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5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8
一百二十章此路不通啊





    貢物聽著榮耀,但一旦入冊那就是鐐銬。酒要最好的,錢給最低的,他拖你欠你是恩典,你敢稍稍拖欠送貨就是重罪乃至死罪,這樣的事情柳輕候又怎麼願意幹?

    當然,從長久來說,從廣告效應及品牌推廣的角度看“貢酒”這頂帽子還是有用的,但問題是柳輕候壓根就沒想著要自己親手經營,且待以後誰買了誰操心吧,只要當下別“貢”就好。

    “一種新酒要想變成貢酒哪有那麼容易?再者如今宮中執掌此事的正是張公公,即便成了貢酒,公公還能虧了你不成?”汪大用說話時臉上帶著些尷尬,顯然他自己對所謂貢物的擾民深知內情。

    看他這個樣子柳輕候就不准備再回顧《捕蛇者說》以及“地不知寒人要暖、莫奪人衣做地衣”之類的詩文了。

    “誰不知道如今進獻貴妃娘娘就是進獻天子,為天子盡忠的事兒還說什麼虧不虧?委實是酒量實在太少,這次只能給五十甌,再多真沒有了”

    汪大用齜著牙吸了口氣,“好吧,五十就五十,誰讓遇上你了呢?”

    正事說完汪大用卻沒有走的意思,柳輕候本以為他又有讀佛經疑難要討教,孰料開口說的卻是科考之事,“昨天下午,進士科取中者三十二卷以及未取中者中選出的六十八卷都已送進宮裡了,大家就是在貴妃娘娘處看的捲子”

    柳輕候早聽汪大用說過,“大家”乃是內宮宮人們對皇帝的近稱。聞此消息,心下就是一跳。

    既然汪大用主動提到此事,必定就有下文。

    “一百卷中取中的三十二卷就不用說了,剩下六十八卷選的都是考前已有才名者,我聽張公公嘀咕了一句,無花你的捲子就是其中之一”

    心跳的更厲害了。

    “不過大家看完卷子後什麼都沒說,只是今科已經張布的金榜名單斷不可改,所以……”

    柳輕候接過他的話,“所以,我板上釘釘是落第了對吧”說完長出一口氣,心裡一直揪著的某個角落終於徹底放鬆了。

    “對,落第已成定局。因此張公公才有意薦你到壽王府謀一職事”

    這倒是個新情況,“壽王府?”

    對於壽王柳輕候並不陌生,畢竟他的壽王妃楊玉環實在是太有名了。而穿越之後因為張道斌及汪大用的關係,對他的留意也就更多了,所以知道的也就更詳細。

    武惠妃曾多次懷孕生子,但在壽王李瑁降生前皆不幸夭折,所以對這個兒子寶貝的不得了。又怕在宮中養不活,遂託付給李三郎的哥哥寧王,由寧王妃元氏一手養大。

    前年,也就是開元十三年,按照大唐的標準已經長成的李瑁被接進宮封為壽王,算起來的話他應當是李三兒的第十八子。

    見柳輕候猶在沉思,汪大用忍不住插話勸道:“壽王除了王爵,還遙領益州大都督、劍南節度使。生母又是惠妃娘娘,前程可謂不可限量,無花,這是個好機緣哪,切不可錯過了”

    一位皇子不可限量的前程是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但也正是汪大用這個好心的提醒反而讓柳輕候迅速做了決定,“感謝張公公及汪兄對我的照拂之情,只是我還是想循科考正途出身,因此只能辜負二位的好意了”

    這答案讓汪大用感覺不可思議,“你呀你… …怎麼如此個聰明人這會兒犯糊塗了”

    只是不管他怎麼勸,柳輕候只是心堅如鐵,堅持不肯入壽王府做府屬。

    好話說盡,親自陪著辦完斷腸酒的事情並最終送走汪大用後,柳輕候感覺真是特麼的累啊。

    入王府做府屬其實是條很不錯的路,譬如當年初唐四傑中的王勃就曾做過沛王侍讀,而盧照鄰也做過道王府屬。

    這條路最大的好處有兩條,一是如果做得好就可以轉為朝官,譬如盧照鄰,由此可以繞過艱難的科考之途搏一個出仕官身。

    二則是可以獲得制舉的考試資格。大唐的官吏選撥考試分兩種,一種是定時常科舉行的禮部試,另一種則是不定時舉行的製科,兩種考上都可以授官,譬如四傑中的楊炯就是走的製科路子。

    只不過兩種考試也有區別,每年都會舉行的禮部試主要是針對鄉貢生及賓貢生。而不定時的製科則主要是針對已經有了職事的朝廷官吏,有內部考試的性質,所以考試資格的獲得就更不容易。

    柳輕候既然有心想要通過考試把身份從良人變成官人,那對這些情況早就打聽清楚過的。這條路對他而言不是沒有吸引力,問題是王爺不對啊。

    怎麼就是壽王呢?跟了他注定是有風險沒前途,冒著奪嫡的風險換一個一輩子沒前途,這樣的事情柳輕候打死也不能幹哪,哪怕授意的是張道斌,哪怕張道斌也完全是一片好意。

    哎,原想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結果卻是山窮水復終無路。搖頭苦笑著回到宣陽坊,已開始準備晚上赴約之事時,散了衙的王縉王夏卿來了。

    自打由秘書省轉任中書右拾遺後王縉就忙的多了,不僅是人見得少了,見面時他以往那種名士風流的氣度也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可謂言官馬甲的端肅沉穩。

    官場可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王縉當然聽不到柳輕候心裡的嘀咕,也沒時間聽,他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可能是第一次科考會落第的情況太普遍,也可能是柳輕候的年紀太小,總之王縉對落第的安慰只有幾句,根本就是像徵性的嘛;倒是嚴詞鞭策的說了一大堆;而重點則在於告誡:

    這次科考出了事,這次科考水很深,因為被鬧榜的考生多次點過名,你無花現在的身份很敏感,所以說話、行事要份外小心,切不可亂說亂動,否則影響的可能就是一輩子的前程。

    因晚上還有花酒場子,王拾遺交代完就走了,他走的那麼匆忙以至於柳輕候甚至來不及跟他說晚上要見賀知章的事。

    瞅瞅這一天過得呦,走馬燈也不過如此了吧。看看天色已經不早,柳輕候再度洗漱並換了一身衣裳後再度踏上了走馬燈的征程。

    這次的目標是尋芳閣。

    遠遠的還沒到,先就看到尋芳閣前熱鬧的團著好多人。柳輕候對此並沒在意,時近黃昏,正是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好時候,加之各官署已經散衙,以尋芳閣在平康坊的地位,這時間要不熱鬧才是不正常。

    狗日的平康坊,狗日的北里,走在這裡看到的每一個男人都特麼像淫賊。

    安步當車走近之後才發現不對,尋芳閣前之所以團著這麼多人,團著的人還不走完全是因為花尋芳正站在院門前,而且擺出的是一副迎客的架勢。

    自打一年前得了花魁以來,花尋芳以其艷壓群儕的容貌才藝,特立獨行的清倌人身份,再加上無花僧與花魁女的浪漫傳說而聲名與身價暴增。在如今的平康坊實是到了一說到花魁第一反應就會想到她的地步。

    越是如此,她公開露面反倒越少了。如今她這位日聞其名卻難見其人的大花魁罕見的親自出面迎客,還是迎出大門外,若不引來圍觀才是個鬼了。

    圍觀的人多,議論的就更不少,以至於剛剛走到人群邊緣的柳輕候想不聽都不行。

    “今年的新花魁被她壓得一點兒聲氣都沒有,能讓她甘願出迎到大門外等候,那客人得是誰啊?”

    “都得花魁一年多了吧,還梳著代表處子之身的丫髻!看著她這丫髻都讓人上火,也不知最終要便宜哪個夯貨?”

    “嘿嘿,她想便宜的那人可一點都不夯,只不過是個和尚。雖然人都說他那和尚是假的,但要我看是真的不能再真,還得是有道高僧,要不然面對花娘子這樣的美人他怎麼忍得住?”

    “李兄高見,不過智者千慮也有一失”

    “噢,是孫少兄,未請教某家所失在哪兒啊?”

    “未必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就是和尚?興許那無花僧喜好龍陽,有斷袖分桃之癖又如何?”

    “如何?那豈非與你孫少兄正是同道,哈哈哈”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8
一百二十一章吳中四士賀知章





    柳輕候聽的心裡直冒火,一群腌臢潑才,真恨不能將他們活活踢死。

    聽著委實是污耳朵,一刻也不停留的穿過看熱鬧人群。

    見是他到了,盛裝卻冷豔的花尋芳粲然輕笑迎上前來,這一下子帶動所有目光著落在了柳輕候身上。

    “是他?”

    “無花僧,難怪難怪!”

    “人言無花僧不慕煙花,雅好修靜,從未踏足尋芳閣的,今天怎麼來了?他可是剛剛落第啊”

    “你看看花娘子笑的那叫一個媚,完了完了,看來花娘子的入幕之賓還是著落在無花僧身上,就是今晚”

    “好一對郎才女貌,罷了罷了,既是無花僧,我等心服口服”

    眾目灼灼中柳輕候走到花尋芳面前,兩人略一見禮後比肩而立。

    其時黃昏將罷,最後一縷夕陽的斜光灑照在兩人頭上身上,似在那一襲七破間裙及玉色僧衣上渲染出一圈溫暖的光暈。

    光暈中的兩人男的清俊,女的艷美,比肩而立站在一起時又復交相映襯,真真是畫風絕美,恍若神仙眷侶。

    感慨讚歎一番後,見兩人並沒有離去,圍觀者們便又開始猜測他們在等誰?

    懸念維持的時間很短,隨著一輛闊大軒車抵達,鬚髮半白的賀知章從車上走了下來,而此時柳輕候與花尋芳也已聯袂迎了上去。

    最終謎底終於揭曉時,圍觀者中一片大嘩,這時反倒沒人在意花尋芳了,無數好奇探究的目光著落在柳輕候與賀知章身上唰唰唰的掃來掃去。

    賀知章的官位以及江湖地位都很高,所以無論走到哪裡很自然就是人群之焦點。似他這等人物蒞臨尋芳閣,尋芳閣說一聲蓬蓽生輝毫不為過,可以極大的增益尋芳閣以及花尋芳的聲名地位。

    但現在圍觀者們好奇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為什麼要見柳輕候,柳輕候又為什麼會見他?

    一個今科主考官,一個落第鄉貢生,且是在剛剛發生鬧榜事件後,兩人的這次相會怎麼看怎麼透著怪異。

    柳輕候不會理會圍觀者的想法,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這位六旬有餘的老者身上。

    今天之所以會在花尋芳拒絕條件後依舊要來赴約,其中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看看賀知章這個人。

    無論是吳中四士還是酒中八仙,對於後世任何一個國人來說,賀知章這個名字都是名副其實的久仰久仰,這份久仰源自於《詠柳》更源自於《回鄉偶書》。

    見不到也就罷了,穿越錯了更是不提,而今既然穿越到了開元,更受其相邀,若是不見一面又如何對得起這一遭穿越?

    親眼看到賀知章的人後,柳輕候免不得就跟當日初見王昌齡時一樣在心底里罵了幾句後世給唐詩配插畫的。

    在後世帶插畫的唐詩選本里賀知章瘦而清癯,真是活見鬼了,他眼前穿著一身道衣,就連頭髮都挽著道髻的賀知章分明既不瘦,更不清癯。而是一個身形微胖的小個子。

    “下晚京兆府藍田縣學鄉貢生柳輕候拜見侍郎大人”

    賀知章下車後站定身子,將柳輕候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後又看了看他旁邊站著的花尋芳,拈鬚輕笑道“今日之會沒有什麼大人小人,倒是你二人果然連雙成璧,望之賞心悅目,看來傳言果不虛妄。走,進去吧”

    柳輕候與花尋芳讓開身子,待賀知章走過去之後兩人落後半步以簇擁之勢進了尋芳閣。

    圍觀眾人目睹於此有人搖著頭散去,也有不少人跟著進了尋芳閣,尋歡買醉哪裡不成?留在這裡興許還能看到什麼熱鬧也未可知。一時間,尋芳閣內陡然間熱鬧起來。

    柳輕候跟著賀知章在花尋芳的導引下到了她專用的雅閣,裡面早已準備好了,不僅是美酒珍饈,便是歌兒舞女也已肅立等候。

    “都這麼站著作甚,且先歌一曲催催酒興”賀知章一舉一動的隨意中透著一股有著莫名豪氣的疏狂,從他此刻的樣子可是看不出半點鬧榜風波的影子。

    樂工及歌兒舞女們聞聲而動,柳輕候剛剛禮讓著賀知章坐定身子,流水般的琵琶已然響起,歌兒舞女們也已開始應節起舞,舞的正是軟舞名曲《綠腰》

    舞伎們長袖款腰之間以彩雲托月之勢將衣服都未曾換的花尋芳烘托出來,而後就听她輕啟紅唇曼聲歌道:

    春林花多媚,

    春鳥意多哀。

    春風復多情,

    吹我羅裳開。

    聽到這首南朝樂府《子夜四時歌》中的春歌,柳輕候也不免由衷讚歎花尋芳選曲精妙,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琵琶與《綠腰》舞,這一曲春歌真是棒極了,歌舞風流之意不彰而自顯。

    一曲春歌三疊方罷,而後花尋芳又唱了一曲“山源夜雨渡仙家,朝發東園桃李花”的《望人家桃李花》,聽的歌詩主人賀知章撫須而笑,點頭頻頻。至此雅閣中已是氣氛大好。

    兩曲歌罷,樂工按拍,舞伎收隊,微微氣喘的花尋芳正要回自己品字形一角的座處,卻被賀知章抬手給阻止了,“無花僧既至,花魁女焉得旁坐?若傳揚出去人不得罵我是個棒打鴛鴦的老悖晦,去去,既是士林佳話,就該比翼並肩”

    花尋芳雙目含嗔的看了賀知章一眼後也並扭捏,輕移蓮步到了柳輕候身側款款跪坐下來,分席制的小幾本就不大,這樣一來擠在一起的兩人還真是連璧成雙了。

    賀知章看的哈哈大笑,爽朗之極。笑聲中他也不讓不邀,顧自持樽而飲,飲過之後手指著依偎在一起的柳輕候兩人朗聲吟道:

    寄言全盛紅顏子,

    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

    依稀紅顏美少年!

    吟完復大笑,复痛飲,轉瞬之間一大樽美酒已被其飲盡。

    看著這樣詩酒風流,縱飲狂歌的賀知章,柳輕候實在不能不喜歡,當即端起酒樽陪飲了一樽。

    “以無花僧之才名,必定知道這是誰的詩了”

    “劉庭之《代悲白頭翁》”

    “是啊”,賀知章一手持樽,臉上露出濃濃緬懷神情,“那是個真才子,自我大唐定鼎以來,若論歌詩意境之開拓,詩情畫意之營造,除吾之好友張若虛外,至今尚未有能比肩劉希夷者,可惜這等天縱才情終然乎早夭,惜哉!痛哉!”

    葉易安沒見過劉希夷,自然很難體會賀知章此刻的心情,但他對賀知章三言兩語間的詩評功力卻是發自內心的欽服。其人剛剛對劉希夷的評價正是千年之後文學史之定論,這等眼光不服不行。

    “花娘子,既然說到《代悲白頭翁》,且為我與無花僧清歌一曲如何?”

    花尋芳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過他也沒有再喚樂工及歌兒舞女,一雙妙目落在柳輕候身上,“賀公命歌,奴奴欲借無花僧洞簫一曲以佐清歌,萬勿推辭”

    這還怎麼推辭?很快尺八洞簫送上,柳輕候以手試蕭的同時,腦海中將《代悲白頭翁》全詩從頭到尾默誦了一遍,驀然發現這首旨在表現生命意識的名作居然與他的穿越經歷如此神和。

    這是一首嘆人生易逝,美好事物難以久持的生命之歌,柳輕候醞釀好情緒後,湊蕭於唇,片刻後一縷清音縹緲而起。

    蕭曲之前奏剛罷,就听賀知章拍案擊節讚道:“好蕭,有靈氣!”

    一句贊罷,他已持樽而起,在花尋芳的歌聲中走到窗前一把推開,憑臨望月,任蕭音輕歌也隨之裊裊而出: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依稀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輕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台開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峨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

    隨著賀知章推開窗戶,蕭歌傳出未久,本是熱鬧的外間便已漸次安靜下來,及至蕭歌近半,屋外已是鴉雀無聲。這一刻,整個尋芳閣已然沉浸在絕美的長蕭輕歌聲中。

    洞簫收音,一曲作結後雅閣內外有一段詭異的寧靜,隨即讚歎聲蜂起,“佳人名曲相得益彰,只是這伴蕭者誰也?竟能與花娘子的歌聲珠聯璧合?”

    這時代的文人騷客們既是淫賊,又都有著操弄琴棋書畫的鑑賞能力,硬是生生能聽出蕭音的好壞。

    一問既出,應和著甚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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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章原來如此





    因過於投入,一曲終了,沉入曲境的柳輕候竟有些感傷,他這邊情緒還沒完全收回來,那邊賀知章竟然對著窗外遙遙來了一句,“伴蕭者柳輕候是也!”說完持樽大笑。

    “是賀禮部!柳輕候?他兩人……名士果然自有氣度”

    “柳輕候就是無花僧,原來是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如此一手好蕭藝”

    “聞此一曲,果然才子佳人,始知花魁娘子終生無望矣。既有無花僧在此,去休,去休”

    外邊嗡嗡的議論聲中,賀知章轉身走了回來,他剛才雖然笑的大聲,但臉上卻是淚痕宛然,一曲《代悲白頭吟》竟把他給聽哭了。

    柳輕候有自知之明,賀知章的眼淚實與他的蕭曲關係不大,只是《代悲白頭翁》的作者與歌詩內容勾起了他太多的回憶,觸動了情腸而已,當然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此公易外放的性格使然,四明狂客也不是白叫的。

    三人重新落座,柳輕候這才發現花尋芳的臉上居然也有淚跡,她是在感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還是傷懷於“宛轉峨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不管原因如何,但花尋芳臉上的這幾點淚痕卻在無形中讓柳輕候對她的印象稍有改觀,不管如何,能為歌詩之美而落淚的女子都是可愛的。

    “前年冬,張若虛曾來長安訪我,據說他曾到過醉夢樓,還曾在樓中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賀知章既然通過花尋芳來邀約自己,那提前該打聽的想必早就打聽過了。所以他知道這些事再正常不過,柳輕候也沒有瞞著的必要,“是,當夜下晚有幸為張參軍奉蕭,得以親耳聆聽其絕妙仙音,至今思來尤覺幸甚”

    一說到張若虛,賀知章一改之前的蕭瑟情緒,整個人變得飛揚起來。而後便是大樽飲酒,大聲談笑當年吳中四士結交之舊事,詩酒風流的年少輕狂在他的回憶中是如此多姿多彩,飛揚激越。

    賀知章說的是興高采烈,不時指手畫腳的比劃,這一刻的他哪裡像個年紀已過六旬的老人,又哪裡像個身居高位的禮部侍郎,活脫脫就是一個跳脫頑童。四明狂客的風采顯露無疑。

    柳輕候聽的是津津有味,蓋因吳中四士中的張若虛及包融所留記載極少,後世對他們的了解很是寥寥,此刻賀知章隨意一句都是在補史書記載之不足,更關鍵的是他還說的那麼有趣兒。

    跟嘴巴能說相對應的是賀知章也相當能喝,好傢伙,酒到了他這兒似乎跟水沒什麼區別,酒中八仙名不虛傳。

    不知不覺中已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今日之會到現在全然是賀知章對士林往事的回憶。

    終於又說完一個數十年前的掌故後,賀知章意猶未盡的抹了抹嘴,“無花,某也藉你洞簫一曲,好吟一首《春江花月夜》為今日之會作結”

    柳輕候再為馮婦,賀知章則是滿斟了一樽美酒到了窗前。

    蕭音再起,吹的正是《春江花月夜》,應和著他的蕭曲,賀知章放聲朗吟“春江潮水連海平……”

    他吟誦時用的不是長安官話,而是純正的江南軟語鄉音,乍一聽真是怪怪的,但幾句之後越聽越有味道,而在這味道中讓人感受最深的便是江月亙古、人生短促的傷感無奈,以及對故友、對江南鄉關的深深思念。

    似乎所有的精氣神都耗費在了這一首《春江花月夜》的吟誦裡,吟完,重新走回來的賀知章變得意興闌珊,人也沒再落座,站著將樽中殘酒一飲而儘後便邁步向外走去。

    今夜之會至此已到尾聲,依偎在柳輕候身邊的花尋芳臉色有些怪怪的,她是真看不明白,難倒賀禮部這番怎麼看都有些自降身份的邀約,就只是為了跟柳輕候吃酒談文壇掌故的?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啊。

    但作為全程參與人,她聽到了賀知章與柳輕候說的每一句話,卻又實在找不出別的東西。

    賀知章要走,柳輕候自然要恭送,兩人在眾多遠遠注目的眼神中沉默的走了不短的距離後,賀知章拂了拂被夜風吹起衣角的道衣說道:“你的考卷我是仔細看過的,默經不論,詩賦只在中平,策論嘛……答的很大膽”

    這才是今晚的戲肉了,柳輕候聽的很仔細,仔細的要把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裡。

    穿越前後加在一起,有幾個落榜考生能有機緣讓主考官給你分析落第原因?這要是辜負了可真是要遭天譴的。

    然則,關於答卷本身賀知章卻只說了這一句,而後話頭一轉,“你可曾行卷過張博物?”

    張博物就是張九齡,怎麼突然扯到他了?柳輕候心裡轉著圈子,口中如實答道:“未曾”

    “嗯”賀知章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續又說道:“張博物身負天下士子之望,復又得燕公別施青睞。今晚一會,某看你也不是個不知禮的,為何對張博物這等詩壇名宿有失怠慢?”

    我……靠!

    剎那間柳輕候的聲音忽然變得乾澀起來,“博物先生已然離京……”

    這話不等他說完就被賀知章給打斷了,“張博物即便離京,與長安的書信往還也沒有斷嘛,你若有心,人不能至,書信還不能?都是藉口!”

    賀知章說完,停住腳步側身過來藉著尋芳閣迷離的燈火看著柳輕候,“少年人最忌恃才放曠,不尊前賢,你若想有所作為,於此一節上尤要戒之慎之。至於科考之事,以爾之才名,只要修身功夫一到,自然是水到渠成。行了,無須再送,止步吧”

    一直到賀知章遠去不見,柳輕候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動也沒動。今晚的收穫不可謂不大,但最終的結果卻是讓人始料未及。

    這一晚,關注著賀知章的絕非只有尋芳閣中那些人,距離皇城僅有一街之隔的延壽坊宇文府內,御史中丞宇文融在聽到賀知章與柳輕候相會的消息後臉上的表情頗有些失望。

    “見的是一個有幾分名聲的落第貢生?”宇文融很沒意思的朝書房中坐著的李林甫嘆了口氣,“出了鬧榜的大事,他賀季真竟能忍著不與張道濟見面,可惜了!”

    與宇文融對坐著的李林甫微微頷首,“的確是可惜。不過雖然張說滑不留手,張博物卻是實實在在留下了手尾,科考之前他與賀知章的書信來往之密遠非好友間的聯絡問候所能解釋的,要不……”

    最大的,也是原本矚意的目標沒上鉤,宇文融頗有些失落,繼而對李林甫提出的新目標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在他眼中,只有張說,也唯有張說才是他真正的對手。

    自當日建言首輔相公源乾曜出了一道關乎於籍田括田的策論題後,宇文融對於今年科考始終盯著的人就是張說。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張說近來越來越顯示出聖眷猶在,且其人還在立武惠妃為後的事情上動作頻頻,這是圖謀復起的架勢啊,不把他徹底打倒,宇文融、崔隱甫與源乾曜都難安心,也對其他目標提不起什麼興趣。

    只不過得力干將既然說了,宇文融也不能沒有幾句解釋,“張博物現在到哪兒了?”

    “宣州河堤整修完畢,裴耀卿已經動身前往冀州刺史任上。張博物這代理冀州刺史也算功德圓滿,昨天碰到源相,聽說給安置的是洪州都督”

    “什麼源相不源相的,那可是你姨丈,怎麼,在我這私宅之中你還要叫的如此生分?”宇文融笑罵了一句,“張博物去任洪州都督怕不是你姨丈的意思吧?”

    李林甫聽到“姨丈”二字,心裡就膩歪的很,首輔源乾曜是他姨丈不假,但這位貴姓出身的姨丈可從沒把他瞧上眼過。

    早在當初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過低階官員與中階官員的分水嶺,升任郎官時,這位一點忙都未曾幫過的姨丈不僅沒有恭賀,反而口口聲聲道:“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

    儘管此事過去的時間已經不短,但李林甫至今對這句考語記憶猶新,尤其是源乾曜說這句話時那乜斜的眼神,更是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最深處。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8
一百二十三章來,給柳輕候鳴冤





    不過李林甫最是心機深沉之輩,心中所想臉上一點都沒顯露出來,但他也不想再提源乾曜,遂只是伸出一根指頭朝天上比了比。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咱們就別再橫生枝節了。打蛇需打七寸,當務之急還在張說,張博物這次本就是代張說受過因而離京,現在再對他動手既沒意思,朝野觀感也不會好。崔大夫與你姨丈那裡未必同意,若是因此再招了聖忌就更不好了”

    言至此處,宇文融看了李林甫一眼,摩挲著茶盞輕笑道:“張博物此人剛直有餘而圓通不足,名聲雖大卻無容人之量,非其同道者則固執不納,最是個難與相處的。

    這樣的人月堂你又有何懼?還怕他與你爭之將來?若真是不放心,但在源相面前用用力使他遷延外州便是,對了,他不是嶺南人嘛,那麼山高路遠的往來不便,早晚總該讓他回去看看”

    李林甫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那賀季真這裡還要發動嗎?”

    “賀季真不過一放曠文人,年紀又老,張道濟既不入場,若只動個他實是得不償失”

    說著說著宇文融忍不住又 想嘆氣,“去歲那一次御史台的動靜實在太大也太招眼,如今實是輕動不得,為一個無甚威脅的賀季真大動干戈不值啊。月堂你須切記我們現在最大的威脅依舊是張道濟,他沒露出馬腳我等也不可輕動”

    不知李林甫心中是何想法,臉上卻是表情恭順的點了點頭。宇文融對他這表情很滿意,拈著短鬚笑了笑。

    正事說完,宇文融更放鬆了些,仰首喚道:“來啊,把柳……輕候的考卷呈進來”

    吩咐完畢,側身看了看李林甫,“這個名字年來倒是頗聽過幾次,落第舉子那麼多,賀季真為什麼偏偏找他?”

    李林甫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玉色僧衣的身影,“柳輕候尚有一別名叫無花僧”

    宇文融聞言頓時就笑了,“原來是那個浪跡青樓的風流假和尚,嗯,今科落第考生雖多,但要論聲名之大,尤其是在長安還真沒有超過他的。賀季真要安撫士林,修復羽毛,他還真就是最佳人選”

    李林甫也陪著笑了笑,笑過之後才道:“這可不是個簡單的風流假和尚,裴耀卿對他親眼有加,而其一個鄉貢生名額甚至能讓內宮張公公親自放話”

    “張公公?惠妃娘娘身前的張道斌?”

    見李林甫點頭,宇文融輕輕的“咦”了一聲,“此子出身如何?”

    “自發現裴耀卿對他頗具青眼後某就查過他,張公公之後某又特意命人再度細查了一遍。他是個孤兒,由一不知名老僧收留後在終南山中一破廟中長大,老和尚已經死了,如今只剩一個師兄還在,粗苯的很。

    說來還是得益於宇文戶部你的籍田括戶,他們師兄弟二人才得以落籍藍田縣。柳輕候這假和尚最初也 不得已,弄不到度牒嘛!前年冬,迫於生計柳輕候入平康坊北里醉夢樓做了蕭師,月俸兩吊”

    “哈,這齣身倒還真是孤貧”宇文融隨意說著時,府內掌書房的僮僕已將抄錄的柳輕候考卷呈送進來,其實不僅是柳輕候,今科但凡有些名聲的鄉貢生考卷他書房裡都藏有謄抄本,中的未中的加一起不下二百餘卷。

    以前他也並不如此,實是今年的策論考題本就是策源於他,他更需要通過這些考卷來看看士子們對於籍田括戶的真實想法。這兩天散衙後又不見客時,他多是在書房中看卷子,只是還未看到柳輕候的而已。

    接過卷子後宇文融也就不再說話,直接翻到策論篇瀏覽下去。

    初時讀的極快,但很快他就挑了挑眉頭又將目光拉回到開篇的部分一點點細讀下去,越讀兩眉之間的間距就拉的越開。

    李林甫是深知他的,目睹他這表情變化就知柳輕候這份策論必定是投了所好,一時倒也對卷子內容來了興趣。

    宇文融看完見李林甫如此神情,將捲子遞了過去,人倒是沒說話,只將手指按在身側小几上“篤篤篤”的輕輕敲擊。

    李林甫看完卷子,看著宇文融笑道:“中丞可是起了愛才之念?”

    “到底還是你知我”宇文融也笑了,手指移到柳輕候的捲子上邊繼續輕輕敲擊,邊道:“沒想到這個青樓浪子竟是我的知音,數載以來關於籍田括戶贊者有之,罵者有之,但若論品評之最中肯者,竟是以這柳輕候為最”

    言至此處,宇文融伸手把柳輕候的策論卷子打開,指著卷子上幾幅唐人前所未見的古怪圖表敲的梆梆亂響道:“什麼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就是!這幾幅圖真該讓天子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好好看看,看看我宇文融到底是忠是奸!”

    他手指敲擊處是幾份非常直觀的統計圖表,簡潔的圖表清晰的反映出籍田括戶前後朝廷新增在籍田畝數量、新增可納賦稅徭役的附籍人數,以及太府寺新增收入數額,甚至第四幅圖表上還對六年期優免“丁身錢”到期後的太府寺收入做了個評 估。

    這幾份圖表看著簡簡單單,但朝廷推行籍田括戶的成效與收穫卻異常直觀並清晰的被反映出來,即便是沒怎麼讀過書的人也能一目了然明白這項大政對國力提升的貢獻。

    剛剛那一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細思之卻正好合了這幾幅圖表的神髓。

    李林甫跟宇文融一樣是恩萌出身,兩人也都不怎麼擅長文學,是朝臣中公認的吏幹派。但即便是做老了事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幾幅圖表著實讓他眼前一亮。

    由眼前的策論圖表再想到之前兩次與柳輕候的見面,李林甫腦海中驀然浮現出關乎於柳輕候的一個詞——靈氣。對,這就是此刻他對那個小和尚最鮮明的總印象。

    李林甫心裡想著柳輕候,口中不忘與宇文融說話,“宮裡的消息,柳輕候這份卷子陛下已經看過了,不過看完未置可否”

    宇文融站起身開始踱步,李林甫知道這是他開始動腦子時的典型表現。

    果不其然,短短時間後宇文融重新走到小幾前敲著卷子,“陛下看過就好。不過這還不夠,月堂,你且安排幾個人拜表為這柳輕候的落第鳴冤。表章怎麼寫某不管,只一條就是他們的表章裡都必須有這幾幅圖表。”

    李林甫聽完當即心領神會,宇文融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明著看似是為柳輕候鳴冤並彈劾賀知章,但其實本意卻是藉柳輕候策論中的圖表為籍田括戶張目,為穩固乃至進一步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張目。

    看著不斷被他敲擊的那篇策論,李林甫不免又想到了那個只見過兩次的小和尚,嘿!這下子這篇策論想不出名都難了!

    一念至此,他也伸手敲了敲柳輕候的策論,“那這個小和尚……”

    “這是個能做事也會做事的,視之以無聊文人倒是小瞧了他。表章上去之後再說吧,等等,看看,也容某再想想”

    被宇文融與李林甫念叨著的柳輕候此時正在王縉府中枯坐。送走賀知章後他就沒再回尋芳閣,而是徑直來尋王縉,畢竟得到張九齡賞識的他對張九齡的了解也會比別人更多。

    王縉在外趕場子還沒回來,不過柳輕候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心裡實在憋悶的厲害,他就不明白自己到底乾了什麼,又在哪裡就得罪了張九齡?別說見面,明明是連話都沒說過一句的嘛,他怎麼就對自己起了惡感,真特麼的無妄之災。

    枯等了許久王縉終於回來了,還好人沒有喝醉。因是關係極近,他就一邊換著家居常服一邊問道:“聽王伯說你等的有時候了,什麼事這麼急?”

    柳輕候也沒繞彎子,徑直把剛剛的事情說了,其間無一遺漏,說完後徑直問道:“夏卿先生,張博物真對我有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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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章從今天起,做一隻幸福的豬





    王縉臉上的輕鬆消失了,甚至還有些苦澀,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當日張九齡說及柳輕候時“浮浪無行、裝神弄鬼,小人無德而有才”的考語及厭惡神情。

    但這卻沒法直說,只能含糊道:“張博物是端方耿介君子,難免對你混跡青樓有些看法,還有那夜夢遇仙……子不語怪力亂神哪”

    王縉的話讓柳輕候心中發涼,一是確證了賀知章所言不虛,張九齡確實對自己有意見;二則是從王縉的神情來看,這意見分明還很不小。

    涼完之後就是苦,想想張九齡的地位及未來前程,再想想史書中關於他性格的記載,簡直是苦死。

    繼而就是鬱悶激憤,夜夢遇仙也就罷了,混跡青樓還能拿來說?我靠,平康坊分明就是大唐官員們最常來常往的應酬之地,滿朝文武,不,是滿皇城三省、六部、八寺、九監的官吏都算上,有幾個不逛青樓的?

    在一個地方官衙都養有官妓的時代卻拿混跡青樓來說事兒,你有意思嘛你?

    儘管心情複雜的難以言表,柳輕候還是強忍住問出了另一個疑惑不解的問題,“張博物官高名顯,怎麼會知道我這一介白身人?”

    乍聽此問王縉心中猛然一跳,隨後嘆了口氣,“柳輕候固然是白身書生,但無花僧之名卻早已遍傳長安,張博物並非孤陋寡聞之人”

    柳輕候徹底無語了,心裡真跟日了狗一樣無數頭草泥馬呼嘯而過。複雜詭譎的人生在這一刻撞的他措手不及,你特麼永遠不知道今天干的某件事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歸根結底就是後世范偉那句經典台詞:“防不勝防啊”

    見柳輕候沉默不語,王縉又嘆了口氣緩緩聲道:“張博物雖對你有些看法,但他畢竟已經離京,即便有影響又能有多大?”

    柳輕候此刻的腦子是懵的,看著王縉的眼神也迷糊。

    王縉見狀索性問的更直白,“且將你與賀季真易位而處,你這主考會取中他嗎?取了之後張道濟那裡該如何交代?當年若無張道濟的援引,賀季真焉得今日?”

    這一問直指本心,王縉的話也就愈發語重心長,“所以今科落第原就怪不得別人,備考備考,你以為備的就只是書卷歌賦?連主考的施政好惡都摸不清還考個什麼?時至現在難倒你還不明白,爾今科之敗就敗在策論上,敗在你不該支持籍田括戶上”

    恰恰是這最後一句驚醒了發懵的柳輕候,神色也從迷糊重歸於清明,甚至臉上還有清淺的笑容,“籍田括戶於國有益,我持中而論並無過錯。若因此落第,那落第又如何?我又何必為此難過?”

    “無花你……”

    柳輕候臉上笑容愈見開朗,“我這兩日苦苦尋覓,只為找一個答案,如今這答案雖不盡如人意,但我絕然無悔。”

    “你呀,少年意氣要不得

    “我之所求不過一人生快意耳,一個新進士還不值得我為之屈心而抑志。天色已晚,就不再叨擾夏卿先生了,告辭”

    面對年輕人勃然而起的激憤之氣王縉不知道該怎麼勸,不過他卻知道的是這時候只怕越勸效果越差。還是冷靜冷靜吧,人都有年輕的時候,終究也都得從這個階段過來。

    目送柳輕候身影遠去,王縉搖著頭又嘆了口氣,轉身將要走到臥室時又改了主意折回書房,隨即點水磨墨開始寫信,收信人正是剛剛說到的張九齡。

    就在他寫信的同時,回到家中的李林甫也同樣在禀筆夜書,而他這封信的收信人則是正趕往冀州上任的裴耀卿。

    柳輕候趕回宣陽坊時閉坊鼓已經敲了十來下,這一天走馬燈似的見客、赴約、拜客本是極累,但當晚卻沒有睡好,又是輾轉反側了許久,竟使他不由得想起了後世穿越前經常失眠的夜晚。

    這樣搞不行啊,這種搞法怎麼對得起一次穿越後的二度人生,去特麼的讓科舉見鬼去吧,哥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不是為了自尋煩惱的,人生就是個叉叉,大不了明朝散發弄扁舟去也。

    第二天柳輕候起的極晚,起來之後意態閒散,見春光明媚且無風,索性搬了一張錦榻出來放在院子中桂花樹旁邊曬太陽發呆。

    狗日的,如果生活就是強×,那我寧願變成一隻豬,就讓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吧!

    自從定情之後只要上午沒有特別的事情,九娘子總會到宣陽坊晃晃。於是等她到時看到的就是一個在春日暖陽下無精打采、癱軟成豬的柳輕候。

    九娘子心裡咯噔一聲,快步上前到錦榻邊坐下,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柳輕候睜眼看看她,隨即又把眼睛閉上。只是彷彿所有骨頭都被抽走的身體蛇一般往上蠕動,直到把頭枕在了九娘子豐盈修長的大腿上,又拱了拱找到個最舒服的位置後才懶洋洋的像是跟誰賭氣一樣大聲道:

    “九丫頭,從今天起,我要做一隻幸福的豬。吃飽、喝足、周遊世界。從明天起,我特麼什麼都不關心。我只要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臉上懵懵的九娘子攤開手遮擋住照在柳輕候眼睛上的陽光,明媚的陽光使她的手近乎透明,肌膚如玉,美不勝收。

    等柳輕候說完,九娘子懵懵的表情消失了,倒是眼睛裡嚮往的色彩與濃情幾乎要滴出來,就連聲音都變得膩膩的,“那你去看大海的時候帶不帶我?”

    “當然帶你,要不躺在海灘上的時候誰給我擋太陽?”

    “哦”九娘子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本屬於少女的飄渺夢幻,“那從今天起我也要做一隻幸福的豬,吃飽、喝足、周遊世界。從明天起,我什麼都不想再關心。我只要跟無花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或許是這個美好的春天,又或許是少女純真的夢幻擊中了柳輕候的心田,剎那間一股強烈的感動從內心最深處勃然而發,橫掃一切鬱悶激憤,突如其來的強烈的幸福感簡直讓人顫栗。

    幸福是什麼?

    幸福就是有人願意放棄一切隨你當一隻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豬!

    就在柳輕候猛然翻身而起,要將九娘子這只世上顏值最高的豬擁進懷中時,兩聲明顯是再也壓抑不住的爆笑從院門處轟然而起。

    大笑聲中,劍南道李太白和另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中年也不算陌生人,乃是前次在玉真公主別館詩會中見過的駕部員外郎王翰王子羽,也就是那位寫出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邊塞詩派大牛。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真尼瑪尷尬,太尷尬了,就因為太尷尬柳輕候索性不起來了,也不讓同樣滿臉羞紅的九娘子起身,就這麼懶條條躺在錦榻上迎客。

    李白與王翰一路笑一路走,直至到了錦榻前居高臨下看著柳輕候時才勉強止住笑,由年紀更大的王翰開口道:“上次詩會時竟沒看出來你是如此妙人,只是這般袒腹待客,欲效東晉王羲之故事耶?”

    “我欲效王逸少故事,可惜子羽兄卻無佳女待閣”

    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柳輕候躺著先給他懟回去之後,方才憤憤聲道:“先是不告而入,繼而盜聽人小兒女私語大笑之,這般作為豈可稱客,簡直就是惡賊。客來需敬,賊來需打! ”

    聞聽此言,目睹柳輕候神情,王翰與李白兩個不要臉的不僅不惱反而又復大笑,樂不可支。

    笑聲中王翰還真就伸手指著柳輕候道:“無花僧你可錯了,某家中不僅有佳女待閣閨中,而且還不止一個,其中尤以二女才貌最佳。你若有意,某現在便點了你這個袒腹快婿如何?”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9
一百二十五章斑斕錦繡、盛世華章





    言至此處,王翰語氣倒越發認真了,“你且放心,某亦是晉陽王氏出身,家世並不辱沒於你。且某家累世豪富,陪嫁上也定會讓你滿意。愛婿,你意如何啊?”

    這一聲“愛婿”叫的柳輕候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果然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王翰絕逼是宗師級的老流氓啊。

    遇上這樣的老流氓柳輕候也只能無奈起身,倒是先一步站起來的九娘子斂身為禮的同時笑瞇瞇道:“別人捉婿好歹是在榜下,尊客卻是直接上門搶了,無花說的沒錯,果然是惡客!”

    李白聞言又是大笑,一臉的陽光燦爛,一臉的沒心沒肺。

    看著李白、王翰兩人燦爛繽紛的衣飾,柳輕候覺得有些頭疼,這倆貨可都是千金散去不眨眼的著名富二代,他這裡要啥啥沒有,怎麼搞接待啊。

    正自琢磨著是不是乾脆就把兩人直接領到醉夢樓,那邊九娘子已出言告退要去準備待客之物,不過卻被王翰抬手給阻止了。言說既已做了惡客,斷沒有再讓主人勞心費神的道理。

    說話間拍拍手,院門口照壁處一個長隨應聲而入,王翰低聲吩咐了幾句,長隨轉身跑出去。

    等候的時間柳輕候問起了李白的來意,這貨大喇喇說他今日要給王翰送行,無奈卻買不到贈別的斷腸酒,只能把遠行之客一起領過來找他這個朋友,結果來了之後發現院門大開,所以就有了剛才那麼一出。

    李白這來意聽的柳輕候簡直要為之絕倒,更神奇的王翰居然還真跟他一起來了,多麼清奇的腦迴路啊,土豪啊土豪,做你的朋友壓力真不是一般大。

    李白說完,王翰笑著接道:“漏春能釀銷愁酒,但是愁人便與銷。某今日可是很愁很愁,正需烈酒以澆之”

    這還說毛啊,柳輕候看了看九娘子,九娘子當即會意而去。

    “既是贈別,子羽兄這是要去哪兒?”

    “汝州,某是去赴任汝州長史的”,王翰說的不在意,但眉宇間的那一點落寞卻是怎麼藏都藏不住。

    旁邊李白接過話頭說起了備細。出身豪富、性情灑落不羈的王翰當年也是因張說賞識並援引才得以進入京城任職,如今張說罷相,因豪放不羈的性格本就不為同儕與上官所喜的王翰自然也就在清洗之列,被人攆出京打發到了汝州長史的位子上。

    李白的介紹勾起了柳輕候腦海中關乎王翰的不少記憶。盛唐諸大家詩人中,這位老兄還真就是最具個性者之一,其人從不在乎什麼官場規矩,活的就是個快意,最喜歡的就是“日聚英豪,從禽擊鼓,日為歡賞”。

    這樣的人自然就是喜歡的相當喜歡,不喜歡的就特別討厭,於是他這個官場異類也就自然而然的一生仕宦不得意了,不過他自己也不太在意,且死不悔改,活的那叫一個灑落豪放。

    這是個真正有盛唐氣象的盛唐人物,難怪跟李白如此投緣。

    李白的介紹方式很文人,夾敘夾議嘛,議論的內容卻很憤青,直把大唐官場一通批的體無完膚,其間大段大段《離騷》的引用已初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之風采。

    性格決定命運,眼前二十六歲的李白身上已經可以看到他二十年後的影子。

    不過以柳輕候當下的心境,李白說的這些他還就是愛聽,怎麼聽怎麼舒坦,感覺字字句句怎麼就都說在哥的心坎兒上。

    說著說著,此前跑出去的那個長隨回來了,身後帶著一大群人捧著各式雜物。而後短短的時間裡,桂花樹下就鋪上了遠自波斯而來的長毛地毯,三張精緻的分席小幾安放其上,數量雖不太多卻都異常精緻的瓜果珍饈擺放的整整齊齊。

    這些安置妥當,長隨一邊指揮著人上酒,一邊雙手輕拍,照壁後婀娜多姿的走出一隊年輕貌美的歌兒舞女,其後跟著的是一班整齊的樂伎。

    王翰當先在地毯上的小幾前趺坐下來,手往袖中一掏一灑,地毯上頓時就是一片金光燦燦,每一點金光居然都是一枚用於金錢戲的黃金錢,引得歌兒舞女們爭相撿拾。

    王翰一邊做手勢邀李白、柳輕候落座,一邊縱情大笑,“生年不滿百,何懷千歲憂?來,歌起來舞起來,金樽美酒斟起來!”

    柳輕候側身看時,只見小幾旁放著不同的八隻酒甌,大唐八大名酒竟然無不俱備,其中河東葡萄釀更是直接換成了進口的波斯葡萄釀,就連小冰魚都帶著。

    看著這宛若《一千零一夜》的神奇奢華,柳輕候對王翰真是羨慕的要死。不是羨慕他這般不把錢當錢的豪奢,而是心羨他有那麼給力的長隨,這傢伙太特麼會辦事了,太給主家長臉了,妥妥的高能人才。

    這時九娘子也帶著人送來了斷腸酒,院子裡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的景像明顯讓她驚訝之餘頗受刺激。

    在這種場合裡明顯興奮起來的李白搶身過去拿斷腸酒,還好心的給柳輕候送了一甌,只是既然有魚兒酒在,柳輕候還喝個屁斷腸酒啊。

    酒已滿斟,音樂響起,歌兒舞女們的婆娑之舞中這一場對柳輕候而言莫名其妙的歡宴就此開始。

    歌舞到了酣處,酒到了興處,王翰與李白開始或聯章結句,或自賦新詩,那股子文采風流、旁若無人的豪放灑落看的柳輕候雖身不能至,卻無限心嚮往之。

    吟著吟著,王翰開始敲桌子自出節奏,應節而歌。李白則“唰”的拔出不離身的腰間長劍且歌且舞,劍光閃爍嚇的柳輕候直往後退撞到九娘子身上。

    此時此刻,這兩位驚採絕豔的詩豪已然化為兩團火,化為熠熠生輝的歌詩之精靈。

    柳輕候呷著魚兒酒半依著九娘子趺坐而觀,聽著他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朗聲長吟,看著歌兒舞女的飛天舞姿,只覺以前只是印在書上的“盛唐氣象”就如一幅錦繡斑斕的畫卷正在眼前緩緩展開。

    這一刻,生命之美,盛世穿越之魅力淋漓綻放,柳輕候但覺一股豪情熱血逆衝而起,高舉起手中酒樽,“人生得意須盡歡,來,乾了!”

    王翰、李白轟然響應。

    一個多時辰後歡宴終於結束時王翰與李白已然爛醉如泥,柳輕候因喝的是魚兒酒且以輕呷為主所以尚還清醒。

    前面那個長隨帶人扶起王翰後到柳輕候面前躬身一禮,遞過一張名刺的同時代主人辭行。

    現在走個鬼啊,好歹得等酒醒之後再說吧。孰料長隨言說這是王翰來前就已經定好的安排,今天之所以會來此攪擾,要的就是歡會醉夢中的分手,而不是與李白在十里長亭愁情愁緒的贈別。

    王翰王子羽即便是因為政爭被攆出的京城,也要驕傲的笑著離開!

    至於那一張名刺則是代主人邀客,歡迎他到訪,以盡異日之歡。

    長隨說完,也不讓送,帶人扶著沉醉的王翰上了院門高車,就此上路趕往汝州。走的是乾淨利索,片塵不染。

    僕役們走了,樂工們走了,歌兒舞女們也走了,一時間院子裡除了正趴在地毯上醉臥的李太白以及他那個同樣醉醺醺的小廝外,就只剩了柳輕候與九娘子兩人。

    九娘子要起身去戲場找人過來收拾殘局,卻被柳輕候一把拉著重新坐下來。而後柳輕候身子就蛇一般的軟下去,恢復了最初錦榻上的姿勢,人躺著,頭卻枕在九娘子腿上。

    “多好的太陽啊,陪我曬曬”柳輕候眯縫著眼愜意的嘆息了一聲,只覺科考放榜以來所有的胸中積鬱與失落都在這一場莫名其妙的狂歡與燦爛春陽下煙消雲散, “人生得意須盡歡。美酒仍在,美人兒怎麼能走?”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正文卷一百二十六章被偶像鄙視了

    九娘子抱著柳輕候的頭,細長白皙的手指在他臉上頭髮上輕輕摩挲,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中都蘊含著濃情蜜意,“無花,我今天給你丟人了”

    柳輕候以為她說的是“從今天起,我要做一隻幸福的豬”的事,不以為意的笑著揮揮手,跟趕蒼蠅似的,“發於心,動於情,你真情流露出的正是世間最美之歌詩,有什麼好丟人的?哼,真要以此笑你那才是庸夫蠢貨”

    傲然說完,柳輕候這才發現自己的語氣與話語竟然不知不覺間沾染了幾分王翰、李白的狂傲。這倆貨不僅耀眼,污染力也是驚人的很。

    九娘子甜甜的一笑,知道柳輕候弄錯她的意思了,“我說的是待客。今天分明是他們來訪你,哪兒有客人上門卻要自備酒菜乃至樂工歌伎的?你如今也是京中名士了,這要傳出去必定會惹人笑話”

    “你看他們像個客人的樣子嘛,他們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咱都說好從明天起什麼都不關心了,誰愛笑誰笑”

    孰料九娘子根本就不接他這個茬儿,顧自說道:“還有你不僅沒有長隨小廝和書僮,甚至連個應門的僕役都沒有,這……哎呀,我怎麼疏忽至此,真是丟死人了”

    “你不天天都來了嘛,看把我照顧的多好,我都感覺自己像一隻幸福的豬了。不過應門的僕役是得有一個,要不像今天這樣一不留神沒看住門還真是有些尷尬”

    “不”九娘子拒絕的斬釘截鐵,“不僅是僕役,名動長安的無花僧必須要有個大宅子,要有丫環小廝,要有長隨書僮,宅子裡要有冰 、酒窖,還要養一班樂工家伎,以後絕不能再像今天這麼丟人了”

    柳輕候眼睛瞬間瞪的老大,從下往上看去就見九娘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閃動著堅定的光輝,臉上也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情緒亢奮刺激的,總之嫩紅嫩紅的。

    “你確定要給我找丫環,還有家伎?”

    九娘子頭點的更堅定,“當然。如今長安城中就是小有資財的商賈家裡也養著家伎,你哪點比他們差了?”

    “你就不怕我那個……什麼?”

    “這有什麼好怕的?”九娘子勾下頭滿是疑惑,“她們是家伎啊”

    “嗯嗯嗯”嘴上胡亂嗯著,心裡卻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萬惡的封建舊社會,看看都把孩子教育成啥了。

    見柳輕候不再說話,九娘子頓了頓後斬釘截鐵道:“先是房子,這回不能按你說的再等了,這兩天就要開始看,最近必須買”

    或許是覺得自己話說的太硬,九娘子說完又低下頭來,“反正用的還是你的錢,只不過是預支,還是你買的房子嘛,行嗎?”

    看到她這樣子,再想想那酒,柳輕候猛然一揮手,“買,你先看,咱要買就買個大的,買個好的,買個讓你覺得不丟人的,咱要豪宅!”

    李白直到天近黃昏時才醒過來,而他那個小廝正在屋裡另一張小床上酣睡,鼾聲不大,嘴角的口涎卻是拖的老長。

    “我讓人把你抬進來的”

    李白茫然的看了看柳輕候,又看看屋子和所睡之榻,繼而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時“蹭”的一下跳下榻就跑出去了。

    這是什麼毛病啊?

    柳輕候跟在他身後出屋,見到的是李白正在弄水洗漱,也不嫌水涼。洗漱完畢還刻意找到梳子自己把頭髮重新梳弄了一遍,然後又是整理衣裳,整個過程中動作自然的沒有一點兒拿自己當外人的意思。

    洗漱梳洗完畢,李白再進來時除了衣裳稍稍有些褶皺外,儼然又是一翩翩富家公子,“你這裡如此簡陋,連個梳洗丫頭都沒有,如何能夠久住?”

    我靠,這什麼人哪!

    柳輕候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餘家貧,日常所得勉強自給,比不得太白兄你這富家公子”

    “買幾個丫頭小廝能要幾個錢?”李白很鄙視的瞅了柳輕候一眼後伸手就往袖子裡掏摸,不過掏著掏著又抽回手把腰間佩珂上繫著的一隻革囊解了下來,而後“啪”的一聲扔到柳輕候面前。

    “索性連宅子也換了吧。名動長安的無花僧居然住這種連第二進都沒有的房子……嘖嘖”話雖然沒有說完,但這一聲“嘖嘖”配合著臉上的表情,卻是把意思表達的比語言更到位十倍百倍。

    好傢伙,我可算知道你那散金三十餘萬是怎麼散的了。富二代就是特麼的任性,這個可不分穿越不穿越。

    柳輕候把革囊又推了回去。

    李白赫然色變,“朋友有通財之義”

    “我有錢”見李白不信,柳輕候嘿的一笑,“忘了你喝的那斷腸酒?”

    “那果然是你的?這酒夠烈,越是往北會越好賣,若能運到安西苦寒之地,價逾黃金都不為過”

    就這短短一句話讓柳輕候對李白真是刮目相看,詩仙也會做生意?而且瞅著還挺溜。

    “若說在安西的唐商,能勝過家父的還不多”

    李白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而且柳輕候也對他的話信之不疑。其父李客本就是發跡於安西都護府轄下的碎葉城,李白也就是降生於這個後世已經歸屬於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城。

    李白富二代的身份就是得益於陸上絲綢之路,而其父也確實是西域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唐商之一。

    好個李白,今天來的不簡單哪!他的人可比他那雙透明澄澈的眼睛活泛多了。

    柳輕候正了正坐姿,“斷腸酒在安西的售賣交給令尊可以商量,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醉夢樓戲場掌文字的常建常兄已經金榜題名,我欲請太白兄接手其事,如何?”

    自放榜後,這幾天一直在外拜客的常建就曾不止一次請辭醉夢樓戲場的文字工作。他要拜客拜座師拜同年,要準備隨後吏部的關試,要衣錦還鄉省親,官職分發之後還不一定給安排到哪裡,著實是沒法再司職於戲場。

    柳輕候因是心情不好也就沒好好尋思此事,倒是剛才來看李白休憩時臨時起意。不過念頭雖然是臨時而起,卻越想越讓人興奮。

    李白的想像力與文字駕馭能力簡直是不做第二人想的超神級,而這又是寫好唐傳奇最重要的基礎。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他那過於不羈的性格,不過跟有可能改變唐傳奇發展史的誘惑比起來,這個問題也就不算啥了。

    李白是個志存高遠的人,同時也是個不喜歡約束的人。柳輕候原以為這個條件他會很難答應,甚至已經在心底做好軟磨硬泡的準備,結果卻沒想到的是他這邊一提,李白那邊當即就答應了。

    痛快的簡直讓人懷疑人生。

    “現在外面根本買不到你的斷腸酒,只要有此酒長伴,則何事不可為之?”

    柳輕候以大笑回應。嘴上雖沒說,心下卻是清楚李白絕不僅僅是因為酒乃至家裡的生意才答應的如何痛快。

    這是個在政治上有大抱負的人,卻又限於商賈子弟的身份難以科舉正途入仕。如此以來就只能走舉薦的路子,而要走這個路子就必須名聲夠大,大到不僅是天下皆知,更要天下皆贊,最終以身負天下人望獲得天子徵召禮遇。

    對於如今剛剛出山只有二十多歲的李白來說,雖然憑藉《蜀道難》而聲名鵲起,但距離實現目標卻還遠遠不夠,醉夢樓戲場將是他最好的舞台,同時也為他結交幹謁能舉薦他的權貴提供了最好的場所。

    此時還沒有修煉成詩仙的李白與醉夢樓戲場可謂是互有需要,一拍即合。

    柳輕候想明白這點後也就徹底放了心,即便只是為了自己,李太白也會足夠努力的發揮他那天才的想像力和文字控馭。

    一場歡宴發散了心情,繼而又最完美的解決了醉夢樓戲場文字總監的更替,這一天下來不開心橫掃而空,美美的睡了一覺,好情緒一直延續到隨後幾天。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正文卷一百二十七章多麼銷魂的站位啊!

    只不過隨後幾天情緒是很好,人卻累得很。每天跟著情緒高漲的九娘子和房牙子走坊串巷的看宅子,想不累都不成。

    在逛街購物看房子方面女人根本沒有穿越前後之分,隔著一千三百年兩頭的女人們一樣的樂此不疲,一樣的戰鬥力爆表。

    一口氣逛了四天,第五天之所以能休息還是因為要與楊崇義談判。雖然柳輕候很想把這場談判拖久一點,但這次的楊崇義卻爽快的要命,實在是想拖都沒法拖。

    最終商定的方案是楊崇義出一切有形資產,柳輕候出斷腸酒技術雙方合作,股子分配是楊家佔六成五,柳輕候佔三成五。

    原本楊崇義答應給柳輕候四成,柳輕候以禮讓半成的代價換回了兩個條件。其一是在以新法製酒中,每一鍋的頭曲在售賣時必須保持當下斷腸酒一樣的名字、包裝乃至“漏春能釀銷愁酒”的詩,二曲,尾曲則不管。

    其二,新酒在往安西都護府轄下售賣時,李太白之父李客的商賈貿易行享有優先權。不過李客要為這個優先權花多少錢則由楊家去談。

    正式簽訂契約是在晚上,這時代的契約簽訂除了當事雙方之外還必須有坊正及其他見證到場,並且他們也要在約書上簽名花押,遠比後世來的麻煩。

    當晚,楊崇義請了兩位行首,其中就有青樓煙花行的李行首做見證;柳輕候則是邀了李白和常建,同樣在散衙後到場的王縉則份屬雙方共同見證人。

    代表著官府的坊正將一式兩份約書一一當眾念誦,經雙方確認無誤後便是在場中人一一上前簽名花押,最終柳輕候拿到的絹本約書比後世A4紙版大了好多,折一折也是老厚一疊。

    簽約完畢,厚厚封了幾個紅包分給坊正及寫約人楊達後,眾人聯袂去了醉夢樓赴謝宴。

    宴會中的熱鬧無需多說,倒是楊達那句“無花,自此京中豪富得算你一個”的賀語讓柳輕候印象深刻的全身發熱。

    後世窮了一輩子,穿越後總算跟富豪沾上邊兒了。可惜,這時代沒個福布斯排行榜能讓人顯擺顯擺,看看能排多少名次;也沒有私人飛機、豪華遊艇什麼的一听就知道是富豪專屬的好東西讓人買買,遺憾,太特麼遺憾了!

    笑瞇瞇的YY到花天酒地結束,柳輕候的好心情被王縉一個消息給毀了。

    前天,對,就是前天,御史台中兩個監察御史並一位殿中侍御史同時上本彈劾賀知章。

    出了鬧榜這麼大的事情,在鬧榜的鄉貢生們還在大理寺關押的情況下有人彈劾賀知章太正常了。但不正常的是在他們的彈章中柳輕候成了攻擊賀知章最大的彈藥,尤其是三本彈章中還齊刷刷都附上了柳輕候策論中的圖表。

    三本彈章,每本四幅圖表,竟是無一遺漏!

    監察御史與殿中侍御史看著官不大,卻是典型的職卑而權重,一個監察御史可就掌握著整整一道官員的監察劾奏權。三個御史一起出手,對象又是當下最熱點事情中的核心人物,那效果跟炸彈實在沒什麼區別。

    雖然三本彈章裡都在為他鳴冤,且都在奏章中把他誇的比花兒還鮮豔,簡直就是大唐年輕一代人才之典範,但這消息聽在柳輕候心裡卻跟日了狗似的鬧心鬧肺,與此同時還有恐懼縷縷滋生。

    因前幾日與賀知章的那次公開夜會,柳輕候這幾天招了不少罵,罵他是叛徒者有之,罵他趨炎附勢沒有文人氣節者有之,這其中尤以落第貢生群體中罵聲最大,也罵的最厲害。

    但柳輕候寧願聽這些同樣落第的鄉貢生們痛罵,也不願意聽御史們的表揚。還為哥鳴冤?我特麼真是……

    第二天繼續陪九娘子看房子時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又過了兩天,柳輕候在黃昏時分剛剛到家坐下,就見李白興高采烈的跑進來,老遠就大呼小叫的喊著恭喜恭喜。

    “行了行了,太白兄你這聲音大的三條街的人都該聽見了。喜從何來啊?”

    李白的表情歡欣雀躍,“今天早朝時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宇文融上本向朝廷薦舉人才。一本共薦二十三人,皆是今科落第貢生,而在被薦的二十三人名錄中,你柳輕候名列第一。以宇文融如今的聖眷,能被他薦為魁首,這是何等榮耀,何等前程?”

    剛剛坐下的柳輕候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是站的太猛加上牽絆,厚重的木椅子都倒了,一並連旁邊的小高幾也給撞翻在地。

    柳輕候對此恍若未覺,只全身亂顫的緊盯著李白,他得確認這位老兄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說反話。

    看著李白被他瞅的不自在的神情,柳輕候咬牙吞氣,強忍住要上前掐死他的衝動,“被舉薦的二十三人還都是支持籍田括戶的吧? ”

    “這個……倒是不知”一臉不解神色的李白看著真的很萌,萌萌噠的萌,“這是好事啊,無花你為何如此神情?”

    柳輕候再度咬了咬牙,對李白的政治智商徹底絕望了。這貨就跟六朝時候的謝靈運一樣,政治抱負比天高,政治智慧比紙薄,不過想想他以後都能幹出投奔永王李璘的事情,眼前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這時剛聽到消息的衝擊已經過去,繼之以起的是恐懼,非常實在的恐懼。

    後世在史書中看到過多少次血淋淋的黨爭,沒想到自己趕上了一回,還是被頂在最前面的頭號砲灰,瞅瞅自己如今的站位吧,多特麼的銷魂哪!

    就在這時,院門處傳來叩門聲,柳輕候去了一看,來的是王縉的長隨,身後不遠處帶著一輛馬趕腳。

    二話不說上車就走,一路上柳輕候久矣沒掛過五檔的單核CPU在瘋狂的高速運轉,他怕現在再不轉,沒準兒以後就再也沒有轉的機會了。

    到了王縉家宅,見面後王縉一句廢話沒有,“事情知道了?”

    柳輕候點頭。

    “情勢明白了?”

    柳輕候又點頭,王縉卻是不耐煩,“說說”

    “兩艘大船要正面對撞,我正好被強行綁在其中一艘的船頭上”

    “明白就好,你準備怎麼辦?”

    “我得先離開這個漩渦,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我唯一能做的”

    王縉一聲長嘆,繞室踱步聲道:“我大唐之士子歷來便有讀書山林及漫遊之風尚,你是從山林中來,讀書山林就不必了。但漫遊卻缺不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補上。”

    “是”

    “要盡快走”

    “是”

    “這次我不會去給你送行,在此就算作別吧,遠行在外多多保重。另外別忘了保持書信往還,能回來或是合適回來的時候我自會告知於你,去吧!”

    “謝夏卿先生”

    走出王縉家門時,柳輕候抬頭看了看長安的明月,又看了看明月下的長安,只覺雙眼莫名的有些酸酸澀澀……

    (第一卷完)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二十八章煞風景的漂亮和尚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二月底的時令春色已經很明顯,以長安為起點向遠方延伸的官道邊遍植著蔥蘢楊柳。初春新發的楊柳葉綠的清新脫俗,在明媚春光下遠望如煙如霧,實是養眼之極。

    好季節、好天氣、好風景,自然也就是上路遠行的好時候。出公差的官人、送文書的差役、遠行求財的商賈、近處趕集或是趕墟的農人,乃至趁著天氣晴好回娘家的小媳婦兒們將官道填的是熱熱鬧鬧。

    多麼安寧祥和的太平盛世景像啊,可惜卻被一連串的大呼小叫給破壞了。

    行人們不滿的循聲看去。先就看到一匹好漂亮的馬,修長的線條,優雅的步態,近乎純白的顏色,怎麼看怎麼舒服。

    從馬身上往上看,隨即就看到一個也挺漂亮的和尚。這和尚年約十七八,身材頎長,五官清俊,再配上一襲玉色綾制僧衣,宛若空谷修竹,賞心悅目。

    馬漂亮,和尚也漂亮,但兩個湊到一起卻是大煞風景。

    只因那騎在馬上的和尚不斷的大呼小叫,馬稍微一小跑他就叫,一小跑他就叫,直把原本不錯的風儀破壞殆盡,還平白擾了行人們因好天氣帶來的好心情。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路人在心底暗罵:“呸,蠢貨,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和這麼好一匹白馬!”

    騎在馬上的柳輕候心裡也在罵。

    當日從王縉家裡回來後,第二天他就開始安排走的事情,其中有關係各方的辭行必不可少。

    前往楊崇義家辭行時,聽說他要遠行,楊崇義言說遠行不可無良駒,而後就送了他這匹拉風之極,一上路就回頭率爆表的白馬。順帶還附贈了一個熟悉馬性,此刻正幫他拉著馬韁的僕役。

    看著這麼漂亮的馬,柳輕候腦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曹植的《白馬篇》,幻想的是自己揚鞭策馬,“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的颯爽英姿。

    結果等他真騎到馬背上時……就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分明都已經三天了,騎在馬上走還勉強,一跑就受不了,腦袋裡還不時出現史書中誰誰誰墜馬而死的記載,然後就會忍不住的大呼小叫。

    三天了,還沒走出六十里,特麼的走路都比這個快!

    “烏七,剎車,不,是停馬,停!”幾乎就跟踩剎車一樣快,烏七令行禁止的將馬給停住,並熟練的上前將柳輕候從馬上扶了下來。

    柳輕候對自己騎馬的天賦和學習的進境很惱火,但三天的相處後卻對烏七很滿意。

    論年紀烏七隻比他稍大一點,人勤快,踏實,身體健壯吧脾氣還好,任勞任怨的,這三天裡因為有了他可是省了大心了。

    之所以叫這麼個怪怪的名字是因為他是奚人,這一點從他那微微捲曲的頭髮上就能看出來。

    當初因為這一點柳輕候還有些不想要,結果當即就被楊達給鄙視了,“無花,你很快也是有錢人了,以後免不得要用下人,須知這世間最好的僕役就是小奚奴配新羅婢。不信?走幾個長安的大戶人家看看就知道了”

    烏七就是正宗的小奚奴,是楊家養著以備送禮之用的眾多奚奴中很優秀的一個——在這個奴婢地位等同於大牲口的時代,用人當禮物是很平常的。

    其人本姓烏察,因是叫著拗口,又知他在族兄弟中排行第七,所以楊家管事就按唐人好稱行第的習慣給叫了個烏七,怪是怪點兒,倒挺上口。

    柳輕候由烏七扶著下地踏上堅實的地面後,整個人立時就落穩了,心也踏踏實實回到了應該在的位置。

    哎呦,以前怎麼沒發現走路咋就這麼舒服呢!

    然而,僅僅走了半個小時,柳輕候的舒服就全消失了。尼瑪灰太大啊,有段日子沒下雨加天氣晴好,再加眾多的行人車馬,以上因素都著落在一條純黃土路上的時候,灰塵之大,揚塵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呸呸呸”連吐了好幾口帶著灰塵的口水,再低頭看看腳上已經看不出本色的青佈軟履後,柳輕候終於深刻的理解了“接風洗塵”的含義。

    這一刻他無比懷念後世的柏油路以及總是很高興的唱著歌的灑水車,實在不行像長安城裡朱雀大街那樣鋪個石板也行啊。

    道路得硬化,硬化啊大唐的公務員同志們!

    還沒走出長安城外六十里,他就已經想掉頭回去了。

    這真不是矯情啊,對於已經習慣了後世的穿越客來說,乾淨與衛生實在是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在又一次吃了路過的健馬帶起的飛灰後,柳輕候惱了,“歇了歇了,不走了”

    烏七聞言表情有些呆滯,看看路上的行人,又抬頭看了看天上連正中都沒走到的太陽,“現在就歇?”

    柳輕候也抬頭看了看太陽,好吧,現在歇的確是有些太早,照這種走法怕是一輩子也到不了三門了。

    對,柳輕候此次漫遊的第一站就是王昌齡在那兒任縣丞的三門縣,雖然是倉促離京,可也總得有個目標啊。

    與其吃別人的灰不如那啥,柳輕候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大腿內側的疼痛上了馬,很快,大呼小叫的聲音就又在官道上響起。

    他正叫的銷魂的時候,旁邊一輛剛剛經過的軒車在前方慢慢停了下來。而後就見軒車簾幕掀開,露出一張大而黑的圓餅子臉,小眼睛、闊嘴巴,豬相十足。

    這人在簾幕後面仔細看了看柳輕候身上的玉色僧衣、漂亮白馬,乃至小奚奴烏七之後,挺著望之足有六個月身孕的肚子艱難的從車上擠了下來,向正路過軒車的柳輕候一揖手道:“這位大師請了!”

    此時柳輕候正在銷魂的浪叫,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見禮就過去了,豬相人見狀忙顛著碩大的肚子搶跑兩步叫的更大聲。

    “籲,吁吁”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柳輕候總算靠著自己的駕馭把馬給停下來了,這讓他很滿意,拱拱手道:“請了請了”

    一個拱手還禮還沒完全舒展開,柳輕候的手就馬上縮回去緊緊抓住了鞍橋,他怕從馬上掉下來。而後謝絕了烏七的幫助從馬上慢吞吞的溜了下來。

    雖然動作很醜,但畢竟是自己下的馬,這又讓柳輕候很滿意,只不過人剛站定一蓬刷子似的物事就掃到了他臉上。

    這個偷襲來的太突然,而且是直接衝臉招呼,弄的柳輕候一個趔趄差點摔地上。

    柳輕候大怒看去,卻發現那刷子似的物事原本是白馬的尾巴。白馬這一下分明是故意的,因為它那平時總是溫和濕漉漉的眼睛此刻就正瞅著他,而柳輕候居然從它的眼神裡看到了焦躁不滿與鄙視。

    看來白馬煩他也不是一兩天了。

    “哎呦餵,你個……”柳輕候大巴掌舉得高高的,但最終落下去時卻變得溫軟無力,在白馬脖子上來回摩挲了兩下。

    媽蛋,顏值太高實在打不下去啊,而且這幾天也著實是把它憋慘了。

    豬相人一直等著柳輕候把白馬安撫好後,這才呵呵一笑說明意圖,卻是邀請柳輕候一起乘車同行的。

    柳輕候看了看他那迥然不同於小輕車的高大軒車頓時有些動心,心中稍稍一動,撇開站著像個外八字的兩條大腿內側就愈發火辣辣疼的厲害了。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口中這般說著,臉上熱切的眼神已經將心思出賣無疑。

    不一會兒的功夫,柳輕候就在軒車裡坐定了,長長伸展了並不攏的雙腿後靠在軟和的背墊上長長吐了口氣,舒坦哪!

    ***,哥早晚也得整輛軒車。這在後世坐慣了車的屁股委實是不具備騎馬的天賦。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03



第二卷一百二十九章極品秋風客

    車窗外,烏七的頭伸了進來,“公子,小白龍這三天被拘的太狠,我得帶它跑著遛遛”

    “去吧,去吧”

    他這邊剛應允,車窗外的烏七“嗖”一聲就不見了,柳輕候側著身子從車窗探出頭去,就見白馬正歡嘶著往前衝,而穩穩騎在它背上的烏七甚至連馬韁繩都沒捉。

    嘚瑟!

    柳輕候心裡酸唧唧的收回腦袋,就見豬相人正在從車內的小抽屜裡往外掏東西,短短功夫,他還真就整出了四個盤兒外加一甌酒,而後笑吟吟的邀柳輕候共飲。

    陌路相逢,柳輕候怎麼可能就這麼隨便吃他的東西?加之一眼掃過去,幾個盤裡裝的點心看著都硬邦邦的賣相極差,而那斟出來的酒又濁的厲害,還能有什麼食慾?

    更關鍵的是這些東西居然是從屁股底下的小抽屜裡掏出來的,哎呀媽啊,這……這……看著豬相人吃喝的津津有味,柳輕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味真重啊!

    豬相人一邊吃一邊與柳輕候閒聊,由此柳輕候得知他是河東道人氏,二十一歲,姓朱名確,字大可,如今正在自己進行自己的漫游生涯,下一站的目的地乃是陝州。

    柳輕候穿越來唐的時間也不算短了,知道唐代讀書人有讀書山林和漫遊的風尚。

    所謂讀書山林就是在完成學堂的學習後自己找個風景清幽的山林結廬讀書,目的是為對之前學堂的學習做個系統總結與提高。譬如李白之結廬青城山,孟浩然之結廬鹿門山。

    讀書山林的階段結束後唐之讀書人也大多並不急著就去參加科舉,往往還要漫遊一番。目的既在於結交各地名士以交流切磋、砥礪學問,也在於遍遊漫遊地的山水名勝,增廣見聞。也就是後世所謂的遊學。譬如杜甫之漫游河北,高適之漫遊東北邊塞。

    因為是唐代讀書人的普遍風尚,所以在官道上遇到也就稀鬆平常,並不算突兀。

    朱大可談鋒很好,至少是跟他的胃口一樣好,柳輕候委實很佩服他一邊吃一邊說,卻一點點心渣子都不掉的好本事——那麼干那麼硬的點心。

    在朱大可的談鋒裡他反復強調提及的就是兩件事,一則他乃官宦子弟,他那已經仙逝的老爹可是做過三地縣令,兩州別駕的官場老前輩,這車就是他當年親自置辦下的。

    二則是漫遊以來花費很大,馬的草料錢、僕夫的吃住、修車的花費等等可都是黃澄澄的開元通寶,壓力很大,壓力山大啊。

    聽他不時強調這層意思,柳輕候不僅沒煩,反倒心底輕鬆了不少,原來你這麼主動就是想找個人拼車?這下哥可算放心了。

    於是柳輕候順著他的意思也跟著感慨如今的物價飛漲,開元通寶越來越毛,太不經花,提著一吊錢到墟市簡直沒買什麼東西轉眼就沒了。

    柳輕候這麼知情識趣讓朱大可非常滿意,邊把吃完干點心的油手在胸前衣襟上蹭來蹭去,邊兩眼放光看著柳輕候親熱的不得了。

    於是乎,話題很快就轉到花銷的AA制上,最終訂下了柳輕候日出兩吊,也即200文的拼車費用。

    這個價錢讓朱大可很滿意,為此他不惜從柳輕候屁股底下最偏僻處的暗格里掏出了保質期距離最近的點心與之分享。

    柳輕候當然是敬謝不敏,於是朱大可明為嗔怪實是滿足的再次將整盤點心一掃而空。跟他在一起時吃東西真是個享受,享受的不是東西,而是這老朱吃東西時的表情,哎呦餵,那叫一個如痴如醉,欲仙欲死。看著都特麼爽。

    就沖他吃東西時這麼銷魂的表情,要不成個大胖子簡直就是天理不容。

    但200文價錢卻讓烏七很是抱怨,直說最多80文就足夠了,一天兩吊,哼,足夠養整輛車,順便連那胖子都給養了。

    而後烏七開始抱怨,以後這樣跟人談錢的事情就該由他出面。公子你這樣自己談既不體面又是越俎代庖搶了我的差事。我的主人居然日花兩吊跟人拼車?天哪!這要是傳出去,在京中的同族同行間我烏七怕是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了。

    聽著烏七的嘟囔抱怨,柳輕候眼睛眨啊眨啊眨個不停。過去三天他都已經習慣烏七的沉默可靠了,沒想到這一開口話還不少,嗨,還真沒看出來,他竟有這麼重的職業榮譽感。

    “好了好了,以後這些個雜事都歸你管,我不再插手就是”柳輕候又看了看不遠處正對他笑的花一樣兒的朱大可,再瞅瞅他那體積巨大的肚子,“這次就罷了,一個男人能長這麼大個肚子,不容易;要把這麼大個肚子餵飽,更不容易!”

    於是,柳輕候的旅程開啟了新模式,該練騎馬的時候就騎騎馬,騎馬累了就坐坐車,兩樣都悶了的話或五里短亭或十里長亭中停下歇歇,到底比前三天輕鬆自在的多了。

    他這兒輕鬆了不少,烏七卻與朱大可過不攏,烏七從不上朱大可的馬車,一步都沒上過。反之吃飯的時候朱大可也別想靠近柳輕候的飯桌一步,更別說伸筷子夾點什麼了,結果就是每每吃飯的時候朱大可眼神之幽怨簡直讓人不忍卒睹。

    僅僅兩天相處下來柳輕候已經摸清楚了朱大可的底細,這是個官宦子弟不假,不過家道已經中落到除了這輛馬車和僕夫之外就什麼都不剩下的地步。

    至於漫遊嘛,以他的才學其實大可不必,反正再遊也遊不出個什麼東西來。與其說他是漫遊,不如說是秋風之旅,就是遊走四方打聽哪裡有親朋故舊乃至同鄉賢達後就上門蹭蹭叱喝路費甚麼的,而後再奔下一地繼續,並寄希望於在這一過程中能找到人生出路。

    打秋風在中國古代其實也不算罕見,人嘛誰沒個落魄為難的時候。唯一特別的是一般這麼幹的都是年紀較老,至少也是近於中年的文人,譬如晚年之杜甫,像朱大可這麼年輕就以此為業的實是少見。

    由此大約可以看出他不要臉的程度。

    簡而言之,這就是個好吃懶做特別不要臉的二代,因為人胖所以就好吃,也因為人胖所以就懶做。不過他也有宗好處就是不生氣,你急他不急,你氣他不氣,肉肉的性子,身為秋風客,他的職業素養簡直高的嚇人。

    一路走一路晃,每天練著歇著,柳輕候的騎術提高的比前幾天快,每天走的路程也比前幾天多,儘管跟別的行人比起來簡直堪稱龜速,但他自己已經是很滿意了,漫遊嘛可就不是要慢慢遊,急毛啊!

    這天下午,眼瞅著就到了日落西山的時節,柳輕候一行也到了要投宿的宿處。

    大唐以長安為中心通往天下四方的五條官道上,除了每五里修有一短亭,十里一長亭之外每三十里還修有一驛站。由此,驛站也就成了遠行客們每日投宿的重要地標。

    這處驛站有點偏,不過它卻不是柳輕候等人的目標,無他,沒資格住唄。人是國有企業,牛叉的只接待國家公務員。他們要去的是依托驛站的客棧。

    幾乎每處驛站旁邊都建有客棧,數量不一,規模不一,不看身份只認錢。

    走進唯一的一處客棧,柳輕候正看著簡陋且不衛生的環境大皺眉頭時,先就听到正與烏七和朱大可接洽的掌櫃糊出來的那句客滿,當下眉頭皺的更深了。

    這唯一的客棧也沒有房間,那就只能睡馬車了,天哪,那能把人睡死的。

    就在這時,掌櫃從朱大可與烏七頂在一起的身體縫隙間看到了柳輕候的僧衣一角,頓時精神大振的強行將眼前肉山推開,手指著柳輕候大喜道: “你是和尚!好啊,這還愁什麼宿處?管吃管住都有!來財,快,去通知老裡正”

    隨著他一聲喊,一個黑幹糙瘦的伙計頓時風一般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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