笑,楊崇義這句話還真是說到他心坎兒上了。

    但等小戲故事展開,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反倒是楊崇義三人看看台上,再看看柳輕候,臉上表情真是樂不可支。

    儘管柳輕候對此早有預料,此刻也還是鬱悶的要命。李白個挨千刀的在刻畫玄奘的人物形象時,除了對佛法的虔誠之心這一點之外,其他的居然全都是套用他的模板。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8



第二卷一百六十五章錢如流水,一去不回

    也不知他從哪兒找了個跟自己長的很像的小和尚在戲台上一本正經的演著玄奘,除了長得像之外,李白這個玄奘的行為舉止、說話習慣,乃至一些個極小的動作都是套用他的,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看著台上的玄奘很有看柳輕候的既視感,台上台下玄奘、柳輕候都有些傻傻分不清楚了,楊崇義等人不笑才是怪了。

    撇開這個之外,故事本身還是很精彩的,李白在詩歌史上本就以想像力見長,屬於腦洞開的特別大那種,經過柳輕候“啟發”並幫著理了故事線後,他的想像力一旦飚起來,其精彩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後世的《西遊記》

    《玄奘西行求佛傳奇一》結尾的時候,孫悟空出現了,雖然演員的樣子跟柳寒光有差距,但那份高冷的人設卻與柳寒光如出一轍。尤其是他與“玄奘”之間第一次沖突互動更是直接照搬了辣醬之爭中兩人的戲碼,看的柳輕候是蛋疼不已。

    經由李白之手,這個唐朝版的《西遊記》算是從一開始就徹底歪樓歪的一塌糊塗了。

    小戲結束,大幕拉上。楊崇義遺憾的嘆了口氣,“這搬演小戲就是這點不好,一個傳奇總要很多場才能演完,看的人難受”

    柳輕候沒理會他這抱怨,只是問了一句,“行首覺得這個小戲如何?”

    “你看看其他那些觀眾不就知道了”楊崇義伸手劃過後面那些滿臉戀戀不捨,坐著猶自不肯走的觀眾,“放心吧,至少是不比大慈恩寺的《秦王英雄傳》差,而且你這傳奇的期待感還強些,畢竟玄奘法師當年西行求佛路上到底經歷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卻又都想知道”

    今天的只是開篇,真正精彩的部分還沒上演,能得到不比《秦王英雄傳》差的評價柳輕候已是心滿意足。

    這時一邊的楊達笑瞇瞇的雙手合十來了一句,“聖僧,在下有禮了”直把柳輕候噁心的不輕。

    幾人結伴出去時也遇到麻煩了,許多還沒走的觀眾看著柳輕候跟見了鬼似的,看看他再看看戲台,看看戲台再看看他,臉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因是有了這樣的經歷,柳輕候再也不往醉夢樓戲場跑了,九娘子自會告訴他一切消息。

    小戲搬演的效果不錯,在唐人心中早就成了佛的玄奘本就是焦點人物,距離現在時代又不太遠,其人本身的票房號召力就夠強;加之《西遊記》的經典故事以及李白的超經典文筆,幾個經典湊一塊兒又有柳輕候總體上把關,真正是想不好看都難。

    前些時改造過的慈恩寺戲場其實是鑽了醉夢樓戲場小戲斷檔的空子才會聲勢如此火爆。現在新戲已出,且反響不差,至少就是抵住了頹勢。後面醉夢樓戲場憑藉知名度、憑藉更經典的故事,壓住慈恩寺戲場只是早晚間事。

    幾天觀察下來,柳輕候最初對於醉夢樓戲場的擔憂已經漸漸消失,只要好故事跟得上,醉夢樓戲場此次的危機也就算是正式解除了。

    在這一過程中,比小戲搬演效果更好的是牡丹花的售賣。唐人是真愛牡丹,九娘子心也是真黑,一盆小小的牡丹花讓他賣到了均價兩貫,那些選出來特別好的甚至上了五貫,就這還有些供不應求。

    不過就是比別家早開幾天而已,為了這幾天花那麼多錢,儘管柳輕候知道能來醉夢樓戲場看戲的都是有錢人,卻仍然為他們的花錢方式感到不可理喻。他這後世的窮棒子就算穿越了一千三百年依舊會被限制住想像。

    無色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花不到四天就全部賣完了,總量之大讓來拿錢的無色乍一聽差點閉過氣去,懵缺了很久醒過神來後就開始念經,一邊唸自來水管一邊放水,結果把個經文念的是哆哆嗦嗦的。

    接連三遍經念完才總算是定住了神,而後就要回寺,要開始張羅開荒種地以及修建師父佛骨舍利塔的事情。

    柳輕候本是想留他在城裡住段日子,奈何無色就是不肯,只氣得大罵狗肉上不了正席、窮骨頭享不了清福。

    然則再罵也阻止不了堅持要走的無色,最終只能隨他。因是他身上帶的錢多不放心,遂就讓無所事事的柳寒光暗中護送他回去。

    結果柳寒光回來之後,卻說無色先是去了萬年縣義莊。

    柳輕候聞言不解,“他去義莊幹嗎?”

    “捐錢去了”

    “捐錢?”柳輕候更疑惑了,“捐了多少,你知道不?”

    柳寒光沒說話,只是亮了一巴掌。

    “五貫!”柳輕候點點頭,“對我師兄來說,這就很不少了。你沒看看他這兩次來穿的那僧袍都褪色成什麼樣子了,這是個有再多錢都捨不得花,對自己都捨不得花的真正節儉人哪”

    柳寒光看了柳輕候一眼,眼神怪怪的。

    “不對,莫非是五十貫?”柳輕候遲疑的聲音表明這個數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柳寒光一梗脖子,嘴裡崩出兩個字:“再猜”

    “難倒是五……百貫”

    柳寒光無聲點了點頭,柳輕候“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欲待開口要罵,卻最終是一言未發,只在心中五味雜陳的低語了一句,“無色啊無色,我終究還是小瞧了你。一個假和尚,心裡卻是有真佛性。指著你討老婆生一大堆光頭小和尚的念想算是徹底完蛋了”

    開小戲、賣花兩件大事利利索索辦完,制科考試卻依舊沒動靜,而且此後一連好些天都沒動靜,柳輕候心裡呦真是煩的要死,也閒的無聊。天天邪火亂躥之下經常跟柳寒光懟的是不可開交。樹上樹下,你下來你上來的戰鬥頗又上演了幾回。

    最後柳輕候實在是燥的抗不住了,大手一揮宣布正式開始開化坊新宅裝修及西園造景計劃。

    這事兒就跟後世的裝修房子是一個鳥樣,一旦開始就忙的不可開交。

    先是往楊崇義府上買奴婢,雖然他家的奴婢身價比外面人市上要貴上兩到三倍不止,但這些奴婢都是身家清白、且都經過調教懂規矩的,上手就能用。

    一水兒的小奚奴、新羅婢配備上,開化坊柳宅頓時就有了些大戶人家的氣象。買奴婢的同時是添置家具,柳輕候像是心裡憋著火要跟誰較勁一樣,全是撿好的來,於是乎柳宅大戶人家氣象愈發彰顯,但那錢卻跟流水似的往出淌。

    還沒幾天功夫,眼瞅著從花果山弄來的那一小箱子黃金就去了一多半,而西園移山造景計劃還沒開始。

    不是不想開始,而是操蛋的沒法開始。經楊崇義介紹過來的那個號稱大匠師的貨簡直是個銅頭鐵腦袋,或許是因為他在行內江湖地位太高,又或許是柳輕候年紀太輕,總之這個兄長在工部當了個不小官兒的大匠師拒絕柳輕候的意見。

    要么請我來了就按我說的辦;要么賠償三倍定錢咱們散伙。我靠,那大爺的讓柳輕候幾度想要拔出柳寒光腰間寶劍給他來個三刀六洞。

    面對一個拒絕溝通的人是無法溝通的,而這西園又是柳輕候兩輩子夢想之所在,自然也不可能妥協。最終的結果就是崩了,柳輕候白白損失了三倍定錢,算是全了楊崇義的面子。

    這就夠噁心的,更噁心的是從沒被主家攆過的大匠師雖然拿了三倍定錢的賠償,卻依舊感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出來後除了對柳輕候一通亂噴,更是藉助自己及兄長的影響力在行內封殺了柳宅。

    匠師當然還能請到,但稍稍有點名氣的卻是不用想了。

    我靠,我靠靠,我靠靠靠啊,柳輕候一怒之下索性找了一幫毫無名氣的純就是指望他們施工,至於設計咱自己來。沒有張屠戶還就非得吃帶毛豬了?

    由是,柳輕候一頭扎進了園林設計大業中不可自拔,腦子里天天想的都是後世花一張毛爺爺參觀蘇州園林時的驚嘆畫面,制科考試拋到一邊後反而不焦躁了。

    設計工作整整持續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中柳輕候就沒出柳宅一步,白天幾乎全窩在西園裡轉來轉去。直到這一天門子前來通報,言說宮中汪公公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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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一百六十六章又是一年科考日

    “是汪大用,他回來了?”柳輕候放下手中的傢伙什一路小跑到門房,MMP啊,房子太大就這點不好,迎個客累啊,跑到時頭上都出了一層汗。

    汪大用端端正正坐在門房中端著一盞茶湯飲子小口輕呷,整個人的氣質是越發穩重了。

    “這天兒是一天熱似一天了”柳輕候擦著汗走到汪大用身邊,親切聲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硤石之後又去了一趟東都,到京也不過就這五六天的事兒。時令已交六月,你這又是一通疾走,能不熱?”汪大用笑著看了看柳輕候額頭剛擦完就又冒出來的汗珠,心裡很受用,不過嘴上卻沒說什麼。隨著柳輕候的導引往裡面走去。

    這一路上看著規整的華宅與來往間整體顏值頗高的小奚奴與新羅婢,汪大用少不得嘖嘖讚歎。柳輕候儘管心中暗爽,臉上卻是橫了他一眼,“少來用迷湯灌我。你這天天住在皇宮裡的人能瞧得上我這蝸居?”

    “皇宮是好,但那是屬於大家、娘娘和各位貴人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你這蝸居再小也是屬於自己,再說這樣的宅子還叫蝸居,虧心不虧心”

    柳輕候嘿嘿一笑,衝著汪大用擠了擠眼睛,“這還得感謝劉老夫人,要不然我哪兒買得起這地段這麼大的宅子”

    看到柳輕候沒個正形的樣子汪大用就笑,他天天在宮裡謹小慎微的,還就是喜歡柳輕候這沒正經的樣子,總感覺跟他熟了之後相處起來特別輕鬆,遂也就將一直端著的穩重放下了。

    “我知道,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大河第一樓的邀月樓嘛,聽說京中士林都傳遍了,嘖嘖,姚相公當年罷相就是因為受累於親眷親族貪財好貨,如今看來倒是真攢下好大一副家當,要不怎麼會有這麼豪奢的手面”

    柳輕候聞言笑笑,不過這裡面的門道兒也沒法兒細說,譬如姚家與花果山塗氏有舊之事更是不能說,儘管這才是劉老夫人大手面的根本原因。

    說說笑笑的就到了柳輕候的書房,兩人對坐下來後,汪大用才說到了今天真正的來意,“制科考試的消息確定了”

    “真的?”柳輕候雙手猛然一拍,“好,最近正是手癢的厲害”

    “就這三兩天的事情就該下詔了,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此次製科取的是有道科”

    柳輕候剛拍完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至極,“有道科?”

    這個科目他知道,畢竟盛唐邊塞詩派的旗幟詩人高適就是經由張九皋舉薦後從這個科目上出身的。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的關鍵是開有道科那哥還怎麼混?之前的準備都白費了?我勒個去啊,不說985、211、雙一流,咋混個黨校文憑也這麼難?“怎麼會這樣?”

    “前些時,張燕公進過一次宮”汪大用嘆息了一聲,“其人雖已罷相,但大家對他還是很器重的,每有軍國大事常譴中使徵詢他的建議,這次更是他主動進宮面聖……哎,大家畢竟還是顧念舊情的”

    柳輕候真是心裡煩的要死,聽見這話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是嗤之以鼻。李三兒顧念舊情?顧念情誼的人會一天之內連殺三個親兒子?

    跟一個仍在勵精圖治要打造大文治、大武功的皇帝談情分,這不是搞笑嘛。李三郎現在為什麼做出如此姿態善待張說,在他看來無非是因為宇文融而已。這個李三兒實在是把法術勢中的帝王術玩到了極致。

    該死的平衡,該死的黨爭,該死的李三兒,你們隨便一動念,哥的一番嘔心瀝血就徹底廢了。這一刻鬱悶無比的柳輕候既是對政治厭惡的要死,心底又隱隱生出些對厭惡的要死的政治的渴望。

    或者說他渴望的不是政治所代表的權力,而是不甘於自己的人生如此弱如飛絮,只能隨風起舞而毫無自主之力。

    極度的鬱悶沮喪中,柳輕候聲音都變得懶懶的,“陛下聽了張燕公的建議,但又不欲風聲已久的製科沒個下文傷了天子威嚴,所以整出個明道科來糊弄人,真是好沒意思”

    他這是大實話,結果卻引來汪大用的譏笑,“朝堂官場之上這樣的事情還少了?或者說這才是宦海之常態,你連這個都看不明白,接受不了,還要科舉作甚?倒不如守著醉夢樓戲場做一個團團富家翁來的快活”

    你以為哥不想嘛,但是看看王元寶吧,沒個官身就是有錢又能護持多久?

    柳輕候心下這般想著,人卻已站起身向汪大用做了個長揖大禮,臉上也是一掃剛才的沮喪肅然的很,“多謝汪兄有以教我,有此諍友某之大幸也”

    汪大用沒想到柳輕候會搞這麼一出兒,起身還禮時臉上都紅了,這一聲“汪兄”與“諍友”就跟個烙鐵一樣把他猛然燙了一下。

    雙方再次對坐下來時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了些變化,但誰都沒有說,汪大用甚至還刻意輕鬆著語調道:“壞消息說完了,還有個難辨好壞的消息”

    “願聞其詳”

    “前些日子,賀季真左遷太子右庶子之後空出的禮部侍郎之職已有人補上了,是進士出身、集賢院學士,副知院事徐堅徐元固”

    唐朝不像後世那樣科舉主考官是變動的,這一任你幹下一任我幹,它就是固定的,以前郎中負責,由來因為科舉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就變成了侍郎。所以禮部侍郎其實就是明年二月禮部試的主考官。

    制舉黃了之後明年二月的科舉就變的異常重要,主考官是重中之重,尤其對於吃過一次虧的柳輕候就更是如此。但先一聽進士出身心下就是一涼,及至聽到副知院事徐堅這幾個字更是徹底涼涼。

    原因無它,因為集賢院事就是張說,其人雖已罷相,但這個官職可沒丟。徐堅就是他的副手,而他這個官職據可靠傳聞當初就是張說舉薦的。

    靠,走了一個賀知章,新來的禮部侍郎依舊是文學派大將,柳輕候真特麼是徹底無語了。一臉苦笑道:“十足十的壞消息啊,這還難辨好壞?”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日賀季真停職待勘後禮部侍郎之職爭的是激烈異常,最終才啟用徐元固,他是曾任職過秘書監的老臣,資序深的誰也沒話說。但其最終任命中卻加了一句'勿誤國史修撰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

    咦!柳輕候從椅子上起身開始繞室踱步,心中更是思忖不停。

    徐堅徐元固是唐代著名的治史大家,一生功業都在著書立說上,所以他任職集賢院是極合適的。但禮部是個辦事衙門,侍郎作為佐貳之臣更是事務繁雜,既然轉到這裡任職哪裡還有時間寫書修史,更別說“勿誤”了。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難倒徐堅只是前些日子爭的太厲害之下的過度人選?明年科考的主考官也不是他?

    心思轉到這裡,柳輕候停住步子去看汪大用,恰與他四目對視。

    汪大用微微點了點頭,“張公公也是這般想的,我回來的第二日曾聽公公言及當日惠妃娘娘曾笑言徐元固就是個書呆子,賀季真都辦不好的事情只怕他也難,大家雖然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但目光卻是盯著旁邊已經批閱過的一本奏章上,且停留的時間甚是不短”

    柳輕候上前一步,“誰的奏章?”

    “裴冀州”

    柳輕候心裡咯嘣亂跳,時人好以官職稱人,譬如岑嘉州就是曾任嘉州刺史的岑參,那裴冀州就只能是如今正任冀州刺史的裴耀卿。

    因是太驚喜,柳輕候反而有些不敢信,“就憑一個眼神,怕是有些兒戲了吧?”

    汪大用聞言笑了笑,而後甚至還起身打開門看了看之後才又重新關上門低聲道:

    “內宮之中地位與張公公相若者不下十人,但若論揣測上意之精妙,除高力士公公外便鮮有能勝於張公公者。也罷,是與不是再等幾月便自然揭曉,若所料不差,待渭水秋風起時,裴冀州就該應召進京了”

    柳輕候哪裡是不相信汪大用及張道斌?只不過是期盼太切以至於患得患失罷了。

    汪大用一如以前,事情說完便即起身告辭,並反复叮囑柳輕候要開始用心備考了,制考既已沒法兒考,希望就在明年二月中旬的科考,距今不過八個月,時間已然不多了。

    柳輕候一邊點頭答應一邊送汪大用出府。

    府門前兩人行將分別時,柳輕候看著汪大用語帶感激,“謝過汪兄,也就老兄代我致謝張公公,高情厚誼實是無以為報啊”

    “張公公要你報什麼,且等明年金榜題名之後好生侍奉壽王殿下便是。對了,你最近因何得罪了韓元壽?”

    “韓元壽,此人是誰啊?”

    “工部主司員外郎,他最近對你頗多譏嘲,說你不懂裝懂要弄什麼園林,就等著你弄完之後他要廣邀賓客來共同欣賞,看看無花僧的手段”

    一聽這個柳輕候明白了,這韓元壽當就是之前被攆走的那個大匠師韓元康的兄長。遂就將事情說了。

    “園林營造小道之事,不值當分神計較,你現在的心思當用在備考上才是,莫與他們置氣”汪大用又勸了幾句後正式辭去,柳輕候看著他的背影心情複雜。

    壽王的事情這已經是說第二遍了,張道斌還真看得起自己,也真是執著。這事兒要怎麼弄才好?

    想來想去沒個頭緒,索性先放一邊吧,這是科考中第之後才該有的煩惱,現在想未免太奢侈。

    西園造景計劃的設計基本已經完成,柳輕候又用了兩天的時間加以完善,而後便是交予那些不出名的匠師帶著人開始乾活兒。他只需每天早晨去一趟佈置當天的任務即可。

    醉夢樓戲場已入正軌,西園也已開工,漏春寺無色幹勁喧天,沒了煩心事的柳輕候索性跟上次科考前一樣開始閉關,雜事俱都交給烏七和朱大可,自己則是埋頭讀書並寫詩做賦,了不起也只是去西園轉轉。

    再度重溫高三狗的生活固然是苦逼,但因為夠充實其實時間過的極快,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秋去冬來,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近八個月的時間匆匆過去,開元十五年二月的科考日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8



第二卷一百六十七章今年又熄火了?

    又到二月天,又是一年科考日,柳輕候一如去年般早早起床,也一如去年般儘管春寒料峭卻沒有用熱水,而是就用冰涼的井水完成了洗漱。

    洗漱完畢,九娘子端著早餐走了進來。柳輕候見是她,眉頭挑了挑,“怎麼是你?”

    “去年不也是我送的?快吃吧”,粳米粥、新鮮出爐裹滿芝麻的胡餅、煮雞蛋、外加兩樣下粥的鹹菜,早餐遠遠說不上豐盛,卻是最讓腸胃舒服的。

    柳輕候坐下就吃,九娘子陪坐一邊,邊剝著雞蛋殼邊隱蔽的打量著他的神情,最終看似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禮部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說的是禮部,其實想問的是禮部侍郎,或者說是主考官。

    因為柳輕候的緣故,九娘子如今對科考諸事的了解已經是專家級。她自然知道如今的禮部侍郎是徐堅,張說的好友及副手,同時也是個進士出身的文學派。

    她同時也知道柳輕候去年之所以在呼聲那麼高的情況下落第就跟文學派的中堅張九齡有關係。

    去年已是如此,中間又經過宇文融舉薦第一的事情,儘管柳輕候詩名極盛,卻還是因為這次聲勢太大的舉薦被無形中打上了吏幹派的烙印,畢竟“那麼欣賞”他的可是吏幹派的旗幟啊。

    文學派大將徐堅坐鎮主考,腦門上印著“吏幹派”的柳輕候去考試,卷子又是不糊名的,這怎麼考?

    柳輕候正夾著小鹹菜的筷子頓了一下,“今天都要開考了,還怎麼有動靜”,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迎著九娘子的眼神時甚至還淺淺的笑了笑,似是在說:別擔心我。

    看著柳輕候清淺的笑容,九娘子心中驀地一酸,她太知道過去八個月柳輕候是如何的勤奮刻苦,以及這三個月間極力掩飾下的焦躁。而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安慰自己,他終究是跟自己從小到大見過的那些男人,以及聽說中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喜歡回家發脾氣的男人都不一樣……

    不知怎地就越想越心疼,心疼這個自從相識以來雖然有時候喜歡玩笑,卻始終對他溫柔似水的男人。然後眼眶子莫名的就有些發熱,但她極力忍住了,今天要笑,可不能見到眼淚。

    所以她也就學著柳輕候的語調與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非常平和輕快,“從去年十一月就開始傳著要換主考,而且還傳的那麼厲害,怎麼就一點動靜都沒有了呢?”

    柳輕候聽到這個,臉上依舊是輕淺的笑了笑沒說話,心裡卻是操蛋的要命。

    就在去年六月見過汪大用那次後不久,朝廷就下達了讓天下各州舉薦有道科之賢才入京參加製舉的詔書,並將製舉考試的時間定在了今年三月末,也就是科考結束一個半月以後。

    久懸不絕的製科終於塵埃落定,坐實了汪大用消息的準確性。柳輕候當時為此興奮不已,既然這個消息可靠,但科考主考官的事情豈能有假?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復習的愈發有勁了,想的就是若裴耀卿為主考,那自己絕不能給他丟臉,務必要比去年考的更好。原本一天一首詩一篇賦的作業量陡然翻了一倍,真真是把後世高三狗的狀態毫無保留的全拿了出來。

    記得當時他還遠不止一次的自嘲加吐槽,穿越穿成個高三狗,而且還是複讀狗,這怕也是第一遭了,真是活特麼見鬼。

    與他的努力相對應,到十一月份的時候果然傳出了主考官要換人的消息,傳言先是小範圍,既然逐步擴展開來,到一月底二月初,也就是十多天前的時候簡直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畢竟科考之於長安可遠不僅僅只是讀書人的事兒。

    儘管在這個傳言中始終只是說要換人,卻沒說明究竟要換誰。但傳言到如此甚囂塵上的地步誰還能不信?

    柳輕候在這個過程中是既高興又焦躁,高興不用說,焦躁的是怎麼特麼又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你別老是傳言哪,就算要提前造輿論,傳兩三個月也盡夠了吧,鋪墊的足夠就放實錘唄。

    但他這求錘得錘的願望始終沒有實現,而且隨著科考日期越來越近,原本沸沸揚揚的傳言就跟見光死一樣開始偃旗息鼓,換主考這事兒從涼變成了涼涼。

    其間他自然是很希望能見到汪大用,邪門的是以前汪大用每個月總要藉著出宮採買之機過來晃一回,但自從傳言開始出現至今的三個多月竟一次沒見,而他住的地方又沒法主動上門去找。

    此路不通後,柳輕候嘗試著給裴耀卿寫了一封信,寫好後花重金走兵部驛遞的路子送過去,結果直到現在也沒收到回信。對此,他真是無奈失望到了極點,隔著兩千里啊,太遠了。

    實錘看不到,確定消息的路子走不通,柳輕候無奈之下從十天前開始主動調整心態接受現實。

    要接受徐堅為主考,接受此次科考會再度落第的現實真的很難,難到七天前他一度萌生了想要棄考的念頭,且這念頭來的強烈無比——特麼的既然沒法玩兒,那老子就不玩兒。

    這個念頭持續了整整兩天,最終還是被不甘心給取代了。將近兩年的複習,多少個日夜的嘔心瀝血,不上考場實在不甘心。哥雖然身上穿著僧衣,但畢竟還是個爺們,爺們要死也得站著死在戰場上。

    經歷過那兩天近乎崩潰般的心理摧殘後,後面的心理調整反倒是順利多了,直至此刻,儘管聽九娘子說到主考官的事情還是會難受,但他已經能盡量的平淡處之。

    原本規劃的就是考四年,這才第二年,怕毛啊。哥還年輕,熬不死你們!

    這一場科考在此刻的柳輕候看來,落第的結局已經註定並被接受。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一戰無關成績,關乎的是不逃避、不放棄的信念,關乎的是一個穿越客的驕傲——老子就是傻逼,即便明知是必死的戰場,但老子絕不逃。

    九娘子剝好了水煮蛋卻並沒有立即遞過來,嘟起小嘴吹了又吹,待其溫涼之後才放到柳輕候手裡。

    柳輕候接過來咬了一大口,直接咬在蛋黃上,沙沙的,很香,於是他又看了看九娘子笑了,這一笑,淡然悠遠。

    吃完雞蛋,柳輕候漱了口後起身提起考籃往外走去,九娘子勾著頭無聲的跟在他身後。

    方一出門就見到烏七和朱大可站在門外的廊下,一襲風氅的柳寒光離他們大約十多步距離。

    三人臉上的表情都絕對說不上好,雖然烏七和朱大可極力想表現的高興些,但熟知內情的他們面對這種必敗的考試再高興能高興到哪兒去?

    “天還沒塌,少給我做出這一副鬼樣子。我也不要你們送考,西園正是收尾的時候都盯緊點”不等他們說什麼,柳輕候擺擺手就走了。

    倒是路過柳寒光的時候,他那專為製造暗影的大大兜帽裡驀然飄出來一句話,“待放榜後你若落第,我必取徐堅狗頭”

    柳輕候聞言左右看了看,算了,那根專門用來捅他的竹竿不知放哪兒去了,現找實在不方便。“你以為長安是你家的,想殺誰就殺誰?少吃點辣醬,多長點腦子,那可是三品大員,刺殺他朝廷會發瘋的,你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啊?你到底是哪一夥兒的?”

    一句話差點沒把柳寒光噎死,好在近一年的相處下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畢竟兩人經常懟,動手搞不贏他的柳輕候就開始另闢蹊徑欺負他話少在嘴上增強戰鬥力,兩人一個手佔優一個嘴佔優,堪堪懟了個平分秋色,往往兩個人都是氣得要死。

    不過懟習慣了,柳寒光對於柳輕候毒舌的免疫力也就自然增強,總算沒有一怒拔劍。

    一句話後柳輕候提著考籃邊走邊還留下了“切”的一句嗤笑。對應的是柳寒光咬牙齒的咯咯聲,今天要不是考試,要不是考試……

    走出大門旁邊的側門時,柳輕候再度停了停。兩年前,他送王昌齡和常建上考場,那一科王昌齡中了,如今任官於硤石縣丞;一年前,他跟常建一起上考場,常建中了,如今在京兆府下轄的縣中做縣尉。今年,當真是寂寞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9



第二卷一百六十八章那一笑,足以明亮世界

    片刻後,柳輕候堅定地走出門去上了老朱駕馭的軒車往貢院而去。

    九娘子也在車內,人卻坐的不太安分,老是忍不住去撩車簾子往外看。

    “你看什麼?天都沒大亮,能看清什麼?”

    “看花尋芳啊”九娘子頭都沒回,答的脆生生的,“去年你赴考時她可是熱心的很,今年怎麼不見人了,哼,勢利眼!看她以後還怎麼有臉傍著你來自抬身價”

    去年貢院前那一吻都成了市井間關於科考話題的傳奇了,碰到九娘子說這個,柳輕候還能怎麼說,遂只能自嘲道:“蘇小小慧眼識人,於風塵中賞識落魄寒士,不過人那寒士可都是飛黃騰達了的,還是一次就過。我這連考兩次不第的,不連累她就不錯,還能給她抬什麼身價?你想多了”

    九娘子聽完,隔了半晌突然冒出來一句,“其實,我倒真希望她能來送考”

    這話柳輕候沒法兒接,女人的心思誰能猜得清楚。

    忽然之間,柳輕候意識到九娘子其實已經是個女人,而再不是他眼中的小丫頭了。

    跟去年一樣,還隔著兩條街軒車就走不動了。柳輕候下車步行走往貢院前廣場,九娘子則隨著軒車在後面慢慢挪,只要散場前能趕到都不算晚。

    貢院前的人頭湧湧與去年也沒有區別,只不過卻沒擠著柳輕候。沒辦法,他太有名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今年赴考鄉貢生中名聲最響亮的一個,同時造型又如此拉風特別,辨識度這麼高的種子選手自然是一出現就有人讓路,以及讓路的副產品——圍觀。

    “無花僧來了”

    “是無花僧,他還真來考了?”

    “宇文戶部薦舉第一的人,徐禮部會取?明知必然落第的,還來幹什麼?”

    “哎,黨爭之禍,實誤賢才啊,無花僧可惜了!”

    “可惜個屁,空負天下之勝名卻兩考不第,焉知他不是浪得虛名?”

    “失策,真是失策,明知必敗仍然要來,豈非自墜聲名?終究還是年輕,不知愛惜羽毛啊”

    “好個無花僧,夠豪氣,果然不讓某失望。待三科考完某定當上門拜會,若能與此人往來交遊,縱然今科不第也不枉某這一趟長安之行了”

    “羅兄,快看快看,真像啊?”

    “嗯?像什麼?”

    “你忘了前幾日在醉夢樓戲場看的那小戲了!你看他像不像玄奘大德”

    “對哦,還真是哎!難怪長安市井間有那愚人傳言他是玄奘轉世”

    “無花僧都來了,怎麼沒看到花娘子?”

    “對啊,去年他們…… ”

    “對什麼對,兩考不第,真是枉費花娘子對他的一腔情意了,哎,明珠暗投,世事往往如此,豈不令人悲哉!”

    “花娘子就不明珠暗投還能看上你不成?切!”

    這一切近在咫尺,柳輕候卻似充耳未聞,步履從容的沿著無形中讓出的窄窄道路走向貢院門前。

    眼看著就要到時,前面的路突然被人擋住了。

    擋著他的是個年約四旬,身形有些發福面白微須的中年男人,此人雖然穿著一身看不出身份的襴衫,但那股子久坐衙門養出的盛氣卻是遮掩不住。

    “哦,這就是名動天下的無花僧?怎麼不在家裡操持林園,倒跑到這貢院來了,別是走錯路了吧?”

    柳輕候此時已經看到這個中年人身側站著的韓元康和另一個提著考籃的年輕人,自然也就明白了這人的身份——工部主司員外郎韓元壽。

    想必這兄弟倆是送那年輕人來赴考的,卻沒想到正與自己撞到了一起,真是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真特麼晦氣。

    韓元康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身為名動京城,乃至整個關中的大匠師,他真的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辭退過了。此事不僅極大的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也隱隱傷害了他的聲望,畢竟當初楊崇義介紹這個活計的事情知道的同行很多。

    所以兩人之間既是顏面之爭,又是利益之爭。過去八個月雖然他沒少在外宣揚柳輕候的不知天高地厚,但畢竟是沒對著正主,現在碰上了怎不令人興奮?何況他還這麼倒霉,這時候不踩一腳簡直天理不容啊。

    配合著兄長韓元壽的嘲諷,韓元康故作姿態以大嗓門做出輕描淡寫的樣子說起了無花僧要自造園林的事情。

    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一個山野陋僧出身的傢伙居然要營造園林,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般毫不知讀書人謙遜之道的狂妄之輩若是也能考中,除非老天無眼。

    宣揚完,他還不忘當眾問了柳輕候一句,“都已經過了八個月了,無花僧你的園林怎麼還沒造好?莫不是太醜難以觀瞻?”

    柳輕候靜靜的看著他,直到他說完之後才淡淡的問了一句,“你既以大匠師自詡,那某且問你,園林之美,美在何處?”

    這一問實在太大,大到本就是靠經驗積累卻沒什麼理論的韓元康無法回答的地步,他只覺心裡有好多東西能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的清楚、簡潔。

    這種由實踐到理論的總結斷不是一會兒功夫就能完成的,且是越急越亂,一時間韓元康竟怔住了,而他此時的沉默又與剛才譏嘲柳輕候時的滔滔不絕形成了鮮明反差。

    柳輕候就那麼看著他,儘管剛剛遭其當眾譏嘲,卻是不躁不怒,其風儀之佳獲得旁觀者不少的稱讚。

    等了一會兒,柳輕候方又道“你自稱為園林營造的大匠師,卻連園林之美美在何處都瞠目結舌,這樣的大匠師……呵呵,恕某消受不起。你也欣賞不了某家園林的和諧之美、自然之美、層次之美。夏蟲終究不可語冰”

    旁觀眾人今天都是為科考而來,卻沒料到焦點人物柳輕候與人衝突的卻是園林建造。

    無花僧居然還會園林建造?並且自詡他所建造的園林有和諧之美、自然之美、層次之美,這說法聽著倒是近乎於道,但真實的樣子……?

    因著這場衝突,許多圍觀者倒是對柳輕候的園林充滿了好奇。

    柳輕候沒理會旁邊的議論,說完韓元康後便將目光移向韓元壽,“員外郎欲阻我赴考耶?”

    科考乃是朝廷的掄才大典,是國之大政,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朝廷官員卻阻撓貢生赴考,這樣的罪名即便是工部司員外郎也承擔不起。

    韓元壽臉色微變側身讓開了道路,“無花僧好一張伶牙利口,只是這園林建造卻非光靠嘴就能吹出來的,待爾園成之日本官少不得要登門一觀”

    “憑什麼讓你看?”

    這一句差點沒把韓元壽給噎死。工部主司員外郎的官兒可著實不低,他何曾這樣被人粗暴的懟過?

    不過就在韓元壽臉色開始發紅的時候,柳輕候卻又淺笑道:“其實執意要看也未嘗不可,只是若某所營造的園林公議中遠勝令弟韓大匠師,卻又如何?”

    韓元壽還沒說什麼,一邊憋的冒火的韓元康已搶先怒道:“若你勝得過我,那我就當眾拜你為師”,其聲之大可謂廣而告之。

    柳輕候聞言瞇著眼笑了笑,“好,知恥而後能學,不失夫子教化之意。既如此,那就一言為定”

    說完,他再不停留,繼續邁步向前。

    直到柳輕候都走出好遠,總是感覺不對勁的韓元壽才反應過來,唉,不對呀,我只說了我輸了會如何,他卻沒說他輸了會怎樣,這和尚在詐賭,他沒下注!

    眼瞅著就要走到貢院門前時,身後突然喧鬧起來,柳輕候哪裡有看熱鬧的心思?所以頭都沒扭,直到身後的喧鬧中漸漸清晰可辯的聽到“花娘子”三個字時他才轉過身來。

    一回頭果然就看到了花尋芳,自從去年前往硤石至今已經將近一年沒見了,柳輕候隱隱感覺花尋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美艷。

    她是盛裝而來的,從發式到妝容再到服飾,無不華美到了極點,精緻到了極點。這樣的她一路走來就如同一朵完全盛開的牡丹,濃豔的簡直逼人眼,也使人群自然而然的給她讓開了道路。

    正追著柳輕候的韓元康受此場景影響停住了腳步,猛一回頭撞上花尋芳的嬌容,剎那間的第一反應竟是直接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隨後反映過後又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

    其實花尋芳根本就沒看他,她的眼中始終只有柳輕候。

    終於,她走到了柳輕候面前,身姿曲線無比撩人的福身一禮,“梳妝太久竟是誤了時間,送考來遲還望柳郎勿怪”

    “柳郎”二字一出,凡周邊能聽到的地方莫不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儘管平康坊的花魁大賽年年都還在舉行,但三年以來公認的花魁卻只有花尋芳。這固然得益於她的色藝雙絕,也得益於他榮登花魁之位後猶自長久以清倌人身份見客的特立獨行,以及她在見客時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姿態。

    她實在太特別了,也實在太不可親近了,就是這樣一個自矜到似乎不屬於平康坊的花魁娘子而今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喊出了“柳郎”,這可是只有最親密的情侶乃至夫妻才會用到的稱呼啊!

    即便是去年他們曾經在這貢院門前一吻驚人的時候,花尋芳也不曾這樣稱呼過。

    反差太多,給觀者們的感覺就如同神女降落了凡塵。一時間外面鬧哄哄的,兩人周邊卻反常的安靜。

    當此之時,數千鄉貢生、賓貢生以及送考者聚集的貢院門前,所有的目光都在向柳輕候、花尋芳匯聚。

    想想自己當下的處境,再看著這樣的花尋芳,柳輕候心中熱了熱。

    這個女人,自己倒是有些小瞧了她!

    柳輕候淺笑著還了一禮,“多承花娘子盛情,多謝多謝!”

    花尋芳站起身,帶著臉上如牡丹盛放的笑容跨前兩步逼到柳輕候面前,而後在他毫無準備之下,在這眾目睽睽之中,一如去年那般吻住了柳輕候,而且這一吻遠比去年來的更長。

    又被咚了!

    吻完之後,花尋芳面帶羞紅再度一禮,“恭祝柳郎蟾宮折桂,金榜題名”說完,轉身離去,目不斜視直至走出貢院廣場。

    柳輕候看著她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在旁觀者看來這一吻與去年沒什麼區別。但只有他知道這中間的區別很大,不僅僅是時間更長,去年不過是兩唇的觸碰,剛才花尋芳卻是連丁香小舌都膩了出來。

    也正是在那舌尖的觸碰滑動中,柳輕候清晰的感受到了他此前從未在花尋芳身上感受到的東西,人們習慣於把這種莫可名狀的東西叫情意!

    語言會說謊,行為也會說謊,但唇舌交融間無聲傳遞出的東西卻不會。於是柳輕候迷惑了,怎麼會這樣?

    堪堪就在這時,一聲驚聞鼓從身後傳來,一聲之後又是兩聲,待第三聲響過之後,巨大的“吱呀”聲中,貢院那常年緊閉的高闊龍門緩緩開啟。

    喧鬧聲瞬間變的更大,只不過卻與柳輕候與花尋芳無關,不知多少人在叫著“開龍門,開龍門了”

    而後便是排隊,進場。

    當柳輕候跨過龍門幾乎高達膝蓋的門檻時,先就看到了正群聚於龍門內迎接考生進場的考官們。

    只一眼,柳輕候的鼻腔間陡然湧上一股強烈的酸熱,剎那間強烈的感受衝擊簡直難以言表。

    就在考官們的最中心處,自當日灞橋贈別後便再不曾見過面的裴耀卿正肅容而立,穩如山岳。

    顯然是注意到了柳輕候,裴耀卿看過來的同時嘴角微微綻了綻,因角度極小,這個微笑幾乎不可察覺。

    但就是這個微小到極致的笑容卻如一縷春風拂過柳輕候的心田,只一瞬間便明亮了整個世界。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9



第二卷一百六十九章恭喜恭喜,名次第幾?

    進了考場許久,柳輕候的心情猶自不能平靜。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事離奇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了。誰能想到這最後的主考官居然會是裴耀卿?

    此一變化使他的精神振奮到簡直亢奮,直到考題公佈之後將近半個時辰,他才總算是從猶如死裡逃生般的激動中平靜下來,開始磨墨,寫草稿,答題。

    這第一科是考默經,跟去年科考時相比,這一次他答的更加仔細、認真。這個機會來的太不容易了,惟其如此,他就務必要將自己能做好的做到最好。

    檢查草稿、謄正、謄正之後的再度檢查,當柳輕候最終交卷時,規定的三條燃燭已經燒了兩條,這速度比去年可慢多了。

    交完卷子出了考場,就見貢院外廣場上猶自等著不少人。這些人裡既有已經考完仍不願回去的,也有等著接還沒交卷考生的。熱熱鬧鬧的議論中唯一的話題就是:

    今科主考居然是裴耀卿!

    猜測為什麼會是他的,探問裴耀卿履歷的,口吟裴耀卿歌詩並試圖分析其風格偏好的,總之這裡的幾乎每一句話都與裴耀卿有關,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成為主考官後,也就理所當然是焦點中的焦點。

    柳輕候剛聽了幾耳朵,就被等著他考試結束的九娘子給找到了,跑過來抓住他胳膊一通猛搖,“主考是裴耀卿,裴耀卿!”

    這麼當眾直呼一位朝廷大員的名諱是很不禮貌的,但九娘子失禮的舉動卻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吸引過來,顯然廣場上已經發生過很多例這樣的事情了。

    “傻丫頭,怎能直呼裴冀州名諱”,柳輕候按住九娘子的肩膀,以使其不再亂蹦之後,哈哈一笑道:“走,回家!”

    回去的路上順暢多了,不一時便到。人剛進屋洗了把手臉,烏七便帶著新羅小婢送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去,替我取一甌魚兒酒來佐飯”

    烏七聽到這吩咐後明顯楞了一下。除非是宴飲酬酢,否則自家公子很少主動飲酒,但凡如此的話必定是心情極好。但今天他的心情怎麼可能好的起來,這……

    “還不快去!”

    烏七答應一聲便去吩咐,九娘子看著烏七嘿嘿偷笑,笑了一會兒後終究是忍不住了,燕子般跳起來追出去,很快,外邊就響起嘰嘰喳喳的歡笑聲,笑聲裡只裹著一個內容:

    烏七,你知道嗎,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可是很欣賞無花的。

    朱大可,你知道嘛,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可是最欣賞無花的。

    柳寒光,來,我告訴你,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呀,最喜歡無花了,咯咯。

    不一會兒,酒到了,烏七、朱大可也到了,就連柳寒光都靠在了門框子上。要說這貨也是真絕,只要有屋子,他是能不進就不進,即便進來,人也永遠只會呆在靠門或是靠窗的位置。

    朱大可進來後就往柳輕候的桌子前湊,手也開始往桌子上招呼,結果還沒招呼到就被烏七一把扯了回去,“你才剛吃完,別搗亂”

    “你竟敢對師兄如此不敬?”,一句話後,烏七和朱大可就乒乒乓乓幹上了。儘管過去的八個月來這樣的場景早已習慣,但若今天的主考官還是徐堅,那柳輕候此刻必定會發火。

    但這主考官不是換成了裴耀卿嘛,所以柳輕候不僅沒火,反而是呷著魚兒酒看得津津有味,喝著吃著,不時再插上一句,“烏七,上,不能讓這個沒規矩的太猖狂”

    一頓飯將將要吃完時,門子來報說夏卿先生、楊行首等人來訪。

    柳輕候一口將剩下的魚兒酒飲盡,從小婢手上接過水漱了口後忙起身去迎,擦身而過的時候順便在朱大可肉墩墩的屁股上踹了一腳,那腳感,爽!

    沒等走到大門處已經見到王縉等人,這些人是常來常往的,所以早就有過吩咐,來了不須在門房等候,可以直接進,這即是古人所謂的通家之好了。至於門子之前的通報不過是告知而已。

    王縉、楊崇義、楊達、李叔夜聯袂而來,看到柳輕候四人不約而同的笑著拱了拱手,口稱恭喜。

    看他們這樣子,柳輕候也忍不住笑了,“這才剛考了一場,諸位的恭喜未免太早了些吧”

    楊崇義聞言哈哈一笑,“我們恭喜的是主考由徐元固換成了裴煥之,真到你金榜題名之時,若還這般空著手來恭喜只怕就進不得門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柳輕候連連拱手,“多謝行首吉言”

    這幾人都是知道裴耀卿對柳輕候的欣賞的,除李叔夜外另外三人更是親歷者。幾人到柳輕候所居院落正堂坐定奉茶後,又說了幾句恭喜及洪福齊天之類的話後,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為什麼主考官會換為裴耀卿上。

    在這個問題上最具發言權的自然是王夏卿。就見他手捻著茶盞思忖道:“換主考之事雖然早有傳言,但誰也料不到居然會是裴煥之。以今日的結果來看,此次換人必是聖心默定,且早已籌謀良久”

    聞聽此言,眾人盡皆點頭。冀州離著長安可是將近兩千里長程,光在路上就要走一個多月,若非是籌謀良久,裴耀卿無論如何今天也不會出現在貢院。

    此外一州刺史進京,且還是裴耀卿這樣知名度很高的刺史進京卻毫無消息洩露,這也斷不是一般人能安排得了的。

    王縉手捻茶盞繼續道:“通過此次人事變動,往小里看是陛下對文學或吏幹任何一派把持科考皆已不滿,往大里看,或許就是對如今朝堂中愈演愈烈的兩派之爭有所厭煩了。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未來一兩年這朝堂之上只怕是……”

    言至此處,王縉搖了搖頭,話雖沒說完,但意思卻已傳達的明白無誤。

    柳輕候佩服的看了看王縉,他與兄長王維比果然是更具政治眼光及天賦,由秘書監轉入中書省任職也不過一年多時間,這辨事的洞察力可比一年多前要深邃的多了。

    一年多前張說罷相風波,王縉在處理與張九齡的關係時還猶豫狐疑的厲害,若是換了現在只怕斷不會如此。官場確實是能鍛煉人,不過前提是有才還必須有位,否則要是他依舊窩在秘書監,只怕也就沒有當下的變化了。

    柳輕候心中想著時,楊崇義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裴煥之還真是既非文學又非吏幹,卻又與二者都有些關係。惟願夏卿見的準,他張說得意了這麼多年,也該風水輪流轉轉了”

    自泰山封禪事後,楊崇義就算徹底把張說給恨上了,唯恐他不夠倒霉。此言由不得又引起柳輕候一陣感慨,人哪,終究是利益決定立場,觸及人的利益當真比觸及靈魂更難。

    這幾人此來是因為聽到消息後高興,過來給柳輕候賀喜鼓勁,目的達到又閒聊了幾句後便起身告辭,畢竟明天還要考試,實不宜多打擾。

    這樣的情況下柳輕候也沒多留他們,一路送到大門外拱手作別。

    回去的路上,楊崇義與王縉並轡而行,“夏卿,既然裴煥之做了主考,那無花這一科當是必中,只是不知名次如何啊?”

    王縉聞言便是一笑,“行首問得好,今日我方一聽到消息,首先想到的正是此事”

    “噢?快說來聽聽!”

    “我當然希望他能名次越高越好,若是高中狀元就更好,畢竟我與他有半師之誼嘛”,王縉說著說著又開始笑,並邊笑邊搖了搖頭道:

    “不過此事斷無可能。無花聰明、悟性以及勤奮都是盡夠的,惜哉進學實在太晚,白白耽誤了許多大好韶光。行首說的不差,他此科中第不難,但名次當不會太高,後五名之內吧,便是附於榜末也不出意料之外”

    楊崇義聽完點了點頭,輕嘆一聲,“名次太低便做不得探花使,否則如令兄當年一樣該是何等榮耀?可惜了!”

    他這邊剛可惜完,那邊楊達咂著嘴道:“夏卿先生和行首真是好大的口氣,無花考的可是進士科啊,他才剛滿十七,十七歲的進士科新進士,直比摩詰先生當年高中時還年輕,可謂國朝第一少進士!這都國朝第一了,還不夠榮耀!兩位此言若是傳出去,只怕天下讀書人要氣死大半”

    此言真是太有道理,是以一言既出王縉、楊崇義、李叔夜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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