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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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七十章柳縣令

    柳輕侯向宇文融等人告罪一聲後迎向了那個公公,“大用,你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汪大用的眼神從宇文融等人身上掃過,轉過黑壓壓的士子人群後收回來,“你是壽王府西閣祭酒嘛,於小王爺正經是有半師名分的,今將遠行焉能不來一送。怎麼來這麼多人?”

    柳輕侯簡要的解釋了,汪大用聽完居然撥轉馬頭往回跑。柳輕侯看的是莫名其妙。

    汪大用隻小跑了一會兒就迎住了一身常服打扮的壽王李瑁,將前面情形說了,聽他說完,伴在李瑁身邊一起來的張道斌讚許的瞥了他一眼後,湊身過去在李瑁耳邊說了幾句。

    李瑁點點頭,壽王府一行繼續前進。等到距離柳輕侯還有四五十步遠近時,不等他們來迎,李瑁先已翻身下馬步行走向柳輕侯。

    “是誰,看清楚了嗎?”

    “我瞅著像是皇十八子壽王李瑁,去年在玄都觀中匆匆有過一瞥”

    “壽王?他來做什麼?就不怕違了至尊的禁令”

    “有何干礙?你莫非忘了柳無花的另一個身份可是壽王府西閣祭酒”

    “咦!壽王怎麼這麼早就下馬了?”

    遠遠下馬的李瑁離著柳輕侯還有十步遠近時居然躬身下去行了個弟子對老師的謁見禮,目睹此狀,宇文融等人臉上神情稍變,士子群中則是轟的起了一大片嘩然之聲。

    柳輕侯反應很快,李瑁剛彎下腰他就已經側身避開以示不敢受禮,心中真是無語的很,這個李瑁真是會演戲,偏偏自己還不能不配合。

    等他一禮完畢,柳輕侯趕緊上前見禮,生怕他再整出什麼么蛾子來,“殿下怎麼來了?”

    “難得父皇、母妃准我出趟城,我還不快著點兒”李瑁扶起柳輕侯時的一笑溫煦中帶著些調皮。

    柳輕侯看到他這笑容將目光移向張道斌,隨即就明白過來了。

    此時宇文融等人也已迎上前來,至此什麼話反倒都說不成了。飲過壽王的送行酒並拜受了柳枝後,只想趕緊走的柳輕侯忙拱手告辭。

    跨馬走過灞橋,胯下的小白龍煩躁的打著響鼻,柳輕侯對此也是無奈,它身上插著的柳枝實在太多了,但當下怎麼好意思往下拽?

    一過灞橋,柳輕侯便再不回頭,一馬當先領著小小的隊伍逶迤而去。灞橋另一側送行的人群中,御史張真注目前方口中低聲嘆道:“諸位,記住今日吧,不用多久,皇城裡又會多出一個人物”

    身側沒有人接他的話,同樣也沒有人駁他的話。

    送行者雖眾,只是誰也沒有註意到十里長亭左側一排柳樹後靜靜停著一輛油壁車,車下站著盛裝的花魁娘子。

    花尋芳手捧滿斟的酒樽向柳輕侯背影遙遙一舉,而後仰頭之間將一樽斷腸酒一口飲盡。

    好烈!

    好苦!

    漏春能釀消愁酒,

    但是愁人便與消。

    顧我共君皆寂寞,

    只願連夜复連朝!

    “無花啊無花,今日之你春風得意,美人在懷,何曾寂寞,又怎知真正的寂寞之苦……”

    出長安之後一路平順,這天下午將近黃昏時分又到要投宿的時候了,為躲避官道揚塵呆在馬車上的柳輕侯挑起車窗簾幕往外看了一眼,放下車窗簾幕向二娘子笑道:“這還真是巧,前方驛站後面有個叫孫家村的村子,兩年前……”

    話沒說完,官道上起了一陣風,捲起漫天揚塵的同時,有清晰的喝罵聲與刀劍撞擊聲傳來。柳輕侯臉色微變,再度掀起車窗簾幕去看時,早有前出的護衛策馬循聲而去。

    刀劍撞擊聲愈發的急促了一陣兒後停止了,柳輕侯聽到聲音的變化後用腳跺了跺車廂內的踏板,停住的馬車繼續前行,不一時就到了聲音起處。

    柳輕侯拍了怕拉住他手的二娘子下車去看,還真是巧,此間居然就在孫家村口。

    幾個護衛手執刀劍向外戒備,在他們身後地上躺在三男一女,柳輕侯看那女子的背影甚是眼熟,只是因為姿勢的原因看不清臉。

    上前兩步將那已經昏過去的女子翻過來,柳輕侯訝然道:“小月紅!”

    地上趴著的這個女子正是花果山上暈詩、暈蕭,憧憬著想跟常建學箜篌,卻最終因眷念舊情而不肯離開的小月紅。

    “她是因為脫力暈厥的,適才那幾個賊人看樣子只是想擄人而非害她性命,否則她活不到現在”護衛頭領口中說著,人沒回頭依舊保持著戒備姿勢,顯然剛才那幾個賊人的戰力讓他甚是忌憚。

    “官人認識她?”

    “嗯,舊日相識,曾有恩於我”柳輕侯隨口說完,見二娘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嗤的一聲,“你想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一片急促的鑼聲中,孫家村里衝出了一幫手持農具的精壯漢子,看到村口景象,再看到柳輕侯後眾村民先是一愣,繼而大喜。

    兩邊還沒說上話,後面驛站中的驛丞也帶著驛吏聞聲而來。三造裡湊在一起,柳輕侯亮明身份說了事情原委,安排人通知地方裡正防賊並往縣衙送信。

    驛丞點了一個驛吏狂奔而去,村民說老裡正就在後面,馬上就到。

    很快,比兩年前頭髮白的更明顯的孫老裡正就到了,驚訝過後對柳輕侯真是好生親熱,並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後盛邀柳輕侯一行到村中投宿。驛丞也道此驛有些偏僻,驛中人手也少,若從安全計倒是孫家村中更保險些。

    當夜就投宿在孫家村中,舉村上下青壯齊出,火把通明。柳輕侯還是住在老裡正家上次住過的屋子,這邊剛安頓好,丫頭李遇來報,說小月紅醒了。

    柳輕侯辭過老裡正來到另一間房中,小月紅正靠在狼吞虎咽的吃著東西,滿臉的憔悴,見他進來很有些不好意思,吃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柳輕侯啥也沒說,一擺手示意房中眾人都出去,而後靜等著她吃完才問道:“花果山上發生什麼事了,那些想擄你回去的人是誰?”

    “五先生……仙逝了”

    小月紅話沒說完人已痛哭失聲,聲音淒切,哭的整個身子蜷成了一團。

    柳輕侯遞給她一方錦帕,靜靜的等著。直到盞茶功夫後小月紅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繼續說道:“六天前五先生的身子再也熬不住了,此前他一直想要招安,想讓花果山再不為賊有個正經出路,但小姐……”

    柳輕侯見她停住,問了一句,“勝春娘子不願意”

    “不!”小月紅的反應很大,“勝春娘子是被那個留三仙給惑住了心,要不是他,小姐斷不會忤逆五先生的心願,當日五先生根本就不該收留他們父子”

    “留三仙?”

    “對,就是他,長著一張比女兒家還美的臉,更有無雙劍技,但他的臉和心卻比毒蛇還毒。當日五先生看他父子落魄好心收留,他們卻趁著五先生身子不好在谷中拉幫結派更想篡權,可恨小姐糊塗……”

    留三仙!柳輕侯在心底暗自鄙視了柳寒光的品味,口中繼續問道:“這留氏父子究竟想要什麼?”

    “他們想要花果山為他們賣命一統三門山各處山頭,然後他們想謀逆,想把花果山拉入萬丈深淵”

    說到這裡,小月紅又哭了出來,“五先生早就反复說過,盛世為匪萬劫不復,小姐你怎麼就這麼糊塗,糊塗啊”

    柳輕侯又等了一會兒,等她哭聲漸消,“五先生死後你不願從賊所以就走了?”

    小月紅木然點了點頭。

    “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憑你和勝春娘子的姐妹情分,要一個合則留,不合則去總沒問題吧,花果山又為何執意要將你擄回去,再則,按照勝春娘子的脾性就算要追你回去也該是她親自來才對”

    “他們正在攻打臥虎寨,五先生剛仙逝的第二天就動手了,屍骨未寒,屍骨未寒哪!”

    柳輕侯點點頭,繼續追問道:“我要問的是他們為何非要讓你回去?”

    小月紅沉默中看了柳輕侯一眼,目光躲閃,眼神中有明顯的掙扎,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柳輕侯見狀沒再逼問。小月紅還是不願意吐露那條山中直道的消息,終究還是念著花果山的情分。

    “你如今有何打算?”

    小月紅再度看了柳輕侯一眼,眼神中滿滿的都是茫然。

    “我要往硤石任縣令,既然你無處可去就先跟著我吧,待花果山事了我帶你回京城,常建如今在壽王府為官,他的箜篌技藝已越發精進了”

    小月紅茫然的眼中驀然爆發出燦爛的神采,“我……還能隨常先生習箜篌?”

    “為什麼不能?我既答應過你,當然就能”柳輕侯起身向外走去, “好生歇歇吧,放心,沒事了”

    回到自己房間,柳輕侯看著二娘子搖搖頭道:“這是個無家可歸的苦命女子,權且先跟著我們,你待她要憐惜些,等回長安的時候交給常建”

    “常先生?”

    李二娘子聞言一笑,“你的摯友不多,既然將來是他的人,那倒還真得好生看顧著”

    柳輕侯知道她理解錯了,不過想了想卻也沒解釋,當下這樣就好。

    這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一早柳輕侯也沒等地方縣衙來人便直接動了身,臨行前二娘子給村里留了一筆錢財,柳輕侯則將情況給驛丞做了個說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驛丞對柳輕侯要帶人走是求之不得,更何況那遇難女子幾人既是硤石人氏,由他這個赴任縣令帶走也是份屬應當。

    此後幾日走的份外小心,護衛們甚至將原本裝在後面馬車上的勁弓都取了出來嚴陣以待。

    柳輕侯自從知道動手的是花果山後對安全就沒什麼擔心了,不過他也沒有阻止護衛們的行為,柳萬洲的事情是即便親如夫妻也沒法兒說的,徒增擔憂又何必。

    不過如此一來,這份壓力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承擔了。

    一路戒備中順利到了硤石,硤石城外接官亭中柳輕侯與王昌齡攜手而笑,一併出來迎接他這個新縣令的除了縣衙官吏及地方士紳耆老,來的最多同時也最激動的是硤石縣學士子。

    與王昌齡寒暄過幾句,又與士紳耆老和縣學士子們見過禮後,柳輕侯走到縣丞吉溫面前,兩人相視一笑。

    吉溫終究是隨他來了,因他以前做過新豐縣丞,早已有了官身,重新起復就並不算難,由裴耀卿親自出手,這個本就沒人爭的硤石縣丞順利落在了吉溫頭上,而原縣丞也歡天喜地的去了陝州州衙。

    接官亭中改走的程序走完,王昌齡陪著柳輕侯進城,依山勢而建的狹長縣城主街已被聞訊而來的百姓們擠滿,待柳輕侯走過時招呼聲彩聲大的嚇人,在這一片喧鬧中不時能聽到“邀月樓”的名字。

    並轡而行的王昌齡見狀豪聲笑道:“無花你瞅瞅這聲勢,跟你一比倒好像我才是新縣令,你這個縣令啊好當了”

    柳輕侯聞言一笑,縣衙有王昌齡留下的基礎,城中百姓們又是這個態度,他沒說錯,這個縣令的確是好當了,“謝參軍吉言,只是以後還少不得上官對我硤石多多照拂”

    促狹一言引得兩人皆笑,王昌齡尤其笑的豪爽,倒讓兩邊道旁百姓看了個新鮮,歷來前後縣令接任皮笑肉不笑的見的多了,這一遭真是個異類。

    王昌齡的確笑的酣暢。他即將赴任的陝州州衙錄事參軍事不僅是品階上升了一階,更關鍵的是手握實權。

    一州錄事參軍事手握著監察及統領州衙各曹兩項職掌,也既他不僅有監察地方官員的權力同時還是州衙各曹的頂頭上司,論品秩固然是在州司馬之下,但要論實權的話只是僅次於刺史、別駕而已。

    以硤石在陝州諸縣中的地位,再考慮到自己的年紀和資序,這個安排實是挑不出半點毛病,王昌齡又焉得不喜,笑過之後順手拍了拍柳輕侯小白龍的馬脖子,“若沒有你無花在京中用力,陝州錄事參軍事的美官斷也不會落到愚兄頭上,只是以你我之間的關係,倒也盡可不必言謝”

    柳輕侯嘴角含笑,“你要真想謝我也不介意”

    隨後的一系列交接辦的無比順利,其間王昌齡不僅陪柳輕侯逛了縣城周邊的佳風景,也幾度設宴為他引薦了自己在縣衙中的班底。

    有吉溫為縣丞,又有順利接收過來的這幫子班底,王昌齡人還沒走,新任縣令柳輕侯便已順利的掌握了縣衙,縣衙上下也在最短的時間裡度過了縣令更迭必然會有的人事動盪,甚至連一點波瀾都沒起。

    五日之後,縣城另一側的官道上,柳輕侯領著五天前迎他進城的同一撥人送走了要到州城上任的王昌齡,由此,被人一口一個明府叫著的他也正式成為硤石的百里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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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七十一章再會柳萬洲

    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月時間過去,柳輕侯已漸次熟悉並掌握了整個縣衙的運轉及縣中事務。

    硤石不大,戶六千,在籍人口三萬有餘,這數量在後世甚至比不上稍大些的鄉鎮,事務遠沒有想像中那麼繁雜,加之宗族社會中地方裡正及士紳們很給力,縣令如果不想多事的話幹起來還是挺輕鬆的,遑論縣衙中還有個更給力的縣丞吉溫。

    由是,柳輕侯在熟悉之後就將縣衙細務放權給了吉溫,自己則盡量從具體事務中抽出手來將注意力轉移到三門山中。

    這一個多月中也發生了許多事,譬如身為文學派大將的禮部侍郎徐堅徐元固去世了,朱大可代表他去致了祭禮;再譬如吳中四士之一,身負天下大名卻一生坎坷不得志的張若虛也駕鶴西去,徒留下《春江花月夜》的千古遺響。

    柳輕侯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很是鬱鬱,遂於那日散衙後攜著蕭酒出城到了大河邊,三樽酒罷一曲《春江花月夜》奏的是淒婉纏綿。

    相隔千里無法親自到靈前致祭,只能用這種方式寄託哀思,先生雖已駕鶴西歸,詩魂萬里飄香。只惟願長安家中西園的許老琴師不會聽到這個消息,還有那被其一言改變了人生的病周處許傑。

    從河邊回來,柳輕侯順路又去老都頭墳前轉了一圈兒。還好,他的墳墓被收拾的很乾淨,顯然子女們都很用心,這讓柳輕侯的心情好了不少。

    名士凋零震動文壇士林,同時這一個多月中還有兩個震動天下的消息:

    一則是新任戶部侍郎裴耀卿正式加江淮河南轉運使,以大使臣的身份總掌漕運大唐漕運事宜。

    二則是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副知院事張九齡加官倉檢校使,同樣是以大使臣的身份大檢天下糧倉。至此,醞釀紛傳了半年多的大檢天下糧倉之事正式塵埃落定。

    兩個使職甫一發布頓時引發官場騷動,天下各級州縣皆有官倉,張九齡是什麼性子又是早已人盡皆知,由不得不緊張。與此同時漕運沿途州縣還得應對另一個大使臣,那一項都不輕鬆。

    熱議紛紛之中,兩個大使臣在長安組建班底,將個皇城弄的是熱熱鬧鬧,地方州縣同樣聞聲而動,從京師到地方一下子都緊張起來。

    加使職不過半個月,裴耀卿已開始籌劃疏浚永通渠,並在河口建倉諸事,同時小小的硤石縣衙也接到了裴大使臣親自簽押的行文,內容就只有一條,硤石縣無論如何要打通漕運進京的腸梗阻,數千里漕運不能受限於硤石這一段。

    行文到手,柳輕侯隨即召集全衙上下並地方裡正和士紳耆老們開了一個規模空前的擴大會議。

    在這個會議中柳輕侯一改政事謀於密室的官場傳統,親自上陣花費大量時間做了一個演講。

    將兩項大政出台的背景,意義以及完成後對朝廷對地方的好處做了明確而細緻的說明,期間他再度充分發揮用數據說話的習慣,一個個翔實的數字為他前面所言做了最好的背書與支撐,參會人員聽完莫不眼明心亮。

    這次效果好的出奇的會議也不出意外在硤石引起空前熱議,尤其是那些倍感受到尊重的士紳與耆老們,以前所未有的參政熱情積極主動的對外宣揚使君的會議精神,而市井閒人或是鄉野農人閒聊時口中也多了天子如何,我硤石在漕運中的地位如何的話頭。

    也就是在這次會議中柳輕侯當眾將兩項大政做了分派。自己總領漕運事,縣丞吉溫總領縣衙日常政務及糧倉檢閱事,負總責,擁全權,出問題承擔全部責任,同樣有了功績亦是獨受其功,縣中與此相關的一切事務只需對他負責即可,不必來問縣令。

    這個分工別說會後,會議當中就曾嘩然大起,縣令對縣丞放權到這個地步別說見了,在座眾人真是聽都沒聽過,也不知是該誇這個年輕的縣令夠大氣好呢還是該說他少不更事,不知官場險惡好。

    柳輕侯當眾宣布完,在硤石官場已有“冷面郎”諢號的吉溫臉上瞬間滾過一道紅暈,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但只起身向著柳輕侯一拱手而已。

    動員、分工完畢,柳輕侯說到做到真就不管糧倉檢閱及衙中諸事了,當天晚上城內閉坊鼓敲過之後一身常服悄然到了大河客棧。

    大河客棧其貌不揚,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魚腥氣及土腥味,這處最靠近硤石西城門的客棧幾無士紳及讀書人登門,就連行色匆匆的商賈來的也很少,它的客人不是在大河裡跑船的就是四周的山民。

    大河客棧的東主魏六就跟他的客棧一樣其貌不揚,同時身上總也帶著客棧裡的味道,面對漏夜而來的柳輕侯,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有些不自在,一隻手老想往半禿的頭上抓摸。

    柳輕侯往油膩膩的几案上扔了一隻錢袋後也沒什麼廢話,“該交代的王錄事參軍應該都已交代了,他跟你定的規矩某一條都不變,說說吧,山里最近怎麼樣?”

    魏六將柳輕侯看了一會兒,再瞅瞅錢袋裡露出的顏色誘人的黃金錢後咧嘴一笑,“縣尊可比王錄事大方多了”

    柳輕侯對他一笑間露出的滿口爛牙懷有強烈的不適感,強忍住了,“我也比他手狠,或許你可以試試”

    魏六笑不下去了,一把攥起錢袋的同時口中說道:“自打一個多月前花果山的當家人死了之後山里就亂了,花果山突然出兵先是攻下了臥虎寨,隨後打下了飛熊嶺,現在又在準備攻打燕子崖,這是擺明了要一統三門群匪的架勢,剩下的兩家岌岌可危,向天嶺的洪老大如今正拼了命的招攏各家殘部,準備迎戰”

    “向天嶺?”

    “對。花果山最靠近大河,向天嶺最靠近官道,三門山中各處開山立櫃的賊匪之中也就屬他們勢力最強。不過縣尊對於向天嶺倒不必在意,雖然靠的近,但他們畢竟不屬於硤石縣境,就算出了什麼事兒屎盆子也扣不到縣尊頭上”

    柳輕侯將他說的話在心中仔細記下,等他說完才又問道:“三門山中地勢峭拔難行,各山寨之間距離又遠,花果山就算打下飛熊領這些地方又有何用?”

    自打從小月紅處聽說花果山的新動向後這就成了他始終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柳萬洲到底要幹什麼?這也是他今晚見魏六最希望得到答案的問題。

    去年巡按揚州途經硤石時提醒王昌齡往三門山中安插眼線,收集情報,歷時一年後小有所成,這個以開客棧掩護收臟的魏六就是其中最有價值的一個。

    魏六嘬了嘬牙花子,“有用沒用,一山不能容二虎唄!再則等打下了向天嶺,花果山就把兩條出山通道都攥在了手裡,也就等於控制了三門山。要依我看,花果山現在不管打誰都不是真正的目的,也都只是為打向天嶺做蓄勢的準備”

    “花果山如願打下向天嶺之後呢?還能怎樣?出兵京師?”

    魏六的眼睛瞬間瞪的老大,隨即分明強力想忍也沒忍住的“嗤”一聲笑了出來,“縣尊大人可真敢想,長安有多少兵?十二衛整整十二萬虎狼兵,三門山所有能喘氣的都加上又有多少人?出兵京師就是找死。再則如今這世道也不是造反的好時候”

    柳輕侯沒在意他話語中的不恭敬,反之聽完還挺高興,“向天嶺是什麼情況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說說”

    大約半個時辰後,柳輕侯站起身來,“給花果山現在的主事人傳個話,就說我要見他”

    魏六楞了一下。柳輕侯停住腳步看了他一眼,“別跟我打花狐哨,你要是連這都做不到,當初王錄事也不會找你。口信兒傳不到你這客棧也就不用開了,順便把你一大家子人都帶上進三門山吧”

    魏六縮了縮脖子老實了,“話小人一定傳到,但花果山敢不敢來小人可不敢保證”

    柳輕侯手一抖,又一個錢袋凌空飛了出去,而後徑直出門去了。

    原想著有小月紅在花果山上必定有人來找,結果等了一個多月愣是沒人來,逼不得已只能用這種方式聯絡。要說柳寒光也實在是氣人,上次揚州說一聲先走就再也沒影兒了,哎,沒有手機的時代通訊聯絡就是不方便。

    這邊的聯絡完畢後,柳輕侯驀然一改上任以來幾乎不出縣衙的行事作風,天天帶著一班衙役在外面跑,跑的路線就是前人為打通三門腸梗阻所修的舊工程。

    首先跑的路線便是高宗武后時,也即顯慶年間苑西監褚朗調發六千多人所開的山道,當時褚朗想在三門開山修造一條能通牛車的的山道,最終卻敗給了三門險峻的山勢。

    這條舊路看完又去看前將作大匠楊務廉開鑿的棧道,這條棧道目前仍然在用,其危險程度柳輕侯走上去都心驚,縴夫們卻需要常年在這種險而又險的棧道上負重拉船過灘,傷亡之高簡直讓柳輕侯不忍卒聽,即便這樣用人命去換,效率依舊低的驚人,根本無法大規模供糧。

    跑完棧道的當天回來時天色早已黑定,柳輕侯人都快累癱了,李夜、李夢給他脫襪子泡腳時手上只是稍微重了些就讓他疼的直吸溜嘴,看那細棉布縫製的襪子上居然滲出了血。

    坐在一邊看著的二娘子探手過來抬起他的腳,先就看到幾個已經破掉的水泡,頓時又心疼又嗔怪,“縣令當到你這般滿腳血泡真是天下少有,就算再有心報效也該顧惜著自己的身子”

    平日里兩人閒話時柳輕侯總喜歡逗她,後世那些個男女間情話的手段稍稍放出些就能把二娘子說的面紅眼笑,他自己也頗得其趣,但今天真是話都不想說了。偏偏就在這時候有下人來報言說縣尉請見。

    柳輕侯閉著的眼睛實在不想睜,皺眉問道:“什麼事兒?”

    “楊縣尉說有些官倉上的事情要跟大人說說”

    柳輕侯一聽這話,累極了的心情愈發煩了,“此事某早已有言在先,讓他跟吉縣丞說去”,說完,直接擺了擺手。

    後衙正堂外,四旬出頭的縣尉楊淨聞聽此言,站了好一會兒後惡狠狠一咬牙轉身去了,即便暗沉的夜色依舊無法完全掩蓋他那口隱約閃動著寒光的白牙。

    屋裡,柳輕侯泡著腳睡著了,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過早餐剛一出門就看到了柳寒光。

    柳輕候嘴角剛剛一翹就沉了下去,“就你一個人來的?”

    “隨我來!”

    出衙門後,柳輕侯看著柳寒光大搖大擺走在硤石最熱鬧地段的街頭,心中感覺甚是不爽,及至見他一路到了城中最好的萬客來客棧時再也忍不住了,“你們怎麼進城的?”

    柳寒光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也僅此而已。

    柳輕侯第一次來硤石時住的就是這萬客來客棧,剛走到裡面最好的房間所在處,隨著一聲門響,勝春娘子豹子一般竄了出來,看看柳寒光,又看看柳輕侯身後,繃緊的身體才慢慢開始鬆弛,“小月紅呢,為什麼不帶她來?”

    “她如今就住在縣衙後宅,你要想見現在就能去,想帶她走也行,只要她自己願意”

    勝春娘子臉色一黯,沉默了,柳輕侯順著柳寒光目光示意的方向走進隔壁房間。

    時隔一年多後,柳輕侯再度見到了柳萬洲,他還是一年多前的樣子,“來了,坐吧”

    柳輕侯盡量不去看他臉上的刀疤,走過去與他對坐下來,兩人之間的桌子上漫撒著一把胡豆,還有酒,而且是魚兒酒。

    柳萬洲提起酒甌給柳輕侯倒了一樽,“去年買兇取你性命的幕後主使找到了,揚州也是他動的手,這人藏的夠深所以我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確信”

    柳輕侯再也沒料到兩人再次見面的第一句說的居然是這個,一愣之後心跳加快,“是誰?”

    柳萬洲端起酒樽向柳輕侯邀飲了一回後才道:“薛銹”

    柳輕侯端著酒樽的手僵在空中良久才想起這個名字來,這個名字他聽過,上次因光王之事太子吃了掛落,太子身邊最被重處的人就是身為太子妃胞兄的駙馬都尉薛銹,處理的結果是他被流放到了嶺南。

    後來柳輕候曾聽王縉說過這薛鏽的來歷,薛家素以出駙馬著稱,當年鎮國太平公主的第一任駙馬薛紹就是他的叔伯輩,而薛銹父子兩人迎娶的也都是公主。

    柳輕侯至今尤記得當初王縉介紹完時的那句話:薛家雖聲名不彰,但家族累世所積,若論實力實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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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七十二章癡人說夢

    “是他!他為何要殺我?”

    “操辦此事的人是王銲,王銲背後是王鉷,王鉷背後便是薛銹”

    “王鉷現在如何了?”

    “死了”

    柳萬洲不等柳輕侯問,續又補了一句,“薛銹指使人幹的,兩人都在嶺南,做起事來倒也方便。不過那王鉷也不是個善茬儿,竟然早就留了書信,現在已被李隆基派去的人所得,信現在就在回長安的路上。你的仇自有李隆基會給你報”

    柳輕侯越聽越是心驚,“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消息?”

    柳萬洲淡淡的笑了笑,“普天之下,朝堂之上深恨李隆基的又何止我一人?舊事說完,現在該說說你為何要見我了”

    柳輕侯將一樽酒飲盡之後腦子才從剛才聽到的消息中轉換過來,“我現在手上有可靠的船隊,可確保你平安回到江南,走吧”

    “你在擔心我的安危?”

    “你說呢?”

    柳輕侯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沒再說話便循著自己的思路繼 說了下去,“如今這天下眼瞅著就要臻於極盛之世,國強民富,百姓安居,在這樣的世道造反注定是沒出路的,你又何必苦苦執迷?

    此次巡按淮南時曾聽揚州市舶使司說過,大唐周遭的海路沿線有諸多土邦小國,譬如真臘、獅子國等等,你若真有王霸之心盡可以在他們身上使力,帶著恨天盟爭霸南海再造一國,豈不快哉?”

    柳萬洲沒想到柳輕候居然說出這等話來,明顯的楞了一下,片刻後笑了笑,“這倒的確是手下兒郎們的一條出路,只是如此大事斷非一日之功可成,我先派人往南海探探路再說。倒是你要見我不會只為了說這件事吧”

    柳輕侯見他言語中已有鬆動之意心中為之大喜,“恨天盟若欲出南海我倒是能幫上些忙,只要事情做的隱秘,新任揚州別駕和市舶使司衙門那裡我都能幫著尋些方便”

    柳萬洲拈了幾顆胡豆放進嘴裡嚼的咯嘣亂響,探究的目光看著柳輕侯,“你想要什麼?”

    “花果山,還有山下那條直道”

    “果然如此”柳萬洲眉頭挑了挑,“你有狀元的出身,動於天下的名聲,既得李隆基聖眷,又是裴耀卿心腹愛重之人,此番若能順利打通三門漕運梗塞,前程當真是不可限量,或許真如坊間所言,異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這才是你到硤石出任縣令的根本原因吧?”

    言至此處,柳萬洲嘆息一聲後不等柳輕候說話續又道,“後生可畏,你比你爹強,也比我強,我也斷沒有不成全你的道理,花果山和那條直道都可以給你,不過……”

    柳輕侯心頭一跳,“不過什麼?”

    “不 我要向天嶺”

    柳輕侯在酒樽上摩挲的手停住了,啞然而笑道:“向天嶺既非我的轄境又是個山中匪寨,我要怎麼給你?”

    “看死平陸,斷了向天嶺的鹽鐵補給來源。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我自然就能攻下向天嶺,屆時花果山和那條山間直道徑可給你”

    “你想困死他們,這得等多長時間?”

    “三個月”

    柳輕侯聞言斷然搖頭,“不行,三月之期太長。坐等三月而毫無作為,我很難向裴使臣交代”

    柳萬洲並不意外,“我可以先將那條直道交給你”

    柳輕候“啪”的一擊掌,“一言為定”先定下此事之後他才又問道:“向天嶺不過三門山中一匪寨,你要它又有何用?”

    “這麼多人跟著,你又要走了花果山,他們總得有個落腳的安置處吧”

    柳輕侯眼神狐疑,柳萬洲神色不動,最終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與柳萬洲談完後勝春娘子提出要見小月紅,這當是她之所以會同來的根本原因,柳輕侯安排了她們見面,會面的結果是小月紅終究沒隨她同去,只是眼睛紅腫的厲害。

    會面結束,雙方約定了新的聯絡方式後柳萬洲他們走了,臨走之前柳輕侯再次問了他們是怎麼進城的,結果對方三人就像沒聽到一樣。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客棧外的長街遠處,柳輕侯沉吟了許久,回到縣衙後先是命人請來吉溫,見過吉溫後又命人去請縣尉楊淨楊無垢。

    差人應命來到縣尉的公事房外,看到楊淨正在裡面與人說話,遂就站在門口等候。能被撥到縣尊身邊聽差跑腿,他也是縣衙中的老人了,深知楊縣尉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更要命的是這段日子氣性正大,實是怠慢不得。

    楊淨分明看到了公事房外探頭探腦的差人卻當做沒看見,一瞥之後目光轉回到對面的公差身上,“你確定他們走了?”

    穿著皂服紅裹肚的公差使勁點頭,“我親眼看到他們出城後才來回報的”

    聞言,楊淨的身子在不知覺中放鬆了不少,正坐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嗯……知道他們進城所為何事嗎?去了哪兒,見了誰?”

    公差聞問一臉的為難,“他們三人中有硬點子,我又只有一人……”

    “唔,某沒有要責你的意思,此事你做的不錯,下去吧,最近把城門盯緊些,但有異常即刻來報”

    楊淨口中說著人已站起到公差身前拍了拍,順手之間一張飛票就到了公差手裡,這事兒已經做得多了,公差也沒辭,熟極而流的將飛票收進袖中,謝過之後去了。

    公差走後,那差人又在門口探了幾探,楊淨依舊沒叫他進來。顧自靠在椅子上想著心事。

    剛剛又做成了一舖大買賣,跟早已收進宅中庫房的好處比起來,剛剛打賞公差的那點子小錢簡直不值一提。

    那公差不知道他私放進城並負責送出城的人是誰,楊淨心裡隱隱有譜卻不願意點破。魏六那廝人雖然看著榔槺,說話做事還是靠得住的,千里做官只為財,尤其是在硤石這鬼地方,這條財路若是一斷可就不好找了。

    往日里若是有這麼一舖大生意順利交割,楊淨的心情必定會很好,但今天卻高興不起來。若真要算算,這種不高興其實已經持續很久了。

    楊淨一想到這個,心裡就忍不住窩火。前縣令王昌齡高升了,前縣丞也挪了好地方,入娘的就把耶耶一個人扔在這兒繼續看大河不說,品階官職上居然都紋絲不動。

    這已經夠欺負人了,緊隨其後而來的兩人也不把耶耶當人。縣丞一手遮天生生把自己這個都尉擠兌成了個都頭不說,見面從來就沒個好臉色,耶耶好歹也是一縣縣尉,一縣衙門中名正言順的三號人物,入娘的擺那冷嘴臉子給誰看?

    還有那鳥縣令,耶耶主動向你靠攏,你居然就在縣衙後院讓耶耶吃了閉門羹,入娘的現在就給耶耶等著吧。

    直到又過了半盞茶功夫後,楊淨才把晾在門外的差人叫了進來,“適才又是見人又是想事倒沒看到你來了,怎麼,明府有吩咐?”

    差人早已等的著急,心裡入娘罵老子的,臉上卻不敢有半點顯露,“明府有請楊縣尉前往一敘……”

    “你看你,既是明府召見這麼大的事也不早說,他一縣之尊等著我算怎麼回事兒?”楊淨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口中埋怨。

    差人牙都咬碎了,小碎步跟在後面一言不發,眼瞅著將要到了時,楊淨突然卻突然停住了,“明府命你來見我之前還見了誰?”

    差人聞問怔了一下。

    楊淨臉色沉了下來,“嗯?”

    “吉……縣丞”

    差人直到聽到楊淨的腳步聲復又響起後才直起腰來,跟在後面進去了。

    楊淨走進見客的小花廳時,柳輕侯正低著頭在一副未完工的硤石縣沙盤上端詳,這是他來硤石後親自讓人做的。因是前所未有,比例等諸多問題也沒處理好,所以整個沙盤很簡陋也不完整,但比之更簡陋的山川地理圖要強多了。

    “楊縣尉來了,快,請坐,來呀,上茶湯飲子。怎麼,今天挺忙?”

    楊淨沒坐,也湊到柳輕侯身邊低頭去看擺放在大桌子上的沙盤,口中笑說道:“吉縣丞老於官事,有他把著縣衙常務,要說忙我這兒還真沒什麼好忙的,不過是三門山中那幫子賊匪不安生,這是我的份內職司,免不得要多操些心思”

    柳輕侯抬頭看了楊淨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回到沙盤上,“硤石多匪是我在京里就听說過的,此事你老兄還真不能不上心,既然忙著此事,可是那起子賊匪又有新動向了?”

    “亂哪!最近三門山中很不太平,幾股大匪寨之間殺的是你死我活,我硤石縣不能不有所防備,剛剛還在吩咐守門的差官近日要嚴防門禁,不可讓山中的賊人們鑽了空子”

    “噢?他們能鑽什麼空子,莫非還敢下山攻打我硤石縣城? ”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楊淨極力將話語中的輕視之意掩 乾淨,“不過每逢山中大亂,下山的賊匪也就多,都是想盡辦法搜羅鹽、鐵還有金瘡藥,尤其是鐵,沒有這東西弓箭可沒法兒使”

    柳輕侯再度看了楊淨一眼,“未雨綢繆,楊縣丞做得好。如此我倒不用多嘴了,此番請你來要說的也就是這事兒,縣城的門戶的確是要守好,不能讓山里那些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楊淨聽柳輕侯說的這麼明白,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神情卻是沒什麼變化,“明府可是見到或是聽到了什麼?”

    柳輕侯依舊低著頭,“我只是近日出城探路聽說了山中大亂的消息有些不放心,想提醒你老兄一聲,現在看來倒是多餘了”

    “明府放心,我定當守好硤石門戶”

    “嗯,以你老兄之能這麼點小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對了,前幾日你曾找過我,那天我實是乏的很,怠慢你了,有什麼事?”

    楊淨當晚想說的就是吉溫之事,現在又如何會開口?打了個哈哈插過去了。兩人又閒話了幾句後他就告辭走了,自始至終那茶湯飲子碰都沒碰。

    柳輕侯親自將他送出花廳,目睹他去遠要轉身時,伺候的差人低聲喚了一句,“明府……”

    “嗯?”

    差人臉上有些漲紅,憋了一會兒後才道:“剛才小人去請楊縣尉時他刻意晾著小人,後來又逼問明府剛剛見了誰”

    “你說了?”

    差人腿一軟就跪倒了地上,“小人受逼不過”

    柳輕侯眉頭挑了挑,“你既跟在我身邊當差沒幾分骨頭管不住嘴怎麼行?此事罰你三個月薪俸公道不公道?”

    差人身子一僵,聲音都哽咽了,“謝明府輕罰”

    “這麼大個漢子哭什麼,再哭該罰的也得罰,現在既已罰過,你起來自去後宅找管事領二十貫賞錢,就說是我的吩咐”

    差人愣住了,不是剛剛罰完嗎,怎麼又賞?且所賞還是被罰的好幾倍,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罰?

    “罰是罰你有虧職守,此為公;賞是賞你有事不瞞著我,此為私。除了楊縣尉外可還有人向你探問某的行至?”

    差人搖搖頭,柳輕侯見狀點了點頭,“若再有此事及時報我,自然少不了你的賞錢,同時也別忘了三月之罰,去領賞吧”

    神情複雜的差人走後,柳輕侯自往吉溫處轉了一圈兒,而後回了後宅開始操辦出門探路之事。

    上次回來之後僅僅休息了三天,硤石縣尊柳輕侯就又出門踏上了探路之旅。行經的長街上方,一夜風流後慵懶疲憊的楊淨站在窗前看著下方的隊伍。在他身側依偎著的便是硤石縣中最當紅的阿姑長春。

    硤石人酷愛月季,頭牌阿姑的花名長春亦是月季之別稱,她也跟楊淨一樣低著頭看著下方走過的柳輕侯,“這個縣尊還真是怪,到任已經這麼久了卻連一次詩會文會也沒辦,除了送王錄事到陝州赴任那次之外也不曾辦過飲宴,沒有詩酒歌舞不說,只知道天天帶人往山溝裡鑽,這算什麼狀元嘛”

    “怎麼,你就那麼盼著他的宴飲?”

    長春能在硤石混到如今地位心思是極玲瓏的,聞言一伸手就環住了楊淨的腰,“哎呀,楊郎君你想到哪兒去了?他縱然有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奴奴也不稀罕,只是聽丫頭回來學說坊間流言,新縣尊有意要在三門山中尋出一條路繞過三門險灘,此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楊淨的手翻腕就到了長春身上摩挲,口中哈哈笑道:“自前隋就有了漕運,這都多少年了?硤石又堵了多少年?這麼多年間又是河南尹又是將作大匠反复在山里 折騰,哪次徵發的人不是成千上萬?若是三門山中真有這樣的路不早就該發現了,還能輪到他?呶,隊伍還沒走遠,你仔細看看他才多少人”

    言至此處,楊淨手中猛然一緊,“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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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七十三章舉城盼歸的神蹟

    長春皺著眉頭忍住了疼,“郎君說的是。看來這狀元縣尊也是豕油吃的太多迷了心,只看到潑天般的好處,卻沒想到人終究是爭不過天去,就是跑的再勤再苦也是自討苦吃,徒勞無功”

    “好一個徒勞無功,幾天不來你倒是長學問了”

    楊淨再笑,“這位狀元縣令的底細很好訪,其人自從出仕以來行事便每好出奇,當初幫辦製舉考務如此,巡按揚州亦是如此,他就是靠著這個躥升起來的,如今到了硤石依舊積習難改,只不過這回可就不是徒勞無功那麼簡單了”

    長春感受到了楊淨語氣中的陰沉,“怎麼?”

    “他去的可是三門山,而現在的三門山……”楊淨看了長春一眼,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只是臉上的笑容愈發來的歡暢,也愈發來的冷。

    目送柳輕侯一行走遠之後,楊淨也洗漱了離去。長春將他送走,轉身長出一口氣的同時就見到貼身丫頭正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一大清早的你鬼念個什麼?”

    丫頭跟著長春久了,並不怕她這語氣,“我在誦經求佛祖保佑柳縣尊能順利找到路,三門險灘吃人真是太多,太多了”

    長春看到丫頭眼中含著的淚水才想起來她爹就是因為漕運起徭死在三門險灘的,而她也是為此年方十歲就被賣來青樓,遍訪硤石及其周邊諸縣,這樣的例子實是舉不勝舉。

    丫頭說的沒錯,三門險灘吃人太多了,硤石乃至周遭百姓為此也苦的太久,對於新縣尊的舉動,除了楊淨這等人外,誰又不翹首期盼乃至誦經念佛的保佑他能成功。

    “娘子,你說柳縣尊能找到嗎?”

    “剛才的話你不都聽到了”

    丫頭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不一樣的,坊間都傳柳縣尊是玄奘法師轉世,是聖僧,聖僧能跟一般人一樣嘛”

    長春忍不住笑了,“聖僧?誰說的?”

    丫頭見長春笑,有些急了,“是西京城里傳過來的,說柳縣尊與當年的玄奘法師長的一模一樣,就連他騎的那匹白馬都一樣。娘子要是不信就到長安醉夢樓戲場看看,《玄奘西行求佛傳奇》的小戲還在搬演呢”

    長春聽到這孩子氣的話越發笑的厲害了,丫頭見狀氣鼓鼓端起盆子就往外走,走到門邊時猶自不甘的回頭道:“柳縣尊就是玄奘大師轉世的聖尊,他到硤石來就是為解這一方百姓苦難的,他肯定能找到”

    丫頭撅著嘴氣呼呼走後,長春百無聊奈間重新回到窗邊倚著柱子看向柳輕侯消失的方向,“狀元郎啊狀元郎,你若真是聖僧轉世就顯顯手段吧,你要真能找到這條路,那你就是硤石的萬家生佛,否則聖僧的流言可就成最大的笑話了”

    在合城百姓,乃至聽到消息者莫不掛念的關注中一天過去了,縣尊大人沒有 來。

    兩天過去了,依舊沒有回來。

    三天,四天……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而縣尊大人依舊沒有回來,不斷開始有人意識到三門山是個賊匪窩子的危險,一些擔憂乃至流言也開始出現,並迅速風一般傳遍全城直至全縣。

    流言的版本各有不同,但核心卻都只有一條:縣尊大人遇匪了,縣尊大人再也回不來了。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長春的貼身丫頭狠狠哭了一鼻子,但凡有一點空閒時間都在拼命的念“阿彌陀佛”。

    這一天,楊淨再度到了長春處歇宿,滿身的酒氣,滿臉的喜色。長春看著他喜意洋洋的臉真想一個耳帖子甩上去,他這神情跟滿城的氣氛差別太大了,也太招人恨招人煩了。

    這一夜勉強敷衍過去,第二天早晨天光剛亮,長春就隨著開坊的鼓聲迫不及待的起了身,洗漱過後倚著窗櫺往外瞧。

    這是她最喜歡的姿勢,瞧著瞧著長春猛然意識到以前往外瞧時都是喜歡看下面的長街,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總是想往城門處看,似是有什麼人值得她依門盼歸一般。

    突兀而起的念頭讓長春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樓下長街上開始有了人,一大早要遠行的,出門透氣的,挑著擔子叫賣胡餅的,領著孩子出來買吃食的,硤石城中本該最有活力的早晨卻讓人感覺不到熱鬧,反倒有一種莫名的壓抑。

    胡餅的叫賣聲沒有以前的清脆嘹亮,聽著無精打采的;領孩子出來的婦人總是忍不住就想發火,除了那些個娃娃們,長街上的大人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城門處瞅瞅,就好像自己現在這樣。

    哪怕只是自嘲,長春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身後楊淨宿醉中的鼾聲也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原來大家都在等啊。

    今天是第八天了,算算時間,不管是成也好敗也好活也好死也好,柳縣尊也該有個準消息了,他畢竟是在為這一城一縣的百姓去找路……

    若有若無的壓抑中一個時辰過去了,宿醉的楊淨還沒醒,鼾聲越來越小。長春一直靠著窗子竟不覺得腿累,貼身丫頭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嘴裡循環往復的念著“阿彌陀佛”,若是往日必定讓人聽著心煩,現在卻不自覺的就入了心,有種別樣寧靜的慰藉。

    隨著時間過去,小丫頭念著念著眼圈兒就紅了,眼瞅著眼眶子裡已經凝結出淚珠時,下方長街遠處的城門口方向突然起了一聲喧嘩,就如同石子投進了死水般的深潭,漣漪擴散,喧嘩聲很快就蕩漾了過來。

    壓抑的街道一下子就活了,如同突然開沸的鍋,轟轟隆隆。因是聲音太大,長春反而聽不清楚喧嘩聲裡具體裹著的內容是什麼,不過突然而出的預感卻讓她的心瞬間跳的極快。

    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般心跳的感覺了,而且還是為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陌生人。長春沒心思去分析這種感覺,突兀而起的情緒推動著她一把抓住猛然蹦起來的小丫頭,“說的啥?他們在叫啥?”

    小人兒耳朵尖,小丫頭臉上漲紅,襯的幾顆俏麻子都在放光,被抓住的身子一躥一躥往上蹦,“柳縣尊回來了,回來了!”

    “一大早的瞎叫喚過什麼”楊淨被小丫頭失神的叫聲驚醒了,帶著明顯的起床氣坐起來,並很快注意到下面非同尋常的喧鬧。

    事關本職,他激靈靈一下全醒了,披頭散發衝到窗前,“出了何事,嗯?”

    不需要小丫頭回答,楊淨自己就看到了答案。

    下面的長街上,柳輕侯正一步步走過來。在他身前身側與身後,無數城中百姓川湧般的鑽出一個個坊區和街道,看那人頭湧湧的樣子,似乎硤石縣城的所有人都出來了,都在向此匯聚。

    楊淨看著柳輕侯就這麼走到了樓下不遠處,看著他被城中幾個坊正與鄉紳耆老攔住了去路。

    居高臨下的視野極好,楊淨看的清清楚楚,消失了七天的柳輕侯形容憔悴,人明顯的黑了些,嘴唇上像是蓋著兩層硬殼。身上榔槺的厲害,臟就不說,關鍵是外袍下擺處東一個西一個明顯是被荊棘勾劃出的破洞太顯眼了,而比這更扎眼的是他的腳上,輕便的薄底軟履明顯的破了兩個洞,大拇腳趾頭都露了出來。

    這是硤石有史以來最不成個樣子的縣令,但儘管狼狽至此,柳輕侯憔悴的臉上精氣神兒卻充旺的很,昂首挺胸間有著烈烈的神采飛揚。

    眼見坊正耆老們上前說話,周遭人群中的喧鬧慢慢安靜下來,大家都跟楊淨一樣想听他們在說什麼,甚至還有人在人群中衝著長街中心嚷嚷:“大聲點兒”

    領頭的坊正使勁乾咳了幾聲後聲音果然大了不少,楊淨能聽到他是在說熱絡寒暄話,說的是縣尊大人如何辛苦,城中百姓又是如何掛念。

    這話說的沒毛病,卻不是現在大家真正想听的,看著他在那裡囉嗦,就連楊淨都恨不得下去把他一把拽開,問句有用的。

    當此之時,在柳縣尊平安歸來的衝擊過後,樓上樓下,長街上的所有人想問的只有一句:

    那路……找到了嗎?

    忍不住的遠不是只有楊淨一人,樓下長街上一個拄著拐杖的耆老上前兩步推開了坊正,眾目睽睽之下強提中氣顫聲問道:“明府……找到了?”

    柳輕候看著他,目光隨後越過他掃向周遭的人群,“幸不辱命!”

    “啥?”

    柳輕侯臉上淡淡的笑容綻放開來,聲音大的像是在吼, “齊老伯,找到了!”

    樓上楊淨的臉色變了,樓下則是瞬間一片靜默,但這靜默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轟然炸開,一片比之剛才喧嘩更大的歡呼聲猛然迸出,並在向長街前後傳遞的過程中聚集成了山崩海嘯,震的窗邊的楊淨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找到了?

    硤石天險被突破了?

    自前隋以來就阻塞漕運的咽喉被打通了?

    死了那麼多人哪,又有那麼多人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成功的路被他找到了?

    那條路真的存在?這……怎麼可能?

    “娘子你看,柳縣尊就是聖僧轉世,阿耶,你活著時候一直盼著的路真有,找到了!”小丫頭此前念佛時都沒掉下來的淚珠子現在滾滾而落,她肆意的歡呼也使楊淨恍然驚惕。

    此事非鬼神之力莫可為之,難倒那柳輕侯真是聖僧轉世?!

    楊淨一怔之後暗“呸”了幾口,某好歹也是明法科中第的出身,焉能信此怪力亂神之言。

    心中叱著荒謬,人又臉色不定的回到窗前,正見著適才那發問的耆老手扶拐杖顫顫巍巍向著柳輕侯拜伏下去,一張滿是溝壑的臉上老淚縱橫。

    楊淨此時已經認出這耆老的身份,當年他的親孫子就是在三門棧道上督工縴夫拉縴時不慎失足墜入大河而亡,屍首都沒有找到。

    樓下,柳輕侯被老人的這一舉動弄的失了從容,實在受不了這麼大年紀的人給自己跪拜,疾步上前去扶老人。

    耆老被他扶住了,旁邊的人卻在老人的帶動下如倒伏的麥子般呼啦啦跪了下去,柳輕侯就只有一雙手又能扶得了誰?

    很快,除了自己和手上扶著的老人,以及背後同行探路的人之外,整條長街多米諾骨牌跪倒下去,柳輕侯站在人群最中心處目光掃過身前、身側,再轉過身看看身後萬眾俯首的情景,只覺體內一股血流竄湧上來,激的心中發熱,嗓子髮乾。

    正在這時長街前方一群人跑了過來,最打頭的居然是李二娘子,身後跟著夜夢遇仙以及吉溫等縣衙中人。

    李二娘子跑的飛快,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跑到柳輕侯面前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一番後一頭扎進了他懷中,吉溫見狀,領著衙門中人壓低了步速。

    楊淨迅速從窗前退步到房中,“備水,我要洗漱,快!”

    水送來時他已穿好了衣服,等不及長春和丫頭服侍,自己撩著水胡亂洗了,而後略一梳過頭髮便急匆匆下樓,正好藉著人群的遮掩混進縣衙迎歸柳輕侯的隊伍中。

    此時百姓們已經起身,卻似看熱鬧沒看夠般誰也不肯離去,柳輕侯攜著二娘子走在前面回衙,他們就跟在後面一起向縣衙走去,人群匯聚擠滿了小小硤石縣的這條主街,人群中不時傳出一陣陣歡呼聲。

    李二娘子並肩走在官人身邊,想把手抽出來時卻被柳輕侯緊緊捏住,她是個大氣的性子,既然如此也就沒再執意去掙,“你現在不僅是硤石縣令了”

    柳輕侯聞言,尾指勾了勾二娘子手心,“不是縣令是什麼?”

    “看看你身後跟著的這些人,在他們眼中你不僅是硤石縣令,更是硤石人的大英雄。為官能有今日這般舉城迎歸,舉城歡呼的場景,官人你足以自傲”

    柳輕侯勾著手心的尾指愈發加了力道,“我是你官人,夫妻榮辱與共,你說這話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嘛”

    兩人說笑中縣衙到了,柳輕侯站在衙前反復向人群拱手謝禮之後才得以進縣衙入後宅,他這身形容實在是太慘了,急需沐浴更衣,收拾收拾。

    路剛走到一半兒,縣衙外面驀然響起了爆竹聲,隨即鑼聲鼓聲也次第響起,不大的硤石縣城儼然成了歡樂的海洋。

    柳輕侯與二娘子停下腳步聽了幾耳朵後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笑容裡有著無盡的滿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丈夫當如是也!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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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三百七十四章一石激起千層浪

    陝州州衙,劉使君公事房中,別駕、司馬、錄事參軍齊聚一堂正在會議硤石之事。Ω看圕閣免費槤載亅丶哾閲讀網u。

    陝州距離硤石僅只四十里,消息往來很快也很方便,硤石縣令出門探路七天未歸這樣的大事自然更是瞞不過。

    一縣無主,這可是大事啊,尤其是硤石境內多徵發的民夫又多山匪,實是個混亂之源,城中久無縣令坐鎮怎麼成?

    刺史江浩見場面有些沉默,清咳了兩聲,“今天已經是第八日了,時辰也早已過了午時,柳縣尊依舊沒有消息,州衙該如何應對也當有個章程了,諸位都說說吧”

    劉使君口中說著,目光一一掃過房中三人。

    別駕佟徵皺著眉頭看不出什麼態度;司馬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他這是知道自己說了也白說,那就索性不說;倒是新任的錄事參軍事王昌齡愁眉不展,臉上優思深重。

    江使君的目光最終落到了王昌齡身上,這段時間他也算摸透了這個錄事參軍事的脾性,詩名動天下的王昌齡不是個心裡能藏事的,最先開口的一定會是他。

    果不其然,公事房中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後王昌齡搓著骨節粗大的手道:“既然使君動問某就說兩句,現在說什麼後續處斷都太早,當務之急應調動鎮軍火速進三門山找人要緊。使君,此事下官願請纓前往”

    “陝州是個什麼所在?兩京咽喉之地,長安肘腋之下!如此地界上沒有請示朝廷就調動鎮軍,王參軍還真是莽撞,若依你所言卻不知政事堂會怎麼想?至尊又會怎麼想?

    再則,三門山又是個什麼所在?情況未明之下鎮軍豈能隨意入山,若中了山匪伏擊,陝州州衙可就好看嘍”

    說話的是面無表情的佟徵,他似乎就等著堵王昌齡一樣,這番話說的又快又急。

    若依著王昌齡以前的性子此刻必定拍案而起,但過往在硤石的歷練終究是發揮了作用,手捏著扶手強忍住了,“左怕狼右怕虎,肩上不肯有半點擔當,佟別駕這官當真是做的穩當。依你此言,柳縣令就此不管了不成?”

    江使君再次咳嗽了兩聲,對於別駕與錄事之爭他深知根底。此前錄事參軍事出缺時,佟徵有意想讓戶曹參軍事頂上,結果卻被王昌齡卡了位,梁子就是從這兒結下的。

    不過他對兩人之爭不僅不惱,反而有些樂見其成,咳嗽過後緩緩聲道:“王錄事你的章程僕已知之,佟別駕你的章程是?”

    “鎮軍不可輕動,硤石不可無主,王錄事既已請纓,就讓他前往坐鎮就是”

    王昌齡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你……”

    佟徵也一拍身側案幾站了起來,“如何?”

    正在這時,公事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中,衙門口當值皂吏急趨而入,“禀使君,硤石縣衙來報,柳縣尊已平安回歸”

    王昌齡滿臉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好,勤於王事者必得諸神護佑”

    面帶悻悻之色的佟徵正欲反唇相譏,皂吏跟著又補了一句,“柳縣尊已經找到可繞過三門險灘的山中直道,如今硤石縣城正舉城狂歡”

    “什麼?”四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皂吏又說了一遍。他話剛說完,王昌齡搓著手放聲而笑,佟徵滿臉震驚,“這……這……怎麼可能?”

    江浩霍然離座,拍案聲道:“準備車駕,即刻前往硤石”

    長安皇城,戶部侍郎裴耀卿正用手指在一副巨大的山川地理圖上緩緩劃動,手指每到一處,腦海中便自然浮現出相關地方的具體信息。

    這些信息或是查閱的各部存檔、地方州縣呈文說明,或是他接任使職以後親自派人查探後六百里加急送回的奏報,正是這些信息支撐著他對整個漕運工程的掌握。

    汴河、淮水沿線的前朝官倉已經開始整修或複建,汴水與黃河交匯處的河口大倉也已勘旨完畢,如今正有大批徭役往此進發,他請在此地新置河陰縣的奏章已經御批准奏,永通渠的疏浚更是早已開工。

    一切看來都挺順利,但裴耀卿臉上卻始終輕鬆不起來,因是如此,這一院子的屬員屬吏都覺得壓抑,進出之時都不約而同放低聲量,唯恐觸了使臣的霉頭。

    大家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就像此刻不用看山川地理圖,只看裴大使緊皺的眉頭就知道他的手指必定是點在硤石縣。

    硤石,就是硤石,自前隋以來一百多年的漕運腸梗阻,突破不了它,裴大使意圖改革的漕運線路就是連不起來的兩截。即便永通渠的疏浚再順利,那些舊倉新倉的建設再順遂也沒用。

    而這也就意味著裴大使一力建言並一手主導的漕運改革的失敗,關乎長安乃至關中的糧食安全,更關乎裴大使的仕宦前程。

    這可是政事堂宣麻拜相的前程啊!

    由此再想到至尊對漕運改革所寄予的厚望,以及滿皇城上下對不再就食東都的關注,這些屬員及屬吏們都覺頭皮子發麻。

    如果說漕運改革是一盤大棋,那硤石就是當之無愧的棋眼,只不過這顆眼到現在還沒動起來,裴大使焉能無憂?既被抽來此地參與這項大政,那漕運改革的成與敗便也與自己的前程密切相關,他們這些屬員又豈能無憂?

    就在院子內外一片愁雲慘淡之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快,你親自禀知侍郎”

    這時候鬧出這麼大的嘈雜真是太不知趣,眾屬員怒目看去卻是叱責不出口了,鬧出動靜的是裴大使家公子裴綜,今科落第後如今跟在父親身邊以照顧飲食起居的名義增廣見聞,既無品秩也不拿俸祿,這要怎麼叱?

    裴耀卿抬起頭時眉頭皺的更深了,裴綜是個知機的,見狀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身子一閃讓出一個皂服公差,“這就是裴侍郎,別見禮了,快說!”

    皂服公差一臉的僕僕風塵,口唇更是乾的厲害,沙啞著聲音道:“硤石縣令上禀江淮都轉運使大人:硤石縣幸不辱命,三門山中直道已於三日前探明無誤,特此報捷並請轉運使發文徵調民夫予以拓寬加固”

    皂服公差說完,從背後所背的皮囊中取出一封蠟封公文呈上,“具體情形以及所需徵調徭役及工具數量在此,請轉運使簽收”

    裴耀卿並沒有伸手接那份公文,眉頭舒展開的同時重重一拳砸在山川地理圖上,“好!”

    重拳所落之處正是硤石。

    大使臣都有些失態,手下的屬員屬吏們可想而知,僅僅隔了片刻歡呼聲轟然而起,將院中多日積鬱一掃而空,也引得附近的戶部其他官吏們循聲來看熱鬧。

    當晚散衙之前,這個消息已遍傳皇城。當夜,剛剛升任刑部主司員外郎不久的前京兆府法曹參軍許明遠奉命到了李府。

    許明遠被門子引進李府深處,見其所在其形如月,許明遠心中既覺激動又覺忐忑。

    傳言中刑部侍郎李林甫在府中置有一月堂,每遇疑難則入堂深思苦慮,他那月堂的號便是由此而來,此地非親近心腹不得踏足,而今自己既已進了月堂又豈能不激動。

    但激動過後忐忑也就隨之而來,能讓李侍郎如此鄭而重之,落在自己頭上的又該是何等難為之事?

    輕柔的腳步聲中,身穿道衣式樣常服的李林甫走了進來,“明遠來了,坐吧”口中說著,人已親手提甌去倒茶湯飲子。

    許明遠這才發現月堂之中竟是一個聽差的下人奴婢都沒有,忙搶上前接過茶甌司職奉茶之事。

    斟完茶湯,雙方坐定,李林甫緩緩開口道:“硤石縣的事情聽說了?”

    “侍郎說的是三門山中直道之事?下官聽說了”

    見李林甫沒有說話,許明遠有些摸不清深淺,故作一聲嘆息道:“一百餘年苦苦尋覓而不可得的通道居然被找到了,柳無花才去了硤石多久?此子行事當真是每每出人意表,這條直道一成,裴侍郎主持的漕運改革也就算成了八成,異日,長安乃至關中或再無乏糧之憂”

    “唔。惟其如此,刑部在這項大政之上更不能袖手。硤石三門山可不是個善地,匪患橫行早已是多年之痼疾,山匪侵害百姓之事更是所在多有,地方尚且不靖,別的事還怎麼做?”

    這話說的沒毛病,只是… …許明遠向著李林甫俯了俯身,“侍郎的意思是……”

    “此番擢升你為本部主司員外郎時頗有閒言碎語,爾也該奮力振起有所作為才好,你將部中有關三門匪案的捲 好生溫一溫之後就往陝州走一趟吧,漕運改革乃朝廷之急政大政,刑部自該在平定匪患上用心,否則民夫都不敢入山,還怎麼疏通加固道路?”

    許明遠點點頭以示牢記在心,見李林甫已經起身,忙也跟著起來往外走。

    李林甫一直將他送到月堂門口,臨行前拍了拍許明遠的肩膊沉聲道:“這是急務,要快,你自當放出霹靂手段,要猛藥以去沈痾,嗯?僕寄厚望於你”

    許明遠回家的路上一直將李林甫的話翻來覆去的想,掰開了揉碎了的想,卻總覺得還是不夠通透。直到第二天調出部中厚達半人高的捲子細細看過,對三門山有了深入認知之後才恍然大悟。

    硤石三門山中匪患之所以成為多年痼疾,原因就在於山勢陡峭,樹深林密,囿於地勢限制大軍很難有所作為,且稍有不慎就會損兵折將,引發嚴重後果。

    想在這種地方根除匪患談何容易,強用猛藥更是過猶不及,放出霹靂手段的結果十有*就是激起匪變,進而引得地方大亂。

    這哪裡是去幫忙,分明是幫倒忙嘛。

    許明遠想通這一節後頓覺後背心發寒,尤其是當他摸清硤石縣與三門群匪互不侵擾的現狀後愈發認定了自己的心思,臉上也愁的愈發黑瘦了。

    這回……真真是掉進了個大漩渦啊!

    優思深重心神不寧之下每晚的“過堂”就顯得更加力不從心,結果引爆了過堂夫人的怒火,無奈之下將心事合盤托出,卻引得過堂夫人一陣恥笑,“是誰將你從藍田那墳坑地調入京中的?”

    許明遠*著身子盤腿坐起,“李侍郎”

    “又是誰將你從京兆府援引入刑部為主司員外郎的?這可是朝官!”

    “是李侍郎,但是……”

    “但是什麼,你是刑部官,部中又壓著這麼多關於三門匪患的積案,你只管去督促緝盜有什麼錯?三門山要大起徭役,刑部先行靖安地方又有什麼錯?你要的是結果,至於硤石怎麼緝盜豈是你該管的?”

    許明遠雙眉猛然一揚,“你說李侍郎此舉是為何意?”

    “這還用問?”過堂夫人肥大胖壯的身子也坐了起來,將身側的許明遠襯的黑瘦枯乾,“李侍郎此舉既是在敲打那柳輕侯,更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若硤石匪患大亂柳輕侯固然是 不了,主導其事的裴耀卿也得灰頭土臉,這可是京畿肘腋之地,沒準兒就能激起什麼後續的變化來。

    就算沒有變化,只要此事上惡了至尊,他裴耀卿就算最後辛辛苦苦把事情辦成了,論功也得減上一半。政事堂不是那麼好進的”

    她之所言正與自己心中所思暗合,許明遠聽完一聲嘆息,“遙想當年,柳輕侯的鄉貢生名額還是李侍郎出的面,這官場之上還真是……人心難測啊”

    “誰讓他跟錯了人,再則他也得意的夠了”過堂夫人手一划拉,反身便將許明遠摁倒在了身下,“說那些沒用的作甚,今天的堂可還沒過完……”

    開化坊柳宅,九娘子蕭依依拿著那份豁籍文書怎麼看都覺不夠,手中分明是一張輕飄飄的紙,但在她眼中卻比泰山更重,這是多少平康坊女子夢寐終生也難以企及的夢想。

    有了這張紙,從此就再非賤籍,就有了接受朝廷封賞的資格,屆時就是名正言順的官眷,也再沒人能拿自己的出身恥笑於無花了。

    蕭蘭前來通報,言說朱大可請見。進來後說的是柳輕侯找到三門山直道的事情,為怕九娘子不懂,朱大可還將此事的意義連解釋帶渲染了一 番,一時間整個柳家後宅內歡天喜地,若非家中實在需要一個主人坐鎮,九娘子恨不能生出翅膀立刻飛往硤石。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2



第二卷三百七十五章遇匪

    柳輕侯正盯著匠人完善沙盤時聽說許明遠到了陝州,扭頭向吉溫訝然笑道:“他到刑部任主司員外郎了?官運亨通啊”

    說著說著見吉溫臉上一點笑模樣沒有,他臉上的笑容也收了,“怎麼了?”

    “他是為硤石匪患而來的”

    柳輕侯走出房外看著跟出來的吉溫,“你的意思是他來者不善?”

    吉溫點頭,“我感覺與明府去年巡按揚州時相似”

    柳輕侯看著吉溫,過了一會兒後點點頭,“衙門裡先自己清清,別留下什麼紕漏。至於許明遠,等著看吧。嘿!硤石多匪都多少年了,刑部關心的還真是時候啊?”

    “我擔心的是楊淨,畢竟他主管的是緝盜事,此人心中憋著一股火呢”

    “上次讓你摸摸他的底有眉目了嗎?”見吉溫蹙了蹙眉頭,柳輕侯沉吟聲道:“你那兒抓點緊,我這兒也想想辦法”

    當晚,柳輕侯聽外面敲過閉坊鼓後令李夢更衣,且是指定要那身黑色 衫,陪坐在一邊閒看《幽冥錄》的二娘子嗔怪道:“這麼晚了又去哪兒?還穿的這麼神神鬼鬼的”

    柳輕侯由李夢服侍著換過衣服,伸手在二娘子粉嫩滑膩的臉上捻了一把,“月黑風高夜,偷香竊玉時,為夫欲採花去也!”

    二娘子一把打開作怪的手,“去吧去吧,我今晚正好躲個清靜,求之不得”

    柳輕候哈哈一笑出門去了。

    大河客棧還是熟悉的樣子,熟悉的味道,魏六也沒什麼改變,兩人會面後,柳輕侯坐都沒坐的徑直發問,“上次聯絡花果山的事做的很好,只是,花果山來的人你是找誰弄進城的?”

    隨著問話,一個錢囊砸進魏六手心,份量足有上次的兩倍不止。但魏六卻是一副苦瓜臉,“大人,你這……以後的事就沒法兒做了嘛”

    柳輕侯寸步不讓,“下不為例,但這次必須得說。至於以後進城門路的事你盡可不必擔心,自有某來替你安排”

    魏六作勢要退回錢囊的手停在了空中,“此話當真?”

    柳輕候沒回答,只靜靜的看著他,魏六咬牙聲道:“給給了消息大人能保我安危?”

    “某要知道此人也是未雨綢繆,未必就用。真到要用時,這人也就威脅不到你的安危了”

    魏六的臉色在搖曳的油燈下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咬牙聲道:“我找得是縣尉楊淨,具體操辦其事的衙中公差謝四儀”

    “管著門禁的就是他,倒也不意外。做過幾次,每次又給他多少買路錢?”

    大半個時辰後,柳輕候離開大河客棧。走在暗影中的他卻沒注意到距離不遠的另一處暗影中正有一人默默注視著他的動靜,這人也是趁夜色來尋魏六的,卻沒料到正巧撞上了他。

    柳輕候走後,那人依舊在暗影中站了許久,似是在思忖什麼,最終他沒再進大河客棧,轉身離去時晦暗的月色偶一在他臉上閃過,露出的正是楊淨的臉。

    第二天早晨柳輕侯照常上衙,見到吉溫後交代他派人看緊謝四儀,吉溫會心一頷首。

    這天之後僅僅過了一日,陝州派來官差請柳輕候前往州衙議事,一併指名同行的還有縣尉楊淨。

    “許明遠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若不是心中有事,他斷不會坐在州衙召我去議事,吉兄你的感覺怕是要不幸言中了”

    吉溫並沒有看他,下巴頦朝策馬遠遠立在一邊的楊淨點了點,“楊縣尉很是神思不屬啊”

    柳輕侯順著他的示意瞥了一眼,“怎麼了,有動靜?”

    “他譴謝四儀去給亡沒民夫的家眷送信去了,就是剛剛臨走之前的安排”

    柳輕侯聞言眉頭蹙了起來。給亡沒民夫家眷送信是個苦差,這些民夫是從不同地方徵發來的,給他們家眷送信既極耗時間又沒什麼好處,謝四儀作為他的親信本不該如此安排。

    如此反常只說明他是要支開謝四儀,在當下前往陝州的節骨眼兒上為什麼要這樣做?

    柳輕侯驀然一笑間高居於小白龍身上的腰背瞬間挺的筆直,臉上不僅不見緊張,反倒多了幾分飛揚的神采,“這趟陝州之行倒有些鴻門宴的意思了,我去會會他們,硤石就交給你了”

    說完雙腿稍一使力,小白龍長嘶聲中如箭射出,柳輕侯辭別前來送行的吉溫後直奔陝州而去。

    短短四十里距離,剛過午時就到了。王昌齡已在州城門口等候,“使君等人在陪著許員外郎”

    柳輕侯聞言不在意的笑笑,想起了自己巡按揚州時的情景。刑部雖沒有御史台聽著那麼威風,但五品員外郎可比八品的監察御史大多了,再則自從貞觀朝太宗時代開始,刑獄就是地方官員考功的重要內容,任誰也不敢怠慢。

    “無妨。楊縣尉,一起走吧”

    同行的楊淨正上前與老縣令王昌齡見禮,聽到招呼婉言拒了,只說不打擾他二人敘舊,稍後自去州衙會合。

    王昌齡看著楊淨進城的背影,蹙眉對柳輕侯道:“我怎麼感覺他與你有些生分”

    “人各有志,誰能管的了。走,進城。”

    中午吃飯是王昌齡安排的,邊吃邊聊,柳輕侯自然問起了許明遠來陝州的目的,王昌齡言說其人到後話說的不多,瞅著卻是崖岸高峻,一張黑瘦的臉冷起來看著還真有些瘆人。

    柳輕侯聽到這話腦海中不期然想起許明遠在醉夢樓左擁右抱的場景,他崖岸高峻?這還真是個笑話。

    然則笑是笑不出來的,許明遠此刻的改變越大,越是說明其人來意不善哪!

    下午要到州衙會議,午餐就循著官衙的會食製度並沒有上酒,草草吃過之後兩人到了州衙。剛剛坐定未久,江使君、佟別駕、許明遠、陳司馬魚貫而入,最後面跟著個楊淨。

    柳輕侯看了楊淨一眼,人已起身向諸位上官見禮。刺史江浩、司馬陳吉表現正常,倒是那別駕佟徵神情甚是冷淡,柳輕侯知道他與王昌齡不睦,也只草草一禮而已。

    佟徵見他怠慢,本就冷淡的臉索性直接垮了下來,柳輕候只當沒看見。

    倒是王昌齡剛剛才品評完崖岸高峻的許明遠面對柳輕侯的見禮一臉輕笑,“硤石自前隋以來就是漕運咽喉,就為這百餘里的梗塞,百餘年來不知使多少名臣大匠望山興嘆,柳縣令才到硤石多久就找到能繞開三門險灘的山道了,嘖嘖,真真是乾才了得啊”

    “坐下說,都坐下敘話,來呀,上茶湯”

    刺史江浩招呼著眾人坐定之後,柳輕侯笑對許明遠道:“諸位上官在座,下官哪兒有什麼幹才,不過是僥倖罷了。四年前,陝州曾有過一次大地動,地動的中心就在三門山,這條山間直道就是那次大地動後才出現的,說到底還是天佑我大唐”

    在座眾人雖知柳輕侯發現了三門山中直道,但這直道的來歷卻是第一次聽說,也算就此解了惑。

    江浩一拍座椅扶手讚歎聲道:“柳縣令說的不錯,果然是天佑我大唐,四載之前某雖還未赴任陝州,但大地動之事卻也是聽過的。因為此事,時任首輔張燕公還上過請罪表,就連至尊亦為之茹素月餘並儘罷宮中歌舞宴飲,不意其中竟有如此變數,果然是天心難測啊!不行,此事某必當上奏朝廷以報祥瑞”

    山間直道剛發現還沒開始用,江浩就來收割第一波功績並邀寵天子了,這官場功力真是……刺史果然就是刺史,只是這時候誰還能反對不成,不僅不能反對反而還免不了要讚他思慮周致。

    許明遠也跟著讚了幾句後,重又看向柳輕侯,“天佑大唐,此言甚當!柳縣令若是有暇便陪本官再走一趟那山間直道如何?”

    這麼大的事,許明遠巴巴的從京中趕來,若不親眼看看豈能甘心?柳輕侯對此早有預料,點頭相應。

    他這兒答應的痛快,江浩等人臉上可就不那麼好看了,三門山那可是賊窩子啊,豈能隨便就去?他去了自己等人陪還是不陪?

    一念至此,眾人紛紛出言勸阻,許明遠卻執意要去,不過他也看出了江浩等人的心思,直言諸位公務繁忙不必相陪,有柳縣令結伴即可。

    事兒就這麼定下了。隨後的時間就是會議陝州匪患並除積案之事。

    所謂陝州匪患主要就集中在硤石與平陸兩縣,其中又以硤石為重中之重,平陸不過只有一個向天嶺而已。

    州衙法曹參軍,平陸縣令及縣尉相繼到達參與會議。會議中代表硤石發言的是楊淨,畢竟靖安緝盜是他的份內職司。

    柳輕侯注意到楊淨明顯也是做過功課的,有關硤石匪患事及積案信息數據掌握的異常詳盡,許明遠問哪兒答哪兒,熟極而流,只是說到該如何去解決時就沒辦法了——這也確實不是他一個縣尉能解決的了的。

    會議中許明遠明顯是更關注於硤石,不過柳輕侯看他問的很多,表態卻很少。看來要想知道他的真實態度,終還需走一趟山間直道後再說。

    當晚就住在陝州,當晚的宴飲中許明遠總體態度不錯,同時卻又有意無意的避免與柳輕侯過於親近,這種唯有當事人方可意會的感覺讓柳輕侯很是有些悵然,他與許明遠之間一起吃花酒言笑不忌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官場啊官場!

    隔日上午,許明遠隨著柳輕侯來到硤石。到後第一件事就是具拜帖請見姚府的劉老夫人,結果不出意外的吃了閉門羹。

    柳輕侯見他臉上不好看,上前一步道:“國夫人心憂於愛孫病情,早已無見客之心。實不相瞞,我自上任以來已四次求見,四次中沒有一次能進門的”

    許明遠聞言臉色好了很多,“國夫人愛孫病情如何?”

    柳輕侯搖搖頭,“聽說已是命懸一線,今年冬天怕是過不去了。哎,已經拖了兩年了,國夫人實也是盡足心力了”

    “匪患猛於虎啊,雖宰相之家尚且難以倖免,遑論百姓乎?今日趕路也是乏了,早點安排休息吧,明天就進山”許明遠說完,袖回拜帖後當先向縣衙走去。

    第二天上午,柳輕侯調齊兩班公差陪著許明遠再進三門山,同行的還有他兩人的長隨護衛以及幾個嚮導山民。

    一行人浩浩蕩盪出城,順利的入了山,順利的找到山間直道,並在許明遠的堅持下上直道走了十多里。

    此時已進入三門山深處,領頭的山民抬頭看了看天色後回頭吆喝道:“縣尊,回吧,再不迴轉今晚怕就趕不回城了”

    柳輕侯沒有答复,而是將目光看向了許明遠。

    許明遠舉目往直道前方看了看,剛張口說了一聲回,左邊林子後驀然傳出一片雜亂的聲響。

    伴隨著聲響,一個賊從林子裡竄了出來,見到柳輕侯等人後明顯一愣,而後就將倒拖著的三尖叉舉了起來,明晃晃直刺人眼。緊隨其後先是一個兩個,繼而就是一股兩股的賊匪相繼湧出,轉瞬之間人數就上了百,個個一臉的凶相,手上操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許明遠此時已經退到柳輕候身邊,長隨護衛在內,公差在外的圈成了個圓形,二十四把腰刀已經亮出,還有不少右手持刀,左手拿著制式的鐵尺。架子雖然紮起來了,但底氣其實虛的很,畢竟人數上差距太大,這點許明遠與柳輕侯都看出來了。

    柳輕侯能看出許明遠的緊張,他自己心裡也發怵,同時更是疑惑這幫子突然出現的賊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這裡是在典型不過的花果山勢力範圍,按照此前與柳萬洲的約定,這個時間這裡根本不該出現任何賊匪才對。

    雙方一時對峙上了,公差們不敢輕動,那邊卻也沒有動手。柳輕侯極力在賊匪群中尋找,卻連一張熟面孔都沒看到。也就是這番尋找中他發現那些賊匪們臉上神情也不對,一個個滿臉驚恐,且不斷有人忍不住回頭看。

    “柳縣令,柳縣令!”許明遠的吼聲打斷了柳輕候的打量,他是真急了,“眼下如何措置,你倒是拿個章程出來啊,快!”

    這話聽的柳輕侯很是不快,要不是你心中暗疑我所說的山間直道非要一直往裡走,何至於會碰到這事?現在倒沖我吼上了。

    柳輕侯知道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舉起手吩咐道:“別慌,保持住隊形往回退,我來押後”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2



第二卷三百七十六章誰來剿匪?

    最後這四個字穩住了眾公差們的心,環形隊伍開始後撤併盡量維持住了陣型。剛開始動時所有人心都吊到了半天高,生怕刺激著對方撲上來,等到發現山賊並沒有應勢前衝時,如釋重負的吐氣聲幾乎連成了片。

    柳輕侯也自長出了一口氣,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還好剛才的觀察與判斷沒錯,雙方只是驟然偶遇,這幫子山賊的確是了無戰心。

    撤著撤著山林子裡又有了響動,前方賊匪倏然如被棍子狠狠捅了一下的馬蜂窩,撒丫子越過柳輕侯等人讓出的山間直道向另一邊兔竄而去,他們身後的林子中則又衝出一股數量更多的山賊哇哇怪叫著喊打喊殺。

    後方山賊不僅數量更多,氣勢更盛,裝備也更為精良,追擊中不斷有人彎弓搭箭勁射前方,慘叫聲中轉瞬間就倒下了十多人,人分明沒死,卻被後方掠過的山賊手起刀落乾淨利索的砍了腦袋,一腔腔血噴的到處都是。

    天下承平多年,即便是那些久居城中的公差們又何曾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一時間陣型立時就亂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兩股戰戰,作為嚮導的山民已然軟癱在地,許明遠的黑臉總算是白了一回,青白。

    柳輕候則是徹底放鬆了,他在急速追擊的山賊中看到了兩張有些眼熟的面孔,他們是花果山的人不錯,既然是花果山的人必定奉有嚴令不會攻擊公差。

    果不其然,第二撥山賊追著第一撥進了山道另一側的林子,渾似硤石縣等人不存在一般,等到追殺聲去遠,山道重又恢復了寂靜,只留下淡淡的血腥氣和十多具屍體而已。

    眾公差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對視的眼神中直有恍如隔世之感,許明遠青白著臉色疾聲道:“回城,快回城!”

    回城的速度很快,儘管如此途中卻沒有一個說要休息的,終於回到硤石縣城時,公差們不約而同發出了歡呼聲。

    當晚柳輕侯要為許明遠置酒壓驚卻為其所拒,第二天上午要找他說事時,他卻說等江使君等人到了之後再談,原來他昨晚就已譴了長隨前往州衙通報山中遇匪之事。

    “連跟我硤石縣商量一下都不願意,許員郎還真是一點兒舊情都不念哪”

    從昨天到現在,柳輕侯也被許明遠的態度搞煩了,聞聽吉溫此言後冷哼一聲,“他肚子裡裝的什麼藥今天下午也該倒出來了,他若是做的過分,也就休怪我等無情”

    吉溫興致大起,“縣尊要動手?此人嗜色如命,從這一點上想要弄他不難”

    柳輕侯看著躍躍欲試的吉溫沉吟著點頭道:“開始準備吧,這事倉促不來,時間上沒有限制,但一旦真需要動手時定要一擊必中”

    吉溫聞言嘿嘿一笑,“嗯,不急,我正好練練手藝”

    柳輕侯實在是受不了他的笑,簡直冷的滲人。

    時隔一天,此前會議眾人除了平陸縣令及縣尉外又都齊聚一堂,只不過地點從陝州州衙換到了硤石縣衙而已。

    下午的會議從一開始就氣氛凝重,許明遠當眾又將昨天的山中遇匪說了一遍,事情本身就險,再經他以渲染的語調說出來後真真是駭然驚悚,聽得刺史江浩等人臉色急變。

    說完遇匪之事後,許明遠清咳兩聲續又言道:“三門山匪患嚴重至此,一方百姓所受荼毒之重可見一斑,匪患未除之前,斷不能再放任何一個良善百姓入山”

    柳輕侯一聽這話可就急了,“許員郎有所不知,硤石縣已經接到江淮都轉運使的行文,命我等發徭役入山沿直道修築供民夫休憩之所並預為屯糧,以為後續工程之先導,不放百姓入山此事可就做不得了,也必將導致整個後續工程為之遷延。延期之罪我一個小小的硤石縣可擔當不起”

    “柳縣令擔當不起延期之罪,就擔當的起百姓受殺戮之罪?昨日山中遇匪柳縣令可也是親眼目睹著的,山賊如此凶悍,無辜百姓如何入山?”

    柳輕候真想說一句我敢擔保,但縱然再昏頭也知這話萬萬是說不得的,一言出口別人信不信且兩說,萬一信了更是後患無窮。

    然則若是不說的話工程可就耽擱下了,更要命的是許明遠這個有親身經歷加持的說法威力實在太大,這要拖到什麼時候?裴師那裡怎麼交代?裴師又怎麼向李三兒交代,皇帝辦事可不喜歡聽理由,縱然是聽了,以後論功時功績也會大為遜色。

    拖住漕運工程進度,這就是他此來陝州硤石的目的?

    “許員郎說的好,既然如此就請員外郎坐鎮硤石清除匪患,也好還我硤石百姓一個地方安寧”

    許明遠聞言深深的看了柳輕侯一眼,兩人臉上都沒有半點笑容,隔空對視之間兩人心裡都明白,過往或真或假的交情到此刻已然一刀兩斷了。

    “天下這許多州縣,刑部主司豈能一一親自操刀?某此來是奉李侍郎之命行督辦之責,柳縣令進士科狀元的出身,豈會不知督辦二字何意? ”

    這話中的火藥味已經很明顯了,柳輕侯扭頭看向江浩,“三門匪患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斷非一個小小的硤石縣所能解決,只是許員郎既已下了督辦令,還請江使君給個章程”

    江浩的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藏著捂著三門匪患終究還是爆了,這兩人一個背靠刑部侍郎,一個背靠戶部侍郎,一個要領民夫入山,一個堅決不許,卻將他架在中間坐蠟,卻讓他怎麼處?

    “剿匪事大,草率不得”江浩口中邊說邊將目光看向別駕佟徵,孰料佟徵恰在此時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且容某思慮一晚明日再說”

    江浩說完起身拂袖而去,他一走眾人俱做鳥獸散。州衙各位大佬都到了硤石,當晚卻連一個像樣的飲宴都沒安排,柳輕侯只在後宅與王昌齡對酌而已,對酌之中不斷聽到吉溫派人來報。

    先是州司馬陳吉去了江浩宿處,隨後是別駕佟徵到了許明遠宿處,最後報說的消息則是縣尉楊淨也去了許明遠處。

    “這還真是熱鬧啊”王昌齡舉起酒樽邀飲道:“無花,三門山直道的事怕是要曠日持久了,三門山的匪可不好剿”

    “你以為他真是要剿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王昌齡早已不是當年的意氣書生,“你是說……那你怎麼辦?”

    柳輕侯的酒樽重重砸在桌子上,“總不能讓他稱心如意才是。漕運改革更不能耽誤,我既來了硤石,無論於公於私都不能有負裴師所託”

    王昌齡自從認識柳輕侯以來看慣的都是他溫文含笑,乃至是偶爾無賴的樣子,像眼前這般金剛怒目還是第一回。本就血熱好激動的他受此一激也將空空的酒樽往桌子上猛然一砸,“痛快,你準備怎麼做?”

    柳輕侯並沒直接答他,反是問了一句,“若是入山剿匪之事最終落在我們頭上,你將如何措置?”

    王昌齡哈哈一聲豪笑,“此事某早欲為之”

    柳輕候聞言一笑,“那就等著看吧,看明天的小戲到底如何搬演”

    隔日上午會議繼續,眾人落座之後無人說話,只聽到一片輕啜茶湯飲子的聲音。刺史江浩神情有些懨懨的,等眾人都放下茶盞後咳嗽兩聲道:“想了一夜了,硤石匪患該怎麼處斷大家想必也有了章程,就說說吧”

    三門山地形太複雜,入山剿匪的難度實在太大,成功希望渺茫,失敗的代價高昂,所以陝州州衙對於此事長期採取的是姑息之策,誰都不願意去捅馬蜂窩,久之已成慣例。

    現在突然要議打破慣例之策本就極難,再想到若首先提議此事或許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益發的沒人願意說話了。

    州衙眾人不肯說話,一力主剿的許明遠也並不急,悠閒的用手指摩挲著茶盞。柳輕候一直留心著他,見他如此,越發確定其志並不在匪,只是藉此使力拖住直道工程而已。

    等了一會兒見還沒人說話,柳輕侯以眼色制止住王昌齡後從座中起身,他這一動作眾人頓時來了精神。

    “使君,下官以為剿匪之事萬不可操切,當務之急還是辦好裴使臣的安排為急務”

    言至此處,柳輕侯看了一眼許明遠,搶在他要開口前續又道: “下官不才,願親領民夫入山沿直道修屋舍並備糧,下官不敢保百姓必不為山賊侵擾,卻敢保自身必與百姓共甘苦”

    “荒謬!”許明遠發話了,“那些山匪就不管了?”

    柳輕侯直接給他懟了回去,“只需屋舍及備糧準備完畢,朝廷必將徵發大批民夫到此,屆時為保這些民夫安危,朝廷自會出面接手剿匪之事,徵大將、調大軍方為剿匪正道”

    聞聽此言,江浩的眼神立時亮了,但這時許明遠也已開口:“不行,山匪猶在,豈可引百姓入險地,此事萬萬不可”

    許明遠與柳輕侯直接意見相左的對上了。

    柳輕侯要的是先清場不耽誤漕運工程,然後引入朝廷力量解決匪患;許明遠則是要把匪患之事交由陝州解決,看似只是先後順序之爭,關乎的卻是漕運工程的進度。

    江浩說話了,“許員郎,匪有人剿就是了,又何必在意是陝州還是朝廷來辦?陝州也是朝廷轄下嘛,柳縣令既敢以身作保,吾等不妨依了他的章程,如何?”

    許明遠看看臉上含笑的江浩,再看看柳輕侯,“此事斷然不可,匪患容不得僥倖,某既在此地就不能坐視無辜百姓在匪患未除之前入三門”

    江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聲音也沒了剛才的親切和煦,“許員郎昨日口口聲聲此來陝州只為督導並不下場操刀,怎麼如今竟干涉起我陝州到底如何剿匪了?似你這般耽擱了漕運之事,卻讓陝州如何向裴使臣交代?”

    江浩的話已經很不客氣,許明遠黑著臉道:“柳縣令不知天高地厚,允他帶民夫入山,不出事便罷,若真出了事有了大量傷亡,卻不知使君該如何向刑部,向朝廷交代?”

    “你……”江浩倏然而起,手都已經指到許明遠鼻子了方又強忍著坐下,“許員郎好大的官威,今日之事某自當拜表朝廷,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公斷”

    說完一聲冷哼後目光轉向眾人,“許員郎非逼著我陝州入山剿匪,卻又不肯親自操刀,說不得就要仰仗諸位了”

    柳輕侯聽到江浩此言,心中一塊大石頭算是徹底落了地。他其實並不反對剿匪,山中匪患還有誰比他更明底細的?他真正怕的是此事被拖延下來,更怕沒什麼擔當的江浩與許明遠合流一起拖。

    現在江浩與許明遠翻臉的場景正是其喜聞樂見,只不過臉上卻不能露出半點,反倒要把眉頭蹙的更深。

    江浩說著要仰仗諸位,其實目光還是落在州衙幾人身上,畢竟真要調動鎮軍的話,必須得有州衙大佬領銜。他的目光掃過司馬陳吉後順勢就落到了別駕佟徵身上。

    在他自己不親自出征的情況下,座中人就以佟徵最為合適,也是最順理成章。

    佟徵在江浩的目光注視下如芒刺在背,山賊若是好剿的話豈不早就剿了,率鎮軍入險境,重則有生死之憂,輕則有丟官降職之虞,這活兒怎麼能接?

    佟徵不等江浩開口定案,眼睛先自看向了柳輕侯,“三門山多在硤石縣境,柳縣令又曾多次入山尋路,在座眾人中柳縣令既是守土有責,復又最知地理,本官以為此事非柳縣令不可”

    口中說著,佟徵不時以眼神向許明遠示意。許明遠明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在佟徵說完後附和聲道:“別駕此言有理,某早已聞知柳縣令深受硤石百姓愛重,這是地利之外復有人和,領軍剿匪可謂得人”

    柳輕侯拍案而起,長笑之聲震於屋瓦,“下官與許員郎相識數載,今日始知員郎愛我之心深重如此,下官無以為報,此事我應下了。

    只是陝州乃京師肘腋,我以縣令之職領一州鎮軍怕是有些不合規矩,員郎既舉薦於我,朝廷那邊就免不得還需員郎代為解釋”

    許明遠心中憋屈的要死,我只不過是要拖住直道施工而已,怎麼就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僅與刺史江浩破了臉,此時與柳輕侯也已結成了死仇,怎麼就到了這一步呢?

    但惟其如此,他反倒越是沒了退路,臉上愈發黑沉,“此事就不勞柳縣令操心了,自有某來分說”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2



第二卷三百七十七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好!”柳輕侯也不落座,轉身看向江浩,“使君,下官既承此職,還有兩請俯請使君允准”

    江浩也有些懵,怎麼著事態就發展成了這個樣子?但此時除非他本人願意親自領銜,否則還真不好辦,索性順水推舟,反正是你許明遠口口聲聲以刑部壓我剿匪,而領兵出征的柳輕侯也是你薦舉的,真要出了大事也有你在前面頂著。

    “你說”

    “一是下官要請州衙錄事參軍事王大人助我勦賊”

    江浩看看王昌齡,見他一臉的躍躍欲試,點頭道:“可”

    “二是我需平陸縣全力配合”

    江浩點頭以應,“平陸亦是苦匪患久矣,此事亦可”

    柳輕候一拱手後朗聲道:“多謝使君大人,下官必定竭盡全力盡快消弭硤石匪患,不使我陝州我硤石耽誤漕運改革之大政”

    會議至此結束,刺史江浩與柳輕侯單獨又談了一番後便帶著司馬陳吉回了揚州,臨行時對許明遠敷衍式的邀約都沒有。這在官場來說儼然就是破臉,後面就用彈劾奏章說話吧。

    硤石城外,送走江浩與陳吉後,柳輕侯與許明遠不約而同轉過身去。

    許明遠見柳輕侯與王昌齡、吉溫動步回城,遂停住腳步若有所思的看著柳輕侯的背影。

    當夜有意在硤石再留一夜的佟徵踱步過來,開口先謝許明遠此前的援手之情。

    許明遠的心情並不太好,會議結束到現在,他越品味越是感覺哪裡似乎有什麼不對,見佟徵過來順勢就將心事說了。

    佟徵聽完啞然失笑,“柳輕侯怎會明退實進?更別說還主動領軍勦賊?員郎委實是多慮了。他呀,實屬是被員郎逼的沒了退路,想在裴侍郎面前邀功嘛,哼,利令智昏,員郎且等著聽好消息吧”

    許明遠沒即刻答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驀然道:“他……若是勦賊成功了呢?”

    佟徵愕然,繼而終於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員郎好說笑,這怎麼可能?”

    許明遠沒笑,開始邁步回城,走不兩步就注意到正在道邊的硤石縣尉楊淨,其人看著柳輕侯等人的背影一臉踟躕。

    身為縣尉卻不與縣令同行,許明遠臉上有了笑容,出口喚道:“楊縣尉,過來說話”

    王昌齡在回縣衙的路上一直很興奮,滔滔不絕的說著他初來硤石時就想一舉蕩平三門山群匪的雄心壯志,並不斷追問柳輕侯的打算。

    “我想請王兄前往平陸,務必封死向天嶺出山的每一條道路,不使一名賊匪出山,亦不使一物入山,做到這一步,我兄便是善莫大焉”

    “去平陸?”王昌齡的興奮頓時消了大半,“願將腰下劍,只為斬樓蘭。這可是你念的詩,去平陸還有什麼意思?”

    “平陸是三門山通往外界的第二個門戶,沒有你老兄在那邊坐鎮我如何放心?除了我兄之外,我又能依靠誰?”柳輕侯停下腳步,肅容正色向王昌齡深深一揖,“此事拜託了”

    王昌齡失望的神情消失了,臉上無比端凝的對柳輕侯對揖下去,“為國除賊必不負所託”

    回去之後柳輕侯又與王昌齡說了許久,反復強調的就是一條,平陸方向無需向三門山進攻,但務必要把平陸與外界的聯繫徹底隔絕,必不使一粒鹽一支箭流入山中。

    吉溫始終沒走,一直等到柳輕侯將王昌齡送走,“縣尊已有成竹在胸焉?”

    剛才話說的太多,柳輕侯有些口乾舌燥,端起茶湯飲子小口啜著,“吉君何出此言?”

    “縣尊難倒是忘了,今日某亦曾與會”

    “你呀”柳輕侯笑著伸手點了點吉溫。論學識論詩文之才吉溫拍馬都難及王昌齡,但要論察人心思,吉溫的眼光卻是遠勝王昌齡十倍百倍,“你知道我來硤石的目的,山中直道事萬萬拖延不得,我實也是被逼無奈,只能放手一搏”

    “縣尊有幾成把握?”

    柳輕侯只是稍一沉吟便直接給他交了底,“盡剿三門山群匪那是不可能的,但要攻下花果山,乃至將硤石眾匪盡數驅趕出境倒有八成把握”

    “有此足矣”吉溫說完起身要走,他等了這麼久原來就是要問這一個問題。

    柳輕侯不得不感慨歷史上的吉溫之所以能得李林甫信重絕非幸至,這人不僅能力強,還特別知機,該問的定要問個清楚,但不該問的絕不多事,這樣的下屬誰又會不喜歡呢?

    “官倉的事情怎麼樣了?怕是用不了多久檢查的人就該到了,如今這朝廷裡可還有一位張大使臣在”

    “縣尊儘管放心,就是即刻來查,我硤石也是賬目清楚,倉糧明明白白,一斗不多一斗不少”

    吉溫說完見柳輕侯還要說什麼,搖搖頭道:“縣尊大可不必為這些事操心,縣衙中一切有我,大人只需專心勦賊事就好,這才是咱們此來硤石的根本”

    柳輕侯滿意的嘆息一聲後啥也不說了,只是給吉溫翹了一根高高舉起的大拇指。

    第二天一早王昌齡匆匆辭行後返回陝州,別駕佟徵比他晚了大約一個時辰,原本看似有意留在硤石的許明遠不知為何改了主意,與佟徵結伴而行。

    他們走後柳輕侯重又陷入了忙碌,召集民夫入山事宜雖然放慢了節奏但安排的愈發縝密,除此還要為即將到來的鎮軍準備營盤及協調諸事,一點兒都不得閒。

    他忙州衙更忙,調集鎮軍、準備輜糧軍械,一時間陝州上下人喧馬嘶,整出好大的動靜,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中。

    由是,前狀元郎柳輕侯即將獨領大軍之事引發一片熱議,尤其是當今聖天子在用人上好出將入相的背景愈為熱議推波助瀾。

    對於消息傳開後的長安百姓而言,此事可稱喜聞樂見。文能提筆中狀元,武能跨馬安天下,這樣的戲碼聽著就給勁。無花僧籍屬京兆府轄下的藍田縣,這就是長安自家人,遑論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大家可都算見證者,如今眼瞅著同鄉狀元行將露出文武雙全的氣象,誰不要支持?

    一時間,硤石、三門山匪患成為西京茶餘飯後閒聊中的熱門詞彙,只要是好湊熱鬧的誰張口都能說上幾句。

    市井間是外行人看熱鬧,皇城裡可就是內行人看門道了。聽到消息後對硤石稍作了解,這就品咂出許多不同尋常的意味,自然也就不會有坊間百姓的樂觀。

    一州主官中有刺史,有別駕,有司馬,論理來說鎮軍的統兵權無論如何也不會交到一個轄縣的縣令手上,但這事偏就在硤石發生了。事反必妖,而反常的妖異之事總是給人不祥之預感。

    由此再對三門匪患深入一了解,這種不祥或是幸災樂禍之感就更強烈了,原來三門山是這麼個地形,其匪患更是綿延已達百年,狀元郎啊狀元郎……

    議論正熱的時候,陝州刺史與刑部主司員外郎前後腳入京的奏章又狠狠添了一把火,皇城中的內行們從這兩本奏章裡找到了反常妖異的根源,也將不祥及幸災樂禍徹底給坐實了。

    原來是趕鴨子上架!

    內有紛爭,官司都打到政事堂了;外有難以逾越之地勢,百年難剿之悍匪,兵法中必敗之因都已佔全,這仗還怎麼打?

    柳輕侯自“相見時難別亦難”聲名鵲起以來,便一路順風順水,出任硤石縣令看著雖是小挫,但三門直道一出,誰都知道這是個金不換,只等漕運改革完成論功行賞時必將又是一飛沖天。

    此事一出,怕是飛不起來嘍!至不濟也要蹉跎個好幾年,行走官場如逆水行舟,經此蹉跎,後面再怎麼樣可就世事難料了。

    還有更高明的不免從兩本奏章中看出了更多的東西,明明白白聞到了李林甫與裴耀卿之爭的氣味,但到了這個層面上便是看出來誰也不會說,更是連這個話題都不碰了。

    刑部主司員外郎的奏章寫的很紮實,以民危為己危,視民如傷有什麼錯?況且這又是他職掌範圍的份內之事,也容不得他人置喙,以大唐今日之政治清明,此事別說是到政事堂,就是到了聖天子麵前他許明遠也是理直氣壯。

    當年宇文融籍田括戶可沒少受掣肘,憑什麼裴耀卿和柳輕侯就能例外,這世間之大功豈是那麼好得的?

    隨著皇城中的許多消息傳入市井,原本有些冷下來的話題再被新鮮材料的加入給炒熱,只是此前的喜聞樂見開始慢慢消失,對無花僧日益加深的擔憂成了主流。議論著議論著,最後總不免要加上一句:朝中這是出奸臣了呀!

    外面已是如此熱議,與柳輕侯相關的人家更免不了擔驚受怕,九娘子急的跟什麼似的,朱大可被她攆兔子似的在外打探消息。

    急的太狠時更免不得抱怨李清臣、裴耀卿乃至壽王府,個個頂著那麼大的牌面,怎麼到我家官人遇難時就沒有一個出手相助的?好歹先把人調回來再說啊!

    打探來打探去,朱大可把幾家都跑遍了,最終得到的確切消息是壽王乃至宮中的惠妃娘娘其實都在至尊面前說過話要讓柳輕侯轉任壽王府西閣祭酒,無奈卻被至尊給否了,並金口玉言曰:“玉不琢不成器”

    至尊是這麼個態度,別人誰還能有辦法?李清臣與裴耀卿家的動靜就是各自將家中護衛悉數派到了硤石,並給予了嚴令,無論最終剿匪的戰事結果如何,務必要護住柳輕侯的性命,否則你們也就不必回來了。

    李府、裴府護衛挽弓披甲快馬出京的場景最終為這場熱議定下了最後的調子,狀元郎柳輕侯領軍入三門山已成定局,此番能保不死已是托天之幸,文武雙全那是徹底別想了。

    李府與裴府的護衛隊伍到達硤石時柳輕侯正在城外犒軍。刺史江浩回到陝州後第八天,鎮軍三千五百人到達硤石,因城裡住不下就在城外立營。

    陝州是溝通兩京咽喉的要地,交通便利、商貿繁盛,加之人煙稠密,所以立有鎮軍五千,其中一千五由王昌齡領著去了平陸,到硤石的三千五百人就是柳輕侯剿匪的全部兵力。

    柳輕侯聽說李府和裴府護衛到了,即命人請他們來軍營相會。眾護衛一路走來,就見軍營外圍滿了硤石百姓,有送吃食酒漿來自發犒軍的,也有扶老攜幼來看熱鬧的,只是所有人臉上表情都有些複雜。

    有心思多的邊走邊問理出了硤石百姓之所思所憂。

    硤石實是苦匪患久矣,卻因為剿匪實在太難多年以來只聽到動靜卻始終不見行動,此番柳縣尊真個要領兵進剿,硤石百姓莫不歡欣鼓舞,期待他能一舉蕩平匪患,徹底解了地方多年的心腹之患。

    然則真等大軍到後眾百姓又不免失望,一則來的軍隊是鎮軍,戰力實難讓人放心;再則即便在普通百姓看來,三千五的數量也實在太少,三門山那麼大,撒進去能濟什麼事?

    為什麼是鎮軍而非邊軍?若是就近從朔方軍節度使府調他幾萬邊軍雄師,再由年初剛剛拿下石堡大捷的李禕節度使親率,何愁三門匪患不平?

    眼下這軍營裡雖然看著熱鬧,但結果……懸哪!尤其是柳縣尊是個好官,對硤石又有大恩,他可千萬別折在裡面才好。

    聽到百姓們這些議論,眾護衛們愈發覺得肩頭擔子沉重,雖難得的從府裡放出來,但誰也沒心思撒歡兒或是風流快活,個個就扎在軍營中日日苦練弓馬,等著大軍開拔。

    城外因這數千鎮軍的到來喧鬧不已,城內縣衙中卻是一派平靜。縣尉楊淨在自己的公事房中坐下站起,站起坐下來來回回的折騰,直到派出去的手下雜役回來後便迫不及待的發問,“怎麼樣,大軍何時開拔有動靜了嗎?”

    雜役一頭的汗來不及擦,邊喘著粗氣邊搖頭,“在那邊負責灑掃奔走的兄弟我都問過了,縣尊還沒有要開拔的意思。只是吩咐繼續訓練,又讓人收集便於山行的草履,看樣子一時還動不了”

    楊淨不甘心的追問道:“就沒點兒別的?”

    “別的……這幾天縣尊倒是多次問過平陸之事,兩邊來往送信也走的頻繁”

    煩躁的擺擺手遣退雜役後,楊淨重新坐下來百思不得其解柳輕侯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3



第二卷三百七十八章大捷

    前面急的是你,現在鎮軍到了十多天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幹嘛?搞不清楚這個,他往陝州送的信要怎麼寫?

    他是一天也不想在硤石呆下去了,更不想看吉溫那張死人臉,而且以他多年混跡官場養出的敏銳感覺,已然知道吉溫和柳輕侯對他起了戒備之心,要是不能盡快調走,後事堪虞。

    但要想從硤石這個鬼地方調走並謀個好職司又談何容易?想到許明遠給他的允諾和要求,再想到別駕佟徵的擔保,楊淨心里火炭兒似的發燥。

    柳輕侯到底在等什麼……關注平陸?他難倒是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楊淨起了這麼個念頭後對平陸的關注頓時大幅提升,並憑藉著縣尉的身份很快搞清楚了平陸那邊的情況。

    當日州衙錄事參軍事王昌齡回陝州後幾無停留,直接領著一千五百軍就去了平陸,大軍過平陸縣城而不入直接開往各處山口徑直將三門通往官道的道路封的水洩不通。

    就此他還不放心,又把地方裡正耆老都請來,將那些甚至只容幾人進出的險路也都挖的干乾淨淨,封了個嚴嚴實實。而後才殺回平陸縣城將所有鐵貨及鹽貨舖子登記造冊嚴加監管,他一個堂堂州衙錄事參軍事甚至不惜寒磣的管起了百斤以上鹽鐵的簽名花押之事,把個平陸縣衙噁心的要死。

    算算時間,那邊的封鎖已經有十幾日了。

    楊淨當然清楚鹽鐵對於三門山群盜究竟意味著什麼,了解清楚平陸的情況後他心裡的煩躁總算平靜下來,往揚州送了一封信後就等著看柳輕侯要如何暗度陳倉。

    結果這一等又是十多天依舊全無動靜,這下子別說他急,鎮軍的將領急,硤石百姓急,就連州衙也急了,鎮軍出動月餘,平陸那邊所殺的偷關之人都快滿百了,示眾的人頭也已乾癟的齜牙咧嘴窮形惡相,你硤石一動不動到底什麼意思?

    各種有形無形的壓力都在向縣衙匯聚,向柳輕侯身上匯聚。身為此次大軍主帥的柳輕侯也急,這股子火自然就發洩到對面站著的柳寒光身上。

    “等等等,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向天嶺都圍了一個多月了,就憑他們那起子窮山賊能存得多少鹽鐵?這些日子你們經由魏六之手又弄了多少鹽鐵乃至弓矢?”

    他發著火,卻看到對面站著的柳寒光依舊是老樣子,等他說完了才冷著語調道:“等這麼久還不是因為你要求多!要伏擊、要攻寨、要正面廝殺,要有斬獲有俘虜,還要我們都被你打出硤石,這哪一樁哪一件是容易的?向天嶺一日不破,我們退出硤石後往何處安身?”

    “這本就是打仗啊,該有的沒有,難倒要我帶人直接一路走到花果山?當別人都是沒長眼睛的傻子嘛”柳輕候話雖然懟了回去,但氣勢上畢竟沒有剛才那麼盛了,憑心想想自己的要求還真是不少。

    繞著屋裡轉了個圈子後,柳輕侯一咬牙道:“罷了,向天嶺我來幫你們打。眼瞅著就要入冬,直道的事情在時間上實在是拖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硤石的小戲搬演完我們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你打下向天嶺後再交給我們?”

    柳輕候無奈點了點頭,“就不說山中直道的事,州衙的催促也實在是等不起了,我怕再等下去兵權都沒了,來,好生跟我說說向天嶺的情形”

    事情說完柳寒光要走時柳輕候叫住了他,“花果山未來如何總也該有個章程,依我看當下就是招安的好時機”

    “這事我說了可不算。先把眼前的事情做了再說”柳寒光擺擺手走了,以他的身手若只是孤身一人的話,往來硤石縣城當真是如履平地。

    秋高氣爽,艷陽高照,硤石城外大營中一片肅殺景象,柳輕候一身戎裝主持過軍祭大禮後目光掃過三千余鎮軍,軍旗烈烈,營中鴉雀無聲。

    眾軍將乃至營外里三層外三層的百姓都等著柳輕候發表一番誓師雄文時,卻見異常年輕的主帥一仰脖子飲盡端著的血酒,而後將酒盞狠狠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開拔!”

    隆隆軍鼓聲中,被分為前中後三哨的鎮軍依次開拔,直向三門山而去。

    看熱鬧的人群中,長春及其貼身丫頭也來了。大軍都已走完小丫頭還覺看的不過癮,一邊跟著往前追一邊催促趕車的車夫快著些。

    車夫倒是想快,但前前後後跟他們同樣舉動的人太多,根本快不起來。小丫頭看的既是著急又是氣悶,索性轉身鑽到了車中,“縣尊老爺是狀元出身,卻沒想到頂盔貫甲後那麼英武,這下子三門山中那些土匪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長春看著異常興奮的貼身丫頭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小丫頭早聽了不少城中的議論,也知道娘子此刻為什麼沉默,不過這一點也打擊不到她的信心,“柳縣尊是專門伏妖降魔的聖僧,還對付不了這些小山匪嘛,哼,娘子你等著看,很快就會有報捷的消息傳回來”

    大軍一動,消息很快傳回陝州,並藉助官道迅速傳往長安,不知引來多少矚目的同時,九娘子由大娘子陪著去了漏春寺燒香禮佛。

    從漏春寺回來,九娘子將家事託付給李二娘子陪嫁來的管事後片刻都沒耽擱,駕起車帶著梅蘭竹菊便直奔硤石,她實在是在長安呆不住了,一息一刻都不成。

    九娘子所乘馬車一路在官道上疾行,第三天上午在道旁長亭稍稍休憩後正欲繼續趕路時,僕夫苦著臉過來,言說剛剛檢查馬車時發現車軸上有明顯的裂紋。

    九娘子一听就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僕夫縮著肩膀期期艾艾道:“馬車實在行不得了,要換橫軸”

    九娘子噌的站了起來,“馬車是你當管,走之前你是乾什麼吃的。平日在宅里你們什麼都要跟二娘子帶來的家人比一比,總說別人事多,現在呢?怎麼當差的小心上就不跟人比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怎麼修,到哪兒修?”

    正發著火,亭子外一列三輛馬車駛了過來,九娘子見狀暫且住了口,出亭要避往車上。低著頭剛出亭子,就听到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道:“這不是柳祭酒家娘子嘛,好巧”

    祭酒?自家官人的確是壽王府西閣祭酒!九娘子腦海中轉著念頭,迎聲抬頭就見到光溜溜異常白嫩的臉,還有那身扎眼的內宦服飾,當即福身為禮道:“妾身見過汪家叔叔”

    來人正是汪大用,他到柳宅的次數不少,自家官人與他兄弟相稱又是出入不避的通家之好,所以能認出九娘子來。

    聽到九娘子“汪家叔叔”的見禮,汪大用很是受用,臉上帶笑問起了緣故。

    九娘子說了原委,汪大用二話不說便命隨行的小宮人騰出一輛馬車來交給柳宅從人,並盛邀九娘子入他的馬車同行。

    他的身份,兼且又是通家之好,九娘子急於趕路就未推辭。留下粗心的僕夫等著修車換軸,九娘子則繼續起行趕往硤石。

    轔轔而行的馬車上,汪大用擺出吃食飲子後一拍膝蓋道:“這遭還真是巧,某也是趕往硤石的”

    說完,汪大用還促狹的向九娘子笑了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某此行說起來是趁著秋高魚肥趕往硤石採辦金絲大鯉魚,實際上卻是惠妃娘娘、壽王殿下及張公公擔心你家官人安危,特命我走一遭看看,正好某也記掛柳兄弟的很”

    聽他說到惠妃娘娘等人,九娘子忙離座向著長安所在的方向行禮為謝,眼圈兒幾乎都紅了,“我家官人孤苦無依,但能有叔叔這樣的異性兄弟也足堪安慰了。只不知官人那裡到底情形如何,這些日子外間紛紛揚揚傳的傳言實是太亂了”

    “坐著吧,坐!還是你家官人促狹,論年紀我倒比他大,該喚你弟妹的,偏生他非要為兄,若是讓別人聽見必定笑話”

    汪大用調侃了一句後收了臉上的笑模樣,“算算從硤石報信到長安的時間,還有這幾日趕路的耽擱,你家官人發兵入山已經好幾天了,等你到了硤石多少也該有點消息了”

    九娘子聽到這話並不滿意,追問道:“此次戰事結果如何,叔叔你怎麼看?”

    “戰事怕是順利不了”汪大用說完,見九娘子臉上色變,分明是受了驚嚇,當即補充道:“不過,你家官人的安危倒也不必擔心,畢竟都是些賊匪,他身邊又跟著李、裴兩家那麼多護衛,仗即便打不贏,還護不住個人?”

    九娘子總算是好受了些,但聽到“敗仗”二字心中忐忑如何能放下,“他只是個舞文弄墨的文官哪,怎麼就上了殺場,這安排……”

    “娘子此言差矣”汪大用臉色很肅重 “我聽汪公公說過,自古以來史書品評帝王功業時不過文治、武功兩途而已,當今聖天子歷二十年之功,文治之盛已不遜於貞觀,往後要用力就是在武功上。

    你家官人狀元的出身,若再能熟悉武事,復有娘娘、壽王及張公公的照拂,何愁不能出將入相?這般想想,他此次領軍剿匪竟是最好的時機,既見了軍陣又比在各大節度使府來的安全”

    九娘子想到朱大可此前打探來的至尊言語,“這就是聖天子所說的'玉不琢不成器'?”

    汪大用抬手重重一拍膝蓋,“就是這個意思。大家既說了這話,便是此次你家官人大敗,受挫也不過一時而已。”

    九娘子自與柳輕侯成親後心中一直頗有心結,是以此前總盼著他能出將入相。但此刻想著柳輕侯就在懸崖峭壁的大山之間,軍陣之上,那些個國夫人的想法早已煙消雲散,只盼著他能平平安安回來,哪怕永遠不中狀元,哪怕只是醉夢樓中小小蕭師的無花僧。

    但心底這想法卻沒法,也不能跟汪大用說,只盼著馬車能更快些,越早到硤石越好。

    路上又走了兩天,九娘子最終在離開長安的第六天上午進了硤石城門。特殊時期,城門是由留守的鎮軍把守,搜檢士兵掀開簾子看到一個美的不像話的女子和一個太監,頓時懵了。楞了一下後居然就此小跑著轉身走了。

    等他再回來時身前多了一個隊正,問過兩人身份後隊正非常客氣,招呼手下軍卒要送兩人到縣衙。

    九娘子已是急不可耐,打斷那隊正就問,“戰事如何?”

    算算時間柳輕侯入山已經將近半月,無論如何也該有些消息了。

    隊正正在招呼著人,聞問一時轉換不過來,旁邊剛才小跑的軍士接話道:“三天前有消息傳回說已經見了賊。山賊憑藉地利想伏擊我軍,卻被柳大帥一眼識破,將計就計將他們引出來打了個反伏擊,一戰殺賊三百餘,初戰就打了個大捷”

    九娘子聞聽此言,就如三伏天裡吃了個大冰西瓜,一路積鬱的燥火瞬間退了大半,探手一把抓住那軍士的胳膊,“你說的可是真的?”

    軍士一邊忙不迭的點頭,眼睛卻不敢與九娘子對視,雖是胳膊被她抓住,臉上卻紅了。

    “那現在呢,柳……大帥現在在哪兒?”

    “正在往花果山進發,三門山中大的賊匪有五股子,花果山是南邊最大的一股,也是開山立櫃最早的”

    “啊呀,那……豈不是很危險?”

    胳膊依舊被抓住的軍士豈止是臉,這會兒分明連脖頸子都紅了,依舊是偏著頭不與九娘子對視,“是危險,畢竟他們已是積年老賊”

    九娘子臉色微變,還待再問時,車前不遠處的大街上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山里來消息了”

    就此一聲並不寬的硤石街上頓時就亂了套。走著路的行人、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小商賈亂糟糟就朝另一頭的城門跑去。九娘子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身邊的汪大用已尖利著聲音吩咐車夫跟上去,吩咐完才扭過頭對九娘子道:“你家官人有新消息了,過去看看”

    九娘子答應一聲,放了軍士並匆匆道謝後便跟著眾人去了。軍士有些摸著自己的胳膊,愣愣的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這天仙般的人物也是你能想的?”隊正一個巴掌拍在軍士的脖子上,“傻愣著幹啥,還不快去打聽打聽到底是啥消息?”

    越往靠近三門山的那處城門走,人就越多,九娘子他們的馬車走的也就越艱難,就在她想要下車步行時,消息傳回來了。

    “大捷,又是大捷!柳大帥在距離花果山不遠處的栗子坪伏擊了想要固守隘口的賊匪主力,一戰殺敵近五百,俘虜兩百餘,就連三門山中五大匪首之一的燕子崖賊酋都被大帥給擒殺了,大捷呀!”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23



第二卷三百七十九章班師

    人頭湧湧的人群瞬間就喧鬧起來,長出一口氣滿心歡喜的九娘子注意到喊叫消息的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梳著雙丫髻滿臉的興高采烈。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長相與身姿都很不錯的女子,只是妝容服飾上有著濃濃的青樓楚館氣息。

    她正自看著時,那女子也看到了她,兩人隔著人群對視一眼後相視一笑,這個時刻認識不認識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大家都在為同樣的大捷歡欣慶賀。

    “你家官人了不得呀”汪大用簡直有些誇張的讚嘆拉回了九娘子的注意力,“怎麼呢?”

    “三門山山勢險峻,入山平匪第一難的就是抓住那些山賊的行踪,否則就將陷入師老無功之窘境,從這接連的兩個消息來看,柳兄弟自領大軍入山未久便咬住了敵人,這可太難了”

    九娘子聽的眉花眼笑,“嗯,嗯,叔叔接著說”

    汪大用明顯是起了談興,“再說這兩次大捷都是在伏擊上建功,一次是破山賊的伏擊,另一次則是反伏擊山賊。伏擊說著容易卻是兵法上的出奇,歷來是最難的,看你家官人這兩戰……嘿,以前怎麼沒看出來柳兄弟竟是個文武全才,初歷戰陣便能有如此表現,雖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了”

    這時,馬車外開始有爆竹聲響起,先是一處兩處,漸次就聯成了片。因為山中又一次大捷,自出兵以來始終提心吊膽的硤石城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外面太鬧車裡已經說不成話,九娘子要趕往縣衙,汪大用卻沒與她同行。言說既然到了硤石,就不能不代表貴妃娘娘到姚府敷衍敷衍。

    馬車艱難的在人群中行到縣衙門口,九娘子下車後,汪大用自去姚府不提。

    沒過多一會兒,李二娘子聞報親自迎了出來,臉上神采飛揚,顯然是已經得知了大捷的消息。

    一別數月又是在硤石相見,二娘子與九娘子見面攜手非常親熱,九娘子口中說著話,眼睛不由自處的往二娘子肚子上瞟。

    她這點小心思瞬間就被二娘子看破了,笑罵道:“瞅什麼瞅,還沒動靜兒”

    兩人拉著手往裡走,九娘子又將目光瞟了瞟夜夢遇仙,“她們呢?”

    “無花都不近她們的身,一個個還是完璧處子,能有什麼動靜兒?你這遭來的正好,等他從山里回來……”

    不等二娘子話說完,九娘子手已伸到了她腰間的癢癢肉上,一片銀鈴般的笑聲裡,話題再也繼續不下去了。

    九娘子就此在硤石後衙住了下來,雖然依舊看不到柳輕侯,心中卻沒了人在長安時的焦躁。每天跟在李二娘子身後拜訪那些鄉紳耆老以及地方裡正們的內眷,促請並拜託她們發揮影響力動員更多人為山中將士們編織利於山行的草履,忙忙碌碌的一天一轉眼就過去了。

    又過了兩天,山中又有大捷傳回。說的是官人繼栗子坪大捷後沒有半點耽擱休整,精選銳卒連夜突擊,最終憑藉此前抓到的那些降賊賺開了花果山寨門,並經過一夜浴血拼殺徹底攻占了花果山。至此,自隋末亂世以來便被山賊盤踞的百年老寨花果山正式覆滅。

    這是柳輕侯率陝州鎮軍入三門山剿匪以來最具標誌性意義的一次大捷,消息傳回,縣衙內外、硤石上下所有始終懸吊著的心徹底落了下來。多年以來,硤石百姓終於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匪患徹底消弭的希望,一時間百姓們自發的組織起來大加慶賀,陣勢比之前兩天那次不知盛大了多少。

    陝州州衙,刺史江浩聽到消息後擊節長笑。對於此次大捷,硤石百姓們看到的是匪患消弭的希望,他看到的卻是攻下花果山後就等於朝廷已經徹底掌握了山間直道的安危,有了花果山作為屏障,以後再也不懼大股山賊對山間直道的襲擾。

    從這個角度而言,此次進擊三門山的剿匪之戰到現在就盡可以結束了,大捷,這是硤石的大捷,是柳輕侯的大捷,當然也是他陝州刺史的大捷。

    興奮完畢,江浩沒有半點耽擱的援筆濡墨開始書寫報捷奏章,待其寫完後墨跡方乾,就被毫無耽擱的送往了京城,刺史大人幾乎是惡狠狠的對急腳遞下令:三天,最遲三天之內這份奏章必須送到長安皇城。

    江浩辦完這件事後隨即就去了州衙戶曹,兩個時辰後,他便親自帶著一隻浩浩蕩蕩的車隊趕往硤石。

    到達硤石後他就一屁股住下了,以刺史代行知縣事,一手抓山中大軍的後勤補給,一手抓山中直道工程的民夫徵發集結。

    儘管其中還夾雜著山中送回的傷員的安置、俘虜賊匪的審訊關押處理等諸多雜事,但精神亢奮的刺史大人完全展現出他能升任陝州刺史的終極依仗,以其出眾的治事之才將各項事務料理的井井有條,一時間大軍前後配合默契,硤石上下雜而不亂,迥然展現出勃勃生氣。

    硤石城內政通人和,三門山中捷報頻傳。繼攻下花果山後,柳輕侯所率之鎮軍並無收拾鋒芒的內斂保功之意,而是略事休整後便繼續如虎狼般奔騰咆哮於三門群山。

    先是,匪酋已被陣斬的燕子崖被攻破,匪寨一火焚之!

    五日後,攻滅飛熊嶺,陣斬匪酋藍飛熊,焚寨!

    又七日,破臥虎寨,陣斬匪酋吳玉虎,焚寨!

    最終,柳輕候正式起兵將近兩月時,繼破花果山、燕子崖、飛熊嶺、臥虎寨後,勦賊大軍匯聚於平陸縣境向天嶺下。此戰將是此次勦賊的功成之戰,亦是最後一戰。

    圍住向天嶺的次日,柳輕侯在泠泠寒霜中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三千余鎮軍被分為六哨輪番上攻,此前“不得輕動弩弓”的禁令被取消,一捆又一捆的弩箭被超量配發下去,柳輕侯甚至下達了若戰事緊急可不必回收弩弓的軍令。擺明了就是要用弩弓淹死向天嶺群賊的架勢。

    弩弓的製造歷來都不容易,雖然鎮軍配發的只是兩種輕弩,但每具的成本也著實不低。柳輕侯這個軍令委實是非敗家子兒不能為之,但卻引得鎮軍們一片狼嚎之聲。

    回顧這兩個月的剿匪之戰,行前個個忐忑不已的鎮軍們簡直跟做夢似的,連戰連捷、無一敗績,且跟輝煌的戰績相比,自家的損失簡直小的驚人,硤石那些老百姓沒說錯,大帥確實是聖僧轉世,專為降匪除賊而來。

    前面賊眾莫不如齏粉,眼前這個向天嶺又算得了什麼,況且還有這麼提氣的軍令在,沖他娘、殺他娘、衝殺完畢就該回家領賞了。

    一片士氣高騰的喊殺聲中,第一哨鎮軍操著弩弓衝上了向天嶺,在他們看來,這個看著已然很殘破的匪寨不過一鼓即下而已。

    但事實是……他們想錯了!

    勦賊的最後一戰打的異常艱辛,許多鎮軍士卒直到臨死前還想不明白,為什麼都是三門匪眾,向天嶺上的這些山賊偏就這麼能打能熬,跟他們相比,此前遇到的那些簡直就像假賊。

    向天嶺本就有不遜色於花果山的地勢之險,衣衫襤褸、臉色蠟黃的賊眾又份外能打能熬,遂就使戰事陷入了異常難耐的膠著。

    一波又一波,一哨又一哨上去又退下,再攻再退,從早晨發動的進攻一直持續到了下午,短短一天所造成的傷亡甚至遠勝於之前的所有戰事。

    眼前的場面實在是太血腥了,柳輕侯強壓住胸中的翻騰欲嘔釘子般釘在山下,無視傷亡只是一遍遍下令整隊、進攻,再整隊、再進攻。

    直到天色已近黃昏時分,柳輕候目睹又一波退下來的鎮軍身上已看不到箭傷箭痕時,轉身走到大營一角。聚集在這裡的都是李府與裴府派來的護衛。

    “山賊已無箭矢,人也到了強弩之末。諸位遠道為某的安危而來,又跟著鑽了兩個月的山,某無以為報,今日便以此小小軍功為贈,待破賊之時勳位之賞自有朝廷,銀錢之賞自在某身上。諸位但多備弩弓,小心安危”

    護衛們一直關注著戰局,自然也知道柳輕侯所言不虛,這是明明白白給他們送軍功來了。

    多達數十人的護衛隊伍昂然而起,向柳輕侯一個謝禮後便開始準備衝殺,他們多是邊軍老卒乃至捉生將的出身,甲胄一披,那股子殺氣頓時騰騰而出,引得士氣已墜的鎮軍們紛紛側目。

    以護衛為鋒矢,以再度揀選出的鎮軍銳卒為蟻附,殘陽如血中,鎮軍發動了今日的最後一次突擊。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向天嶺再也扛不住了,當最後一道夕陽光影落下時,向天嶺匪首李春林的腦袋血淋淋的擺在了柳輕侯面前,環眼暴睜,死不瞑目。

    歷時兩月,在付出死傷七百餘人的代價後,柳輕侯所率陝州鎮軍最終克盡全功,班師之期就在眼前。

    兩個月的喧囂,陝州剿匪鎮軍如篦子般掃過三門山中匪寨,當其從平陸縣出三門班師回陝州時,三門山中恢復了已久違百年的寧靜。

    就在這樣的寧靜中,一彪人馬靜悄悄上了血色瀰漫的向天嶺,再修險塹、重整營寨後住了下來。

    柳萬洲靜靜站在寨前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他沒在意腳下的萬丈深崖,眼睛只是看著遠方蜿蜒延伸的官道,一直看了許久後開口道:“人都安頓好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是柳寒光,“是”

    “抓緊時間把這兩個月收集的物資都運上來,兵刃什麼的也都罷了,關鍵是糧食和鹽”

    “是”

    “從今天起,這些糧食吃完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山一步,尤其是平陸這邊不得對地方有絲毫驚擾”

    柳寒光抬起頭看了柳萬洲一眼。此前的儲備加這兩個月跟在鎮軍身後收集所得,糧食、鹽巴等物足矣夠向天嶺上所有人三年食用,三年都不出山?

    義父為何不願回江南?這窮山惡谷間究竟有什麼值得死守的?

    這些念頭在柳寒光腦海中一閃而過,再度點頭道:“是”

    “明天你帶人把那些重弩運回來安置好”,言至此處,柳萬洲略一沉吟,“罷了……此事還是我親自去吧,山中盡是莽漢,讓人實難放心”

    說完,他再度看了看遠處那條官道,圓睜著的眼睛慢慢眯縫起來,如兩支銳利的弩箭。

    去年柳寒光隨柳輕候巡按淮南,得知私運之重弩在長安的藏地後先一步返回將這批軍中重器悉數收入囊中,而後更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將之轉運出京送入三門山中,時至今日尚一箭未發,包括此前久攻向天嶺不下時都未曾啟用。甚至花果山群匪都不知道有這一批重弩的存在。

    現在終於要用了?只是要用在哪兒,又要對付誰?

    柳萬洲沒說,柳寒光也就沒問,默默隨在他的身後迴轉山寨而去。

    三門山中恢復了亙古以來的寧靜,硤石縣卻是熱鬧的不堪。柳縣尊率領鎮軍克盡全功的消息傳來,硤石上下可謂舉縣若狂。

    數十年的心腹之患總算是徹底解決了,這一天分明非年非節,但硤石境內卻有許多人提著籃子去墳前點香燒紙,爆竹聲更是此起彼伏。

    硤石縣後衙,柳輕侯泡在裝滿熱水的風呂裡想著此前結束的歡迎儀式上的尷尬。

    的確是尷尬呀!大勝班師,本應親自主持歡迎儀式的陝州刺史江浩卻不在,他已提前帶著徵發的民夫進了三門山,此刻正在山中親自督建屋舍及糧食儲備。

    刺史不在,此事就落在別駕佟徵身上,然則他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笑意,不僅他這個主持人如此,就連專為督辦匪患而來的許明遠同樣如此。

    他們的冷臉與周遭百姓興高采烈的反差實在太大,於是歡迎儀式就變得無比尷尬,最終草草而散。

    直到此刻,柳輕侯想起佟徵與許明遠那兩張臉上的神情時還是忍不住想笑。

    “無花,你笑什麼?”

    柳輕候隨意的扭過頭,“沒什麼”說完就覺脖子有些發僵,眼睛也有些愣怔。

    執意要親自服侍他沐浴的九娘子察覺到異常,順著他的眼神看了看自己胸前後嗔著拍了一巴掌,不等她將有些散亂的衣襟攏好,一隻手已挽上腰身,下一刻,一聲驚呼與水響聲中,九娘子也進了風呂,濺出好大一片水花。

    再然後,屋裡就傳出了旖旎的聲響,只讓在外等候的梅蘭竹菊面紅耳赤。

    這邊廂風流無限,許明遠暫居的院落中卻是冷氣空心,正堂內雖有三人在坐卻沉默的聽不到一點聲響。許明遠、佟徵以及硤石縣尉楊淨臉色都陰沉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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