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4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第一百章李白及詩會





    今年過年他仍然沒有回家,就連柳輕候都佩服他的心可真夠硬,從第一次到長安趕考,整整三年了呀,人就愣是忍得住,不搏他個金榜題名絕不回還。而且據他說這樣的情況在長安舉子中很常見,很多人即便混的飯都吃不上也不肯回。

    由此,柳輕候想到了杜甫“朝叩富兒門,暮逐肥馬塵。殘羹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的長安十年,也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千三百年後以北漂為代表的諸多年輕人們,最終化為一聲不明意味的長長嘆息。

    男人,不易啊!

    他回來的第三天常建正式完成了《白蛇傳》全部的劇本創作,並隨即放手了醉夢樓戲場的小戲監管,開始與柳輕候一起全面轉入考前衝刺,開元十五年的科考時間依著慣例還是在二月中旬,距離現在勉強也就一個月。

    備考衝刺的間隙柳輕候也在想王昌齡所說點一把火的事兒,但始終沒什麼頭緒,去年之所以能夠聲名鵲起是有花魁大賽這個抓手,今年實在沒什麼好由頭。

    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柳輕候反倒不願在這個事情上太花心思,怕亂了心反而得不償失。

    一口氣沖刺了二十天,這天下午常建忽有文友來訪,看那人穿戴舉止,出身似是有些來歷的。

    唐時的讀書人好交遊,結交朋友是他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尤其是沒中進士出仕之前就更是如此。但後世宅男出身的柳輕候在這一點上卻並不感冒,因與那人不認識也就沒離開書房。

    那人沒坐多久就走了,隨後就听到常建房中傳來“好詩”的怒贊聲,繼而他的書房裡竟是傳出了誦詩聲,關鍵的關鍵是他誦的那首詩還那麼耳熟。

    柳輕候起身出書房三步兩步到了常建書房外,就听到裡面愈發清晰的誦詩聲: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見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

    聽著聽著柳輕候不知不覺間靠到了門框子上,眼神以四十五度角空茫渺遠的投注於遠處天際。

    天是藍天,雲是白雲,但柳輕候看到的卻是一間高中教室,教室裡有個大男孩兒正捧著一本手哇啦哇啦的讀著同樣的《蜀道難》,嘴裡有口無心的讀,眼角的余光卻賊兮兮的翻過書本落在側前位長馬尾女生的臉上。

    那是多麼完美的一擊青春側顏殺啊!

    即便後世就隔了許多年,又穿越了這一千三百年,但他依然清晰記得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窗外的雲,那一天陽光的色彩、溫度、乃至味道,還有那一剎那被側顏殺擊中的怦然心動。

    “無花,無花!”

    高中教室裡的完美側顏消失了,“啊!”

    “你是被我吵著了吧,我是有些失態了,不過面對如此佳作難免忘情”

    柳輕候明知故問了一句,“誰的詩?”

    “劍南道李太白”,常建說完名字後自失的一笑,“你我這些日子閉門讀書倒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這可是近幾日長安士林最為哄傳的一件大事”

    千古詩仙李太白進京了!

    柳輕候按捺住心頭莫名而起的激動,“哦,願聞其詳”

    常建近乎是繪聲繪色的講述了其實他也是剛剛聽來的那個佳話,故事的版本與後世熟知的如出一轍。

    劍南道文藝青年李太白從山南西道安陸到了長安,隨後投詩幹謁於吳中四士之首的賀知章,而其所投之詩便是這首成名作《蜀道難》。賀知章一讀此詩當即連連驚嘆,“此真謫仙才也”,並出腰間金龜換酒與之痛飲痛醉。

    賀知章是則天大聖皇后偽周朝的乙末科狀元,吳中四士之首,自開元十年經張說援引以來先入麗正殿修書,隨即轉官太常少卿後升任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

    論官職、論地位,賀知章都是當今文壇上僅次於張說的第二人,江湖地位實比張九齡還要高上一籌,更關鍵的是他現任的禮部侍郎乃是科舉正管官。

    得這麼一位文壇大佬推崇備至,劍南道李太白幾乎是一夜之間名動京華,尤其是在士林文壇更是引發無數矚目,《蜀道難》也被紛紛傳抄,幾近於洛陽紙貴。

    儘管這個典故早已在後世的課堂上聽過,現在聽來依然津津有味,開元三絕之首的詩仙李白果然出場不凡,“他也是來參加科舉的?”。

    柳輕候這一問也並非無的放矢,實是後世就有疑惑,唐朝以詩賦取士,李白卻一生沒參加過科考,委實是有些奇怪。

    “他是乾謁,不是行卷”,常建搖了搖頭,“據聞其父乃是發跡於安西碎葉城的大豪商,商賈子弟怎麼考?若他真是今科考生,賀禮部即便是為了避嫌也不會如此盛讚於他”

    唐朝的碎葉城在後世都得是屬於吉爾吉斯斯坦了。柳輕候遺憾的搖了搖頭,這真是太可惜了。要是能跟李白同科考試,再僥倖同科高中,那可就是正兒八經的同年了,多帥!

    常建看到柳輕候的表情倒是笑了,“他不能參加科舉你該慶幸才對,以他之才到哪一科都是勁敵,每年進士科就取中那麼點員額,功名場上是讓不得人的”。

    “等考試完了定要跟他見見面結交結交”。

    這還是柳輕候第一次主動想要交遊某人,常建當然湊趣,“好,我與你一起。對了,你去年花魁大賽上還用過他一首詩的,就是那那句被盛傳的'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

    事情說完柳輕候就要回書房,常建叫住他說起了另一件事。

    原來剛才那人來訪常建乃是邀其參加文會的,一併受邀的還有他無花僧。

    柳輕候皺起眉頭,“還有不到十天就該科考了,哪兒還有閒心參加什麼文會?我不去”

    常建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柳輕候,臉上表情非常嚴肅,“這是玉真長公主親自主持的文會。長公主乃當今天子同母妹,備受聖寵,素好文學,她對每年的進士科錄取有絕大影響。若不是得了她的賞識,開元九年的狀元就該是張九皋而非王摩詰了”

    “張九皋?”

    常建點點頭,“對,張博物的胞弟”

    我擦,張九齡的親弟弟跟王維是同年,並且輸在了狀元之爭上。但張九齡卻非常欣賞王維,不僅將其援引回京且長期照拂有加,這關係亂的!

    柳輕候突然感覺大唐好小,怎麼哪兒哪兒都能扯上關係。

    常建回身進屋拿出柳輕候那份請柬遞給他,“我可告訴你,但凡能參加這個文會的都是本次進士科的熱門。我到長安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接到請柬。外間多少舉子眼巴巴夢寐以求,你倒還不想去了。”

    “去去去,你早點兒說清楚這些我不早就答應了嘛”,柳輕候順手翻開請柬,見時間就在後日,地點是在玉真公主在城外的別館。

    玉真公主的別館佔地面積很大,修的也很氣派,據常建介紹說當年睿宗皇帝為給兩個執意出家的女兒修建道觀和別館可謂是不計工本,因為錢花的太多甚至引發了朝臣雪片般的彈劾,足見其靡費之巨。

    但當柳輕候走在別館中的時候除了覺得大,走著很累之外卻沒有半點驚豔的感覺,他現在多多少少也算是看明白了,唐朝的建築最大的特色就是尚寬大,但若論精緻還真差得太遠。

    後世連蘇州園林都買票進去看過三四回的,感受過那些園林的精美巧思之後再來唐朝園林,哪怕是公主別館除了大之外也很難驚艷,更不可能生出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那種心理衝擊。

    再則就是時間不對,陰曆二月的長安依舊冷的跟個鬼似的,草是枯的,樹木光禿禿,能好看才是真見鬼了,這實在不是舉辦文會的好時節。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5
一百零一章小出了個風頭





    所以當柳輕候看到那些穿著一襲春衫來參加文會的舉子後心情就很好,讓你賣俏,裝叉裝成個傻叉了吧,該!

    文會的舉辦地放在別館一處軒敞的大廳中,其中一半的位置陳設著單席小幾,小幾的旁邊則排著一列長幾,上面安放著好多套筆墨紙硯。

    柳輕候默數了一下小幾的數量,四十五張。此時大約已有二十餘人抵達,除了他之外穿的都是一色的士子襴衫,二十餘人大多散處在大廳的另一側,還有些不畏嚴寒的在廳外四處徘徊打量,顯然是在為稍後的作詩作文做取材的準備。

    看到這一幕柳輕候有些緊張了,他從未參加過文會,一上來就搞這麼頂級的不能沒有壓力。再則原本就是想來湊個熱鬧,敷衍一下不得罪人就行了,卻不知道這即席賦詩是不是每個人都得寫。

    用別人的名作吧解釋起來太麻煩,自己寫吧,自信心嚴重不足啊。今天能參加文會的除了他之外無一不是聲名已彰的才子,跟他們比作詩,這不是要命嘛。

    跟這種拼才思的文會比起來,柳輕候其實更願意在考場上寫詩,那樣的話他的自信反倒更足。畢竟唐朝科考中只考律詩,律詩以法度謹嚴著稱。法度越謹嚴可供依循的規矩就越多,同時也意味著最好學,按規矩來嘛。

    哪兒像這種完全看自由發揮的文會,古體近體不分,五言七言,甚至是四言都行,十八般兵器乃至奇門兵刃想怎麼耍就怎麼耍,防不勝防啊。

    再則考場上的律詩是限題限韻限時間的,大家都捆著手腳搞,最終整出來的東西也就容易被拉平,高也高不到哪兒去,低也低不到多少,這就好弄了嘛。

    要不咋說科場之上難出好詩呢,唐朝著名的大詩人基本都參加過科考,但要么就是考不上,要么就是考很多次才考上,杜甫兩次沒中,韓愈考了四五回才中,孟郊更是整了十幾回才整上。

    更有意思的是這些超牛詩人們的代表作中沒有一個是科場詩,甚至他們的科場詩流傳都流傳不下來,這其中豈能無因?

    想到這裡柳輕候就忍不住吐槽,最煩這種文會詩會了,既然跟今科科舉有關,那你就按規矩整律詩嘛,不按規矩算什麼好漢?真當哥經典名作背的少是吧。

    因為來的人都是已經揚了名的,難免都有些自矜。除了本就認識的還親熱些之外,陌生的都愛搭不理,更別說主動結交了。科考還沒開始,對手心態已經出來了。

    不過這種有些疏離的氛圍正合柳輕候心意,他現在學寫詩是為了科舉後改變身份從而求得更大的自由,可沒指望以後要混大唐的文學圈子,誰愛搭理那麼多人哪。

    除了李白、王維、王昌齡、孟浩然這種級別的真牛叉之外,其他詩客你們不搭理哥,哥還懶得理你們呢。

    走走晃晃看看,時間就混過去了,其他應邀而來的人也都陸續到了。今天文會採用的是單席制,一人一幾入席坐定之後,左側首位那張小幾前依舊空著。

    “不知這人是誰,擺的好大譜”,柳輕候正自想著時,就听泠泠三聲玉罄清音響起,大廳前席的屏風後魚貫走出幾人來。

    當先那人是個女子,身上穿戴雖做黃冠打扮卻精美異常,年紀看著在二十六七歲樣子,容貌不錯,但更勝一籌的卻是其舉止間透出的雍容華貴氣度。

    這女子從穿著到氣度的辨識度實在太高,柳輕候一眼看過便知她應當就是別館的主人玉真公主了。

    幾人在主席坐定,介紹過後果然如此。至於陪在她身後的三人,年老的那位是集賢院學士徐堅徐元固,稍年輕些的兩位則分別是右補闕韋述及駕部員外郎王翰王子羽。

    這三人的名字柳輕候都聽過,知道徐堅是因為他實際執掌著當今朝中級別最高的書院集賢院。其人雖並不以詩見長,文章卻極好,尤其是史學功底堪稱大宗師,加之年紀老大在文壇地位非常高。只要是讀書人都聽說過他。

    右補闕韋述也是書院官,其人出身於四姓中的韋氏,同樣長於修史,上次常建所說正在修撰《開元譜》的就是他,可謂本朝史學界之中堅,名聲亦大。

    不過最能引起柳輕候興趣的卻是駕部員外郎王翰王子羽。沒辦法啊,他的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涼州詞》實在太膾炙人口了。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嘖嘖,看看這血色的浪漫,確實是太漂亮了。

    就不說玉真長公主皇帝同母妹的身份,單是徐堅、韋述、王翰三人與會,便可看出此次文會的規格之高。

    玉真當人到後,酒菜便流水般送上來,飲宴隨即開始。這時有樂工及歌兒舞女魚貫而入軒廳開始歌詩,一首唱罷席中必有一人起身做自我介紹,柳輕候這才看明白原來歌兒舞女們唱的都是在座眾人當下傳揚最廣的代表作。

    這種介紹的方式倒真是別緻,唐朝人真會玩兒。

    柳輕候邊吃邊聽,卻始終沒聽到一首能在後世膾炙人口的。這要么就是寫不出來,要么就是坐中才子們得以流傳千古的代表作還未曾問世。

    柳輕候因把今天的文會看的淡,只存著應付的心思,所以表現的就隨意自在。又因為早上走的早沒好好吃飯,腹飢之下此刻面對身前小几上的酒食也就沒客氣,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不想家。

    他的這種隨意實跟其他士子們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肅肅然如對大賓形成了鮮明反差。

    眼瞅著肚子已填飽了七八分時,又一位士子自我介紹結束,隨即就听歌女慢攏琵琶放聲歌道:

    家園好在尚留秦,恥作明時失落人。

    恐逢故里鶯花笑,且向長安度一春。

    此詩一出柳輕候放下筷子向旁邊坐著的常建擠了擠眼睛,“好詩,好詩!”

    此時常建的經典名作《題破山寺禪院》還未曾面世,流傳最廣的倒是這首下第詩。詩是寫於開元十三年第一次落第後,表達的是落第舉子無顏還鄉,只能滯留長安的落寞與苦澀。

    這首詩要說有多好卻也未必,但其卻實實在在寫出了落第舉子們普通的共同心聲,是以傳揚的很快也很開,實為常建博得了不小的名聲。

    因是與會人多,而唱這些歌詩的目的又主要是為了引薦,所以為節省時間歌兒舞女的歌詩都是一遍,而非青樓楚館中慣常的三疊。

    一遍唱罷,早已做好準備的常建起身自我紹介,待其介紹完畢將要坐下時,此前只是舉樽邀飲卻從未開口說話的玉真公主驀然含笑道:“好一句'恥作明時失落人',失意而不失志是也!既懷此心,金榜題名不過早晚間事。

    此外,前次醉夢樓戲場進宮,惠妃娘娘對你所寫的《白蛇傳傳奇》頗為欣賞,謂之才氣縱橫。常生宜當勉之,來,飲勝!”

    要么不開口,要么一開口就是這麼大一段,且其中的欣賞之意可謂溢於言表,更別提話中還夾了個宮中寵妃第一的惠妃,玉真長公主此言一出,滿座目光都集中到了常建身上,尤其是那些士子們艷羨的毫不掩飾。

    這個文會本就是長安城中焦點所在,每次會後誰得了賞識,誰被評說了什麼都會被傳的沸沸揚揚,甚至還有很多好事者將之解讀為進士科風向標,神奇的是從事後結果來看,這個風向標之說居然還真挺靠譜。

    如此背景之下,與會舉子們的艷羨也就可想而知,而常建面對玉真邀飲時有些手忙腳亂的小失態亦是情有可原了。這正是人生得意須盡歡,酒不醉人人自醉。

    常建為了科舉已在長安滯留三年,今日能有如此際遇柳輕候實為他高興,所以玉真邀飲常建時他也就不要臉的舉樽喝了個蹭酒,快美異常。

    放下酒樽、常建謝過落座之後,歌兒舞女已是重整琵琶再弄弦,不過這迴唱出的卻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臉上猶自帶著激動潮紅的常建有樣學樣,也賊兮兮側身過來擠眉弄眼的說著:“好詩好詩”,柳輕候回了他一個很假的笑容,這貨激動過度確實是有些失態了,因為當下這些促狹的動作平日里他是打死都做不出來的。

    歌兒舞女這兩句一唱出,場中所有人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轉到了柳輕候身上。沒辦法,自去年年末花魁大賽第二場之後這首詩實在是太火了,而緊隨其後的醉夢樓戲場小戲搬演又將它的熱度一直延續到現在。

    如今,無花僧夜夢遇仙的傳奇戲碼不僅是在士林文壇,就是市井之間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照這趨勢發展下去,夜夢遇仙必將逐漸成為文人口中的典故,市井口口流傳不衰的傳奇,後世學者們研究唐傳奇時總算又能多添一則材料了。

    到這時再吃吃喝喝就委實太不像話,柳輕候也只能放下筷子,略整僧衣後正襟危坐,露出八牙標準笑環視眾人。

    原想著畢竟是只唱一遍,這樣的惺惺作態很快就能結束。卻沒想到到了這一首時怪事出現了,一遍之後居然沒作結,琵琶一抹轉入了二疊,隨後又是第三疊,而且就連傻子都能聽得出來,歌兒舞女們在唱這首時分明更加的投入動情。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二章我最深愛的人,傷我卻是最深





    三疊終於結束,柳輕候正要按規矩起身自我介紹時,卻見玉真公主拈起身前几上小玉杵在一隻同樣玉制的磬上敲擊了一聲,磬音空靈悠遠,也將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

    “歌兒舞女們雖身份低微,但常年歌詩下來卻是自具品鑑之才,因緣於此,今日詩會前貧道准他們自擇三首以三疊歌之,而今這第一首已水落石出,果不讓人失望,來呀,給歌者賜酒以賞其慧眼之功,我等且同飲為賀”

    玉真一聲令下,當即便有在旁侍宴的僕役給那歌伎送去滿斟的酒樽,歌伎斂身為禮謝過之後以袖遮面盡飲之,與此同時眾人也隨著玉真同飲了一回。

    玉真飲完放下酒樽後眼神落在了柳輕候身上,柳輕候與之略一對視後明白了意思,起身按程序自我介紹,只不過這回介紹的可不是無花僧,而是用的他在後世的本名——藍田縣學學子、鄉貢生柳輕候。

    玉真抿嘴一笑沒有說話,倒是那王翰王子羽疏豪的捧起或許就沒放下的酒樽朗聲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那夜夢遇仙之李商隱是真是假且存而不論,單說歌詩,這一首'相見時難'實為大唐開國以來寫兒女子情事之最佳篇。”

    王翰官職不高但詩名卻大的嚇人,在高適、岑參等人還未嶄露頭角的當下,他實是名副其實的邊塞詩第一人。他這樣的人當眾給出了開國以來寫兒女子情事最佳的品評,份量之重已毋庸多言。

    繼常建之後,舉子們如箭的目光又齊刷刷集中到柳輕候身上,艷羨之濃烈猶勝於玉真公主對常建的青眼賞識。

    這時候作為焦點的柳輕候真是說多錯多,乾脆什麼都不說,只起身向王翰躬身為謝。

    王翰捋著頜下鬍鬚點了點頭,話卻是還沒說完,“據聞平康坊花魁花尋芳不慕金錢獨愛才子,為了你清白自守,矢志供你進學卻屢屢遭拒,此事可是有的?哎,好好的風流佳話卻偏要煞風景,詩是好詩,可惜人終究是缺了些風流根骨”

    我擦,你老人家要八卦好歹也看個場合唄,現在時候和地點可都不對啊。柳輕候沒有解釋花尋芳就是個戲精,又躬身一禮而已。

    琵琶再響,歌聲又起,與會眾人此地介紹下去,其間徐堅與韋述也先後說了話。

    徐堅偏好感慨華年易逝之作,對初唐劉希夷之《代悲白頭翁》推崇備至;韋述則獨愛詠史,好以西晉太康時左思左太衝的《詠史八首》勉勵諸生,其餘兩首三疊之詩也不出意外的就誕生在這兩類之中。

    最終所有與會舉子們自我介紹完畢,曲收歌罷,隱約之間眾舉子們似乎也已有了三甲之分。柳輕候心裡只盼著詩會若能就此結束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可惜他這想法注定了是一廂情願,介紹完畢,眾人吃喝的也就差不多了,玉真長公主一敲玉罄,請集賢院士徐堅為文會出題。

    這本就是他們私下里商量好的,是以徐堅也沒有多推辭,說了一番聖天子在朝四野咸安之類的誦聖話語後定下了詩題。

    眾舉子一聽到題目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誦聖也就罷了,還指定非得是宮體。老大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啊,自初唐四杰和陳子昂極力革新詩風以來,表現範圍極度狹窄、且過於重形式而輕內容的宮體詩早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樣的頂級詩會怎麼能寫這樣的詩?傳出去不是笑話嘛。

    再則,自吳中四士之一的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之後,宮體實已是沒法兒寫了,他都寫到極致了嘛。這題目當真是讓人無語的很。

    柳輕候心裡也在擦擦,沒辦法,誰讓徐堅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正是宮體大盛的時代,誰讓人如今又掌握著話語權呢。

    只是這宮體實在沒法兒弄,練沒練過,後世裡背下的也就是隋煬帝和張若虛的兩首《春江花月夜》,當下就算想不要臉的“借”一首都沒有,這可怎麼整?

    更要命的是剛才又被抬得太高,這一遭若是太差,那可真是下不來台了。

    為什麼不是律詩?為什麼不是律詩啊!

    自學詩以來便專攻律詩的柳輕候只覺嘴裡發苦,狗日的宮體出現的時候律詩都還沒定型,宮體愣是比律詩更早,真真是坑死爹了。

    正在他跟其他舉子們一樣繞室徘徊,凝聚詩思的時候,一個帶著些後世四川話腔調的聲音自軒廳門口處響起,“劍南道晚學後進李白來遲了,願自罰三樽,恕罪恕罪!”

    這一句先聲奪人自然吸引了所有目光,柳輕候心裡咯噔一跳,瞬間血液流速都似乎加快了不少,李白,偶像啊,偶像來了!

    “唰”的轉身過去,就見軒廳門口中正有一人昂然而入,其人全身的衣衫佩飾均極為華美,年紀望之約在二十五六之間,最奪目處是他腰間懸著的那柄寶劍居然不是文士劍。

    “他就是劍南李太白?”

    “李白,寫《蜀道難》那個?”

    “原來是他”

    低低的議論聲紛起,柳輕候卻全不在意,此時所有註意力都在李白身上,偶像啊偶像,我要不要喊他名字,要不要現在上前請他簽個名,簽名的話要簽在哪兒才好?

    偶像偶像,我愛你,啊啊啊啊,我愛死你了!

    擠開身前舉子站的更靠前些,也就將李白看的愈發清楚了。他是中等身量,五官偏於巴蜀之地的靈秀,人其實並不高大,但勝在內心強大,那股子發自體內深處的自信使他神采照人,顧盼之間意態昂揚。

    好好,沒失望沒失望,李白果然就是李白該有的樣子。啊啊啊啊,我太幸福了,偶像果然是偶像,你看他走路的姿勢都那麼帥氣逼人。

    李白大步走到玉真長公主等人座前行禮,言說因來時所乘馬車在路上斷了軸所以才會遲到,絕非心有不敬,說完便即誠懇請罪。

    這時,柳輕候與眾舉子才知那張自開宴以來便一直空著的小幾竟是給他留的。

    詩會是風流雅事,不管心裡怎麼想至少表面上不會當真,玉真也是如此,點點頭後還笑著問了問他的安全。

    待玉真說完,王翰便笑著提起了自罰三樽之事,李白真個是豪健爽朗,連酒器都沒換,就用王翰的酒樽咣咣咣連下了三大樽,而後提樽一照引得滿堂喝彩。

    柳輕候的叫好聲之大差點把喉嚨都喊啞了。啊啊啊啊,我太幸福了,偶像果然是偶像,你看他喝酒的姿勢都這麼豪情帥氣。

    李白放下酒樽以目光將眾人環視一遍後面向玉真長公主道:“後學此來欲討一公道,還望長公主允准”

    他此言一出不僅是玉真,廳中所有人都來了興趣。

    玉真笑言道:“要什麼公道你自去討,只是這裡乃是詩會,可容不得你舞刀弄劍”

    “豈敢豈敢”,李白謝過後,轉身注目眾人,朗聲道:“無花僧可在?”,嘴裡問著,眼睛其實一直就盯在柳輕候身上。

    偶像這是在叫我啊,啊啊啊啊,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只是他叫我幹嗎?

    柳輕候上前兩步離開人群,先向李白躬身一禮,“未知太白兄喚我何事?”

    李白也上前幾步到了柳輕候面前,“去歲花魁大賽中醉夢樓歌伎唱了一首'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此事可是有的?”

    柳輕候點點頭,

    “事後有人問這詩是何人所作,無花僧你說是劍南道青蓮李太白,此事可有?”

    柳輕候再度點點頭。這本就是你的詩,我為偶像你揚名而點贊轉發純屬心甘情願,不用謝啦!

    李白再度上前一步,“入京以來我曾拜訪過在戶部任職的鄉賢,確定劍南道中以青蓮為名的鄉社就只有一個,而青蓮鄉中名李太白者亦只有我一個,只是我這個李太白卻從未曾寫過'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

    王翰赫然而起,滿臉的不可思議,“什麼,那首詩不是你寫的?”

    議論蜂起,內容跟王翰的別無二致。這可不是一首一般的詩啊,自去歲花魁大賽的盛況之後它早已哄傳開來,成為每提邊塞便必然繞不過去的名篇,從去年至今不知有多少歌兒舞女唱過。

    尤其是前段時間隨著兩位領軍大將相繼進入政事堂,又不知有多少受此激勵的讀書人是吟唱著“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慨然離京的。

    這樣一首已成風潮的佳作名篇就是想低調都難。但它偏偏就出了奇事,第一個傳出它的無花說是李太白寫的,但正主李太白卻不認賬,而且看樣子還為此非常生氣。

    嘿,今天可是看著新鮮了,歷來只有爭詩的,譬如初唐時的宋之問為了搶“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名句甚至不惜悶殺外甥劉希夷;但誰也沒聽過這樣讓詩的,而且還是如此已經膾炙人口的名篇。

    這哪裡讓的是詩,分明讓的是名聲,名動天下的大名聲啊。

    讀書人中有不好財的,有不好色的,但鮮少有不好名的。這首詩關涉的名聲又太大,一時間軒廳之中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輕候身上,也不知多少人心里或許在喊,在吼,在咆哮,不要給我啊!

    柳輕候簡直要哭了,此刻他心裡正有無數頭草泥馬在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轉圈子,我靠,我靠靠,我靠靠靠啊,偶像你是要玩死我嘛,我是你的粉絲,鐵粉哪!

    事情很簡單,詩確實是李白的,只不過現在還沒寫出來,他把李白還沒寫出來的詩給提前傳揚的天下皆知了。但問題是沒法兒解釋啊,沒法說清楚這就是李白的詩啊。真尼瑪愁死了都!

    柳輕候啞口無言,李白氣勢大盛,目光逼視著柳輕候慨然聲道:“此詩雖好,但李某卻非掠人之美之輩,欲以詩名達天下,某掌中自有羊毫筆可用,不敢假於他人之手!”

    叫好喝彩聲大起,李白在彩聲中氣勢益盛,“'相見時難別亦難'是好詩,你卻託名於夜夢遇仙之李商隱,'願將腰下劍'亦是好詩,你又託名於某,無花你究竟想幹什麼,藏頭露尾非君子,自己寫的詩為什麼不認?”

    說到最後氣勢蓄積到了頂點,李白最後這一問當真是義正辭嚴、氣勢如虹。不僅坐死了他是“相見時難”的作者,更是將“願將腰下劍”也強行安在了柳輕候頭上。

    我最深愛的人傷我卻是最深,進退我無權選擇……偶像啊偶像,你看看清楚,我是你的鐵粉,鐵粉啊。

    穿越者bug無法解釋,而沒有解釋顯然是在詩會呆不下去的,最終再度啞口無言的柳輕候只能團團一禮後落荒而逃,好在還有好兄弟常建陪著一起,使得場面不至於太醜。

    回去的路路上常建既是奇怪,又是有火,“無花你到底怎麼回事,既然能寫出如此佳作,為什麼就不認?”

    柳輕候要瘋,立刻,馬上,“常兄,我對天發誓,那真是李太白的詩”

    “那他為何不認?”

    柳輕候真是被逼瘋了,“那是……那是他以後寫的嘛”

    常建氣笑了,“噢,既然是以後寫的那你怎麼知道?”

    瘋都不管用啊,柳輕候眼淚都快出來了,“我說是做夢夢到的你信嗎?”

    “嘿嘿,你說呢?”

    ……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三章開考了!





    僅僅過了一天,玉真公主別館文會就因關注者眾多而傳遍了長安士林,只不過這次關注的卻不是誰的詩最好,誰獲讚譽最多,大家口口紛傳的就只有柳輕候、李白兩個名字,還有那一首“願將腰下劍”。

    劍南道李白舍名篇而不要的崇高節操大受讚譽,疊加《蜀道難》的春風可謂是一夜之間名動京華,其崛起之速,崛起的過程之奇絲毫不遜色於當年千金摔琴的陳子昂。

    李白說完就是無花僧,噢,也是拜這次文會所賜,許多人才知道原來無花僧其實並不是和尚,人家叫柳輕候,現在已經入了藍田縣學,還是今科就要參加科舉的鄉貢生。

    至於不是和尚為什麼有法號,穿僧衣?體弱多病怕養不活寄養佛前嘛,這樣的事情還少?回去看看謝靈運當年是如何寄養道館的。

    身份上只是小變化,關註一下也就沒興趣了。真正好奇的是這個無花……柳輕候為什麼自己寫的詩偏要安在別人名字上,他為什麼就不認呢?

    柳輕候的交遊圈子不大,又趕上現在的敏感時節,想去問他那是自討沒趣。不過好在還有常建。常建在長安滯留的久,認識的人自然也就多,不少自忖交情的人實在好奇答案就跑去問。

    於是文會之疑問也就有了答案,跟夜夢遇仙一樣,這是柳輕候在夢中夢到李白寫的詩。

    此答案一出,聞著無不愕然,隨即面面相覷,“你信嗎?,而後皆同時搖頭,心中暗道:“扯你娘的淡”。

    一個答案所有人都不信,那這個答案就不是答案。於是問題依舊回到問題上,柳輕候寫的詩,關鍵還是這麼好的詩他為什麼不認,而且還不肯說出真正原因?

    想像力開始起飛,各種揣測紛紛出現,最終有一種說法獲得了廣泛的共識,並被大多數人認可並定論。

    柳輕候寫了詩又不認是因為他不敢,你看他從小體弱多病怕養不活,所以寄養到佛前弄個無花的法號當替身來騙陰司索命無常。

    現在雖然勉強長成,卻是怕天妒英才而折壽,所以縱然詩才無雙依舊不敢用本名。這就好比謝靈運即便在道館中一直寄養到十五歲成年,回家後也不許叫本名,即便親如家人喊他也只能喊謝客,或是客兒。

    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哈,天妒英才你都不信,那你好生看看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這四人那個不是才華既高成名又早,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

    結果呢?才高而命蹇,官小而位卑且不論,四人年紀輕輕全部橫死,可憐的連個老死床榻都沒福分哪。

    四傑距離現在才多久?有此可鑑之前車,打小就差點養不活的柳輕候焉能無懼?你看著吧,這詩他永不會承認是自己寫的,不是怕別的,他是怕死!跟命比起來,名聲又算得了什麼?

    因為怕死所以不敢認詩,這個理由很強大很有說服力,且推理的過程非常符合邏輯及同理心。加之又有柳輕候已經成年卻仍不肯脫僧衣蓄長發的行為做佐證,所以一經提出就哄傳開,並被廣為接受。

    再議論到這個當前熱門話題時,揣測與爭議沒有了,大家會心的相視一笑,嘿嘿聲道:“怕死嘛,怎麼認?”

    要說這種說法有多深入人心,大娘子和九娘子就是最好的例證。尋芳客當作趣事來講的談資被兩人知道後當即就急慌慌的來找柳輕候,而後九娘子哭的是稀里嘩啦,大娘子則是聲色俱厲。

    兩人說的內容就一條:無花,求你了,別再寫詩了,終究還是命要緊。就算你每次都掛別人的名字,但陰司豈是好騙的?在關係到性命的大事上可不能耍小聰明。

    還有,科考咱不考了,不僅是今年不考,以後永遠都不考了,一上考場就得寫詩,這總不能也用別人的名字吧?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守著醉夢樓戲場,要吃啥喝啥沒有,何必拿命去開玩笑?

    啊啊啊啊,無花,求你了,別再寫詩了,啊啊啊啊!

    求完無花,大娘子和九娘子又同仇敵愾的罵起了李白,得了便宜兜著偷笑吧,還要賣乖。沒有我家無花誰知道你是哪個鳥人?也不打聽打听就我家無花這種水準的詩在平康坊能賣多少錢,這可都是錢哪,李白你個瘟生!

    柳輕候實在是咬著牙也聽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真瘋了,擦擦,不僅自己瘋了,世界也特麼瘋了,要不不會如此荒誕。

    老子只是想實事求是,只是不想搞亂文學史,只是想讓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而已,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我擦你個擦擦擦呀。

    狗日的時空管理局呢,還不快滾出來捉bug。

    最終的結果是沒法兒辯也沒法兒解釋的柳輕候摔門而去,繞著宣陽坊坊街暴走不休。誰特麼都別理我,哥恨全世界。

    不管柳輕候恨誰,但在科考即將舉行的當下發生這種事,客觀帶來的效果就是鄉貢生柳輕候一夜之間衝上了長安熱點話題搜索榜榜首,妥妥的頭條。

    排在熱搜第二位的是“願將腰下劍”這首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排在第三;第四是“夜夢遇仙”;就連第五都是柳輕候與李白之爭詳解版……

    影響力至此,這已經不是頭條的問題,這特麼分明就是霸榜。

    無數行卷沒能出頭,正憋著勁想要在考前抓住最後機會衝擊揚名的舉子們對此黯然神傷,心中暗罵柳輕候個賊和尚實在太兇殘,壓根兒不給同道們留活路。

    揚名已經一年多,現在聲勢又搞得這麼大,參考本朝科考必揚名的慣例,再參考陳子昂當年千金摔琴後一舉高中的實操經驗,今科雖然還沒開考,柳輕候已成為進士科最大熱門,士林乃至部分市井百姓間最大的爭議只在於他會考第幾名。

    這種情況下居然開始有應考舉子請見柳輕候送行卷,渴望能得到他的一言之贊,而且這樣幹的人還不是一個兩個,早上門前都開始排上隊了。

    柳輕候感覺世界瘋的更厲害了,他一個同樣身份的應考舉子哪裡敢接行卷,這跟作死有什麼區別?當下只能在大門外高掛謝客榜,言辭極盡謙虛到謙卑的地步。

    萬眾矚目之中,大唐一年一度的禮部試正式開考了。

    開考第一天柳輕候起的很早,外面天色還黑的厲害。正洗漱時醉夢樓僕役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柳輕候看到送食盒的僕役稍稍愣了一下,他原以為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九娘子該會親自來才對。

    今天的食盒比平日份外大著一號,早餐很豐富,但柳輕候與常建對坐而食時吃的卻都不多,而且還頗有些食不知味。

    這尼瑪高考還真是跗骨之蛆,後世躲不過,穿越回來還是躲不過。心裡吐著槽吃完早餐後便是檢查考籃。

    禮部試准予帶什麼東西都是有明確規定的,筆墨紙硯之外尚有蠟燭三條,粗細尺寸皆是按照要求來,今天的考試中若天色已暗還沒做完的話准予燃燭三條,三根蠟燭點完若還沒做完則直接收卷轟出考場。

    除此之外裝的還有一些吃食之類,畢竟考試的時間長,不能不備,原本柳輕候還想著要帶被褥、小火爐什麼的,卻被常建笑著給制止了。

    聽他這個老司機介紹過後柳輕候才知道自己是OUT了,唐朝的科考並不像後來明清時候,雖然也是三科三天卻不用一直鎖在貢院裡,而是當天考完當天走,第二天早晨再來,每晚都能回家睡覺,自然就不會帶被褥。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四章送考





    除此之外,唐朝貢院的考試間裡準備的有小火爐及茶甌等物,如此考生自然就無須自備,言及此處常建還嘿嘿笑了笑,唯有進士科考生的考試間裡才會如此,明經科都不行,至於明法、明算什麼的就更不說。

    柳輕候聽的無語的很,難怪唐人科考獨重進士科,這考場安排上都有**裸的歧視啊。

    考籃檢查完畢,柳輕候與常建對視一眼開始動身。

    出了院門,醉夢樓所屬的蔥油小車早已在此等候,兩人正要上車時,簾幕一掀蕭九娘子先從裡面走了下來,她的確是來了,只不過卻是躲在馬車上。

    雖然臉上帶著笑,也對兩人說了該說的吉利話,但九娘子強做歡容的表情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看的柳輕候是既感動又無奈。

    這丫頭還就是傻,外面天妒英才之類的傳言居然就能真信,好像自己上考場就跟上刑場似的,愣是把個送考變成了送葬,要命啊!

    常建謝過九娘子之後看了柳輕候一眼,當先上了馬車。柳輕候無奈上前兩步,輕笑著道:“不就是個考試嘛,今天好幾千人考呢,放心吧,我死不了!”

    聽到個“死”字,九娘閃電般探手上來掩住柳輕候嘴巴,與此同時“呸呸”連聲,忍了又忍,紅紅的眼圈裡總算沒有落下金豆子。

    正在這時又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式樣是同樣小巧的蔥油車。而後就見尋芳閣的僕役挑著燈籠從車裡扶下了花尋芳。

    雖然近一年來花尋芳這個名字始終和他綁在一起,幾乎是人一說到花尋芳便必然會提到他,但柳輕候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花尋芳本人了。

    此刻正裊裊而來的花尋芳全副盛裝,她本就極美,如此盛裝後走在朦朧的燈光里當真是美艷絕倫。

    走到柳輕候面前見禮、說吉利話,而後讓僕役拿出準備好的精緻考籃,她這漏夜而來的送考看著可是比蕭九娘子專業多了。

    柳輕候指了指自己已經準備好的考籃後沒收她的,花尋芳早料到如此,也並未強求。

    按照過去年餘間兩人的互動來看做到這一步就已經夠了,但今天的柳輕候卻忍不住上前了兩步,低聲道:“我這個梯子用著還順手吧,差不多就行了,你再這麼架下去,小心到時候下不來啊”

    花尋芳天然自帶著媚氣的眼睛毛刷刷的眨了又眨,而後便笑了,“你是我的梯子,我又何嘗不是你的?大家彼此彼此吧。雖說高處不勝寒,但高處也是風景無限,好容易上來了豈能老想著下去?”

    柳輕候也笑,“且等這三天考完我就去尋芳閣請花娘子留宿,屆時卻不知花娘子是留,還是不留呢?”

    這個殺手鐧一放出,花尋芳臉色立時為之一變。不過她隨即就調整過來,眼角一挑柳輕候,媚意橫生,“柳公子這般的俊逸英才要梳籠奴奴,實是奴奴年來日思夜想之事,豈敢又豈忍拒之。只是不知公子要了奴奴的清白女兒身後該如何安置?是留在尋芳閣,還是不留呢?”

    我擦,好犀利!又一個妖精修煉成了哈,而且看她這資質,未來繼續升級到黑山老妖級別當是輕輕鬆松。

    人連“要了我的清白女兒身”都撂出來了,柳輕候還能說屁啊,別看他穿著僧袍,卻沒有玩捉妖記的本事。

    你想耗那就耗唄,不怕冷不怕下不來就在梯子上呆著。但此刻話已不必多說,說也無益。

    柳輕候轉身回到自己馬車前,見九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中暗嘆一聲上去拉住她的手輕輕一捏,口中低聲說了一句,“傻丫頭,還沒看出來她是在利用我演戲啊?你越生氣她可就越高興。乖啊,安心在家等我凱旋歸來”

    時間上不能再多耽擱了,柳輕候說完又重重捏了下九娘子的小手後上了蔥油車,吩咐起行。車窗外,九娘子正與花尋芳見禮,見禮時的那一笑眉眼如月,燦爛絕倫。

    柳輕候看著的時候常建也在看,看完什麼都沒說,只是嘿嘿的那一笑又壞又意味深長。

    馬車沒走多遠兩人就發現花尋芳的蔥油小車也跟在了後面,對此常建依舊沒說話,依舊是嘿嘿一笑。柳輕候則撇了撇嘴,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人都已經修煉成妖了,今天又怎麼會放過貢院前那麼好的表演舞台?

    馬車出宣陽坊轉入朱雀大街後燈火一下就多了起來,越往貢院方向走燈火就越密集,道路也開始擁擠,路上開始有京兆府派出的衙役在維持秩序,及至到了貢院龍門前的廣場時天光已經大亮。

    柳輕候下馬車時站在車轅上看了一眼,“好多人!咦,怎麼還有那麼多外國人?”

    在後面的常建輕輕推了他一把催促著,“別大驚小怪了,快下。外國人?你是說那些域外胡貌的?他們也是考生!只不過我們這唐國出身的是鄉貢生,他們這些域外來科舉的則是賓貢生”。

    擦擦,這是外籍生啊!柳輕候也算長了個見識,“那他們跟我們一榜?他們若是考上又如何?”

    “鄉貢生是一榜,賓貢生又是另一榜”,下了車來的常建正在整理衣裳,口中隨意道:“考上自然是授官唄,皇城裡各部寺監里賓貢生出身的可不少。國朝自太宗起便是四海兼愛如一,科考授官自然也不例外”

    兩人提著考籃往龍門前走,邊走邊閒聊,柳輕候遠遠看著那些有意聚在一起的賓貢生總覺得怪怪的,“那他們考什麼?”

    “《五經正義》是必考的,其他跟咱們一樣,明經明法明算明書,報什麼考什麼。不過據說他們改卷時更鬆動些,畢竟是域外之人嘛,不容易,何況又是另立一榜也就沒人跟他們計較了”。

    柳輕候耳中聽著心裡卻驀然冒出個念頭。現在正值盛唐,大唐與周邊各國,譬如新羅往來無礙,若是消了唐國身籍遷居新羅,到時候再以新羅士子的身份回唐參加科考,這賓貢生可比鄉貢生佔便宜多了。高考移民哦!

    一念至此,柳輕候嘿嘿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柳輕候本待要說,但這時兩人已到了距離龍門不遠的人群密集處,看看周圍那麼多貢生後終究是忍住了,“回去再說,回去再說” 。

    到了這裡就不再往前走了,靜等著開龍門後列隊就是。兩人剛放下考籃,感覺周圍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一邊看他們,一邊往他們身後逡巡。

    兩人不約而同轉身回頭,就看到盛裝的花尋芳正站在身後不遠處。

    見柳輕候轉過身來,花尋芳當即肅容斂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而後說了一番祝愿科考中第、金榜題名的吉利話,與此同時還不忘諄諄囑咐了不少考場中的注意事項。她明顯是提前問過並有所準備的,囑咐的既在情在理,又細緻貼心。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花尋芳眾目睽睽之下的這一場戲演的真是極好極好的。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她都已經修煉成妖精了,演技自然不會差,加之她那刻意盛裝後愈發出色的容貌,款款深情的眼神,細緻溫柔的舉止,這一刻站在貢院龍門前的她完全徹底的把自己整成了女神。

    每一個科考舉子都會在夢中渴望過的那種女神,只愛才華不愛金錢,最適合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女神。

    只從周邊漸漸沉寂並最終到了鴉雀無聲的反應就知道花尋芳這一手戲有多驚艷,相信這一幕必將成為今年科考最具傳播熱度的花絮,同時即便過去很多年後,相信還會有親眼目睹的考生津津樂道。

    柳輕候心裡膩歪死了,這個妖精,真特麼是個妖精啊,哥就想做個安安靜靜的考生而已,你給哥整這麼一出,這不是添亂心裡添堵嘛。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五章該死的避諱,該死的爐子





    心裡煩的要死,眾目睽睽之下還不好表現,人都把自己裝扮成聖母了,你還能懟她?只要一懟,她臉上順勢就能整出個梨花帶雨的造型,心裡怕不要笑死。

    這奧斯卡最佳配角獎絕逼不能要。柳輕候也自笑著,並儘量笑的溫潤如玉的走到花尋芳面前,抬手挑著她的下巴抬起了千嬌百媚的臉。

    花尋芳稍稍低傾以倍顯溫婉的臉剛被柳輕候挑起,頓時就轉換成了含羞帶喜的表情,我靠,瞅瞅這神演技吧!

    飚戲,必須得飚戲!柳輕候也笑的愈發溫潤,嘴裡卻是從齒縫間擠出僅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微聲,“行,你狠,有本事你給大爺再來個精彩點兒的”。

    原本是想發狠將軍,但話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為花尋芳的眼睛裡驟然爆出的那一抹光亮簡直灼人。

    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啊,花尋芳居然就那麼粲然一笑擠進柳輕候懷裡伸手擁住了他的脖子,而後點著胭脂的紅唇準確印在了柳輕候嘴上。

    伴隨著她這個動作,周遭圍觀者中響起一片“噝”的整齊抽氣聲,太特麼香艷,太特麼勾人了。

    “是花尋芳”

    “無花僧!”

    “夜夢遇仙那個”

    “不是和尚,他叫柳輕候,京兆府藍田縣鄉貢生”

    “才子佳人,風流佳話啊”

    ……

    我在大唐的初吻哪,沒了!柳輕候腦子裡突然冒出的這個念頭簡直讓他抓狂,這時四唇已經分開,“你真瘋了是吧?”

    以前再怎麼市井傳言也畢竟只是傳言,只要是傳言就總還有轉圜餘地,但現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的一嘴卻是把傳言給坐的實實在在,這對花尋芳是不利的啊。

    柳輕候之所以剛才敢那樣說就是吃準了她不敢,卻沒想到這女人居然瘋的連一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了,她對自己都這麼狠,分明是要把兩人往死裡綁然後再往死裡炒的節奏了。

    四唇分開處,後退兩步的花尋芳面若桃花,“柳公子有命,奴奴不敢辭。再祝公子科場大捷,金榜題名”,說完福身一禮後轉身而去,其所至之處候場的鄉貢生們紛紛自發的讓開道路,看向她的眼神則滿是驚艷與欣賞。

    一個不愛金錢愛才子,一個敢於在貢院前以驚世駭俗的一吻勇敢表白自己的花魁總是值得尊重的。

    這才是真正的花中魁首,跟她比起來那些只知道委身豪富權貴的所謂花魁不過是皮囊俗物罷了,不值一哂,不值一哂哪!

    狗日的柳輕候這個賊和尚好福氣啊!哎,我什麼就不早點來長安,以至於讓他獨占了這一枝春。

    獨占一枝春的柳輕候正在擦嘴,旁邊常建踱步上來幽幽的說了一句,“還好九娘子沒來”

    柳輕候本就心裡有火,更那堪常建再撩撥,正要怒目而視他時,就听貢院內一通鼓響,龍門緩緩開啟,禮部官員、鴻臚寺官員以及一些皂服差役魚貫而出。

    禮部官員帶著一部分差役整理鄉貢生隊伍,鴻臚寺官員帶著另一部分差役整理賓貢生隊伍,而後便開始入場。

    所有考生中進士科是最先入場的,而在進士科之中又以京兆府為第一,所以柳輕候幾乎是最早踏入龍門的一批。搜檢當然必不可少,但跟明清時期幾乎是斯文喪盡的搜檢比起來,唐朝著實要寬鬆的多。

    踏入龍門之後就見到了今科主考官賀知章。

    跟以前都是由郎中主考務比起來,賀知章是以禮部侍郎本官知貢舉,侍郎比尚書省各部四司郎中在品階上要高出足足一品,單從此節就能看出科舉地位的提升。

    這是賀知章第一次知貢舉,此刻他正帶著大批考務官站在龍門裡側迎接考生進場。柳輕候刻意仔細打量了這位名動天下的吳中四士之首,腦海裡則油然浮現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句子。

    賀知章大約六十多歲的年紀,中等的身量有些發福,面目疏朗看著就是個豁達人,一部漂亮的鬍鬚中夾雜著些微銀絲。總之,他的形象與後世學其詩時的想像挺符合,是個很容易得人眼緣的老頭兒。

    賀知章註意到了柳輕候的眼神,看過來還了他一個淡淡的淺笑,這讓柳輕候因花尋芳而鬱悶的心情好了不少。

    此後就是找考區找考棚,鬧而不亂的場景跟後世高考差不多。最終在考棚裡坐下來後柳輕候試了試裡面的各項物品,而後長出了一口氣,還行,比後世史書中所說的明清時考棚好多了,也寬敞多了。

    最終,柳輕候的唐朝公務員考試就在這間考棚裡開始了。

    第一天第一場進士科考的是《五經正義》,考試方法是墨經。畢竟考試時間是一天外加燃燭三條,所以題量大的嚇死人,《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無一遺漏,截前截後截中間的都有,看的柳輕候頭皮子直發麻。

    此時尚屬於科舉制度定型不久的初期,考儒家經典還只是考背誦功夫而不需要辨經,這是蠢功夫,也是真功夫,會就是會,不會則想編也編不像。

    柳輕候拿到題目後先在心裡一一默作了一遍,結果讓他非常放鬆,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即便是最佶屈聱牙的《尚書》和最不好背的《周易》也都平平順順過了。

    一遍之後柳輕候起身在考棚裡好生活動了一番腿腳,而後開始打草稿,這其中尤其要注意的是許多奇古字繁複的筆劃以及避諱字的缺筆,那真是錯一點都不成,這也是為什麼要打草稿的原因。

    上古典籍坑爹,繁體字坑爹,神經病一般的避諱制度更是坑爹。

    一口氣將草稿打完後時辰早已過午,飢腸轆轆的柳輕候顧不得檢查先忙著發火生爐子,結果這玩意兒他真是玩不轉,火鐮太難打,考棚裡配的爐子又太小,忙忙糟糟好長時間也搞不定,還把心情搞的是心煩意亂。

    又一次嘗試失敗後柳輕候果斷放棄,邊啃著冷硬的胡餅邊平復心緒,而後是檢查答案草稿,再一字一字認認真真的謄正。

    柳輕候寫完考卷上最後一個字,放下筆長吐出一口氣時竟感覺有些缺氧般的頭昏眼花,這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時間太久,精神一直緊繃的緣故。與此同時嗓子里幹澀的簡直要冒火。

    生不起爐子就喝不上熱水,生水又斷然不敢喝,整整憋了一天嗓子不冒煙才是怪了。

    也是在放下筆之後才發現天色早已黯淡,柳輕候強忍著嗓子的干渴點燃一條又小又短的蠟燭開始檢查,等他檢查完畢,蠟燭也堪堪將要燒盡。

    檢查完之後那就是一秒鐘也不能再忍了,交卷子出貢院後一路飛奔到距離最近的茶肆,灌的肚子裡牛馬般咣咣作響後才又回到貢院門前,等不多久常建也交卷出來了,兩人相視一笑提著考籃坐上等候的馬車回家。

    九娘早已等在宣揚坊賃來的宅子外,身邊依舊是早晨那個大號的食盒。柳輕候進門之後直奔廁所噓噓了好久才覺肚子輕鬆些,不過這稍一輕鬆飢火頓時就冒起來。

    啥也不說了,吃吧。今天這一天裡就晚上這頓飯還有點兒樣子,吃完就犯困卻還不敢睡,強打起精神學習生爐子。

    考試還有兩天,這個必須學,要不然撐不住的。

    “有九娘子在就無需我越俎代庖了,今天著實是乏,我洗洗後就先睡了”常建個沒義氣的打著呵欠走了,柳輕候只能求教於九娘子。

    九娘子的臉色很不好看,至於原因不用問也知道,必定是貢院前的事兒傳回來了唄。

    不過柳輕候此刻實在是沒精神來哄她,好在九娘子總算還懂事,雖然臉色不好看但沒有鬧著糾纏,兩人一個教一個試,反反复复整了個把時辰總算是能順順利利搞定了。

    而後勉強送走九娘子閂上院門,柳輕候連洗都沒洗,一頭扎在榻上就睡著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六章終於考完了





    第二天早晨同樣起得早,就著常建燒好的熱水洗漱之後,趁著吃早飯的功夫柳輕候還特意燙了個腳,而後全身振奮的出了門。

    謝天謝地花尋芳個妖精今天總算是沒來,九娘子照樣來送行,抓著柳輕候的手反反复復交代的都是一個意思:

    今天要考寫詩,你這情況本不該考不該寫,既然執意要去那就好歹寫差點兒,可萬萬不敢再寫“相見時難別亦難”那種詩了,小心天妒英才啊!

    這話聽的柳輕候直翻白眼,一邊的常建則竊笑不已。

    往貢院,入考場,進了考棚之後柳輕候第一件事就是先發火生爐子,昨天的經歷實在是太難受了,扛不住啊。

    謝天謝地,蕭九娘子的那些小技巧很有效,昨晚的練習也很有用,生爐子一次成功,柳輕候跳起來比了個V字手勢,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外面全副武裝站著的羽林士兵嚇了一跳。

    爐子生好後又一番小忙碌,粥就算是煮上了。柳輕候心中大定,這才開始看考題。

    今天是科考的第二天第二場,考的是詩賦,具體內容是詩一首賦一篇。賦以西京為題;詩為律詩,五、七言均可,題為詠雪後初晴,限韻的韻腳卻是平水韻中上平三江之“扛”字。

    賦是一種介於詩歌和散文之間的文體,講求文采與聲韻之美,追求“鋪採摛文,體物寫志”的藝術效果,其最主要的表現手法就是鋪陳排比,借景抒情。

    帝京、皇都可謂是賦最傳統的題材,西漢武帝時代甚至是賦之主流,歷史上這個題材的賦作名篇極多,東漢張衡的《二京賦》,還有那個西晉時洛陽紙貴的《三都賦》都是典型。

    以此觀之,今科的賦題出的可謂是堂皇正大,足以保證每個考生都能寫;但也正因為這個題材太成熟,經典作品也太多,所以想要寫好很難。

    律詩題詠雪後初晴也是個很熟的題材了,估計每個考生日常練習中都作過,但問題是考題中的限韻“扛”卻是個典型的險韻,這一下子就把律詩題的難度提升了五倍不止。

    律詩中的韻有所謂中、寬、險、窄之分,有些字極少,很難協音又不常用的就屬險韻。平水韻中上平三江只有江、扛、窗、邦、缸、降、雙、龐、撞、幢、樁、淙、豇十三個字,能入詩押韻的極少,甚至不少字別說押韻了,入詩都少見。

    柳輕候將題目中限韻的韻腳看了又看,先是皺眉,繼而眉間一鬆。這個考場詩不好寫,尤其是想寫好極難,這是壞事。

    但當他換了個思路從壞事裡看好事時那可就不一樣了,正因為難寫且寫好極難,那考生的水平就會因此被拉平,這對他而言是大好事啊。

    一念至此頓時心平氣和。放下卷子以發呆的姿態開始構思打腹稿,賦這種極重形式美的文體其實只要範文背的夠多,平時練的夠多,寫起來就不難,柳輕候主要花的功夫是在立意上。

    在這一點上他借鑒了中唐之後唐宋八大家們對賦文體的一些改良,力避重文輕質而在文質並重上做文章,以立意而非鋪張揚厲的詞采見高低,總之就是既要詞采華美又要言之有物,且所言之時位置站的還要高。

    一篇賦文的腹稿打完時辰已近午時,這時小火爐上細炭慢火熬出的米粥也已淡香四溢,柳輕候就著米粥吃了兩隻胡餅,吃完額頭出了一層白毛細汗,肚子既飽且暖,全身通泰。

    吃飯也就是小憩,柳輕候放下碗趁著身體極佳的狀態將賦的草稿一氣呵成,寫完後小聲讀了一遍,但覺音韻和諧,意猶未盡,實堪稱習賦以來之最佳作。

    滿意的將之放到一邊開始琢磨律詩,這個就真難了,跟特麼拼字遊戲一樣一個字一個詞一句詩的琢磨,硬生生把古人寫詩時的煉字鍛句實踐了個十足十,也實實在在體會到“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的心情。

    寫草稿,檢查,謄正,再檢查。等到柳輕候交完卷子,第二條蠟燭已經燃燒過半,今天這一場寫的字比昨天少,但花費的精力卻遠勝於昨日。

    走出貢院,柳輕候一連深呼吸了幾口,又連做了好幾個擴胸動作。

    今天這場常建比他先交卷,而且早交的時間還不短,由此可見才子詩人在這吟詩作賦上確實是有著明顯的優勢。

    結伴而回的路上兩人都沒有提考卷的事情,這是怕影響明天最後一場的心緒,回到家吃完飯依舊是早早睡了。

    第三天第三場是考策論,柳輕候拿到題目的時候人整個的愣了一下,與此同時隱約能聽到整個考場裡一片的輕“咦”聲。

    這個題目是針對朝廷籍田括戶的大政策。策論嘛免不得要對這一政策有所評價,對政策得失有所分析,對政策之所失提出自己的可行性建議。

    籍田括戶既然是朝廷大政,拿來做進士科策論題目當然沒問題。讓柳輕候發楞的是這個問題實在太敏感了,其間關涉著兩黨之爭,宇文融與張說之爭的緣起,乃至張說最後罷相其實都根源於此。

    面對如此敏感的問題,柳輕候最感覺到問題的就是該如何立論?無論支持與反對都要命。

    支持籍田括戶要命的地方在於考官,且不說本科主考官賀知章深得張說信任與援引人盡皆知,單是其他各科考官十有**皆屬於朝廷的文學一派,以張說為首的文學一派可是明確反對籍田括戶的。

    這些考官現在是考官,考試一完自然就轉成了閱卷官,面對與自己政治主張相悖的捲子他們會怎麼做?

    反對籍田括戶要命的地方則在於這是朝廷已經行之有年的大政,從開元九年第一次提出至今已有六年,實際推行也已滿了三年,成效顯著,天子支持,要反對的話該怎麼反對?

    若再深思一層今年策論的題目為什麼是籍田括戶?那後面可供揣測的就更多了,反對會不會是個坑誰能預料?

    第三條路徑是和稀泥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的做騎牆派,最終寫一篇花團錦簇卻言之無物的廢話文章。這個念頭在柳輕候腦海裡一出現就被他直接給否了,以進士科這麼低的錄取率,這種看似奸猾的搞法恰恰是最蠢的,策論連個立場都沒有還策個屁啊。

    柳輕候從拿到題目就陷入了沉思,一直思考到時近正午依舊拿不定主意,支持與反對就像兩面牆把他困在了中間,只覺左也左不得,右也右不得。

    時間一點點過去,柳輕候卻全無打火生爐子的打算,肚子感覺不到一點餓,腦袋裡亂糟糟的,心情也煩躁的厲害。

    又遷延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柳輕候依舊一字未寫,他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了。起身用考棚裡的涼水洗了把臉,**的拿著冷胡餅就啃,啃的是咬牙切齒。

    兩個餅子吃完主意也已打定,不再猶豫了,就秉持中道而行,秉持本心而行。把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以盡可能最好的方式表達出來就成。

    前面思考的已經夠久,此刻主意一定立時文思泉湧,以至於柳輕候在草稿紙上揮毫時不得不極力抑制情感。

    古人寫文時多好激情飛揚,柳輕候在這篇策論中卻極力追求冷峻客觀,甚至希望能實現後世所謂之零度敘述,也就是在創作中看不到作者的情感流露,讓事實自己說話。

    這已經是柳輕候在策略上所能追求的極致了。

    援筆引墨,柳輕候首先開始回顧大唐逃戶問題的由來。從貞觀十六年太宗皇帝“天下括浮游無籍者,限來年附畢”的敕令說起;到高宗、武則天時代逃戶問題越來越嚴重的現實;再到本朝天子繼位之初“天下戶口,逃亡過半”的殘酷事實,以此奠定立論的堅實基礎。

    先寫逃戶問題的歷史淵源及殘酷現狀,繼而分析戶口逃亡之原因。面對這一問題的分析時柳輕候毫無迴避。徭役繁重、食封猥濫、吏治敗壞等原因一一點名,甚至就連苛斂暴徵,土地兼併也都徑直點出。

    這其中尤其是對立國以來的田令給予了批評,直言國朝田令對土地買賣的限製過於寬濫,不但永業田、賜田可以買賣,就連口分田在遷居和賣為園宅時也可以買賣,幾無限制可言。如此一來土地兼併必劇,失去土地的農人焉能不逃?

    策論的第三部分是分析逃戶嚴重帶來的危害,從政治、經濟兩個方面來說,因是早有共識之事反而著墨不多。

    接下來就是對宇文融籍田括戶的分析,這一部分柳輕候同樣著墨不多,寫法上更是純以數據說話,籍田括戶以來成效幾何?可為朝廷增加歲入多少?可為朝廷增加徭役多少?一切以戶部主官奏章中的官方數據為準,不妄言,不妄猜。

    最終柳輕候策論的重頭放在了最後一個部分,也就是查漏補缺上。在這一部分中他專注於三個問題:

    一是關於逃戶的去留。在此柳輕候主要的靶子是《科禁諸州逃亡制》,他認為《科禁諸州逃亡制》中強調逃戶去留必須符合令式規定的要求是對朝廷籍田括戶的極大阻礙。

    強制遣返大量“據令式不合附者”歸還本縣,必將遭到逃戶的反抗進而給括戶帶來很大的阻力與困難。

    針對這一問題他提出了明確的建言主張:應在《唐律》的層面給朝廷的籍田括戶鬆綁,應不再強調逃戶的去留必須符合有關令式,應允許逃戶就地附籍。

    二是關於逃戶的負擔。同樣是據《科禁諸州逃亡制》中規定,逃戶附籍者應據令式差科賦斂,只是“免除今年賦租課役”,這種搞法實際是逃戶受益極小,自然沒有附籍的動力,即便勉強附籍也有極大可能是隨後又逃。

    因此,柳輕候在策論中極力建言應給予附籍逃戶更多的照顧,這些人本就可憐的要死,朝廷也就沒必要再與他們爭利,要讓他們附籍後真正安得了家,落得住戶,能夠穩定的生產生活,如此才是長治之法。

    最後是關於安撫的問題。涉及到土地利益之爭的大規模政策推行必然會引起社會的波動,在這種情況下嚴厲的籍括之後適當的安撫工作就必不可少,畢竟一張一弛方為治國的文武之道,有助於消除戾氣,和諧社會。

    第三場策論交卷時最後一條蠟燭也將要燒完,柳輕候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走出貢院,抬頭看看貢院上空的滿天星斗後長出了一口氣。

    我擦,唐朝版的高考加公務員考試啊,老子終於特麼的考完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一百零七章結果難料啊





    “無花,一篇策論怎麼寫了這麼些時候”,迎上來的常建,今天依舊是他先交卷,隨他一起來的還有王縉和楊達,九娘子則坐在遠處的馬車上招手示意。

    今天科考結束,他們都來迎了。柳輕候與王縉、楊達見禮過後幾人分乘三輛馬車往平康坊而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貢院前面實在太熱鬧,無論考完的還是來迎的又都有些激動,實在是喧鬧的不像話,在那裡見個禮還成,若要說話非得用吼的。

    鬧鬧遭遭的景像在前往平康坊的路上不僅沒有絲毫緩解,甚至還有加重的趨勢。眾多士子或乘車、或結伴步行的趕往平康坊,不少人手中甚至還拎著考籃,也有在路上邊走邊就拎著個酒瓶子灌的,看來這三天大家都一樣憋得夠嗆。

    對於士子們如此放浪形骸的景象王縉與楊達都是見怪不怪,應試舉子逛平康坊可謂出色當行,這樣的情景每年二月都要上演一回,但凡在京中稍稍長居過一段時間的都知道。

    柳輕候透過車窗饒有興致的看著窗外群魔亂舞的圖景,心裡遙想著後世高考前,還有大學畢業離校前夜的瘋狂,別看隔著一千三百年,考生其實都特麼苦逼,今夜注定是個狂歡之夜了。

    行至距離平康坊門不過三四百米時愣是走不動了,有僕役上前打問,許久方回,人擠的是氣喘吁籲,頭上的帽子也不知掉到哪兒去了。

    據他回報,前方因有兩起事故是以阻斷了道路,考生打架的那一起事態正由單挑向群毆方向發展;另一起則是不知哪家貴公子的軒車壓著了路人的腳後態度蠻橫,結果被人趁亂起哄把車給掀翻擋住了路。

    這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即便萬年縣或是京兆府的差役能及時趕到想擠進去也難。王縉與柳輕候對視一眼後笑著搖了搖頭,“京兆少尹今晚必定要焦頭爛額了,改道吧”

    柳輕候聞言也笑,京兆少尹最主要的職責就是維持京城治安,宵禁之後的巡夜也是他當管,今晚碰上這麼多憋著勁要發洩,要放浪形骸的舉子們他能輕鬆才是怪事了。

    費了好大勁馬車才掉過車頭,繞道由東市那邊直接進北里,剛進北曲還是堵,及至到了中曲已經輕鬆的多了,這裡幾乎是整個長安消費最高的所在,不是那些個還在科考路上掙扎的舉子們能消費起的。

    馬車一路直入醉夢樓,蕭大娘子居然迎候在大門處,進門就是一通吉利話差點沒把人給說暈了,並明言今晚幾人宴飲所費全在她身上。

    房間是早就留好的,幾人落座之初沒叫歌兒舞女佐酒,急匆匆三巡酒罷,王縉就問起了兩人考試的情況。

    第一場沒什麼好說,第二場柳輕候與常建都把考場詩吟了出來,常建所作大獲讚賞,倒是柳輕候的則只得了個中平的評價。

    聽到王縉對柳輕候考場詩的考語後,常建便將那天早晨蕭九娘子的囑咐當眾說了。

    楊達聽了居然連連點頭,就連王縉也沉吟聲道:“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子也曾言說要敬鬼神而遠之,詩讖之事史不絕書小心些也好。以你如今之詩名,今科若要取你,這首中平之作不為妨礙”。

    第二場說完就是第三場,常建與柳輕候將策論的文章框架做了簡要說明。常建立論是站在文學派一方,也就是反對籍田括戶;柳輕候儘管行文極求客觀,但立論卻是站在支持籍田括戶的一方。

    身為好友且是同院而居的兩個舉子竟然在持論上截然相反,這不就意味著要么兩人都不中,要中的話則必定是二選一。想到此節,楊達緊皺著眉頭看向了王縉,“今科這策論題著實刁鑽,夏卿先生怎麼看?”。

    王縉如今任官的右拾遺是歸屬三省中的中書省,中書乃皇城最核心所在之一,消息自然靈通,楊達這是想探探風色。

    孰料王縉也是皺眉搖頭,既是回答又像自言自語,“怪哉,怎麼會出這種題?”

    柳輕候本也想從他口中知道出題人是誰,畢竟出題人出來了其對籍田括戶的看法也就水落石出了,考試,尤其是這種策論考試從某種層面而言不就是揣測出題人意圖的過程嘛。

    但看王縉這樣子也是一頭霧水啊。偏偏這人是誰還沒法兒猜,現在其實還處於科舉制定型的初期,出題、判卷什麼的隨意性很大,可能性太多之下根本是猜無可猜,即便勉強去猜也只能是自尋煩惱。

    最終王縉也只能嘆了口氣,“結果難料啊”。

    眼見沒有什麼有用信息,剛剛考試完的柳輕候就實不願再說這破事,這也太不狂歡了,當下便大聲叫囂著要歌舞助興,並且點明是要節奏歡快熱烈的健舞,或胡騰、胡旋均可。

    晚上出來歡宴誰也不想掃興,況且這還是柳輕候第一次主動叫歌兒舞女助興,楊達、王縉這兩個老司機很快就興奮起來,他們不僅叫了歌兒舞女,陪酒的阿姑也沒少。

    不過他們三個倒是人人身邊都有,柳輕候身邊則空空蕩蕩的,不是沒給他叫,實在是阿姑一進來見是他當即就捂著嘴在一邊笑,人卻絕不近身。任楊達怎麼說都不行。

    最終楊達只能笑向王縉道:“今晚著實是來錯了地方,有九娘子和大娘子在,有哪個阿姑敢近你身?”。

    王縉聞言與常建都笑了,“既然如此,無花你索性把九娘子叫來吧,你年紀早滿十六,這風月場上倒也不必拘謹了”

    柳輕候聞言笑了笑, “就這樣挺好”,卻沒接要叫九娘子過來的話茬儿。我擦,你們這可是青樓狎妓啊,我若真把九娘子叫到這個場合來陪酒,那把她當啥了?

    九娘子的出身在這個時代是個不容迴避的硬傷,但不管王縉、楊達他們怎麼看她,這樣的事情柳輕候是絕不會做的,永遠都不會。

    見他執意不肯,王縉、楊達也不勉強,反正他們在一起宴飲的多,柳輕候身邊空空蕩蕩的情況早就習慣了。

    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歌舞扯淡,楊達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科考第一場前花尋芳那驚世駭俗的一吻上。

    說完這件事有多轟動,這幾天傳揚的有多廣之後,他便淫兮兮的問柳輕候花娘子香唇滋味如何,準備什麼時候去尋芳閣把花魁給采了。那狎昵的語氣、大膽的言辭還真是把柳輕候當個成年男人看待了。

    個不要臉的老淫棍,柳輕候心裡狂擦擦擦,面上只能勉力應付。就他後世那點子男女經驗,放在楊達這樣逛青樓比回家還自在的老司機面前簡直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

    而他但凡稍稍露出些不好意思乃至羞怒的表情,楊達個老淫棍頓時就會得到無窮樂趣般的哈哈大笑,就連那些阿姑們也都笑的花枝亂顫,場景就跟逗小奶狗似的。

    王縉、常建面對如此場景雖未助紂為虐,卻也沒阻止,而且他們笑的一點也不比楊達少。

    弄不贏,真是弄不贏哪!柳輕候心中哀嘆,看來這科舉就是個分水嶺,是成年的標誌,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小和尚了。

    調侃笑鬧中既然說葷話說不過,那就另闢蹊徑在酒上反擊,雖然楊達這老淫棍同樣是個酒桶,但在這個戰場上他至少還有反擊,乃至戰而勝之的希望。

    原本只想著擒賊先擒王的單挑,誰料酒戰一開就很難再控制規模,最終單挑變成了混戰,王縉、楊達乃至阿姑們全都加入了戰團,亂糟糟廝殺的天昏地暗,直至全軍覆沒連晚上在哪兒睡的都不知道。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第一百零八章穿越也躲不過逼婚的單身狗





    柳輕候在極度乾渴中醒來,正要翻身坐起頭卻疼的要命,似乎整個腦袋變成了個乾癟的核桃,稍稍一動腦仁就能在腦殼裡滾來滾去。

    這幾乎就是後世比較典型的酒精中毒症狀了。

    “什麼特麼的破酒,這是非得逼著哥自己釀啊”,柳輕候一邊掙扎著慢吞吞從榻上起身,一邊在心裡跟自己發狠。

    這時代娛樂實在是太匱乏,如此就導致宴飲特別的多,他卻始終無法適應這時代的酒,每次喝醉簡直能把人痛苦死,再想想以後的應酬就更是頭大。以至於每次宿酒醒來都要發狠自釀。

    坐起來之後頭又是好一陣兒暈,暈過才發現自己居然是睡在一間女子的閨房中,可惜屋內原本暗香浮動的空氣卻被一股濃濃酒氣給污染了,氣味之重自己聞著都難受。

    看清楚屋內放著的那些小飾物後柳輕候放鬆下來,這是九娘子的房間。

    自打去年被大娘子揪著耳朵也要執意搬出來單住後,她的房間中緋紅色調就越來越濃,女性氣息也越來越重。

    “小丫頭滿十五進十六,開始長大嘍”,柳輕候嘴裡正嘟囔的時候,蕭九娘子從外面推開門走了進來。方一進門鼻子就是猛然一皺,而後便去開窗。

    也許是習慣了,反正柳輕候每次一看到九娘子就會懶病發作,明明渴的要死,身子卻動都不想動。

    “枉你還是個才子,怎麼喝酒都喝不贏人家”,九娘子邊手腳麻利的開窗透氣,邊口中隨意說著,只不過她這話實在讓柳輕候有一種想要暴揍她的衝動。

    窗子悉數打開後,九娘子又去搗鼓了一下,隨後捧著茶盞到了榻前。

    柳輕候迫不及待的接過正要喝時卻聞到一股腸胃想要翻江倒海的氣味,“酒?”

    “啊!”,九娘子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你宿醉的厲害,現在正該喝點酒透透”

    我……柳輕候簡直要瘋,手癢的再也忍不住了,閃電般伸出捏住了九娘子粉嫩嫩的臉蛋兒,“我可不是酒瘋子,我要喝水,水! ”

    九娘子一下掙脫開,接過茶盞看了看後一揚脖子將滿滿一盞酒一飲而盡,而後才去提茶甌過來。

    一連三盞冰涼的茶水下肚,柳輕候才感覺自己算是又活過來了。

    “讀書人交遊多,酬酢也多,身邊沒個伺候的真是不成,醉了口渴夜裡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九娘子口中說著,邊斜眼去瞟柳輕候,眼風不經意間掃過散亂的睡榻,不知為何臉上竟是起了一層薄薄的暈紅。

    宿醉醒來身體發僵,柳輕候正起身活動著,沒注意到她的神情,還以為她是在說書僮小廝的事情。

    這時代的讀書人除非是窮的實在養不起,否則身邊至少得有個書僮幫著做雜事,早前不止一人不止一次的勸他也找個書僮,或者僱,或者乾脆就去人市上買一個卻都被他給拒絕了。

    書僮一般年紀都小,做的事情卻特別多,準備筆墨紙硯、背書箱子、生爐子煎茶……總之一天很少有能閒的時候。

    “誰不是爹娘生爹娘養的,把個那麼小的孩子買來,再使喚來使喚去,自己明明有手有腳還比別人大卻跟個大爺似的動也不動,你說彆扭不彆扭?我不要”

    九娘子莫名其妙的就不高興了,“呦,好一個大慈大悲的佛菩薩,到別人就是不忍心,怎麼到我這兒卻心安理得的很哪”

    柳輕候聞言一愣,再仔細想想九娘子還真沒說錯,當下心裡就有些發虛,皮著臉湊到九娘子麵前陪笑道:“咱倆誰跟誰啊,你又不是別人。以後你也使喚我,使勁使喚,咱倆互相使喚”。

    九娘子似乎就特別喜歡他這副不要臉的樣子,正聽的臉上露出笑模樣的時候,柳輕候“互相使喚”的話就蹦出來了。

    小丫頭當即臉上一紅,頭勾下去的同時口中啐道:“跟人喝花酒,酒量沒練出來,這混賬行子話倒是說的順溜,若讓大姐聽見定要撕你的嘴” ,說完,一扭腰勾著頭出去了。

    柳輕候真真是莫名其妙,你幫我,我幫你,大家互相幫助,這沒毛病啊。怎麼……福至心靈的他驀然間突然明白過來,眼睛瞬間瞪的老大,口中哀嚎道:“九娘子你個沒羞沒臊的快給我回來,你說你天天都學了些啥”

    九娘子沒回來,蕭大娘子卻躥進來了,眼睛一掃猶自凌亂的臥榻頓時色變,伸手間薅小雞子似的就用胳膊把柳輕候夾脖子箍在了腋下。

    “啥,你們沒羞沒臊了?哎呀呀,我就說喝酒誤事,偏偏還碰著個喜歡偷酒的,瞅瞅,酒後亂性了吧!既然事兒都做了,那無花你可得給老娘交代個明白話,說,啥時候成親?”。

    蕭大娘子情緒亢奮,被她夾在胳膊下的柳輕候差點沒被她胸前的雄偉給悶死,掙扎著極力仰起頭,眼神無辜的要命,“姐,你想多了”。

    誤會說清後蕭大娘子就有些怏怏的了,繼而惱羞成怒,然後就得動手。柳輕候是太知道她了,自然就要跑,無奈門被堵住就只能在屋裡騰挪,終究沒能倖免,屁股被踹了好幾腳,耳朵也就揪的紅彤彤的。

    最終的最終是兩人坐在榻上喘氣如牛,把個提著食盒進來的九娘子看的是目瞪口呆。

    九娘子似是知道蕭大娘子的來意,放下食盒轉身出去給兩人留了個說話的空間。

    蕭大娘子指指食盒,“你吃吧,邊吃邊說”。

    “我還沒洗呢,有事你儘管說,我聽著就是”,洗漱所需屋裡早就備好了,柳輕候也不見外,邊洗漱邊聽她說。

    蕭大娘子說的是醉夢樓戲場分紅的事情。剛提起話頭她就先跑偏把九娘子罵了一頓,說小丫頭是個沒出息的,這本該是她親自來辦的事偏偏推到自己身上。

    柳輕候聽的直笑,同時心中也是驚喜。醉夢樓戲場是他後世加穿越的第一次創業,從前年在大慈恩寺看到小戲搬演後開始動念,一直到後來一步步變成現實,再到如今火爆異常,這裡面著實傾注了他很多的心血。

    如今所有的付出總算是有了回報,其間的成就感真是不言而喻。

    罵完九娘子之後蕭大娘子開始報賬,到去年十二月底,醉夢樓戲場的前期投入便已全部回本並實現了幾十貫的盈利。如此以來從今年一月戲場實際上已經可以分紅。

    此時柳輕候已經洗漱罷盛了一碗粳米粥喝著,他也沒去看蕭大娘子刻意攤的開開的賬本,直接問道:“戲場如今一個月能有多少純利?”

    “這個月還沒到頭,帳自然就沒出來。上個月是八百七十三貫六百五十二文,跟去年十一月、十二月都差不多,每月或許有些浮動,但差別不大,就在八百貫到九百貫之間吧”

    “唔”,柳輕候點點頭,心裡樂開了花。

    八百七十三貫六百五十二文,就按八百七十貫來算,他與九娘子各佔一半份額的話就是四百三十五貫,這還只是一個月的。

    一貫一千,十貫一萬,百貫十萬,若再考慮到購買力差異的因素,這就相當於後世六七十萬左右的月入。此時再想想前年剛穿越過來時的黃糜子臭酸菜真是恍如隔世。

    這時代衡量有錢人的初級標準是腰纏萬貫,只要醉夢樓戲場不出意外,有個兩年也就勉強算是個大唐的有錢人了。

    雖然這距離“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富豪標準還差得遠,但能做個有錢人基本實現經濟自由柳輕候就已經很滿足,什麼富豪不富豪的他倒並不在意。這個落後的封建舊時代啊,再有錢能往哪兒花?你有豪華遊艇賣嗎?你有私人飛機賣嗎?了不起就是拼命買地買美女,很低級!

    蕭大娘子報完賬後首先從袖裡掏出一張飛票,這是柳輕候當初真金白銀投進去的五百貫,回本之後自然要先抽出來。

    待收了本金寫了條子並花押後蕭大娘子就問起了第二件事,醉夢樓戲場分紅是怎麼個分法,一則每月賬上留多少份額的盈餘做戲場的準備金,二則是多長時間分一次紅利。

    兩人之間很好說話,柳輕候喝著粥就把事情辦了。最終約定的結果是每月盈利的兩成留在公賬做準備金,以備不時之需;分紅初步定為半年一次,若有什麼不合適的再調整。

    事情利利索索的說完後蕭大娘子卻沒有走的意思,伸手拿起柳輕候的空碗又給他添滿,“無花你已年滿十七了吧?”

    柳輕候接過碗再吃,只不過沒有剛才那一碗那麼快。要說醉夢樓這廚子的熬粥手藝,那還真是一絕,火候十足特別的香,“還沒,不過也快了”

    “足十六也不小了,再說你現在也算小有資財,怎麼樣?有沒有想過娶媳婦兒的事兒?”

    柳輕候包著一口粥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沒有。年紀還太小”

    蕭大娘子音量唰的一下就升起來了,“小?你出門走走看看,十六歲的爹滿大街都是。”

    柳輕候“切”的一聲,“男的才十六,那他老婆總得比他小吧,幾歲?十三、十四還是十五?女人這麼小年紀就生孩子,這不是坑人嘛!”

    蕭大娘子簡直要拍案而起了,“十四五生孩子怎麼了?還是那句話,滿大街都是。人人都喜歡嬌嫩美人,你倒好,嫌東嫌西,真是個有艷福不會享的蠢和尚”。

    柳輕候絲毫不為所動,“十四五生孩子的是多,但其間因母親身子太弱難產死掉的有多少?孩子夭折的又有多少?十四五歲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大人都還沒長成就急著生孩子,孩子還能不先天虧虛?這不是造孽是啥”

    言至此處,柳輕候頓了頓後又道:“即便就是男人,十六歲身體也還沒長成,過早進行房事對未來是有害無益,實不可取”

    一說到產婦難產和孩子夭折上蕭大娘子還真是有些啞口,蓋因柳輕候說的實在是實情,這時代難產尤其是新生兒夭折的比例實在太高,高的後世人簡直無法想像,而且不僅是普通人家,就連豪富乃至皇宮裡也同樣如此。

    生兒育女在這個時代可真是實實在在的鬼門關,死人太平常了。

    “那都是命!”,蕭大娘子恨恨聲道:“坊間果然沒說錯,你還真就是個怕死的”

    柳輕候一點兒都不惱,香香的喝了一口粥,一副我怕死我光榮的神情,“怕死是好事,自己的命都不愛惜,那還娶老婆生孩子乾嗎,等著坑人?”

    蕭大娘子站起坐下站起坐下的忍了又忍,“那你說多大能成親圓房生孩子?”

    “三十都不晚”

    蕭大娘子忍無可忍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的躥起來,聲音已然是在咆哮,“三十?三十都該當爺爺了。給老娘好生說,你到底要多少歲成親?”

    柳輕候端著碗“噌”的躲開將要狂化的蕭大娘子,“二十五……二十,二十總合適吧,再不能更早了,要不真是傷身哪,閨房之樂可是一輩子的事兒,重在後勁兒得足”

    “呸,你個不要面皮的學人說什麼葷話”,蕭大娘子氣壯山河的猛然一拍小幾,轟然雷鳴,“十九!你十九,九丫頭十八 再晚老娘今天非得活剝了你的皮”

    “你看你看,好好聊著天兒嘛怎麼就扯到九娘子身上了,她可是個標準的美人坯子,就那麼願意嫁我?”

    蕭大娘子不再說話了,不過她那從鼻子裡擠出來的兩聲冷笑卻是勝過千言萬語。

    “好好好,大娘子你息怒,息怒”,柳輕候口中說著,心下卻在哀嘆,逼婚哪,這在後世都沒享受到的大齡單身狗待遇穿越後卻給補上了。

    由此可見,只要你是個單身狗,還是別人眼中的大齡,那你就躲不過逼婚,哪怕是被雷劈穿越了都不行。顫抖吧,擼啊擼的單身狗們!
mk2258 發表於 2018-8-1 16:16
第一百零九章這個時代的男人很幸福啊





    目睹蕭大娘子重新坐下後,柳輕候才敢端著碗蹭摸回自己的胡凳,小心翼翼的坐下。

    屋裡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柳輕候很不習慣的抬頭看看,卻見蕭大娘子眼圈兒紅紅的,眼珠子已經滑落下來了,“我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呦,要幹這沒皮沒臉的事情”

    在柳輕候的印像中,蕭大娘子一直是那種寧願流血也不流淚,流了血還要自己吞進肚子裡不讓人看見的剛強漢子,此刻她這眼淚一出來,再加上那句自言自語,當真是讓柳輕候心酸的很。

    可憐天下父母心莫過於此了吧。

    柳輕候即便再沒心沒肺這粥也是喝不下去了,放下碗也不說話的沉思了許久,而後大喊了一聲,“九娘子,進來”。

    九娘子兩大愛好,一是偷酒喝,二是聽他的牆角。今天這事兒又跟她本人有關,她要是能不聽才叫個怪事兒了。

    等了一會兒沒見動靜,柳輕候起身走到一扇窗戶前,探手穩穩噹噹揪住了正貓蹲在窗根子下的九娘子頭髮,“進來,有事兒跟你說”

    九娘子扭扭捏捏的進來了,絞著手坐在大娘子身邊。

    柳輕候沒急著說話,表情卻很嚴肅,莊重的有些讓人不習慣。九娘子瞟了瞟他又瞟了瞟大娘子,大娘子也不明白柳輕候的意思,眼神自然看了過來。

    柳輕候沒看蕭大娘子,肅容緊盯著九娘子,“你喜歡我?”

    “啊?”,九娘子“唰”的一下從剛剛坐下的胡凳上彈了起來。

    柳輕候沒理會她臉上的暈紅與手足無措,依舊肅容聲道:“這件事情非常重要,所以我需要你給我個明明白白的回答”。

    九娘子勾著頭,絞著手,臉紅的要滴血。蕭大娘子想要說什麼時卻被柳輕候一眼瞪的不吱聲了。

    等了許久,九娘子以咬碎滿嘴牙的力度發出了蚊子般的音量,“是!”

    “你願意嫁給我?與我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九娘子真的要哭了,馬上馬上就要哭了,但她最終還是咬著牙說出了那句話,“是,我願意”

    一直肅容端坐著的柳輕候在聽到這個明確的答案後長身而起,薅開大娘子把九娘子擁進懷中,摸著她長可及腰的秀發柔聲道:“不是我要逼你,而是一輩子的事不能不慎重,所以要明明白白知道你的心意”

    一言至此,柳輕候動動身子用雙手捧起了九娘子的臉,逼著她的眼神與自己四目對視後才笑著沉聲道:“看著我,認真聽我說。我喜歡你,我想娶你,我想和你不離不棄,白頭偕老。你聽清楚了?”

    哭聲驟然而起,九娘子的眼睛就像被沖垮的堤壩,眼淚洶湧而出,猶自被捧著的頭不住的點著,拼命的點著。

    柳輕候看著她洶湧的眼淚既心疼又甜蜜。黃金有價情無價,如果一個女人流下這麼多眼淚只是因為能跟你結婚,那這眼淚之珍貴已不言而喻。

    “好了好了,臉都成花臉貓了,別哭了”,柳輕候伸手去擦,九娘子也在點頭示意不哭,但一邊點頭眼淚還是忍不住滾滾而下,點著哭著,哭著點著。

    柳輕候笑著搖搖頭,而後扶著小丫頭的頭把她的臉埋在了自己的肩窩裡,另一隻手則在她背心處溫柔摩挲,“算了,想哭就哭吧,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以後咱再也不哭了,天天高高興興的”

    九娘子絞著手鬆開了,抱住柳輕候的腰摟的死緊,口中貓似的嗯嗯答著,聲音含糊不清。

    一聲咳嗽非常不合時宜的在房中響起,咳嗽聲的來源就是剛被柳輕候給薅開的蕭大娘子。

    她也哭了,臉上也跟花臉貓似的,“好,姐總算沒看錯,你無花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這兩天你看看什麼時候有時間先認認門”。

    我在這時代有個屁的門可認哪!柳輕候抱著小丫頭一臉怨念的看著蕭大娘子,前年上門求職應聘時啥情況你沒問個底兒掉?現在整這么蛾子。

    “我說的是漏春寺,你上面不還有個叫無色的師兄嘛,都說長兄如父,這麼大的事情我不得見見他?至少嫁妝的事情總得說說吧,也好提前開始準備”。

    柳輕候知道這時代的婚嫁風俗跟後世的印度有些相似,女方出嫁需要準備豐厚的嫁妝,否則很不好嫁。甚至中唐以後“貧家女難嫁”還成了很大的社會問題。

    “要你準備什麼嫁妝?我們有手有腳的要花錢不會自己掙啊,你那錢就留著跟八娘子好好養老吧。再有見我師兄的事情也緩緩,離成親還有兩年多,這麼急別嚇著他”

    說到蕭大娘子要見無色,柳輕候還真有些黯然神傷,自己一成親他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又是守在那麼僻靜的山里,想著都淒涼啊。

    不行,早晚得想辦法把他給整還俗了,然後再給他整個媳婦兒好生一窩小和尚。

    “好吧,你們有志氣我還不是求之不得,見你師兄可以緩緩,但你心裡得當個事記掛著,九丫頭,記住了?”,蕭大娘子是個很識趣的,邊說邊就往外走,但走到門口忽然又回來把賬本往小几上一扔,“有本事自己掙嫁妝,那就自己的事兒自己操心”

    蕭大娘子的知情識趣在於不僅走的及時,反手間還沒忘了把門給關上,真是太貼心了。屋裡一時就只剩了兩人。

    “哭完了?”

    因為哭的太狠成了囊鼻子,聲音就顯得怪怪的,“嗯,我其實不想哭,但不知怎麼的就是忍不住,越想忍就越忍不住”

    柳輕候摩挲著背心的手上移到肩頭將九娘子在懷中擁的更緊些,軟玉溫香在抱,腦子裡卻不合時宜的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要說這九娘子的各項條件在後世絕對是最典型的白富美,富或許差些,但白和美卻是遠遠超越。這樣的美女放在一千三百年後那真是集萬千寵愛,現在嘛卻天天活的小心翼翼,甚至還有深深的自卑。

    一聲嘆息,也不知是在為自己慶幸,還是在感慨這個時代女性的命運。

    蕭九娘子現在非常敏感,柳輕候嘆息的雖輕,她的腦袋卻立時如小狗般支棱起來,“你嘆什麼氣啊,是不是對我不滿意?”

    “傻瓜,別瞎想。這麼一顆水靈靈的好白菜被我剜到了碗裡,再不滿意就該遭天譴了”

    支棱著的頭又回到了肩窩,還蹭來蹭去拱了好幾下才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好,從去年年初我就很努力的加了飯,但身子總是這麼瘦,光長個不長肉了”。

    這話聽得柳輕候想笑,這麼拉仇恨的話還好是在唐朝,若是換了後世會被活活打死的。打完人還得註釋一句:賤人就是矯情。

    與此同時腦海中浮現出很久以前的一個畫面:九娘子一個人藏在樹蔭下低頭望著自己的胸前發愁抱怨,“怎麼還是這麼小啊”,見到突然出現的他後紅著臉翩然驚飛。

    當時碰到這一幕時並不覺得,時至此刻這個突然出現的畫面卻顯得透著如此青春生澀之美。

    “沒事兒,我就喜歡高的瘦的”

    “哼,天下男人都喜歡女人豐潤,騙人!不過我要真胖不起來,你可不能嫌棄我”

    “你要真胖了我才會嫌棄你”,柳輕候頓了頓後嘿嘿一笑,“其實你比去年胖多了”

    “才沒有!”,片刻之後蕭九娘子反應過來柳輕候之所指,低而含糊的哼哼唧唧道:“也不知怎麼回事,這一年間肉都盡往這兒長了”

    這句話真是讓人浮想聯翩,再配上她說這句話時的那種腔調語氣,濃濃的鼻音……剎那間柳輕候就覺全身血液正不受控制的往上下兩個方向狂飆,為避免擦槍走火真是花了好大決心才把九娘子從懷中推開,“洗個臉吧,真成花臉貓了”。

    九娘子湊到銅鏡前一看,立時便是“呀”的驚叫,而後手急忙慌的開始洗臉。柳輕候則趁著這機會猛灌了兩盞涼茶讓不正常往兩點集中的熱血冷靜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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