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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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五十章鬥詩,那就來吧!

    文會正日這天天氣不錯,柳輕侯漫步於海商莊園,在他身前不遠處是一片寬闊平靜的水面,盧繼宗介紹說這片水乃是揚州羅城護城河的一部分,向遠處貫通著長江,再遠些能一直連通入海。

    今日天光晴好,陽光灑照在水面上,一陣風來蕩起點點片片粼粼金光,看著都讓人賞心悅目。盧繼宗指著湖面道:“這處地方選的如何?”

    這個世家子弟有些長不大,愛炫,柳輕侯對此已是免疫,也懶得說什麼,翹個大拇指就足夠了。

    文會之地就是靠著這片絕佳水面附近的園林,面積大,熱泉集中,雖冬日亦有繁花之盛。兩人並肩將園子逛了一遍折回望海樓後,盧繼宗一擺手,示意長隨通知那些參加文會的士子們可以進場了。

    不多時,一個個裹著風氅的士子們陸續出現在樓下的園子中,粗略算算怕不下數百人之多,盧繼宗再次得意道:“此番不惟揚州,便是左近州縣中但凡拔萃些的都到了,可謂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這時,樓下園子中起了輕微的喧嘩聲,兩人循聲下望,就見兩輛蔥油小車先後駛入,直至望海樓前方停。前面那輛車中當先探出一年近三旬的文士,服飾華美,望之自有幾分瀟灑意態。

    這文士甫一露面,頓時引來一片驚呼。

    “崔汴州!”

    “看來傳言不虛,玉娘果然請來了崔汴州”

    “崔汴州少年成名,科場得意亦早,有他出手,蕭五娘怕是懸了。揚州城中如今誰還堪與他抗手?”

    “蘇兄此言差矣”

    “噢,願聞其詳”

    “莫說揚州城中,便是此時文會之地便有不遜色於他的。論聲名,論中第之早,論科名之高豈止是不遜,甚至遠勝之”

    “原來楊兄說的是狀元郎。只不過今日狀元郎難倒還會下場不成?不是說他只言策論嘛”

    “蘇兄此言又錯了,豈不知狀元郎在長安時便曾聽過蕭五娘子琵琶,對她的《十面埋伏》讚譽有加,今日本就是文人風流雅集,出手護花也未可知啊”

    “楊兄好靈通消息,在下佩服,若真是如此,則今日之會平添一番佳話”

    崔顥對車外士子們的反應還算滿意,矜持著向四方頷首為禮過後,在車下一長隨模樣之人的攙扶下下了車。柳輕侯在樓上看著這一幕,不過他的眼神倒更多落在了那個長隨身上,總覺得這人給他的感覺有些熟悉,但仔細去看又確實是沒見過。

    崔顥下車後轉身又將一身盛裝的玉娘接下車來。這時後面那輛蔥油車中走下了蕭五娘子,她只帶著一個婢女,就連其聲名所寄的琵琶也是自己親手捧著。

    蕭五娘子與玉娘一個是北地胭脂,一個南方佳人,高低錯落之間各有其美,此刻近乎並肩而立的站在一起,兩相對比之下美態竟是不分軒輊,雙雙襯託的更美了。

    這實是揚州城中難得一見的場景,士子們免不得要為之喧嘩幾聲,有人支持玉娘,有人仰慕蕭五娘子,便是在氣勢上亦是平分秋色。

    玉娘見狀不免有些暗暗心急,要想穩坐揚州花魁之位,單靠容貌是萬萬不夠的。她容顏雖不遜於蕭五,但自忖技藝上確有不如,今天這一場就只能在歌詩上找補了。

    側身又瞟了崔顥一眼,見他滿臉自信,玉娘也稍稍放下心事,當仁不讓的率先入瞭望海樓。

    “走吧,去迎迎。人好歹是某請來的,這個臉面得給”盧繼宗招呼柳輕侯一聲後率先起身下了樓。

    玉娘與蕭五娘子及其從人見他二人下來皆躬身見禮,唯有崔顥及跟在他身後的那長隨甚是輕慢,但只草草一拱手而已。

    崔顥心中其實知道自己這樣不對,畢竟就算不論柳輕侯,盧繼宗可是實實在在的五品官。但不知為何心裡就是有股火憋著他做不出恭敬的動作來。

    為了掩飾剛才的動作,也是為了向盧繼宗說明自己衝的不是他,崔顥率先開口道:“狀元郎甫一駕臨揚州,便即大會四方士子,儼然一代文宗氣象,全不念冬日天寒士子們文弱體薄,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他本是為了在盧繼宗面前表現自己不恭之原因,結果一開口發力過猛,火藥味十足,不過這也正好合乎他的心境。

    此時望海樓一樓門窗洞開,裡面發生的事情外面盡可一目了然。崔顥這番話擺出一副代士子立言的姿態抨擊柳輕侯,其間的煽動之意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聽說崔顥的名字已經很久卻始終未曾見過。今天第一次見面,只是這一句話,柳輕侯已經知道他為何要辭官,又為何會一生不得意了。

    別的且不論,情商太低。考科舉靠的智商,但一旦走上科舉之路,情商低可就要命了。不僅是走不遠,混不混得下去都得兩說,崔顥就是個活生生例子。

    崔顥開口就是懟,柳輕候並未說話。此次文會並非是他召集,自然有人會比他更急。

    果然,盧繼宗面沉如水徑直站了出來,“柳監察此次巡按揚州公務繁多,本執意不肯參加文會,實是使君、別駕及州衙諸位參軍事有感於朝廷科舉取士變化,極力促請之結果。此實為本州士子謀福利、增成算之善政,崔汴州此言可是在指責州衙不恤士子,嗯?”

    今年一次科舉,一次製舉中朝廷取士愈發看重策論已是明顯的趨勢,而且有傳言說明年科舉考務將行變革。

    這都是關係到有志於科舉士子們的大事,而在這兩件大事中,新科狀元及製科幫辦考務柳輕候的份量不言而喻,能得到他的指點,哪怕僅僅只是介紹也必將大獲裨益同樣也是不言而喻。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揚州州衙此次還真是為地方士子們辦了一件大好事。所以盧繼宗此言一出,頓時引得外間士子們或出聲或點頭應和。

    崔汴州不防盧繼宗會這麼不留情面的斥責,他本就情商不夠,不太會說話,這下子既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又私心不願與一個緋衣官員破臉,一時間竟面紅耳赤,吶吶口不能言。

    恰在這時,蕭五娘子忽然開口笑道:“汴州先生或許是因為見監察而羞愧,是以故作強言”

    名人之間的這些過往齷齪最是能引人興趣,蕭五娘子一言方出,頓時吸引了內外眾人的目光。盧繼宗看看柳輕候,再看看崔顥愈發漲紅的臉色,“噢,真有此事?還請五娘子說詳細些”

    蕭五娘子目光在柳輕候臉上一滑而過,面向眾人道:“三年前長安花魁大賽,彼時出身寒微的柳監察尚在醉夢樓中受僱為蕭師,汴州先生先是收了醉夢樓的定金願為下場詩客……”

    “住口”崔顥突然的一句已經是惱羞成怒了。

    蕭五娘子卻恍若未聞,顧自繼續道:“但是轉過頭,汴州先生就又收了棲鳳閣更多的銀錢答應絕不為醉夢樓下場”

    這句一出,望海樓一樓內外一片大嘩。蕭五娘子雖然只是寥寥三兩句,但這背後的門道卻是一聽便知,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崔汴州這事兒可就不是文人無行能解釋的了,說小人行徑都是輕的,這分明就是詐騙,是明顯干犯《大唐律》的犯罪行徑啊。

    盧繼宗看看崔顥,“結果如何?”

    “結果是崔汴州在比賽當日將醉夢樓的定金退還,致使醉夢樓無下場詩客可用。柳監察無奈倉促上場,一曲'相見時難別亦難'轟傳天下”

    盧繼宗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你是說三年前若非崔汴州爽約,我等今日就听不到'相見時難'了?”

    蕭五娘子蹲身一禮道:“正是如此!”

    相見時難別亦難一詩乃是三年來最為轟動天下之作,江南也早已傳遍,但眾人卻不知道這首詩的誕生背後居然有這樣的故事,而故事裡還關涉著兩位進士及第的名士。

    蕭五娘子的揭秘讓眾人興致大增,不少人,尤其是窗外那些地方的士子們只覺就憑這個掌故這一趟文會來的就不虧,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在肚中打腹稿想著此事在筆記中該怎麼寫了。

    但也有人對此質疑不信,隔著窗戶揚聲道:“若真如爾之所言,那此事何等隱秘,蕭五娘子你怎麼可能知道?”

    蕭五娘子轉過身去沖著聲音來處的方向粲然一笑道:“來揚州之前,奴奴便是棲鳳閣挑牌子花魁”

    議論聲更大了。狗血啊,真是太狗血,太八卦了。尤其是在眼下這種場合。

    三年前在帝都長安崔汴州合著蕭五娘子所在的棲鳳閣坑醉夢樓,結果成就了柳監察;三年後崔汴州到揚州搖身一變卻又受聘於玉娘對陣蕭五娘子,這人……

    紛起的議論中無數雙眼睛看向了崔顥,眾人都期待他能說點兒什麼,畢竟蕭五娘子這些話若是坐實對他的名聲打擊實在太大。然則此事本就是事實,蕭五娘子與柳輕侯又都是當時兩方的親歷與見證者,這讓崔顥怎麼說?又說什麼?

    三方當面而無言,那這沉默就是默認了。崔顥的表現讓議論直接升級成了喧嘩,此時不說別人,就是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的崔顥都能聽到自己聲名坍塌的碎裂聲。

    北地的長安混不下去了還能到江南的揚州,要是揚州再混不下去……還能遠竄蜀中益州,或是嶺南廣州不成?

    柳輕候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看著這場鬧劇,既有感於蕭五娘子實在是狠,愣是能抓住一切機會打擊對手;同時也深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謂天道好還,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江湖如此,士林同樣如此。

    崔顥此時的尷尬窘迫與剛下車時的自矜得意反差實在太大,極度羞惱之下他想到了唯一能翻盤的機會——鬥詩。

    久在士林中廝混他知道士林是個殘酷無情的地方,就如江潮海潮後浪總是滾滾而來,前浪稍有不慎便會就此寂寂無聞乃至身敗名裂;但同時士林又是個寬容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夠好足以傳唱天下的作品,就不愁沒有翻身餘地,至於私德有虧什麼的一筆就能抹過去。

    遠的不說,近如當年之王勃先是私藏官奴,繼而擅殺官奴;楊炯為盈川令時可稱苛酷百姓,但這些事兒現在誰還記得?初唐四傑之名豈非依舊是美傳天下?

    只要今日我能寫出壓過柳輕侯的好詩……一念至此,崔顥強自按捺住煩躁的情緒,揚首宏聲道:“今日既是文會,一切筆下見真章就是,說這麼多作甚?來呀,取紙筆來,柳監察,請!”

    兩個才子,前後兩個少年進士的對拼原本是這次文會最大的看點與懸念,照例是要放在最後壓軸的。他現在直接出言邀戰實是硬生生打亂了節奏安排,卻也將氣氛瞬間推爆到了頂點。

    他話音一落,所有本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頓時轉到了柳輕候身上。

    柳輕候卻沒看他,淡如清風般笑著看向盧繼宗,“司馬大人,我真是無妄之災啊,素來文無第一,這要如何比法?”

    崔顥此時已被逼到牆角,還真就不在乎或是在乎不了了,聞言搶先道:“今日就由到會士子們出題,寫完即由玉娘二人唱出,好壞高下眾士子自有公論”

    盧繼宗被崔顥搶了話頭已是不悅,再聽到他這番說辭更是臉都黑了。出題交給士子、評判也交給士子,這分明是信不過我,與當眾辱某何異?

    此時,所有參會士子都已到瞭望海樓外,他們倒是覺得崔顥此言甚善,當即就有人按捺不住在人群中喊道:“既是揚州詩會,自然要寫揚州,佳篇越多越好”

    此言一出,頓時引得一片附和。還有人當眾誇那提議士子說得好,說得妙,樓中二人皆是天下知名的才子,今日鬥詩必定會哄傳開去。只要寫的揚州,且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受益的都將是他們的桑梓之地,這個題目出的雖然有些大而俗,但對揚州而言卻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士子們聲勢已成,就算盧繼宗現在也改不得了。狠狠瞪了崔顥一眼後無奈的看向柳輕侯,“情勢至此,賢弟欲藏拙亦不可得了”

    “司馬有令,在下焉敢再辭”柳輕候目光一一掃過崔顥、玉娘、蕭五娘子及門窗外眾士子後方才轉向盧繼宗,臉上依舊是淡如清風般的笑容,“那就來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9



第二卷三百五十一章兇殘,太兇殘了!

    見他點頭迎戰,望海樓外轟然叫好。因柳輕候的話找補回面子的盧繼宗當即命人就在這一樓眾目睽睽之下擺書案,置文房;玉娘與蕭五娘子對視一眼後坐下來開始調弄樂器。

    叫好聲慢慢小下來,樓中內外悄然浮現出一股緊張氣氛,等墨已磨好,崔顥與柳輕候都已到了書案前站定後,整個樓內外已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惟那些士子們,就連盧繼宗都覺一口氣吊在頸項之間上不來也下不去。

    唐朝是個詩歌國度,詩會又多,鬥詩自不少見。然則這樣的場景一般都是發生在普通士子們之間,真正已經揚名立萬的詩客反倒絕少會上鬥詩場,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鬥詩,尤其是眾目睽睽之下的鬥詩對於成名詩客們而言不啻於就是一個賭場,而且賭注大的嚇人,大到甚至是最重名聲的他們不可承受之重。贏了固然是聲名暴增,但問題是……

    要是輸了呢?

    在這個詩名能實實在在變現成工作、錢財,乃至功名的時代,名家上鬥詩場簡直比紅眼賭徒上賭場押上全部身家來的更狠,也就是因他們賭的狠,旁觀者才會覺得份外刺激,唯恐發出一點驚動的聲響。

    看著書案後幾乎同時闔目沉思的兩人,不少緊閉著嘴巴的士子已在心裡尋思這場豪賭的結局。

    柳輕侯躥起的雖快,但成名的時間畢竟短些,“相見時難”雖被公認為佳篇,但他的歌詩之作實在太少;與之相比,距離揚州更近的汴州崔顥為童子時即有神童之譽,十三歲就有佳篇傳至揚州,若論成名之早,佳篇之多,崔顥實遠勝之。

    再則,柳輕候之真正聲播天下靠的是策論,而崔顥則是自幼便以歌詩聞名,並以歌詩之才進士及第。

    還有,鬥詩場上除了歌詩本身之外,捷才,也即寫詩速度也很重要,在這一點上柳輕候聲名不彰,崔顥則廣為人知。

    比來比去,不管從哪個方面比明顯都是崔顥佔優,一時間凝重的氣氛下鬥詩才剛剛開始,結果似乎就已先有了定論。

    崔顥!

    這場堪稱揚州士林最為驚天的鬥詩豪賭的贏家必將是崔顥!

    眾觀者們心中剛得出這個結論,就見樓中柳輕候已開始援筆濡墨奮筆疾書。

    一旦賭鬥者有了動作,落針可聞的寂靜也就被打破了,且響起的全都是不可思議的驚訝聲:

    “這麼快?”

    “這才幾息,怎麼這麼快?”

    “這速度,怕是當年號稱倚馬可待的王勃王子安都比不上吧!”

    “哎,畢竟是少年得意,成名太早就沉不住氣啊!鬥詩場上一味求快實為智者所不取,此詩品質只怕堪憂”

    “楊兄所言甚有道理,狀元郎此番只怕是要折戟於揚州了!”

    “別說了,別說了,他寫完了,快聽”

    蕭五娘子就坐在書案一側,同樣驚訝於柳輕侯速度之快的她拿到詩只看了幾眼便將紙遞給了身側小婢,三兩聲調弦後隨著淙淙琵琶聲聲,在重新回歸的寂靜中曼聲歌道:

    蕭娘臉薄難勝淚,

    桃葉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無賴是揚州。

    一疊歌罷,盧繼宗並眾士子們還在品味時,聽完最後兩句的崔顥手腕猛然一抖,筆尖處一滴墨汁灑落下來花了已經鋪平鋪好的紙。

    而這時,門窗外士子群中已有叫好聲猝然而起。

    揚州佳人無憂無慮,笑顏如花,嬌美的臉上怎能藏得住淚珠?你看,她那可愛的眉梢上即便掛上一點憂愁也會被人察覺。天下明月的光華流麗有三分吧,而可愛的揚州啊,你竟然就獨占了兩分!

    “好詩!”

    “的確是好詩!”

    “好一個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以數字入詩卻如此貼切,煉字之功深湛,卻不見一絲斧鑿之痕,堪稱絕對! ”

    “蘇兄所言煉字之品評見的真切,但若論其最妙處卻不在數字入詩,而在'無賴'二字,聊聊不過兩字卻點破道盡揚州之風流神韻,這份才思筆力實讓某拜服的五體投地”

    “楊兄你剛才還說此詩品質堪憂,怎麼?”

    “渾話!一般人固然如此,但柳輕侯卻是狀元郎,狀元之才豈可以常理度之!而且妙對之外,此詩寫的還如此入情入景”

    經他這一題,眾人才想起來,對啊,唱詩的可不就是蕭娘嘛,而那五娘子臉上畫出的不也正是揚州女兒們風尚的桃葉眉嘛!

    這詩,絕了!

    那兩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再加上這些想听不見都不行的議論品評,崔顥心亂了,剛剛凝聚起的詩思被打的七零八落。

    隨即,又一片驚呼在他已經零碎的詩思上狠狠補了一刀。

    “第二首?”

    “第二首這麼快就出來了?”

    “天哪!”

    “閉嘴,聽!”

    蕭五娘子剛將那首歌詩唱完第二疊,正欲轉音往第三疊過度時,“唰”的面前多了一張紙。

    琵琶戛然而止,蕭五娘子接過看了幾遍,隨即重調弦聲再放歌,唱的是:

    青山隱隱水迢迢,

    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

    玉人何處教吹簫?

    揚州有橋無數,而其中最知名者莫過於漢白玉砌成的二十四橋,更巧的是二十四橋所在距離莊園並不遠,站在樓上就能看到。

    此詩一出,頓時又是一片熱贊,疊字的使用,用典的恰當貼切都成了爆點,至於全詩的膾炙人口更不需提。

    崔顥已不自覺的凝神去聽這詩,聽完之後碎的已經不是詩思,而是自信。他的詩歌成就遠比眾士子高,眼力更深自然品評出的東西更多。

    要寫揚州,這兩首已經是絕佳神品,自己縱然費盡所有心力也未必能寫出一首與之媲美的,現在卻是兩首齊至,首首神品,這還怎麼鬥?

    崔顥的手顫的更厲害了,隨即他又聽到了那片噩夢般的聲音,“第三首,第三首出來了”

    蕭五娘子依舊是剛剛唱完二疊,柳輕候的第三首到了:

    落拓江湖載酒行,

    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

    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首詩固然不如前兩首,但其間的浪子憂鬱氣質卻與彼時之揚州頗有暗合處,尤其是那些年紀不大的士子更覺喜歡,只覺字字句句真真是說到了自己心坎兒上。

    但這時候眾士子們反倒已經不怎麼好好品評了,完全跟不上啊,上一首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下一首又出來了,還是那麼好,腦子都轉換不及,卻讓人怎麼評?

    一邊駭然於柳輕侯速度之快,自然就有不少人將目光轉移到了崔顥身上。

    鬥詩大家誰沒見過?只不過以前所見的鬥詩都是你一首我一首,此來彼往,但今天柳輕候都出了三首了,崔顥怎麼一首還沒出來,就不說他急不急,你看那玉娘臉上的表情怕是都要哭了。

    玉娘真的要哭了,此前花費重金、繼而小心伺候,她在崔顥身上費了那麼多心思,寄予那麼高的期望,誰知此刻竟是如此結果!從鬥詩開始到現在,所有人看的都是蕭五娘子,她全然成了陪襯,所攜樂器甚至到現在都還沒啟用過。

    心中既怒更急的玉娘回頭去看崔顥,眼神簡直焦躁的要噴火,但其一看之下心中頓時冰涼,崔顥混跟失了魂般怔怔的,這樣子如何寫得出詩來,更別說好詩了。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玉娘就听到蕭五娘子琵琶聲又是一變,該死的,第四首又出來了:

    人生只愛揚州住,

    夾岸垂楊春氣薰。

    自摘園花閒打扮,

    池邊綠映水紅裙。

    第四首蕭五娘子勉強唱了兩疊,第五首又來了:

    城北風光絕點塵,

    垂楊個個鬥腰身。

    榆錢飛盡荷錢出,

    買斷揚州十里春。

    不行,不能再這麼等了,崔顥今日註定已成笑柄,我卻不能與他做了陪葬。玉娘主意打定,堪堪在柳輕候遞過第六張紙時,搶先起身接過,媚聲笑道:“姐姐調弦尚且不及,喉嚨也已沙啞,狀元郎這一曲便由妹妹代勞了吧”

    這變故引來一片哄笑聲,玉娘咬牙忍住只當沒聽見,今天輸已成定局,但萬不能像崔顥這浪得虛名之輩般呆若木雞,現在必鬚髮聲,必須唱才不至於墮為笑柄。

    琵琶輕撥定好調子,身後追隨已久的婢女頓時應和上了牙板與手鼓,玉娘一開口別是一番風味:

    十里長街市井連,

    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揚州死,

    禪智山光好墓田。

    己方的歌女都跳到了對方船上,崔顥總該有所表現了吧,然則眾人注目中崔汴州依舊呆若木雞,手中兔毫筆尖點點濃墨一一滴落紙上猶自不覺,唯有胸前起伏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詩障,崔汴州這是入了詩障了!”

    “敢問蘇兄何為詩障?”

    “就是打懵了急火攻心!他現在腦中必在翻江倒海,卻又沒個喘息之機,越急便越僵,就如遇牆障身而不得過,卻又不知別走蹊徑一般。要是狀元郎能停一停,哪怕只是停一會兒……”

    柳輕候從不知詩障,自然也就沒停。依然是一首接一首,由蕭五娘子與玉娘兩人一交一替,你一首我一首,一直唱到了二十三首,二十三首首首都有可觀處,二十三首中崔顥始終未發一言,未出一首。

    第二十四首玉娘剛唱出第一疊:

    霜落寒空月上樓,

    月中歌唱滿揚州。

    相看醉舞倡樓月,

    不覺隋家陵樹秋。

    盧繼宗伸手一把攥住了柳輕候提筆又欲落紙的手腕,“夠了!賢弟,真的夠了。似你這般再寫下去,卻讓以後到揚州的詩客們還怎麼活?”

    盧繼宗話音剛落,崔顥口中驀然噴出一聲不知憋了多久的怒嘆:“氣煞我也!”話音未落雙眼一瞪,整個人直挺挺向後倒去,若非身子後側那長隨扶的快,這下子就得直接砸在地上。

    玉娘的琵琶與歌聲戛然而止,望海樓內外一時鴉雀無聲。沒開始前原以為當是勢均力敵,甚至崔顥更勝一籌的鬥詩鬥出這麼個結果來,誰能想得到,就是想到了誰又敢信?

    目光由崔顥身上回到正自活到著手腕的柳輕候身上,揚州眾士子們的眼神、心緒複雜的自己都說不清。

    兇殘,真是太兇殘了!

    這那裡是什麼鬥詩啊?分明就是赤裸裸炫技般的碾壓,大開大合的血腥屠戮,被他屠戮的對像還是少年成名,如今早已詩名遍天下的崔汴州。

    同是少年及第,狀元之才竟恐怖到一至於斯耶!

    就他這詩才捷才,天下間誰人可堪抗手?以後誰還敢與他邀戰鬥詩?

    盧繼宗從崔顥身上收回目光,往後擺了擺手,示意隨從上前收拾殘局。自己則將門窗內外打量了一番後神色古怪道:“二十四橋美揚州,狀元郎今日卻是二十四詩驚天下,只是未免太霸道了些,縱使才如泉湧,也該徐徐發之才對嘛”

    柳輕候甩著手腕子笑了笑,“為免以後再被人邀戰鬥詩,今日難免肆意了些。歌詩之道雖足以怡情言志,卻絕不足以傲人,畢竟文章不足以經國,實幹方能興邦。諸生,益其勉之!”

    他這番話若是剛來時所說,哪怕他是狀元郎也必遭人所譏並反感,畢竟年紀太輕,官職的品秩也不夠,當眾說這種話難免就顯得份量不足。

    但一番鬥詩之後,有了剛才非驚採絕艷不足以形容的表現,尤其是這份表現中透露出的舉重若輕的輕鬆與碾壓崔顥的霸氣之後,這番話說起來就顯得順理成章,揚州諸生不僅不覺得刺耳,反而感覺理所當然。甚至還有不少人就此躬身下去,朗聲道:“唯,謹受教!”

    這態度儼然已是將柳輕侯師事之。

    崔顥被盧繼宗帶來的從人扶走了,他急火攻心的很嚴重,必須馬上找郎中調理,否則後果實在堪憂。

    沒有多少人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在一場由他自己挑起的鬥詩中敗到這麼慘,汴州崔顥注定已是明日黃花。他用自己的落幕為柳輕候墊起了最好的踏腳石,自此,狀元郎的聲名將大震於江南,絲毫不遜色於北地。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9


第二卷三百五十二章一出好戲(國慶快樂)

    盧繼宗是個場面高手,目睹此狀,頓時順勢清咳兩聲道:“諸生既已低頭受教,還請狀元郎登壇講法,為我揚州士子開示策論之道,以助彼輩科考路上青雲萬里”

    說完,盧繼宗朝士子群中點了兩個眼色,當即便有人宏聲道:“請狀元郎開壇賜講”

    這幾人一領頭,諸生隨之俯身拱手,齊道:“請狀元郎開壇賜講”

    玉娘與蕭五娘子此時早已避往一旁,順著眾士子們拱手的方向看去,就見那年紀輕輕的狀元郎端立樓中,身姿挺拔,望之居然真有幾分宗師氣度。

    柳輕候對這樣的場面毫無預料,不過為此次文會提前也做了準備,既然總是要講講的,那就講吧。

    正準備說說心得體會時望海樓外忽然傳來一片鼓吹之聲,聲音既熱鬧且雜,一下子就將諸生的目光吸引過去。

    柳輕候跟著盧繼宗走到窗邊向外看,前面水面上正駛過來一片花船,鼓吹之聲就是從船上傳出來的。或許是冬日天冷的緣故,花船上的輕紗都換成了厚厚的帷布,看不清楚裡面的樣子。

    看到花船並不吃驚,揚州城內水多橋多,別具江南風情的花船自然也多。身側盧繼宗笑聲道:“船走的好快!還是這些個歌兒舞女鼻子靈,只可惜今天注定是要空跑一回了”

    花船確實走的快,一會兒的功夫就靠了岸,水邊距離望海樓已經很近。眾多士子看著花船,謔笑著猜測第一個露面阿姑的容貌到底是美還是醜。

    眾人注目中,那些花船全部靠岸完畢,簾子幾乎同時掀開,只不過從裡面躥出來的既不是女子,更說不上美,而是一條條彪形大漢,臉上覆著面巾,甫一上岸便齊刷刷抽出腰間刀劍沖過來。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臉上謔笑未散的士子們先是愕然,繼而大恐,隨後大嘩,一片“賊人來了”的驚叫聲中四散著亂奔,不過沒跑出幾步就被人攆兔子似的逼了回來,手腳慢的屁股上也不知挨了多少踹。

    “園子裡也有賊人”逃回的士子一邊叫一邊拼命往望海樓中擠,當船上的賊人們圍過來時,所有的士子都退進瞭望海樓,藏在園子裡賊人也都現了身,不過四五人而已,蒙面操刀看著甚是嚇人。

    朗朗乾坤,昇平世界,怎麼他娘的又出這事兒!

    柳輕候經歷這種險情已不止一次,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的也最快,看到外面並無士子被殺乃至受傷後,稍稍鬆了口氣,回頭就去找柳寒光,待看到他就跟著身邊後心也就定了下來。

    心中一定馬上去找盧繼宗。這些乘著花船突然而至的賊人是什麼來歷?下面的事情該怎麼辦?終究還是得他這個地方官出面處理。

    盧繼宗就在他身邊,但臉上卻是一片慘白,看他這大受驚嚇的樣子,怕是手要不扶著牆的話連站都站不穩了。

    柳輕候見狀眉頭皺了起來,這些賊人沒有殺人,也沒有傷人,分明是別有所圖,既然如此就得有人出面去談,只是就盧繼宗這樣子還怎麼談?然則不指望他,還能指望誰?

    此時賊人們已將望海樓團團圍定,一個領頭模樣的蒙面漢子上前兩步揚起手中長刀虛劈了兩下,頓時引得樓中士子們一片驚呼,賊人們見狀肆意大笑。

    賊人頭子一路走到望海樓前手執長刀叫道:“樓中的人都聽著,如今你們已是甕中之鱉。恨天盟辦事,規矩你們當也聽說過,我叫到名字的自己乖乖出來,別給耶耶找事,也別拿自己的小命作玩笑耍子”

    賊人頭子吆喝了一句後開始叫名字,隨即柳輕侯就看到了讓他無比驚訝的一幕,士子們之中居然真的有人開始往外走了,叫一個走一個簡直聽話極了。

    這詭異的一幕讓柳輕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開什麼玩笑!暫且放過盧繼宗伸手一把抓住旁邊往外走的一個士子,“他讓你出去你就出去?”

    這士子長的富富態態,錦衣華服的,被柳輕侯抓住後臉上發急不斷往外掙,“監察大人快放我走,出去的晚了可是要命啊。李兄,你幫我解釋解釋”

    口中說著,華服士子愣是生生掰開柳輕候的手指出去了,擠過人群一路小跑,唯恐耽擱了。

    被他稱為“李兄”的士子語速極快的解釋了幾句。恨天盟是活躍在江淮間的一幫賊匪,不過這幫賊匪挺講規矩。

    譬如今天這樣的綁肉票,凡其點名的都是廣有家財的富戶,綁了之後開的贖金價格一般也不離譜,肉疼肯定是難免,但也不至於家裡就傷筋動骨。只要按數給了錢,人保證平平安安放回來,不遭罪、不吃苦、不打不罵,整個過程就跟商賈貿易似的和氣生財。

    但反過來若是壞了他們的規矩,那給多少錢都沒用,就等著收屍吧。

    柳輕候聽完怒道:“荒唐!司馬大人,我等既然在此,就不能任由他們把人帶走,否則朝廷和揚州州衙顏面何存?”

    這話提醒的意味已經很明顯,咱們可是官兒啊,即便救不回那幾個富家子弟,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總得做點兒什麼,否則後面怎麼交代,還不得讓人說死?

    總之就是不能坐視。

    “賢弟所言甚是,只是,只是……愚兄胸口實在絞痛的厲害,委實是動不得了”盧繼宗口中說著,手已經按上了胸口。

    柳輕候見他臉色發白,嘴唇泛青,瞅著倒也不像作偽。正在這時,樓外那賊匪頭子的聲音復又響起,“第二件事,樓中的狗官都出來給耶耶們看看”

    今天樓中官員的數量不算少,都是隨著盧繼宗來給文會捧場的,聞言眾皆色變,目光都集中到了盧繼宗身上,他是品秩最高的司馬,要拿主意得他拿,要出去也得他先出去。

    盧繼宗猛地一哆嗦,抓著柳輕候的手涼的嚇人,“賢弟,萬萬不能出去啊,恨天盟這起子賊對官兒可是能下狠手的”

    柳輕候這時才注意到之前一直沒注意到的細節,“恨天盟?”

    “對,這都是一幫水寇和私鹽販子,咱們真要出去落到他們手上能有什麼好下場?”

    外面賊匪頭子分明是在算計著時間,冷笑聲道:“你們不出來,耶耶們可就要進去了,到那時刀劍無眼可都是你們的罪孽”

    此言一出,幾乎樓中所有士子們的眼神都著落到了盧繼宗、柳輕候等人身上。

    柳輕候沒理會樓外賊匪的叫囂,他正看著柳寒光,柳寒光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扭著臉偏到了一邊。

    他雖沒說話,但有這個動作就足夠了。恰恰就在樓外眾賊鼓譟著往樓裡湧時,柳輕候一扯柳寒光厲聲喝道:“閉嘴,本官出來了!”

    一聲既出,內外俱靜。

    樓外賊匪頭子嘿嘿一笑,“行,好歹有個帶種的”

    樓內眾士子們如釋重負的看著柳輕候,熱切的眼神中帶著濃濃的崇敬,倒是那些官員們沒有一個敢與他對視的,盧繼宗口中吶吶卻說不出句囫圇話。

    柳輕候拍拍盧繼宗的肩膀,“我出去看看,你保重好身體”又對眾官吏吩咐了一句,“照顧好司馬大人”而後,整整衣衫向外走去。

    士子們無聲的讓開一條道路,並開始有士子彎腰拱手,他這動作一出,其他士子紛紛仿效,一時間柳輕候腳步前方再沒有一個站著的人,眾皆俯身為其送行。

    柳輕侯看著這場景既覺震撼,又覺晦氣,看著跟送葬似的。一出望海樓當即低聲道:“恨天盟,哼,真是好名字!柳寒光你就別裝神弄鬼了,還不把兜帽放下”

    “呂七見過我,他要是一聲叫出來,看你怎麼收場”

    “這人叫呂七?”柳輕候剛嘀咕了一句,就見對面不遠處的賊匪頭子驀然雙眼暴睜,嘴巴也已張開,他果然是認識柳寒光的,而且看樣子還很熟,這麼遠並遮著兜帽都不成。

    他這一嗓子要是叫出來可真就麻煩了,柳輕侯急了,低聲疾道:“快!”

    他的聲音還沒出口,柳寒光已如離弦之箭般電射而出,比他身影更快的是手中的劍,幾乎只是眨眼之間,劍尖鋒芒已經點在那賊匪頭子的嘴上,生生將他將要脫口而出的聲音給逼了回去。

    望海樓內大嘩,狀元郎身邊竟有如此身手的護衛!

    勉強起身湊在窗子邊看的盧繼宗見狀猛地一拍窗櫺,大叫了一聲:“好!”,身旁官吏也激動不已道:“有此神勇護衛支撐著周旋一會兒,官兵也就該到了”

    樓中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外面。眾賊匪稍稍一愣之後聒噪著抄起刀劍就往上沖,卻被那賊匪頭子給喝住了。

    盧繼宗剛鬆了一口氣,卻見賊匪們雖被神勇護衛脅迫著賊匪頭子不敢再往上沖,卻分出人去將刀架在了那些富家士子們的脖子上,叫囂著要一命換會的別駕與使君得急得發瘋。

    還有吉溫那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羅隱弓到底招沒招,他又知道多少?

    因為穿越落下的胡思亂想的毛病算是徹底沒治了,總是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的自由放飛,想約束都約束不住。

    柳寒光一走就如黃鶴一去不復返,居然就此沒了消息,柳輕侯幾度探問,那呂七隻說讓他等著。

    中午送來的飯食甚是粗劣,柳輕侯既沒心情又沒胃口,餓著肚子空等。這一等就一直等到大下午,結果,柳寒光還沒等回來,外面突然乒乒乓乓的打起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9



第二卷三百五十三章仗義每多屠狗輩

    “州衙找到這兒來了?”

    柳輕候的驚喜持續的時間很短,撲倒門邊拉時卻從外邊扣上了。貼著耳朵去聽,外邊雖然打的厲害,但打鬥的規模卻又太小,不像是州衙出手該有的烈度。

    更坑爹的是打鬥聲打著打著居然沒了聲息,外邊傳來呂七異常憤怒的聲音,“許傑,你發什麼瘋?念著往日交情,念著你是條漢子,別人買你人頭的買賣耶耶都沒接,入娘的你非要自己上門找死是吧”

    “呂七,今天放火燒我船的真不是你們?”

    這個突然而起的聲音讓柳輕候一愣,病周處?他的船又被燒了?

    念頭一閃而過後忙又貼緊耳朵細聽。

    呂七哼的一聲冷笑,“恨天盟行事什麼時候藏頭露尾過,再說要真是我們出的手,還能讓你從水里跑嘍?”

    病周處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解釋,“好,此事先放在一邊等我查清楚再說。從長安來的監察御史柳輕侯總在你們手上吧,你只要把他放了,但有什麼要求我一力接著就是”

    “哦?我知道他是坐你的船到揚州的,倒沒想到一趟船程倒是把你的命都給買下了,怎麼,你病周處這是要投官?”

    “放你** *臭狗屁,呂七你少給耶耶嘴裡嚼蛆。柳輕侯於我有大恩,耶耶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報。放不放你畫個道,耶耶能走就走,走不了咱們還是刀劍底下見真章”

    柳輕侯心中一熱,同時心中又是著急,剛才聽外邊動靜就知道病周處勢單力孤,這種情況下還想啥啊,報警哪!你都能摸到這處賊窩子了,報警多省事?事後還能撈到多少好處?

    哎,這些個江湖人腦袋也不知道是咋長的,辦個事能把人急死!

    呂七粗豪一笑,“人可以放,道也不用畫,本盟以前找過你多少回了,你自己心裡有數”

    柳輕侯屏氣凝神,關乎到自己由不得不著緊,然則,門外的病周處許傑卻久久沒有說話。

    這尼瑪到底是個什麼道兒?恨天盟以前找許傑究竟是為了什麼?

    呂七竟然沒催促,許久之後病周處的聲音再度在門外響起,聲音異常的凝重,“某當年曾應過張縣尉,此生絕不從賊,你給的這路我注定是走不了了”

    呂七似是對他這答案並不意外,帶著濃濃的遺憾之情道:“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不放人……好你個許傑,你真當耶耶怕你不成”

    話音未落,外邊又乒乒乓乓打起來了,聽的柳輕候牙根兒直泛酸。

    外面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呂七邊打邊罵,病周處許傑或許是被罵急了,恨聲道:“耶耶義不從賊,恩卻是要報的,你不放人就是不死不休,死則死耳,但有本事就拿了耶耶這條命去,絮絮叨叨跟個小娘一樣算什麼好漢”

    呂七繼續罵,但一邊罵一邊又呵斥著其他同夥不許上來群毆,這動靜兒真是把柳輕侯徹底聽醉了。相愛相殺嗎?MMP啊,這些糙漢子們的腦迴路實在太清奇,穿越客真心搞不懂。

    聽外面呼呼哈哈正殺的起勁兒,一聲冷喝夾雜著幾聲暴風驟雨般的疾響結束了外面的拼鬥,“玩雜耍啊,把人捆起來”是柳寒光的聲音!

    這時,呂七拖長的聲音才傳出來,“劍下留人!”

    聲音很亂,卻也足夠柳輕候把外面的畫面拼起來。

    呂七和病周處許傑相愛相殺的熱鬧時,柳寒光突然出現,三兩招儿就把許傑給放倒了,因是他的速度太快,呂七“劍下留人”的喊聲就被反襯的那麼慢,顯得那麼假。

    ***,柳寒光總算是回來了。

    柳輕候退回到胡凳上剛坐下,柳寒光就推門進來了,臉上又蒙了起來,“去見了幾個人,順便追查了要花錢買你人頭的正主兒”

    柳輕侯憋了一肚子要發的無名火瞬間消散,“有人要買兇殺我,誰?”

    柳寒光利索的很,“長安人,王銲”

    “人呢?”

    “在望海樓,就是崔顥的那個長隨”

    “是他!”難怪此前在望海樓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眼熟,這廝是像……王鉷,對,就是王鉷。

    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個王銲必定跟王鉷有關係。

    “別讓他跑了”

    柳寒光撇撇嘴,“跑不了”

    “剛才聽呂七說有人也曾花錢買他的命,是不是也是這個王銲”

    柳寒光點頭,“他確是來找過恨天盟”

    柳輕侯起身在屋裡繞起了圈子,事情倒比剛剛想的更複雜了。原以為只是因為王鉷結下的私仇,現在再加上病周處許傑,事情可就不是私仇那麼簡單了,“不行,我得出去,得問問他三門襲殺的事兒是不是他幹的”

    “你怎麼回去?”柳寒光雖然高冷卻絕不笨,也知道這樣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柳輕侯剛才已經想好,頭向外邊點了點,“把病周處許傑放走,讓他報官帶公差過來,這邊配合著搬演個小戲就是”

    柳寒光出去安排,等他回來時手上拿著根繩子把柳輕侯給綁了起來,做戲做全套,這是給衝進來的公差們看的。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結果,出意外了。

    病周處許傑的確是回來了,不過他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根本就沒報官,耽誤的時間只是用於裹傷去了。

    已經做好了一見公差即落荒而逃,將綁著的柳輕候順利交給官府的呂七愣住了,“你怎麼不報官?”

    “呸,耶耶真是錯看了你呂七。報官?你把耶耶當什麼人了!來吧,亮傢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輕候在屋內聽的簡直想死,這個許傑啊!“趕緊把他弄走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看看州衙懸賞沒有?若是有,讓呂七安排個家世清白些的兄弟去自首,總之,今晚之前我必須回去”

    這番安排說的他是哭笑不得,當人質當到要兼職導演的地步,真是拍荒誕劇都夠了。

    這一遭總算沒讓人失望,不到一個時辰,隨著一聲擂木轟門的巨響,大片腳步聲疾衝進來,隨後外面就響起一片乒乒乓乓呼呼哈哈的打鬥聲,繼而是連串的落水聲,再然後“啪”的破門聲及驚喜的叫聲,“柳監察在這兒,找到了!”

    柳輕候臉上的蒙布被人一把拽了下來,對方的臉都還沒看清,先就听到盧繼宗喜極而呼的叫聲,“賢弟啊!”

    蜀崗子城上監察御史柳輕侯暫住的小院兒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之森嚴絲毫不遜色於揚州大都督府外。

    院內來人川流不息,前來慰問的人排起了長隊,若非是盧繼宗緊急調了一隊官奴前來幫忙,簡直都要服侍不過來了。

    揚州刺史來了,別駕來了,司馬就住在這兒,各曹從事參軍事一個沒落的都來了。

    繼而與地方官場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的揚州市舶使也親自領人來了,慰問的禮物別的不說,光是各種名貴藥材就整整裝了一大車。

    稍後,揚州大都督府也派人來了,官居四品的大都督府司馬親臨慰問,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這一波官場上的剛剛應付完還沒鬆口氣,以那八個被放還的富家士子家人領銜的慰問隊伍又上門了,比起前面那些官員,他們的慰問明顯更情真意切,下手也更重。以至於高冷的柳寒光都忍不住撇了撇嘴:“有這厚禮,拿到恨天盟贖兒子也足夠了”

    咦,這話咋就這麼彆扭了。柳輕候橫了他一眼,“咋,嫌棄我搶生意了。王銲抓住了?”

    柳寒光話都懶得說,只是點了點頭。柳輕候心中大定,繼續打疊起精神跟上門慰問的人寒暄,受謝。

    從回來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分別代表揚州官民士紳向他說了多少句感謝,真是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人人都在誇他今天的事情辦的漂亮,完美體現了舍生取義的大德如山以及愛民如子、視民如傷的崇高官德。

    這話聽的他心中汗顏的同時,也使他的官聲在揚州官民士紳間好感度爆棚,畢竟以望海樓當時的情景,敢站出來並主動要求以自己為人質換回士子的可謂鳳毛麟角。

    並且因為當時目睹者太多,事情本身又太具話題性,此事由官民士紳傳向市井間已成必然。後有為保士子慷慨赴賊,前有詩思泉湧力壓崔顥,一場望海樓文會注定將成就狀元郎在揚州的新傳奇,並以揚州為起點最終遍傳整個江南,且這傳奇的高度之高也注定在很多年裡都難被打破。

    終於應付完最後一波地方知名士子的聯合組團慰問後,柳輕候長出了一口氣,太累人了,躺的時間太長腰也太酸了。不行,得出去走走。

    出院子肯定是不行的,現在揚州州衙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他若非要出去不知還得驚動多少人。

    院子裡轉到了吉溫的住處,一問方知他人還沒有回來,不僅是他,另外的判官和支使們也都沒回來。柳輕候抬頭看看天色,心中一喜,這個時間還沒回來,看樣子吉溫那邊該是有動靜了。

    吉溫是在半夜裡回來的,柳輕候見他開口要說自己被劫持的事情,當即擺了擺手,“別扯這些沒用的,羅隱弓招了?”

    “還沒”

    不等柳輕侯臉上失望之色完全顯露出來,吉溫驀地一笑道:“不過也快了,只等天明請蕭五娘子過去走一趟,跟他說幾句話之後,職下保他必招”

    吉溫的笑容實在是不適合出現在晚上,尤其是夜裡,往之太容易做噩夢。不過柳輕候現在心怀大暢也就不在意了,“驚動州衙沒?”

    “這才一天時間,況且找他來之前職下早有安排”吉溫說著又笑了笑,“再則今天出瞭望海樓這樣的大事,誰還有心思在意他一個小小計吏”

    柳輕候點點頭。略一沉吟之後說起了乘船在三門的遇險及遇襲殺之事,隨後引出余老都頭及王銲,“王鉷你應該知道,他與我已成死敵,如今其胞弟王銲突然出現在揚州,且藏頭露尾的接近我行跡惹人疑竇,我極疑他與我的刺殺案有關,你幫我問問”

    “人呢?”

    “已經由我的護衛控制住了,天亮就交給你”

    柳輕侯在說到王銲時有些語焉不詳,畢竟有些事情不能說給他,原還等著他來問,結果吉溫卻一句都沒問,只是點了點頭,“放心吧”

    “放心?這可是買兇殺官的重罪,你確定他一定會說?”

    深更半夜,吉溫的精神卻極好,而且看樣子他明顯還起了談興,見柳輕侯還有要說的意思,他起身拎起茶甌一人斟了一盞,“監察既是供職於御史台,職下就班門弄斧一回想給大人推薦本書”

    “什麼書?”

    “前則天大聖皇后朝來俊臣所著之《羅織經》”

    “《羅織經》”柳 候抬頭看了吉溫一眼,突然覺得這個人的這個名字似乎有那裡不對。

    《羅織經》沒看過,但聽是早就听過的。這是本“奇書”啊,內容專講如何羅織罪名、酷刑逼供直至陷害殺人。

    據說當時另一酷吏周興臨死之際看過此書後,自嘆弗如,竟心甘情願受死;一代名相狄仁傑閱罷此書後全身冷汗直冒,等到他入了酷吏之手時寧自誣以圖後計,也不肯給酷吏動手的機會;甚至就連武則天看到這書也不免歎曰:“如此機心,朕未必過也”

    這是一本封建王朝史的酷吏聖經,後世的陰謀學扛鼎巨著。

    柳輕候回顧著關於這本書的粗淺了解,吉溫見他不說話,進一步勸道:“雖然來俊臣酷吏之名昭彰天下,但《羅織經》確有真知灼見”

    吉溫說著說著動了興頭,居然當堂誦念了幾段書中經文:

    “人之情多矯,世之俗多偽,豈可信乎?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恥其匿怨而友人也”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成事享其功,敗事委其過,且聖人弗能逾者,概人之本然也”

    誦完,他還沒忘了加兩句評論,“人之本性多欲,多私,又好巧言令色以諉過飾功,雖聖人弗能逾,誠哉斯言!《羅織經》中這樣的警語比比皆是,此兩則出自《閱人卷》再譬如《事上卷》中亦是佳言多有”

    “為上者疑,為下者懼。上下背德,禍必興焉。”

    “上者驕,安其心以順。上者憂,去其患以忠。順不避媚,忠不忌曲,雖為人詬亦不可少為也。上所予,自可取,生死於人,安能逆乎?是以智者善窺上意,愚者固持己見,福禍相異,咸於此耳。”

    “人主莫喜強臣,臣下戒懷妄念。臣強則死,念妄則亡。周公尚畏焉,況他人乎?”

    素來冷面之人此時卻眉飛色舞,書中原文大段大段脫口而出,看來吉溫對這本書真是喜歡到痴迷的地步了。

    柳輕候等他說完,這才捧著茶盞問了一句,“既有事上卷,那想必也該有治下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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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五十四章大案

    “自然是有,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可為為官者鏡鑑”

    柳輕候點點頭,“適才聽你誦,來俊臣在《事上卷》中有言'人主莫喜強臣,臣下戒懷妄念。臣強則死,念妄則亡'這番話著實是有見地,然則來俊臣最終結局如何?”

    吉溫遲疑道:“他死於吾大父的彈劾”

    柳輕侯放下茶盞搖了搖頭,“你錯了,他並非死於令大父的彈劾,他是死於則天大聖皇后之手。他知道人主莫喜強臣,念妄則亡,卻終究沒能做到,再則,沒有那個人主會喜歡一個如此揣摩他們心思的下屬,這事兒可做卻絕不可說”

    言說至此,他也不等吉溫說話,便又續道:“《羅織經》我雖聞其名卻未曾讀過,你說其中有《治下卷》,不妨誦念一則聽聽”

    吉溫脫口而出:

    “人有所好,以好誘之無不取;人有所懼,以懼迫之無不納。才可用者,非大害而隱忍。其不可製,果大材而亦誅。賞勿吝,墜其志。罰適時,以警其心。恩威同施,才德相較,苟無功,得無天耶?”

    “說得好啊”柳輕候點頭的同時雙目直視吉溫,“只是如今你我份屬上下,我若以他治下卷中所言對你,你又如何?”

    吉溫啞然,沉默片刻後才道:“監察這一手請君入甕實在漂亮”

    “做官一陣子,做人一輩子,再則官身不由己,上下之間說不准哪天就要離散乃至主客易位,既然如此又何必有那麼多機心?”

    柳輕候邊說邊給吉溫續著已經涼掉的茶湯,“譬如你我之間,我素來秉持的便是以誠相待,你做得好我絕不掩你之功,亦絕不會將自己的錯誤諉過於你。人之性情不一,你我或許不能相交莫逆,但相看兩不厭當是不難。我既以誠相待,吉君豈忍以《事上卷》機心於我?”

    一口氣說到這里後柳輕候伸手拍了拍吉溫的肩膀,“今夜嘴碎些就多說幾句,我願與吉君訂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我不求與吉君多親近,惟願你我二人能互信不疑,且不隨時勢之變化而有所遷轉。人,畢竟總是需要朋友的!”

    吉溫一般不大喜歡與人對視,但柳輕候這番話說完後他卻迎著柳輕候的眼神對視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待這個其實很無禮的舉動後,就見他拱手俯身一禮道:“監察若是不嫌棄,職下就高攀訂交了”

    柳輕候穿越已久,前面也經過與王昌齡、常建訂交的事情,知道吉溫這一禮的份量。雖然沒有斬雞頭燒黃紙那麼誇張,也沒有同年同月同日死那麼狠,但當唐人肅容正兒八經行下這一禮時,其實就是一個無言的守望相助的承諾,同時也意味著通家之好的交情。

    惟其甚重,所以這種禮唐人素不輕施。柳輕候面對吉溫這一禮也自起身,拱手俯身對拜下去,一拱手後兩人同時起身。

    鄭而重之的一禮之後,兩人還是兩人,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實已有了各自都能感覺到的變化。

    吉溫明顯不適應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或者說他就是不適應跟別人距離太近,草草說了一句,“監察若是看過《羅織經》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能真正抵死不招的人,差別只在於耗時長短而已。王銲的事情交給我,你就放心吧”說完告辭去了。

    柳輕候目送他的背影出門融入夜色,此前忽有所感的“吉溫”這個名字又跳入腦海,不對,這個名字以前後世的時候肯定見過,只是在哪兒?又說的是什麼呢?

    想著想著入了神,不知不覺間繞室踱步,一連轉了好幾圈後腦子裡不知哪根弦搭對了,陡然冒出“吉鉗羅網”四個字來。

    此四字一出,後世曾看過的相關情況就如流水般浮現出來。

    柳輕候這才駭然發現自己親自選的這個能力出眾,剛剛與之訂交的吉溫居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其人堪稱大唐開元天寶間最為知名的酷吏,是入了正史,在《新唐書》中都有傳的大奸賊頭子。

    李林甫穩坐首輔之位十九年吉溫可謂助力良多,他是個在陷害逼供、羅織入罪、鍛煉成獄等方面天賦絕佳的頂級高手,後期對於朝官的威懾力簡直是核彈級的,自己還真是……慧眼識人哪,這麼暗黑的人都划拉到手下還跟他訂交了。

    “烏七”柳輕候一聲喊,應聲而入的卻是車太賢,言說大管事委實太乏,瞅著空瞇瞇眼歇歇腳去了,問要不要喊人。

    過去這一天半夜的還真是不輕鬆,柳輕候擺了擺手,“讓他好生休息休息吧,起來後告訴他上街到書肆裡看看,若有《羅織經》即刻給我買回來”

    車太賢領命退下,藏在屋中暗處的柳寒光嘿的笑了一聲,直讓柳輕候冒火,“你笑個屁啊,屬官都已通讀甚至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我這上司難倒還不該好生看看學習學習,開卷有益你懂不懂,哼!”

    柳寒光又“嘿”了一聲,柳輕候循聲而起,“有你鬼笑這功夫倒不如跟我說說恨天盟的事兒,說吧,你今天都見了誰?他們又是什麼身份?”

    柳寒光立身於窗側的帷幕後冷冷的回了一句,“你是誰?你與恨天盟又是什麼關係?”

    柳寒光成功的殺死了談話。兩人誰也不搭理誰,柳輕候轉身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的很穩很實,很解乏,可惜沒能到自然醒。叫醒他的是烏七,旁邊閃出來的是卻是手下一個支使吏,滿臉的驚喜,“監察,羅隱弓招了”

    柳輕候從榻上一下跳起來,“真的,怎麼樣?”

    支使吏也不知道多久沒睡了,滿眼的血色,情緒卻亢奮的厲害,“吉判官熬了他一天一夜,今早把蕭五娘子一請來,軟硬兼施沒多久就招了。監察,是大魚!”

    “好”柳輕候套好鞋子,草草洗漱了一把後跟著支使吏往外走,到了地頭兒就見另外一個判官滿臉喜色,蕭五娘子也在,一副神情不屬的樣子。

    柳輕候沒顧上跟他們說話,接過俞判官遞過來的供狀就開始看,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後再度坐下來細細看了一遍,看完抬頭道:“這供狀靠的住嗎?”

    俞判官輕鬆的笑了笑,“靠不靠得住一挖就都知道了”

    柳輕候也笑了,“吉判官呢?”

    “他與大劉支使在復核供狀,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俞判官說完,挑起了大拇指,“職下在御史台供職近二十年了,要論辦案子,吉判官是這個,監察找了個好幫手啊”

    “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你老俞的沉穩老辣也不是白給的,就連李中丞都當我面提過你三回,讚譽有加的。踏踏實實把這個案子辦好,等收尾回了長安我幫你合計合計看看能不能上個門檻”

    俞判官二十年的資序已經是流外九等吏中的第一等,他再上門檻自然就是流外吏轉流內官,聽到柳輕侯這話他的激動之情可想而知,四十歲的人了居然當即就紅了眼眶 ,眼瞅著淚都要下來。

    呂溫的及時出現阻止了中年男人的失態,兩個支使吏負責看住羅隱弓,柳輕候則與兩個判官會商案子的後續。

    這個時候俞判官多年的經驗發揮了作用,三人會商的結果是供狀人證既已在手,後面就得按照御史台的辦案歸程和官場規矩來,要充分的尊重揚州州衙、相信揚州州衙、依靠揚州州衙。

    商議妥當,柳輕候看了看兩判官後沉聲道:“給揚州州衙發行文吧,茲事體大,請使君大人親來面議”

    俞判官起身一拱手,“職下領命”

    很快,一份正式加蓋有皇城御史台察院印鑑,以及監察御史柳輕候親筆花押的行文被支使吏劉大親自送到了州衙使君手中。

    “昨天才見過柳監察的,這才一夜功夫……”揚州刺史原本的隨意在看清楚行文後驀然消失了,身子也一下肅正起來,“這……有案子?”

    劉大點點頭後什麼都不再說了,使君黑沉著臉起身,本待要叫別駕同行,話都出口了一半兒又停住了,最終只帶了一班衙役前往。

    這邊送公文的時候,柳輕候也起身回住處換衣裳,現在已經進入辦案模式,且是發行文把人刺史請了來,再這樣穿戴隨意就不合適了。

    剛走出門,蕭五娘子快步跟了上來,“無花,你能不能善待他些,畢竟……”

    從離長安以來,“無花”這個稱呼還真是久違了。柳輕候扭頭看了看她,“他是重要人證,吃不了什麼苦的,我盡力”

    說完,點點頭走了。回到住處之後先找來柳寒光吩咐了幾句,目睹他離去後這才開始換衣裳,全套官服一絲不苟,一絲不亂。

    等他再回到關押羅隱弓的處所時,吉溫與俞判官並支使吏亦是全套公服打扮,人人滿眼血絲,神情肅穆。

    沒過一會兒,揚州刺史到了,看到迎接他的眾人擺出的陣仗後臉色更黑了。

    對此,柳輕候也是無奈,要是官大些或者資序再深些,哪怕僅僅是年紀大些他也不必如此,但眼下卻不能不借助這些形式。

    這架勢一擺出來,也就沒多少熱情了,寒暄只是簡單的幾句,而後雙方坐下,隱隱然已是分庭抗禮的格局,這也是御史巡按該有的樣子。

    柳輕候並未多說,見刺史坐下後一擺頭,自有支使吏將那份供狀遞了過去。

    刺史接過來看完,臉色已是黑冷如鐵,“我要見人”

    柳輕候起身,“請!”

    一路陪著到了關押羅隱弓的房間,柳輕候為示坦然甚至都沒進去,吉溫輕輕跟在刺史身後。

    近兩盞茶後,刺史出來了,看到柳輕候就是一聲長嘆,“揚州不幸竟出此巨蠹,下面怎麼辦,柳監察給個章程吧,州衙自當全力佐助”

    “人先得拿下,官倉也需要挖開看看,當務之急就是這兩件事”

    刺史點點頭,“拿人現在就去,正好我帶了一班衙役過來,十二個人應是夠了,都交給你。官倉自然要挖,只是時間安排上……”

    言至此處,揚州刺史頓了頓,目光看向柳輕候。

    “時間還是安排在晚上吧,最好是等閉坊鼓敲過以後,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沒必要大張旗鼓傳的沸沸揚揚亂了地方人心”

    刺史點頭的同時臉色神情活泛了不少,再度看向柳輕候的眼神中此前的冷硬也鬆動了不少。

    叫過衙役班頭過來吩咐一番後,由吉溫領著去了。那刺史做完這件事後就在有些簡陋的房中坐了下來,柳輕候知道他避嫌的意思,遂也留下作陪。只是兩人誰都沒心思說話,刺史臉色凝重的不知在想什麼。

    柳輕候見他做的坦蕩,心中的壓力其實已經卸了大半,不過他也不多話,自己想著這案子的後續。

    大約半個時辰後,吉溫回來了,報說揚州州衙倉曹參軍事周忠周衛疆已經請到,並未驚動州衙其他人。上前繳令的衙役班頭也說他們並未進州衙,動靜兒很小。

    刺史讚許的看了看柳輕候,一擺手道:“人某就不見了,柳監察直接審吧,總要他這兒先開了口,後面的事情才好安排。”

    柳輕候也怕州衙還有周忠的同黨,這也不是客套的時候,告罪一聲後向吉溫點了點頭。吉溫並俞判官等人領命而去。

    刺史接過柳輕候遞來的茶湯苦笑嘆道:“接連兩日迭出大事,先是望海樓,現在又冒出周忠這個混賬行子,不瞞柳老弟,愚兄現在的心思真是其亂如麻啊”

    “五口之家難免逆子,何況偌大一個揚州。下官來揚州也不止一日了,此間的百業興旺、市肆繁華、生民安居皆是親眼所見,親身所感,亦必將如實上奏”

    刺史拱拱手以示感謝,“柳監察若真有心,不妨多說說漕運的事情”

    “哦”柳輕候手中的茶盞放下了,“使君何出此言?”

    刺史隨即就倒起了苦水,言說揚州真是苦漕運久矣。

    漕運之苦已無需多言,但凡稍有了解就都知道,地方百姓實已到了談漕色變的地步,無奈揚州作為漕運起點必須承擔漕運行徭的責任,就這一條地方官每年都是苦不堪言,也逼的許多百姓破產破家乃至從賊,昨日在望海樓行不法之事的恨天盟之所以能成聲勢,並多年屢剿不絕,漕運傷民正是根源所在。

    二則江南漕糧從揚州起運,導致的結果就是每年都會有大量糧食向揚州匯聚,其量之大遠非一州州衙所能承當,人力、物力、管理能力都勉強的很,所以才會出現今天周忠之事。

    刺史倒苦水的目的至此已是顯露無疑,兩天裡接連發生的兩件事情都太大,無論如何他要找個說辭至少能為自己減過,但撇除這一層私心考量,其所言亦是實情。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0



第二卷三百五十五章挖倉窖,突破

    柳輕候心中已經確定,漕運確實是出大問題了。一個長安得不到所需要的足夠糧食,地方官民又不堪其苦,各重要關節弊案連連的漕運系統還有什麼維持的價值與必要?

    漕運必須改革。在開元這個年號已經走過十六年的時刻,在如今內外無事的背景下,溝通南北的漕運已然成為大唐走向開元極盛的最大一塊短板。

    或者換個說法就是,漕運改革能否順利成功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標誌,在經過一百一十年的漫漫長途之後,大唐這個黃金王朝正式登頂開元極盛之世的標誌,並由此傲立於兩千年封建王朝史的最巔峰,一枝獨秀,光耀絕倫。

    柳輕候自己都被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激蕩的有些血熱,穿越之前的後世總是在說中國夢,說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自己現在可就站在後世所要復興的目標前夜,甚至是就在門檻邊兒上。

    這是一個真正偉大的時代,距離頂點的最後一公里,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即便再小再恬淡的人物也難免為之血熱吧,渺小與宏大,以及由此滋生出的歷史感,使命感等等以前根本不會意識到的東西都一起潮水般奔湧出來。

    剎那之間,一句以前在後世聽過無數遍卻都不以為然的那句話突然閃現出來,不僅一點都不顯得突兀矯情,且是滾燙的怕人: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藉著一大口茶湯壓住熱血,柳輕侯緩緩聲道:“既是揚州官民俱都苦漕運久矣,使君為何不上書朝廷變革舊制?”

    刺史聞言苦笑,“這話別人都好說,反倒是我揚州州衙不好說啊”

    柳輕侯明白他的意思,口中卻道:“使君不說,別人誰會替你說?而且為使君計,這次也必須得說了,最好一併請大都督府也替地方訴訴苦,長史大人位高爵顯,居高聲自遠嘛”

    “怎麼,朝廷有意要變革漕運制度?”

    柳輕侯笑著搖搖手,“此事下官當真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下官只是有感於到揚州以來所受之盛情為使君出個不咸不淡的主意,變革漕運制度對於下官的品秩而言實在是太大了”

    “唔!此事確實是大,容某想想,想想”

    見他如此,柳輕侯心中很失望。這個揚州刺史看來就是個行事只求平穩的穩當官兒,遇事只想著坐順風船,自己一點都不肯出頭,不願引起爭議,也不願承擔絲毫風險。

    變革漕運是一件國之大政,惟其如此要想啟動就需多方發聲、多方造勢。揚州作為漕運起點,發聲就顯得尤為重要,也會被更多人關注。

    推動漕運改革,你不想說話可不行。柳輕侯臉上神色不動,心中卻是暗暗發狠,無論如何該說的話一定得讓他說,這事兒甚至不比周忠弊案來的小。

    枯坐了近半個時辰,眼見周忠還沒有開口,等不起的刺史起身告辭,柳輕侯將之一路送到了門口。

    刺史走後,柳輕侯並沒有去看吉溫對周忠的審問,吉溫是真正的行家自己去不去沒什麼區別;再則,那場面想必不會好看,能不看就免了吧。

    不過他也沒閒著,取來紙筆就開始寫信。信是寫給裴耀卿的,問候及通報自己情況這些常規內容之外,主要的就只有一條,提醒,或者說是提請裴耀卿在適當的時候在李三兒面前表達他對漕運的關注,以及對變革漕運制度的態度、想法及一些具體做法。

    漕運變革這麼大的事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開始,但裴耀卿此舉將是一次最重要的卡位,為將來順利拿下主導漕運改革的使職埋下濃墨重彩的一記伏筆。當年主導籍田括戶的宇文融走的就是這個路子。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這樣的事情不能幹,而且客觀上來說,至少在柳輕侯看來滿朝文武中也沒有人比裴耀卿更適合做這件大事。

    信還沒寫好,刺史譴來了一個衙役班頭,言說使君已下令州衙上下人等今日不得離衙,同時已在安排今晚開挖官倉事宜。

    柳輕侯聽完道了聲謝,譴那班頭回去了。穩當官兒也有穩當官兒的好處,他現在為撇清與周忠的關係,必定會在辦案上通力配合,這對自己這個僅有五人的小團隊真是太重要了。

    慶幸啊,實在該慶幸這使君跟周忠不是一黨,否則事情就難辦了。

    一直等到晚上周忠還是死不開口,吉溫明顯有些著急,柳輕侯臉上卻看不到慍怒之色,“犯了這麼大案子開口就是個死,負隅頑抗是必然的,這才一天不到,你也用不著著急”

    “道理我當然知道,但這畢竟是咱們到揚州的第一個大案,出不得差錯。早知道白天就該把官倉挖了,看他是說還是不說”

    “不過晚幾個時辰就能給那使君賣個好兒,這樣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官倉跑不了,周忠也跑不了,放鬆些!”

    吉溫看著柳輕侯的淡定,“白天若是放開用刑,他此刻早該招了,這個周忠看著貪心很大,膽子其實很小”

    “這當是證據確鑿的案子,急著用刑反倒落了下乘。吉判官,刑不可輕用啊,三木之下易出冤案,稍有不慎或許就是誤人誤己”

    吉溫聞言笑笑,柳輕侯見狀心底嘆了口氣也不再就此多說,看看外邊的天色後起身道:“走吧”

    剛出門就碰上來迎 們的衙役隊伍,一路會合了刺史的車駕後便直奔位於揚州羅城東北角的官倉聚集區。

    官倉所在已被鎮軍接管,一根根刺向夜空的製式單鉤矛憑空營造出凜冽殺氣。倉中上下官吏都被集中在一間房內,有的驚慌失措,有的莫名所以,氣氛沉悶的怕人。

    一行人的進入頓時引來一陣騷動,不過馬上就被彈壓下去。柳輕侯陪著刺史沒什麼動作,只是向吉溫點了點頭。

    吉溫也無多話,指明位置後帶了人就去開挖。柳輕侯邊陪著刺史往那處官倉走,邊聽著一個戰戰兢兢地小吏解說。

    聽著他的解說再左右看看,柳輕侯也算長見識了,後世電視劇裡的場景都是扯淡,唐朝官倉裡的糧食根本就不是存在屋裡,更沒有一眼看去成排成片的整齊大屋。藏糧所在就是地上一個個高處地面並不多的大土墩子。

    按小吏的介紹國朝之倉糧皆是採用窖藏,也就是在地上往下開挖小底大口的缸形窖,每窖口徑大小不一。柳輕侯大概換算了下,大約都是10到16米,最大不超過18米,深一般是7到9米,最深不超過12米。

    糧窖的修造朝廷有著嚴格的要求,譬如窖底、窖壁必須平整、光滑、堅實。挖好之後還需反復生火燒烤整個土窖以防止地下水分、濕氣上升,最後還需在周壁和窯底鋪設木板、草、糠、席等防潮品。

    這樣處理以後才能開始儲存糧食。一窖堆滿,上面鋪席,堆糠和墊草,最後用土密封。每一窖封好仍不算完,還需在旁邊立上刻字磚,上面記載倉窖位置、糧食來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領粟官的職務、姓名等信息。

    如此,一個大窖能存糧萬石以上,小窖也能存糧數千,因整個倉窖防潮、密封,溫度又低,因此能很好的大量且長時間存儲,以備朝廷戰事、賑災等不時之需。

    “這樣的倉窖一共有多少個?”柳輕侯之前在羅隱弓的供狀中看到過這個數據,但一時記不准確了,遂就順口問了一句。

    一路走來,小吏的聲音總算哆嗦的不那麼厲害了,“共有三百六十窖”

    “都是滿存嗎?”

    “是”

    柳輕侯邊聽邊在心中算著數字,三百六十窖按每窖折中八千石計算,總共就有近兩百九十萬石。再按一石折算後世一百二十市井計算,那就是將近三億五千萬斤。

    一個揚州存糧數量如此之巨,難怪杜甫在安史之亂後要如此念念不忘“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開元盛世從來就不是一個標題,一個口號,而是這一窖窖實實在在的糧食,也正是這些糧食撐起了盛世的根基。

    柳輕侯算過之後一邊感慨一邊又不免覺得可笑以及可惜,這邊存糧巨大,地方州衙不堪其負,那邊長安以及其所在的關中地區卻常懷乏糧之憂,稍遇災荒即要驚動皇帝逃難似的往東都洛陽就食,一豐一欠之間,當下轉運不利的漕運改革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

    念頭轉到這裡,他愈發覺得這一趟巡按揚州著實來的值,雖然其間迭遭險境,但畢竟是掌握了足夠多的第一手資料,即便現在就結束此次巡按,也夠寫一本紮紮實實的奏章了,如此既可以向御史台交差,更能為改革漕運張目並提供最堅實的論據。

    雖然沒能趕在最美的煙花三月下揚州,但這一趟足矣不虛此行了。

    一路聽著想著,不知不覺間到了倉區最偏僻的一處角落,按小吏之解說,此間屬於非災年素不輕動的常平倉的範圍,吉溫正指揮著一大群力夫在此開挖,外面的土封已經挖開,眾多熊熊燃燒的火把下,黃澄澄閃耀著金子般的光澤,力夫們不斷把上層的糧食往一旁轉運。

    柳輕侯瞅了幾眼後,接過一支火把去看倉窖旁邊立著的刻字磚。

    晚上天暗,他正蹲身下來細瞅時,刺史也湊了過來與他***,只是顧惜著官威沒有蹲下來而已。

    就在兩人費盡眼力看的辛苦時,旁邊驀地傳來吉溫一聲大喝,“都住手,出來了!”

    柳輕侯聞言與刺史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的意思非常明確,“這麼快!”

    起身趕過去,就見被挖開的倉窖裡露出的已經不是糧食,而是紮的密密實實的稻草,算算高度,這個倉窖轉運出的糧食還不到兩米。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最深可達十二米的倉窖其真實存糧只有六分之一,其它的全是換的稻草,而據羅引弓供述,他所知的這樣已被調包的倉窖就還有三個。

    看現場畢竟跟看供狀不一樣,再算算數量,柳輕侯臉上的輕鬆徹底消失了。

    那刺史更是不堪,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又或者是二者兼有,總之身子都開始打顫,伸手一指刻字磚幾乎是嘶吼聲道:“喪心病狂一至於斯,國蠹,真國蠹也!把這上面的人先給某捕了,不得走脫一個家眷,家宅一體查封”

    隨從的衙役班頭暴喝聲中銜命而去。柳輕侯也向身後隨行的支使吏吩咐道:“去,把周忠押來此地,某且看他還能嘴硬到幾時。小心著些別讓他自戕或是逃了”

    這一夜注定無眠,此前想著的盡量不鬧出大動靜也不可能,同時也沒意義了。官倉區仍在開挖羅引弓供出的另三座倉窖。公差們則連夜封宅抓人,儘管行動之前得了不要鬧出太大聲勢的囑咐,但真到動起手來誰還控制的住?

    一時間揚州城內一頭火把熊熊,一頭雞飛狗跳,孩子哭、婦人鬧的不知驚醒了多少睡夢中的揚州百姓,雖然大家都住在高牆大鎖的坊區內沒法出來看熱鬧,但誰都知道的是城裡出事了,出大事了!

    周忠被帶到官倉現場,一看到挖開的倉窖當即就癱了,臉色慘白、目光呆滯,喉嚨裡荷荷的卻發不出聲音,由著公差拖死狗般押了回去。

    柳輕侯跟著一起回了蜀崗子城。

    回來後,吉溫等人一臉興奮的連夜突審心神已經崩潰的周忠,柳輕侯本來也要參加,無奈盧繼宗漏夜而來不得不應付。

    盧繼宗一臉倦色,臉上神情倒還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賢弟你真是好手段,這下子揚州必定是要震動皇城了。你老弟滿載而歸,州衙可就慘嘍!”

    “我看你的樣子可是一點都不慘”

    盧繼宗聞言“哈”的一笑,“我才來揚州多久,幹的又是什麼官兒?這等必定要驚天的案子就算我這個司馬願意背鍋,政事堂能信?陛下能信?州衙真要敢讓我背鍋就是自己找死,他們還不至於蠢到這一步。既然無事,某自然就是一身輕鬆”

    “那你漏夜而來所為何事?”

    盧繼宗伸出手指點了點柳輕侯,“明知故問,說吧,你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出來”

    柳輕侯一怔,隨即臉色就沉了下來,“如此重案……”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0



第二卷三百五十六章案中案,再遇襲殺

    “行了,你想哪兒去了”盧繼宗擺擺手,笑的跟什麼似的,“果然還是個雛兒,這麼大的事情還能摀住不成?州衙所求不過是讓你的奏本上慢些,總之要比使君的本章慢,另外能幫著說些好話的時候也別吝嗇,就這,開價碼吧”

    柳輕侯神情恢復了正常,原來是這個!自己奏章先至就算是舉報,州衙奏章先上多少能算個自首,這中間的區別確實是大,也是揚州州衙當下能爭取到的最大主動。

    至於自己奏章上的美言,價值就更不用說了。

    “州衙這份奏章準備怎麼寫?只撂出一個周忠怕是交不了差吧”

    “還能怎麼寫?該用的套路用完,就得往漕運上推,連續兩個案子都太大,州衙扛不住的,還有比漕運更好的替罪羊?使君正等著天一亮就去大都督府及市舶使司,好歹搬動他們幫著敲敲邊鼓”

    漕運繁雜又關係重大,好比是個馬蜂窩,揚州刺史以前不願意碰,現在卻被逼的主動奔走,果然是形勢比人強!只是如此一來,柳輕侯還真就開不出什麼條件了。

    盧繼宗見狀又笑了他一回雛兒,擺著手道:“這事就交給我,總之哥哥既不會讓你沾亂子,也不會讓你吃虧。公事說完,現在該是私事了,你那奏章裡可得幫愚兄好生美言幾句”

    柳輕侯挑了挑眉頭,盧繼宗索性直接到了他身邊,“愚兄跟長公主那事兒鬧的太大,三年五載的怕是都回不去了。既然回不了長安,這天下間哪兒還有比揚州呆著更舒服的地方?只是這有職無權的實在膈應,逛個青樓都挺不直腰子”

    柳輕侯看著邊說邊咂嘴的盧繼宗真是服了,“你什麼意思,直說”

    “州衙這次是難過了,刺史別駕都別想留,但對愚兄卻是個機會啊,刺史哥哥不去想他,司馬升個別駕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這事兒我說了可不算”

    盧繼宗伸手過來拍著柳輕侯的肩膀,“你儘管在奏章上替哥哥美言就是,其他的我自有計較,揚州是天下有名的好地方,這麼大事也不能全指著你。哪怕就是最後不成,哥哥也斷不會忘了你的好”

    柳輕侯心裡尋思著,盧繼宗在皇城做過一寺之佐貳,有經驗人不壞,性子也不錯,做揚州刺史確實勉強,但做個輔佐刺史的別駕協調溝通上下卻足以勝任。尋思完畢,當即點了點頭。

    盧繼宗大喜,只是今晚大家都忙事情辦完他也就沒再多留,笑吟吟的轉身走了。就他這笑容若讓那刺史別駕看見必得氣個半死。

    送走盧繼宗後去往突審周忠處,支使吏那裡已經記有好幾頁供狀,柳輕侯見狀大喜,好啊,已經開口了。

    目前所供內容集中在官倉的偷梁換柱上,柳輕侯看完供狀大鬆了一口氣的是參與盜賣糧食的人不多,且都集中在周忠管轄下的倉曹,並未橫向發展到州衙。

    從其供狀來看,周忠初次犯案就是在三年前關中大災,李三兒就食東都之時。涉及倉窖三十餘口。

    他們的犯案其實並不算頻繁,每次都是瞅著冬末春初青黃不接時倒騰出糧食到市場售賣,而後又在秋後糧食豐收時低價購入填平虧空,一進一出賺個差價。

    這中間利水最大的就是每年的漕運,揚州官倉中撥出糧食交付漕船,漕船一路北送後卻不讓卸糧在含嘉倉,而是繼續北運至長安。當漕糧最終千辛萬苦的到達長安時,船工水手們不會想到他們的船在含嘉倉的帳上已經飄沒了。

    這樣的一趟運糧既不需要出本錢也不需要出運費,而關中糧價又高於江南,一船糧食幾乎就是一船開元通寶,純粹的無本生意利潤之高足以讓人眼珠子滴血。

    看著看著,柳輕侯在供狀上看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王鉷和王銲兄弟。

    周忠供說他曾在王鉷父親屬下任職,很得其信任,亦因此早早便與王鉷兄弟結識,並被他們以世叔稱之。

    後來王鉷入職監察御史,又正好是監察揚州道,兩人來往遂密,並最終做起了這沒本錢的買賣,揚州這邊奔走的是其開糧棧的妻弟,長安那邊奔走的則是王鉷胞弟王銲。

    兩人最初謀的就是漕運生意,至於一進一出賺差價的事兒是周忠與妻弟合謀之舉,王鉷兄弟並不知曉。

    與此同時,周忠也供出了王銲兩度買兇殺人之事。

    柳輕侯看到這裡份外著緊,看完後卻是哭笑不得,誰特麼能想到原因並非自己所想的私仇,而是在長安無意間上了不該上的船。

    果然是天網恢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王鉷啊王鉷,這就是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瞅瞅,這不就會上了嘛。

    但供狀到此總還是沒說清楚,柳輕侯索性直接開口問那周忠,“洛陽含嘉倉的'飄沒'賬目是怎麼回事?”

    周忠已近乎呆滯,乾巴巴道:“我負責發船,沿途及到長安後都是王氏兄弟負責,含嘉倉也是王鉷走的關節,我不清楚”

    柳輕侯不甘心的又追問了一句,“給多少錢你也不清楚?這可是你們共同的錢財,你就不怕他報假賬?”

    “含嘉倉那邊不要錢”

    “噢?還有這麼好的事,不要錢要什麼?”

    “幫著從江南往長安運東西”

    “什麼東西?”

    “弩”

    柳輕侯聽到這個答案臉上神情猛然一凝,其實也不僅是他,吉溫等人無不色變。

    “這事麻煩了!”

    柳輕侯心裡咯噔,腦子裡卻在回憶當初科舉備考時了解到的弓弩情況。

    唐朝尚武,朝廷並不禁民間百姓持刀劍乃至弓,但弩卻是《大唐律》中明令禁止,甚至是絕對禁止之物。

    唐弩有七種,都只能在軍中使用,且管理制度之嚴絲毫不遜色於後世軍隊對槍的管制。

    這七種弩分別是臂張弩、角弓弩、木車弩、大木車弩、竹竿弩、大竹竿弩以及伏遠弩。除臂張弩和角弓弩為輕弩外,其它五種都屬於殺傷力極大的重弩。

    柳輕侯的聲音乾澀的厲害,“什麼弩?”

    “臂張弩、角弓弩、木車弩都有,大木車弩我也見過不止一次”

    柳輕侯的捏著供狀的手猛然一緊。大木車弩可是名副其實的重弩,裝弦時需要動用絞車,箭的尾羽是精鐵製成,箭出時聲如雷吼。與此同時它還有個改良款,也是設在絞車上,一次能發七隻箭,遠達七百步,只論威力的話實打實是當今時代的兵器之王。

    是誰幹冒殺頭抄家的風險要把這種大殺器運進長安?

    他們想用它幹什麼,居心何在?

    柳輕侯當即叫停了突審,將吉溫與俞判官叫到外邊囑咐了幾句。核心內容就是一條,在周忠的供狀中盜賣官糧要與重弩事截然分開。

    重弩單獨成捲,從現在開始,非經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接觸周忠,更絕對不能閱看那份關於重弩的捲子。

    “俞判官,周忠接下來的審訊就交由你負責,務必把他知道的都問乾淨,時間上最好抓緊些。吉判官你現在就去審那個王銲,從他那裡探探看能不能摸出些重弩的消息,時間上也要抓緊”

    俞判官臉色凝重的點頭去了,吉溫也要走,柳輕侯叫住了他,略一沉吟後道:“周忠已經心神崩潰,王銲與他不同,若需用刑的話就用上”

    “怎麼這麼急?”

    柳輕侯沒直接回答他,左右看看確定周遭無人後方才低聲道:“洛陽含嘉倉令乃太子東宮出來的老人兒”

    吉溫臉色變的比俞判官更凝重,不過遍布血絲的眼睛裡也能看到興奮的光芒閃動,隱隱然如一隻發現了大獵物的惡狼,“監察是想盡快突審完畢後把人轉移走?”

    “是啊。那些可是重弩,而重弩可是在揚州上的船,周忠出事的消息現在必定已經傳揚開,不怕一萬,就怕……”

    正在這時,院中高大的烏桕樹上突然傳出一聲夜梟的鳴叫,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柳輕侯與吉溫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快去,非常時期,小心戒備”

    吉溫一溜小跑的去了,柳輕侯抬頭看了看烏桕樹,柳寒光悄無聲息從樹上溜了下來,“方才有人窺伺,被我驚走了,不過這應當只是個探路的”

    “能看出對方的來路嗎?”

    柳寒光搖搖頭,暗夜中的他全身緊繃,這是柳輕侯自與他相識以來從未見過的樣子。

    “離天亮至少還有一個時辰,趕緊換個窩子,要快!”柳寒光撂下這句話轉身三兩步之間就上了牆,又幾個縱躍後隱身到了屋脊的暗影中消失不見。

    柳輕侯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又抬頭看了看暗沉沉的天色,整個人都有些發怔,我靠,老子特麼的穿的可是盛世,盛世上演這種戲碼,搞你大爺呀。

    心裡瘋狂吐槽,身上伴隨的是腎上腺激素狂飆,剎那間柳輕侯感覺哪兒哪兒都不對了,就連此前那一班衙役送回周忠後的回衙復命都引起了他極大聯想。

    雖然之前遭遇過幾次襲殺,但那來的都突然,望海樓那次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提前預警的反而讓他剎那間有些手足無措了,畢竟後世加穿越至今都只是個普通人,搞毛線哪!

    不行不行,這樣不對!

    任緊張的情緒稍稍釋放之後,柳輕侯約束住不合時宜紛飛的思緒強令自己鎮靜下來,而後快步動了起來。

    這處院落左手處乃是州學所在,佔地面積很是不小,晚上在此看守的是個終生未娶的老鰥夫。

    老人覺少,睡的也輕,隱隱約約間聽著明倫堂那邊似乎有動靜兒,責任心極強的老鰥夫不懼冬日嚴寒起了身,披著厚棉衣隨手抓起身邊的小鑼前往查看。

    這一看卻把他嚇了一大跳,大半夜的,明倫堂後的院牆上卻搭起了梯子,一個人正在晦暗的月色下翻牆而過。

    老鰥夫驚的嘴都半張了,提起手中守夜人必備的驚聞鑼就準備敲,然則不等他敲響,一隻突然出現的手搶走了他的鑼槌。

    老鰥夫看著面前鬼一樣突然出現的暗影,半張的嘴裡咯咯幾聲後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別傷人性命!”柳輕侯極力壓低的聲音傳來。

    柳寒光放下被他急時扶住的老鰥夫,“他自己暈的”說完,身影幾個縱躍就到了梯子處,在柳輕侯“別慌,這是我護衛”的低聲提醒中翻牆而過。

    很快,周身被綁死,嘴上也被堵住的周忠與王銲就被送了過來,吉溫等人翻牆的速度也明顯加快,當所有人都過來後,處理了梯子的柳寒光再度消失在了屋脊的暗影中。

    柳輕侯合著吉溫等人將周忠、王銲並那個老鰥夫抬進寬大的州學明倫堂後身上的內裳已經被汗濕透了,只是這時眾人說話都屏著氣息,哪裡還能生火取暖。

    又冷又緊張的熬了兩盞茶功夫,就在俞判官低聲斥罵揚州簡直是無法無天的蠻荒之地時,幾響尖銳的破空聲從一牆之隔的夜空中傳來。

    這聲音不大,但穿透力卻極強。支使吏李峰脫口而出道:“這是弓箭,聽聲音像是格弓射出來的”

    說完也不等柳輕侯發問,他自低聲解釋道:“職下以前想投身軍伍,雖然最終為老母所阻,但在弓箭騎術上下過些功夫”

    柳輕侯點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時躺在地上的王銲開始跟個泥鰍似的扭來扭去,柳輕侯起身直接一腳踢在他頭上。

    泥鰍頓時老實了。

    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一聲高喝,“別與他纏鬥,發火箭把屋里人逼出來”

    箭支破空聲大作,也不知他們用的火箭是個什麼材質,牆那頭很快就起了火,隔著牆在這邊的明倫堂中都能看到隱隱約約的火光。

    明倫堂中更安靜了,俞判官與那兩支使吏一臉的不敢置信,趁著夜色來殺人滅口已經很不得了了,這幫子賊人居然還敢用箭放火,這裡可是揚州城內啊,賊人居然敢在夜裡放火箭,這得膽大及喪心病狂到什麼地步?

    從不敢置信中緩過來之後,他們看向柳輕侯的眼神就全是感激,多虧剛才聽了柳監察的翻了個牆,若是按他們的想法出院子上街,現在只怕早被釘死在長街上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外邊傳來慌亂的“走水”的喧叫聲時,柳輕侯起身推開一扇窗戶的縫隙往外看了看,亂糟糟的聲音更大了,但被火勢燎亮的夜空中什麼都看不到。

    當外間水龍隊抵達的聲音傳來時,柳輕侯與眾人不約而同的長出了一口氣,今晚算是過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0



第二卷 三百五十七章 三本奏章

    外邊很熱鬧,但柳輕侯並沒有急著現身,一則是柳寒光還沒有回來,再則他現在都沒想好該往何處去。

    隔壁火勢越來越小時,天終於大亮了,柳輕侯掏出名刺遞給吉溫,“你到揚州大都督府走一趟,為今之計只有借住到那裡了,我就不信還有人敢到大都督府內殺人放火。小心些!”

    吉溫去後沒回來,柳寒光先回來了,柳輕侯沒等他說話先上前周身檢查了一遍,看他並沒有帶傷才放心下來, “人追到了嗎?”

    “追上了一個,其他的都上了船,天一亮,出城就走了”

    “追上的那個呢?”

    “死了”柳寒光迎著柳輕侯的眼神搖了搖頭,“他受了傷,眼見我追索甚急不得脫,自己了斷了,手法果斷決絕,我瞅著他們這六人像是專養的死士,一般人絕沒有這股子狠辣”

    柳輕侯聽完有些失望。死士不算什麼線索啊,自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以來豪門豢養死士之風便長盛於魏晉六朝間,甚至還有入了正史的,流風所及到隋唐時其勢雖衰,卻也不在少數,很難通過這個查出什麼來。

    至於其他五人乘船而走也是煩人,揚州河道密布且與長江乃至大海相連,到哪兒找人去,這條線算是斷了。

    “走就走了吧,你安全回來就好”

    柳寒光聞言嘴唇動了動,欲要說什麼時,外邊傳來一片腳步聲,柳輕侯循著聲音出去了。

    外面來的是前天晚上還曾上門慰問過他的大都督府司馬,帶著一隊五十人的精銳軍士,也沒過多的寒暄便徑直護著柳輕侯一行併兩個囚犯到了大都督府,並給安置了個獨立的院落,戒備森嚴。

    隨後,大都督府長史親臨問明了情況後甚怒,黑沉著臉色走後未久,外間就傳來揚州城內外大索奸邪的消息,大都督府調動軍士配合州衙公差們篦子般將揚州城內外篦了一遍,一時間據說州衙大獄都不夠裝人了,葫蘆串子般拘在城隍廟裡。

    這其間揚州刺史、別駕等上檯面的州衙官屬免不得要來走一遭,兩位揚州主官容顏蕭索、神情憔悴,三人對坐時竟有些相顧無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柳輕侯送兩人出門時,刺史一聲長嘆,“監察且在稍待幾日,某會盡快拜表請罪”

    柳輕侯還能說什麼?但只拱手而已。

    “他心裡怕是要恨死你了”走過來的是吉溫。

    “恨我?”

    “就算不恨,也埋怨死了。監察沒來之前,揚州一片歌舞昇平,現在卻是遍地狼藉,他的前程算是到頭了,那別駕日子怕也不會好過,能無怨乎?”

    柳輕侯無語的很,這樣的結果還不是他的初衷。吉溫繼而一笑道:“倒是監察你第一次巡按地方,揚州州衙就落得如此結果,這威肯定是立起來了。復有親走漕運水道之勤、查實國蠹周忠之功、建言變革漕運之策,威能勤績俱全,待回京後超擢可期,可喜可賀”

    “哪兒有你說的這麼好,能平安回去再說吧”

    “監察還在擔心那些人?”

    “你難倒不擔心”

    吉溫搖搖頭,“當初他們之所以趁夜而來殺人滅口是懷著想給周忠封口的心思,一擊不中也就沒機會了。這都幾天了?周忠該招的早就招了,他們不會想不到,也不會再為此幹冒奇險,能做大賊的就沒有蠢人”

    “這話倒是……”柳輕侯話剛說到一半臉色驀然一變,“壞了,王鉷危在旦夕”

    吉溫聞言猛然扭頭過來,柳輕侯顧自道:“王銲是你親自審的,他連買兇殺我之事都招了,別的事情卻知之甚少,唯一供出的不過是含嘉倉一個倉史一個監事而已。究竟是誰在將重弩私運入京,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吉溫點點頭,“現在看來此前主導其事的只能是王鉷了”

    “嗯!”柳輕侯抬頭看著遠處的天空,“周忠案實是案中藏案,王鉷倒越發讓人看不明白了,察其初心,他費盡心機弄出的漕船飄沒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運重弩進京?”

    “這個問題唯有王鉷才能回答”

    “他如今遠在嶺南,鞭長莫及啊,惟願他福大命大吧”

    柳輕侯最初知道是王銲買兇來殺自己時,直恨不得王鉷立刻就遭天雷劈了最好,現在卻真心實意盼他能好好活著,至少真相查明之前千萬別死,世事離奇真是一言難盡。

    說完轉身要回房時,吉溫突然壓低聲音來了一句,“監察,隱身幕後的會不會是東宮?”

    柳輕侯腳步一頓,並未過多沉吟便搖頭道:“此事難說,雖然現在看來東宮可疑,但我不信太子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會這麼蠢?此案太大,若依著我的本心真是躲的越遠越好,惟其如此,我等在經手時容不得半點揣測,一切皆需用證據說話,唯此方能不誤人不自誤”

    “可惜了,這實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啊”

    柳輕侯轉身過來看著吉溫,“吉君可知秦延壽之事否?”

    吉溫點點頭,此事之前鬧的好大,而且還事涉柳輕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前車之覆,不可不鑑哪”說完,柳輕侯沒再停留,轉身回了房。邊走邊想,如今之東宮實已成了動蕩之源,幾乎是盡人皆知太子之位不穩,就連吉溫這樣的小吏都眼紅著希望在這個機會中撈一把,那地位更高的人呢?兩京以及地方懷有這樣想法的人又有多少?

    柳輕侯對大都督府的態度從最初的疑慮到點點滴滴確認其安全無虞後便開始全力準備他的奏章,這將是一個浩大的文字工程,至少得由三個本章構成。

    一個本章是對此次巡按淮南的觀風總結,這是必須要做的作業,但他也並不想例行公事的敷衍過去,只是因為目前只到過揚州,這份本章材料不足尚不能下筆。

    第二個本章是對周忠弊案的彈劾。對此,柳輕侯的構思裡並不想僅僅是就事論事,除了將弊案本身說清楚之外,他更多的考慮是想建言朝廷以此為契機對天下糧倉進行一輪總盤查,並由此案提出自己對朝廷糧政監管制度的反思與查遺補漏。

    在這個收稅仍舊是租庸調實物稅的時代,糧政實在是太重要了,百姓交的是糧,朝廷收的是糧,糧食的價值其實已遠遠超越了糧食本身,它就是朝廷財富的體現,是大唐盛世最重要的根基。

    唯有真正盤清楚這個家底,才能對當前大唐國力有個最客觀的認識。而盤查本身又是對如今大唐吏治的總檢驗。

    若最終結果真如杜甫所說是“公私倉廩俱豐實”吏治也總體清明,那開元盛世就是堅如磐石。

    眼瞅著開元十六年馬上就要結束,先天兩年,開元十七年,眼瞅著李三兒登基為帝將滿二十年,如果這次注定將歷時彌久的大盤查能夠順利推行,就將是對他勵精圖治二十年施政的總檢驗,亦將是開元極盛之世到來的錦繡鋪墊。

    這已經是篇極大的文章了,遑論還有第三個建言變革漕運制度的本章。身為穿越者最大的優勢就在於超越歷史階段局限性的深遠眼光,但也因此就注定了這份要超越漕運變革本身的本章將異常難寫。

    開元天寶間實為中國數千年地域經濟發展的大轉關關口,在此以前的數千年間,從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代以降,黃河流域的北方都一直是中國大地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以及經濟中心。

    但隨著江南的開發,尤其是西晉滅亡典午南渡後三百年間江南大開發的加速,中原大地經濟重心的南移已經是不可阻擋的浩浩大勢,值此數千年之變的關口,有志於衝擊開元極盛的大唐帝國有必要主動認知到這一點並積極有所作為。

    溝通南北的漕運可不僅僅只是一條漕糧通道,它應當是大唐帝國龐大身軀上最重要的一條主動脈,如果它作用發揮的足夠好足夠充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動輒腸梗阻,其必將成為大唐國力的倍增器,同時在政治上亦可使大唐之內政更為和諧,凝聚力更強。

    這是政事堂宰相們該操的心哪,柳輕侯領著監察御史的俸祿卻要操宰相乃至皇帝的心,為將大唐推上真正的開元極盛做謀劃,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所有雜事,包括對那兩人的後續審訊都交給了吉溫與俞判官,柳輕侯躲進大都督府的臨時書房開始殫精竭慮,其做功課之苦,思慮之深之苦,每天耗時之長用功之勤甚至遠超兩度科舉備考。

    每每因用功太勤,伏案時間太長以至於雙眼昏花,胸中煩嘔欲吐時,柳輕侯也不免自嘲穿越就是個大坑,坑的就是穿越客本身。

    任你後世是怎樣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旦穿越了,處境改變了,你就會不由自主將關注的中心由個人上升到家國。畢竟身為一個炎黃子孫誰能眼睜睜看著祖宗之世就此沉淪?眼巴巴瞅著盛世繁華零落成泥?

    我真的想,但臣妾實在是做不到啊,這片土地實在讓人無法割捨,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哪怕統治土地的人讓你再反感乃至憎惡,這片土地本身都讓你愛的深沉,以至於無法安然於它的沉淪。

    一心難安責任就來了,於是才愕然發現後世以為不過是口號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竟然是真的,而且是沒人逼你,自願背負上的沉重。

    由是他就無比確定:穿越是個坑,專門改造人。

    各司其事的忙碌中,殫精竭慮的思忖中開元十六年結束了,大唐帝國迎來了開元十七年。

    年前五日揚州刺史的自劾奏章被快馬送往長安。又四日後,堪堪在除夕前日,柳輕侯查劾揚州州衙戶曹參軍事的奏章由急腳遞頂風冒雪的送往長安。

    由此就剩下等待了,刺史、別駕等著朝廷的處斷,柳輕侯則等著政事堂及御史台的安排來決定他是該結束此次巡按,一併押送周忠回京,還是繼續巡按之路。

    人在異鄉,加之人心浮動的揚州州衙也沒多少心思來敷衍他們,柳輕侯這個年過的就很冷清,不過這也正好遂了他的意,三本奏章如今只出了一本,功課仍重他也委實沒心思過什麼年。

    原以為這樣的冷清會一直持續到長安的消息到來,孰料剛過了初二,這處借住大都督府的院落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上門賀新春的絡繹不絕。

    柳輕侯被人打亂了思緒很是有些煩躁,對烏七遞過來的厚厚一沓拜帖就懶得看,“都是些什麼人?”

    “有揚州州衙來的,有淮南道其它各州縣來的,此外還有揚州士子們的聯名拜帖,以及那八家富家公子尊長的拜帖”

    “揚州州衙的?無論長安如何回复我們都是要走的人了,他們還來作甚?”

    “州衙人事必有大變,但怎麼變,吏部必定會徵詢你這個剛剛巡按完的監察御史的意見,所以監察在此事上不僅有說話的餘地,份量也很重,他們豈能不來?”說話間,吉溫又拿著一疊拜帖進來了。

    “至於淮南道其它州縣,就憑監察在揚州立下的赫赫虎威,他們焉敢不來?”

    “這就沒一個好見的”柳輕侯隨手將拜帖扔在了書案上,“撿著看看,這兩類我一個都不見,稍後我自會出一個謝客榜,現如今這情勢下,他們哪兒是來拜我,分明就是來害我”

    吉溫幫著烏七分揀,欲言又止的樣子。

    柳輕侯看見了,“有什麼話就直說,你我之間還要藏著掖著不成?”

    吉溫聞言一說,順手幫柳輕侯添了茶湯,“御史巡按在外,逢著年節地方衙門來拜原也並不鮮見,隨員們照例都會分潤一份節禮,監察這一謝客,職下等的分潤可也就泡湯了。監察盡可不顧慮我,但其他幾人卻不能不有所安排,長安居,大不易啊”

    柳輕侯聽到這話不僅沒惱反而很高興。吉溫這人冷,而且他的冷還跟柳寒光不一樣,柳寒光是面冷心熱,吉溫卻是真正的面冷心也冷。

    一個面冷心冷的人能主動跟自己說這些,這就說明此前的訂交確乎是發自於他的真心,這難倒還不值得高興?柳輕侯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為什麼就不顧慮你,好像你家中也並不豪富吧,放心,此事我有安排,必不讓大家既受累又受窮”

    他是受大娘子影響,隨後在九娘子和無色面前隨意慣了,對親近人喜歡拍拍肩什麼的,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習慣,但吉溫則明顯不適應,難得在他臉上看到彆扭的樣子,柳輕侯索性哈哈大笑著又狠拍了幾下,愣生生把吉溫給拍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0



第二卷三百五十八章利益均霑

    有吉溫幫著傳話安定人心,柳輕侯親筆所書的謝客榜掛出來後俞判官等人神色如常,倒是外邊不安靜了,揚州州衙及其他州縣來人收回拜帖的同時絞盡腦汁琢磨著該如何打通他的門子。

    跟他們的愁眉苦臉不同,揚州城中士林及百姓們對這道謝客榜則是好奇不已,榜剛掛出不久就有人過來圍觀,不認字的就央著讀書人幫著讀讀解釋解釋。大正月的正好閒著沒事兒,結果看熱鬧的越來越多,生生在大都督府外造出了個景點。

    這且不算,當晚柳輕侯洗漱罷正要休息時,都督府一個隊正前來請見,言說外面有人想趁夜揭他的榜文被捉住了,特來請示該如何處理?

    還真是奇了怪了,這是謝客榜,又不是懸賞榜文,揭了有啥用?“他為何要揭我榜文”

    隊正聞言一怔,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怪,“監察不知道?自監察在望海樓文會上二十四詩震江南,完胜崔汴州後,就有人出重金搜求監察之墨寶,因是誰也沒有,現在價已越炒越高,這賊就是想偷揭了榜文賣錢的”

    柳輕侯聽著聽著剛喝下去的一口茶湯飲子差點噴出來,還二十四詩震江南,以前怎麼沒發現唐人也這麼喜歡惡搞。

    當下忍不住就笑,“什麼二十四詩震江南的話校尉再也休提,想著來偷字的即便是個賊也是雅賊,大過年的就別為難他了,放了吧”

    見隊正鼓起眼睛要說話,柳輕侯先一步攔住了,“至於那謝客榜就請校尉經經心幫忙看著點兒,等過了上元節,若它真能賣錢,校尉領著手下弟兄就揭了去賣,也算某為大家添點酒錢”

    校尉當即啥也不說了,謝禮過後歡天喜地的去了。這時正忙著鋪被子的車太監接了一嘴,“這軍爺可沒瞎說哄少爺高興,二十四詩震江南在外面早就傳開了,不僅我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聽過,大管事也聽過好幾回的,少爺要是不信就把大管事請來問問”

    柳輕侯惡寒,“問什麼問,睡,你也去吧”

    車太賢一邊嘟囔著一邊走了。柳輕侯睡著前想著,惡寒是惡寒,但也未必沒有好處,經此一事以後該不會再有人找自己鬥詩了吧,一勞永逸,爽!

    雖然掛了謝客榜,雖然謝客榜在揚州已是傳得紛紛揚揚,但柳輕侯也不能真的一個客都不見。

    大年初四他出了趟門,依次拜會了大都督府長史、揚州市舶使以及州衙的兩位大佬。

    長史與市舶使處都是感謝,感謝長史在危急時刻的援手以及當下安排食宿住處乃至保衛的照拂;市舶使處則是感謝他對楊達的關照,楊達和他的伴當都搬進市舶使司衙門的後衙住上了,還不該謝。

    長史與市舶使不約而同都沒提周忠案子的事情,甚至就連那夜放火燒屋的事情也沒怎麼提,倒是對他文會的表現大加讚賞,尤其是長史大人在短短的會客時間裡還吟了兩首,興致盎然。

    這邊感謝完,刺史與別駕那裡就是安慰,不過氣氛總是好不起來,草草坐坐就走了,兩人送他離開時也都不約而同的提了一句,盧司馬會尋他說話。

    柳輕侯事情多,對此也就沒深琢磨。拜客完畢回去後就是見客,所見客人共三撥。

    最先的是那八個當日被救士子的父執輩,他們是一起來的,感謝的話自然沒少說,關鍵是說完之後的謝儀手面著實不小。

    柳輕侯自是不肯要,但這些人又如何肯依?八個人八張嘴說的都是一個意思,我等不是來走監察御史門子,就是為感謝救命之恩的,受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況且是如此深恩?

    這份謝儀我等給的是心甘情願,監察收的是光明正大,若是不收,怎麼?監察是嫌少不成?

    柳輕侯總算是知道他們為什麼一起來了,好傢伙,一個人再口舌便給哪兒能說的贏八個人,況且這八個都還是城中士紳領袖級別的。

    最終……柳輕侯還是收了。送走八人,他拿著手中的飛票看了看後讓烏七去把吉溫等人請來。

    兩判官、兩支使聯袂而來,柳輕侯邀座之後也沒多餘的話,直接把飛票推到了年紀最大也是資歷最深的俞判官面前,“這是望海樓文會上那八個士子家人給我的謝儀,勉強算得上是清白錢,這一趟巡按揚州大家都受累了,這些錢就充為常例大家分了吧”

    俞判官嘴上正要說些客氣話時看清楚了飛票的數字,頓時全身一哆嗦的站了起來,“這……也太多了,這……”

    這時,其他幾人也湊過來看清了錢的數字,吉溫還好,兩個支使吏當即就漲紅了臉。

    監察真是太……這麼多錢他居然真就拿出來分了!跟眼前這位一比,以前的王鉷簡直就是個措大。

    面對他們的激動乃至不安,柳輕侯想到的是武則天最重要的統御之道,賞必重,罰亦必重。

    自己的地位當然沒法兒跟武則天比,但有些情況卻一樣,一個是女人操握大權,一個是年輕資序淺,都有根基不足的毛病。這種情況下行重賞重罰雖未必是最好的方式,但卻是見效最快就能將人攏成一團為我所用的方式。

    “收下吧,我等以後還要在一起做事,這樣推推讓讓的成什麼樣子?”

    俞判官還是不肯收,直說當日望海樓他們也沒在,監察遇險也沒幫上什麼忙,不敢受此重賞。此言一出,兩個支使吏亦是附和。

    這時吉溫說話了,他的建議乾淨利索,這筆錢監察你也拿一份,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柳輕侯真是無奈,最終他也算了進去,也不論什麼官職地位高低,五人均分。柳輕侯明言從自己那份裡拿一些出來給雜役老劉,雖然他沒來,但畢竟也是團隊一份子。

    分錢方案搞定,屋內氣氛一派融融和樂,就連吉溫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活在長安不易啊,有了這筆遠超預料之外的常例進項,家裡很是能辦些大事了。

    第一撥之後第二撥見的客人是揚州士子們的代表,一行十人皆是當地最為知名的少年才俊,被揚州士林推許為廣陵十子。

    柳輕侯見他們的時間很長。談話內容是圍繞策論展開,說的很多,聊的也很開心。

    大家年紀分明差不多,但廣陵十子卻執意以師禮相待。看著他們心悅誠服的樣子,柳輕侯暗道或許這才是此次江南之行最大的收穫。

    暢談半日並留飯之後,十子心滿意足的離去。行經門房時,一股很強的魚腥味順風傳來,十子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順著味道來源看去,就見到兩個穿著犢鼻褲的漢子坐在門房裡,一個面帶病容,一個左眼上有個大大的白斑。

    那兩個漢子看到士子們眼中的不屑,頓時怒目圓睜的就瞪了回來,眼神之凶悍讓十子嚇了一跳,有人甚至連退了兩步。

    這等窮凶惡相的漁人怎麼也跑到這兒來了?柳監察可是狀元郎,能見這兩個夯貨?

    然則隨後的一幕真是大出他們預料之外,十子還沒完全出門時,就見身後狀元郎跟在門子身後疾步過來,隔著老遠衝那兩個漁人打扮的漢子招呼,直至一把攜住了面帶病容那漢子的手,迎著他就往裡走。

    出來時注意到十子,柳輕侯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依舊扭過頭去那漁人親熱說話。

    十子目送他們遠去,尤其是看到那兩個漢子帶著的還在滴水的魚簍久久無言。直至四子中的老四一聲嗟嘆,“前見謝客榜以拒權貴,今又親見待漁人如摯友上賓,柳監察不僅才識令我等望塵莫及,這份傲上而親下的風骨實有古君子之風,開元十五年進士科取士,朝廷真得人矣”

    “四弟說的好!”

    “四哥所言甚是,那兩個漁人身上味道好重,適才若非親見,別人縱然說了某也是必然不肯信的”

    “於小事上最可見大節。狀元郎赴揚州又添一段佳話,我等今日不虛此行,只是如此風流逸事必得讓士林周知方可”

    “是極,是極”

    十子感慨著議論著走了。柳輕侯此時也已將人迎進院落正堂,病周處許傑正在解說他所帶來的禮物。

    禮物是兩簍魚,一簍裝的是大小皆在一斤上下的淮水鱖魚,另一簍則是數量更為稀少,號稱淮水至鮮的淮王魚。寒冬正月的這種魚可不好見,皆是許傑兩人親自捕撈上來的。

    柳輕侯笑瞇瞇的收了魚,就命車太賢領著官奴趕緊準備沐浴用的熱湯以及乾衣裳供兩人沐浴更衣,這樣冷的天氣塌著濕衣服,一旦病了那可不是玩的。

    許傑與陳白眼卻不過柳輕侯的熱情只得去了,一個熱水澡洗下來周身寒氣去的通通透透,換上簇新的干衣裳後真有說不出的舒坦。

    陳白眼摸著身上換好的衣裳,“大哥,今兒這一天還真是……你說,和尚為什麼對咱們這麼熱情?”

    “對你熱情還不好?哪兒那麼多話”

    “不是!當官兒的從沒對咱這麼好過,猛一下不是受不了嘛”陳白眼嘿嘿一笑,“誰能想到當初在長安漕渠碼頭撿到的客人竟然是這麼大官!大哥,我瞅著咱怕是要走好運了”

    許傑沒多搭理他,衣裳穿戴好後向外走去,陳白眼趕緊跟上。

    重回正堂,許傑先就是感謝,柳輕侯邀著他們往剛剛治備好的一桌酒席走去,“跟許兄當日的高義比起來,我這算得了什麼?望海樓出事那日許兄奮不顧身前去救我,我身上雖被綁著,但外邊的動靜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許傑還沒說話,剛剛在席面上落座的陳白眼怪叫一聲噌的站了起來,“好啊,大哥,有這事兒你竟然不叫我?”

    “坐下,你這樣子成什麼體統”許傑喝住陳白眼,“我那天也是閒著沒事到望海樓趁熱鬧才正好碰上,你與眾家兄弟都已回了家,事情緊急我哪兒顧得上”

    陳白眼猶自不忿,柳輕侯壓了壓手,“來,趁熱吃。咱們邊吃邊說”

    酒過三巡,柳輕侯邊幫兩人布菜邊問:“不知許兄年後有什麼打算?若是你願意,索性隨我一起走如何?”

    陳白眼包著一嘴肉猛地抬起頭,鼓著腮幫子看看柳輕侯又看看許傑。

    許傑對這突然的招攬也很意外,不過只是略一沉吟就拒絕了,“大人是在長安為官,小人卻離不得水,再說也捨不得這些跟我行船多年的好兄弟,因此只能不識抬舉了”

    柳輕侯聽他這麼說著實有些遺憾,他是真喜歡許傑的忠義,這種人簡直就是做伴當最好的人選,只可惜人各有志,“許兄高義,倒是我孟浪了”

    口中說著,心裡驀然冒出個念頭,雖話風一轉試探道:“許兄怕還是要跑船在水上討生活吧,不如我也入一股子如何?”

    陳白眼憋在嘴裡的肉終於吞下去了,興高采烈道:“這個使得!要論我大哥操舟的技藝、對水道水情的熟悉都是一等一的,只是時運不濟少了本錢才龍困淺灘,狀元郎你投股子在我大哥身上,包你穩賺不賠”

    “水火無情,這世上哪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許傑看著也是有些激動,說完陳白眼後徑直一拱手道:“大人若是信得過我,這事兒我就應下了,跑水行船小人倒還有幾分把握”

    “信不過你我又何必多事?買船以及招募船工的事情都是你的,我最多只佔四成股子,要多少錢你找他拿”柳輕侯伸手指了指陪坐的烏七,“現在不說這事,且好生痛飲一回”

    許杰和陳白眼走時雖帶著酒意卻是意態昂揚,此時天色已晚,盧繼宗卻又來了,非拉著柳輕侯要去吃花酒。

    柳輕侯自打早上起來就不停的拜客、見客一直到現在,人早就乏的透透的,哪兒還有心思跟他出去浪,“你有話就直說,沒事兒我可就要逐客了”

    見他著實是累,盧繼宗也就不再扯花酒的事情,從袖中掏出張便箋拍在柳輕侯面前,“這是城外碼頭上地角兒最好的一處貨棧,每年的租息至少抵得上你五個八品官的俸祿,明天你自找個人去州衙交割了。對了,這便箋可別丟了,州衙就認這個不認人”

    柳輕侯手指點著便箋,“有這麼好的事兒?”

    盧繼宗“切”的一聲嗤笑,“知道你掛謝客榜的事兒,也知道你年輕愛惜羽毛,放心吧,價是市價,走哪兒都說得過的”

    “既是市價我又何必要買?”

    “你以為這種地角的貨棧是你想買就能買的?這可是真正能傳家保後世子孫不愁衣食的鐵桿產業”盧繼宗再度嗤笑了柳輕侯一回後才道:“你知道這家貨棧原本是 的?”

    柳輕侯腦子轉了轉,“周忠?”

    “你剛才是跟我裝糊塗是吧,這不挺明白的嘛。周忠這廝心太黑,不管朝廷最終如何處斷,籍沒家產發官售賣是無論如何也跑不了的,與其等下任刺史來操這個心,不如現在就給辦了,都是發官售賣,誰賣不是賣?賣誰不是賣?現在你懂了吧”

    “那你買了啥?”

    盧繼宗嘖嘖嘴,“你這問的就外道了。我不會說,你也不該問,沒事兒我就走了,記著明天趕緊找人去辦,那便箋別丟了”說完,他真利利索索的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0



第二卷三百五十九章《醉翁亭記》回京

    又是船隊又是貨棧的,柳輕侯帶來的錢竟不夠用了,隔天起來尋到楊達拆借了一回才把事情辦下來。

    正月十七,堪稱大唐最熱鬧節日的上元節三天假期結束,各地官衙都開始正式上衙。柳輕侯關於漕運改革的奏章思路已定,倒是關於此次巡按的觀風奏章還沒個眉目,到的地方太少了嘛。

    有感於此,又因揚州距離長安太遠,單程都有三千里,一來一回間六千里路程朝廷下一步的安排即便要來也不會那麼快,所以他也不願在楊州虛等,打算趁此時間多跑兩個州看看以便對地方情況有更多掌握。

    主意一定,周忠與王銲兩個囚犯交付大都督府幫忙看押後,正月十八日正式起行趕往揚州臨近的滁州。

    這次跟之前到揚州不一樣,走的官道,住的是驛站,前有喝道後又護衛,聲勢與舒適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語。

    滁州對他的歡迎程度也不是揚州所能比的,不過柳輕侯能明顯感覺到這種歡迎背後的戒懼,對此吉溫言道:“監察你的威勢算是立起來了,這才是御史巡按該有的樣子,他們就是想糊弄你也得認認真真的糊弄”

    柳輕侯對這說法一笑而罷。

    滁州雖然緊鄰著揚州,但繁華程度卻是遠遠不如,轄縣僅有三個,全州戶口數剛到兩萬六,在籍總人口不過十五萬三千,戶與口勉強達到揚州的三成。

    地小民少事情自然就簡,加之滁州多山民風淳樸,年紀都已不小的刺史、別駕也都是謹小慎微之人,所以柳輕侯的巡按中小毛病固然是有,還不少,但大問題卻沒發現,尤其是官倉更是紮實的幾乎找不到一點瑕疵。

    忙忙碌碌十來天按照監察御史職責將滁州捋了一遍沒有大問題後,賓主雙方都輕鬆下來。

    柳輕侯並不欲無端興風,尤其是在揚州出了周忠大案後,所以姿態放的很軟。滁州刺史、別駕大約也摸清了他的心思,加之巡按也無大紕漏,戒懼之心慢慢也就淡了,雙方開始走近,關係也變的熱絡起來。

    這時代的官員,尤其是能做到刺史、別駕這個品秩,身上多少都染有些文氣,於是盛邀放鬆下來的柳輕侯出遊。

    揚州多水,滁州多山。柳輕侯其實早就對州城西南的瑯琊山無限心嚮往之,此時受邀,遂欣然命駕。

    原想著就是一次普通的出遊,孰料消息傳出後地方士林反應很大,強烈要求隨遊以便向狀元郎請益,對於這種要求刺史自然不可能拒絕,於是隊伍就變的浩浩蕩蕩了。

    正月十八從揚州起行,走官道住驛站就慢,加之過往十多天的巡按,出遊時時令已交二月中旬,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江南好時節。

    出滁州城往西南行,未久便入瑯琊山,邊走邊賞,果見林壑尤美,蔚然而深秀。山行不過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瀉出於兩峰之間,柳輕侯笑問刺史,“此何泉也?”

    頭髮已見斑白寒霜之色的刺史答曰:“釀泉也!”

    柳輕侯聞而笑,复前行,峰迴路轉,居然一有亭翼然立於泉上,柳輕侯更輕笑,心中暗稱天意不止。

    問詢方知建此亭者乃一山僧。此時眾人已行游近十里,皆覺倦怠,又此間山水絕勝,遂命酒置帳幕而憩。帳幕方置,時有城中百姓踏春而至,州衙差官欲逐之,為柳輕侯所阻,言願與民同樂。

    諸百姓入,採山間野蔬及溪中肥魚以獻,一時間有酒有菜有魚,不亦樂乎。

    烹炊未竟之時,柳輕侯請山僧來見欲與之談禪,無奈建茅亭之山僧卻是宗奉淨土,但只念佛三昧、十念相續而已,論禪而無功,誠為憾事!

    時過正午,蔬魚俱熟,野蔬清新,肥魚鮮美,山水之間佐以富平石凍春,大佳!

    一番酣飲直至午後,賓主皆陶然欲醉,士子請於山林清幽間開講,柳輕侯遂將策論心得一一盡心授予,滁州諸生喜。

    講畢,刺史代諸生為謝再邀飲三樽,柳輕侯尚只醺醺,刺史卻已頹然欲醉,自笑曰:“吾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真醉翁也”並請柳輕侯作文以記今日之勝遊之歡。

    柳輕侯辭謝之,奈刺史堅執不允,亭下諸生殷殷望切,狀元郎遂於夕陽之下,醉聲長吟: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慧清也。名之者誰?使君自謂也。使君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途,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餚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刺史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紅顏霜發,悅然乎其間者,使君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使君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使君遊而樂,而不知使君之樂其樂也。使君謂誰?和州陳無畏也。

    長吟終了,滁州刺史擊節拍案,“月來盛傳狀元郎二十四詩勝崔顥之事,豈不知狀元郎為文更為可觀,此文既有詩情畫意,复具清麗格調,誠絕佳之作也。滁州幸甚,自此多一名勝,老朽幸甚,附佳篇以垂名,爾曹可記下了?”

    左右未答,倒是下方有一士子宏聲道:“錦繡文章,雖一過耳而難忘,學生記下了”

    柳輕侯見狀手指那士子道:“你要錄寫時不可不知此文非某所作”

    他此言一出,諸生皆笑,無花僧為怕天妒英才從不認詩的典故早已由長安遍傳天下士林。那士子也是個有膽的,笑問曰:“此狀元郎夢中所見哉,卻不知夢中所作者誰耶?”

    柳輕侯被這個名字憋了一天,早已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聞問朗聲道:

    廬陵歐陽修!

    巡按完滁州,本欲繼續前往與滁州接壤的濠州,孰料正準備動身時,朝廷驛馬傳來御史台急信,言政事堂召其押解周忠、王銲速歸,接信之後不得遷延。

    柳輕侯對朝廷召歸本有預期,所以接信並不意外,但卻有點疑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麼急?

    心中儘管疑惑,腳下行程卻不能慢,就此轉回揚州。來的時候喝道開路,回去的時候輕車簡從,速度快了一倍都不止。

    回到揚州,柳輕侯先就接到一封兩天前到的信。信是裴耀卿寫來的,看完信也就解了之前的疑惑。

    自己終究還是看輕了年前送往長安那封奏章的份量。周忠弊案事涉揚州官倉以及含嘉倉,而這兩個糧倉都是天下有數的大糧倉,兼且此案中還涉及漕船“飄沒”黑幕,而漕運更是宮城與皇城敏感之事,所以那封奏章一到京即刻引發軒然大波。

    甚至,那封奏章一併將揚州刺史的請罪章奏都帶火了,原本這份奏章因年節的緣故是被積壓在政事堂的。

    上元節後的第一次大朝會上,至尊天子直接將本章扔到了政事堂三位首輔相公面前,直叱宰輔失職,國蠹遂生,欲使朕再為逐糧天子耶?

    政事堂三位宰輔當殿請罪,卻未能得到天子撫慰,甚至就在大朝會上揭出了朝野咸知的李元紘與杜暹不和之事,生生使李元紘與杜暹由請罪變為請辭。

    天子並未答應他們的請辭,不過卻在此事後拂袖而去,使得大朝會無疾而終,卻也掀起了開元十七年的第一場大風波。

    大朝會後僅僅一日,彈章蜂起,有彈劾司農寺的,有彈劾太府寺的,甚至還有不少直接彈劾政事堂的,數量眾多的彈章被送往宮中後儘皆留中不發,倒是自己那份奏章被批轉政事堂,禦令遍傳皇城各衙門。

    皇城各衙門堂官們看到奏章中關於盤查天下糧倉並檢討當下監管制度的建言後,方才明白皇帝陛下此時的心意,或者說是關注點並不在追究責任,而是要解決問題,這件案子,這封奏章引發了皇帝跟自己一樣的疑慮。

    天下糧倉到底有沒有問題,有多少問題?戶部和太府寺記載在賬簿上的那些數字到底可不可靠?

    於是,風向再度大變,潮流變成了支持朝廷徹查天下糧倉的風向。不過這一回支持者們倒是少了些攻訐算計,多了幾分誠心正意。畢竟大家每月領的俸祿都是糧食,糧食問題實乃國家之根本大政,也是皇城各衙門行政的基礎。

    再則,不僅是皇帝,皇城官吏們對於往洛陽逐糧也是早就苦之久矣,關中,尤其是長安的糧食安全涉及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

    廟堂之上共識迅速達成。凝聚共識之後,緊隨其後的問題就是誰來主持這項大政,由是紛爭再起。有舉薦坐鎮朔方軍的宰相蕭嵩的,有舉薦宇文融的,有舉薦張說的,也有舉薦宋璟的,總之朝中當前最排的上名頭的都被人舉薦了個遍,然則,內宮之中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就是自己那一封奏章引發的軒然大波,亦是被政事堂急召回京的背景所在。

    信的最後,裴耀卿提醒回京的路上要好生思量思量舉薦人選,此番回京必會有天子召見,如果屆時人選仍然未定,則陛見之時必定會被問到。

    柳輕侯拿著信反复看了許久,也看出了裴耀卿沒說的意思,他當然希望自己舉薦宋璟,但問題是宋璟沒戲啊。

    那自己該舉薦誰?

    一個個名字在腦海中閃過,卻始終或者說是很難有個定論。最終柳輕侯將之暫且放到一邊去看行程的準備情況。結果萬事俱備時卻發現柳寒光不在,而且他也沒跟烏七或是車太賢留言是去了哪裡。

    柳輕侯真恨不得現在手上有個手機,還是帶定位功能的!看看天色,“今天先不走了,明天一早啟行”

    柳寒光此時是與呂七在一起。

    他照例的話少,不過一眼看過去呂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麼急找你是抓住人了”

    說著呂七咂了咂嘴,“就為了這五個人我們折損了不下三十個兄弟,就這還是追到江南道邊兒上才把人截住,好在五個里面總算還有個慫蛋,要是都像那四個硬漢子,咱們這番可是虧大了”

    “人呢?哪兒?”

    “隨我來”

    兩盞茶後,柳寒光在揚州靠近水門一個坊區的黑屋子裡見到了當夜放火的六個賊人之一。賊人早已被折磨的沒個人樣子了,勉強被弄醒後頭都支不起來,只漏氣風箱般沙啞著聲音道:“殺我……求你……殺我”

    柳寒光看他這個樣子皺起了眉頭,“問了嗎?”

    “鬼手劉親自動的手,能容他不說?”

    “他們的主子是誰?”

    “嘿嘿,這可是個大人物,入娘的膽子更大,愣是把重弩都弄進長安城了”呂七怪笑著湊到柳寒光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子。

    柳寒光的聲音有些變了,“重弩當真還在那地方?”

    “他是這麼交代的”

    “成全他,我有急事需速回北地,你們看好窩子”話音未落,柳寒光已經出了屋。

    柳輕侯等的心浮氣躁的時候柳寒光終於回來了。回來就問行程,知道是走官道,並因要押運重犯揚州大都督府調的有一隊銳卒隨行後,這貨當即要走,言說北地有急事。

    柳輕侯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是他出事了?”不等柳寒光回答,隨即又道:“趕緊走,快啊,愣著幹啥”

    柳寒光臉上笑了笑,轉身走了。這一笑也讓柳輕侯放心不少,看樣子柳萬洲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否則就依這貨的性子無論如何是笑不出來的。

    第二天一早準時啟行,大都督府調了一隊五十人隨行押送重犯兼做護衛,隊正恰好就是那夜抓住偷榜賊的那位,看到柳輕侯很是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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