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85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二百一十章戀愛容易結婚難

    蕭梅走了。一時間,偌大的洞房內便只剩了陷入沉睡的柳輕侯與九娘子兩人。

    九娘子在榻上翻了又翻,扭過來扭過去足足折騰了至少半個時辰,才最終頂不住一天的疲累睡去。

    這一夜她沒有做夢。正自睡的香甜時身上卻迷迷糊糊的感覺很不自在,身子一側像是有什麼重物壓著,一隻胳膊和半個身子都很不爽利,更要命的是胸前還有隻小老鼠在爬,而且爬的極不老實。

    腦子從還沒睡醒到“咯噔”一響之間毫無轉換,連眼睛都沒睜開的九娘子近乎是本能的一巴掌揮了過去,而後就听“啪”的一聲脆響,胸前的小老鼠不動了。

    九娘子睜開眼,正好碰上近在咫尺的另一雙眼,四目對視,一樣的睡眼惺忪,一樣的不知所措。

    對視了足足有三秒,兩個人腦子才完全清醒過來,也大致都明白了事情原委。

    柳輕侯在睡著的時侯不知不覺間湊到了九娘子身邊,後世就喜歡擠床的臭毛病穿越之後依舊沒改,手也犯賤爬到九娘子胸前做了小老鼠,正迷迷糊糊的時侯,遭遇了同樣迷迷糊糊的打擊。

    明白過來之後,小老鼠“嗖”的一聲縮回去落在了左臉上,九娘子的眼神比小老鼠更快,於是一個看到,一個摸到了那五道紅指頭印子。

    洞房花燭夜自己卻一巴掌糊在了官人的臉上,還打出了指頭印,看到的九娘子臉色變了。

    主人臥室與值房間是沒有門作阻隔的,這是方便上值的丫頭進出服侍方便。聞聲疾步趕來的蕭梅猶自穿著小衣,待看清楚屋內的場景後臉色頓時也變了。

    儘管之前接受過很多的培訓說教,但那些堪稱龐雜的內容裡卻都沒出現過眼前這種狀況,洞房花燭第一天哪,娘子就把姑爺給打了,還打的是臉,而且看樣子打的還不輕,這……可憐也是第一天做通房丫頭的蕭梅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柳輕侯摸著臉率先打破了沉默,沒辦法,誰讓他是男人呢,這時侯必須得站出來解尷尬,“哎呀,這一巴掌捱的虧,看來還是在一起睡的太少”

    柳輕候自以為這是個不錯的冷笑話,結合場景、身份,自嘲的很合適嘛。可惜九娘子與蕭梅卻沒欣賞。他見狀乾脆直接道:“愣著幹啥,起床了”

    蕭梅聽到吩咐頓時就活了,轉身跑回去穿衣裳並準備開門。

    九娘子也醒過神來,卻依舊有些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干什麼,“官人,我……”

    “好啊,九丫頭你敢打我”柳輕候語氣重,但臉上明顯帶著笑意,伸手一把將九娘子擁到了懷裡,“'官人'的稱呼一改就不知道該咋相處了是吧?”

    九娘子想想還真是,要說她跟無花多熟啊,但從昨夜到現在咋就是僵僵的有些彆扭。

    我是他的娘子了,他是狀元,大姐和八姐都一再叮囑我一定要當個好的娘子,要有個官家娘子的樣子,只是……

    “你是還沒適應身份變化,還有想的太多。聽我的,以前啥樣子以後就還是啥樣子”說完,柳輕侯摸著臉開始發愁,“別想那些沒用的了,趕緊幫著想想辦法,這樣子待會兒出去可沒法子見人”

    按時俗規矩,今天一早兩人就該去拜公婆。柳輕侯情況特殊算是省了這個禮節,但人總是要見的。新婚第一天老賴在洞房裡成個什麼話?還不得讓人笑死。

    這樣的情形下在榻上是賴不下去了,柳輕侯正要穿衣服的時侯,梅蘭竹菊一起進來了,分明是得了囑咐的緣故,蘭竹菊三人臉上都看不出什麼異常,手腳麻利且異常熟練的服侍著兩人更衣,柳輕侯只要配合著動動胳膊抬抬腿就行,腐敗的呦簡直了。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萬惡的封建舊社會!

    他這兒先穿完後向著蕭梅和蕭菊一笑道:“謝謝兩位了,不過還得幫我取些冰來,順便再看看廚下有沒有剛煮好的雞子兒一併送一個過來”

    謝謝一出,滿屋皆怪,奇怪的怪。蕭梅怔了一下後轉身出屋,不過隨即就又回來了,聽他解釋才知,原來外面還有當值丫頭專門做這些跑腿取物的粗活計。

    柳輕侯聽了直接無語,蕭大娘子真是下血本了,她這得是買了多少人陪嫁過來?

    洗漱堅持要自己來,同時也堅拒了洗漱過後的敷粉、簪花,那怕是新婚第一天,那怕這是方今長安城中風流少年們的標配,柳輕侯也絕不想趕這個風尚。

    洗漱收拾好後冰與雞子都送到了,柳輕侯一邊用兩物敷著右臉上的指頭印子,一邊等著九娘子。

    堪堪等兩人都收拾好時,豐盛的早餐也已送到。穿好、洗完還未曾上妝的九娘子走過來後並沒有落座,而是先朝柳輕侯很正式的蹲身行了一禮。

    柳輕侯嘆了口氣,“坐吧坐吧,都結婚了,這樣過日子可不成”

    言至此處,他又抬起頭看向站在兩人身後隨時準備服侍吃飯的梅蘭竹菊,“你們要么就坐下來與我們一起吃,若是不自在呢就自己去吃,總之別跟現在這樣,我彆扭”

    梅蘭竹菊又是一愣,不約而同的去看九娘子。

    剛剛坐下的九娘子也聽楞了,“一家之中總要有尊卑規矩,此乃齊家之根本”

    柳輕侯剛才被誤傷了一巴掌都沒煩,現在卻是真有點了。但他還真不好說什麼,一則是今天的日子特殊,再則九丫頭對自己現在的身份很敏感,她正在努力匹配狀元郎娘子的身份,自己不能打擊她。

    但他就是有點煩!勉強扒了幾口飯後便即站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想著這終究不是個事兒,遂停住腳步道:“九丫頭,你都能管好偌大一個醉夢樓戲場,還管不好小小一個柳宅,慢慢來別著急。”

    走出洞房所在的院子,柳輕侯長吁了一口氣。戀愛容易結婚難,古今如一。

    在他身後的屋內,梅蘭竹菊低著頭大氣兒都沒喘一口,等了良久卻不見九娘子說話,忍不住抬起頭時,卻見九娘子正在出神,不過嘴角卻是翹起了微微的一個弧度。

    熟知九娘子性情的她們頓時放心不少,小姐沒有生氣。

    最先開口的依舊是最忍不住的蕭竹,喊了一聲“娘子”

    望著門口的九娘子回過神來,顧自一笑道:“現在方知那些已經嫁人的姐姐妹妹們所說竟都不可靠”

    蕭竹看著她的臉,“小姐,你……真把姑爺給打了?”

    九娘子仰著頭似是在回憶之前聽到的那些話,而後“嗤”的一笑,答非所問道:“她們一說到嫁人之後的日子多是懨懨無趣,哪兒有啊”

    梅蘭竹菊中的老大蕭梅瞪了迷迷糊糊的蕭竹一眼,面帶憂色道:“小姐,姑爺……”

    “放心吧,他人好得很,沒事兒的。就是我自己有些彆扭罷了,哎,規矩啊規矩”

    “那怎麼辦?”

    “先就這樣吧,慢慢適應了就好”

    柳輕侯出了洞房院子後徑直到了門房,沿途遇到的僕役見了他之後稱呼全都由以前的公子改成了少爺,直讓他很不習慣。

    慶幸的是這些人都沒刻意往他臉上看,說明臉上的印子當是消乾淨了,畢竟是個女孩兒,手上能有多大力氣?

    朱大可也是剛起來,柳輕候見到他劈頭就問,“門房可有什麼異常?”

    朱大可還沒完全睡醒,臉上帶著迷糊,“沒啥事兒啊,能有啥事兒?”

    柳輕候雖然誰都沒說,但從昨天到現在其實一直都擔著李商隱的心,聽說風平浪靜心底頓時踏實不少,這樣最好,這樣最好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二百一十一章長耳朵兔子出洞了

    從門房回內宅的路上,隱隱約約想起來昨晚好像是柳寒光回來了。這貨在身邊吧可招人煩,三天兩頭都得用竹竿子捅他;但真要走了一段時間,倒還怪想的。畢竟是身邊唯一一個能陪著吃辣醬的,這樣的嘴巴不好找。

    一念至此,柳輕侯就轉往柳寒光的居處。

    柳寒光太高冷,不僅不要人服侍,就連住的地方也是自己挑的最小最偏的所在。跟他你就不能客氣,他也不懂,所以柳輕侯找到地方後一頭就撞了進去。

    柳寒光正在吃飯,這沒啥稀奇的,稀奇的是他的正屋里居然還有一個人。此人看不出真實年紀,說他四十多,像;五十多,也像;六十,也不意外。

    其人身量不比柳輕侯低,胖瘦適中,沒戴帽子的頭髮上星霜點點,容長臉原本倒還清秀,可惜卻被右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給破壞了,這使得他平添了幾分陰柔的猙獰,感覺就像一條蛇,毒蛇。

    見他進來,柳寒光“唰”的一下站起來。

    柳輕侯早就發現了他這毛病,只要是在人前就絕不會坐著,能不進屋就不進屋,即便是進了屋也永遠是站在門口或是窗邊。

    但剛才,他卻是跟眼前這毒蛇一樣的男人在坐著吃飯。柳輕侯沒搭理直戳戳站著的柳寒光,他強烈感覺一隻名叫秘密的兔子正在躍躍欲試的要蹦出來。

    面對柳輕侯突然的闖入和打量,那人依舊放鬆的吃著飯,甚至還特意伸出筷子點了點辣醬,“這東西不錯,實是配胡餅的上好佳物”

    這人的聲音居然很好聽。柳輕侯扯過一張椅子坐下來,笑笑道:“喜歡就多吃點兒,上門都是客嘛。只是還望賜告名諱,以免太過失禮”

    “我叫柳萬洲”那人說出這個名字時眼神中有著明顯的恍惚,雖然只是一閃而逝,隨即接續道:“只不過這個名字已經太久沒用過了,這些年認識我的人都叫我為留恨天”

    柳萬洲說完,朝著柳輕侯笑了笑。

    柳輕侯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他現在想哭。眼前這人居然是裴耀卿口中屢次造反的大反賊頭子。

    柳寒光你特麼夠狠。

    強忍住心頭的驚濤駭浪,柳輕侯極力保持著笑容站起身來,“幸會,幸會!既如此我就不多打擾了,柳先生慢用”

    說完,轉身便往外走。他現在只想快點出去,只想出去之後趕緊撥打110,至於兔子什麼的,讓它死去!

    這可是造反,十惡不赦之重罪第一的造反!但凡與之相關的人和事別說糾纏了,就是沾上都有不測之禍;更要命的是這個柳萬洲居然還是在開元年間屢屢造反,由此不用多接觸已大約可以判斷出他的眼光和智商。

    在封建王朝時代,比造反更可怕的是領頭造反的還是個沒腦子貨。

    這人何止危險,簡直就是個已經拆了引信的炸彈。雖然知道他身上有自己一直很好奇的秘密的答案,也能猜到他身份不簡單,但跟巨大的危險比起來,這些都還是算了吧。

    家族太大難免會有賢愚不肖,碰上非要作死的就連親爹都沒辦法,不坑爹就算不錯。

    眼瞅著都到門口了,身後一個聲音悠悠傳來,“汝父名為柳萬峰,是我的胞兄。你即便想去報官,無奈我們實有血緣之親。對了,忘了說,你的名字叫……”

    柳輕侯此時真是心如刀割,聞言直接懟了回去,“我叫柳輕侯,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柳萬洲看著他走回來重新坐到椅子上,“叫柳輕侯也好,反正你以前那名字是用不得了”

    柳輕侯開始煩躁,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但今天也真特麼不順,他可沒有半點柳萬洲言語神情間的感傷,“你今天來幹嗎?”

    柳萬洲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是想趕來賀你金榜題名,高中狀元的。但路上有些不順,就變成賀你新婚大喜了。”

    “為什麼早不出現?”

    “你是反賊血脈,直到你金榜題名,我才能真正確定朝廷並未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在此之前我若冒然現身,對你是禍非福。再則,你也當知道我來去不是那麼方便”

    聽到這話,柳輕侯心裡就是一陣後怕外加火星子亂冒,“既然知道有危險,那就該早些告訴我不要參加科舉,你是怕我死得不夠快嗎?”

    柳萬洲一直看著柳輕侯的眼神驀然一黯,低頭拿起酒樽猛灌一口。

    柳輕侯拿起另一隻空酒樽倒滿,一仰脖子就下去了半樽。這段時間早已習慣了魚兒酒,乍一這樣喝斷腸酒,***好烈!

    一樽酒喝完,柳輕侯方才開口,“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柳萬洲又自斟了一樽,蒼涼一笑,“說說,是該說說了”

    打發柳寒光出去看住門戶後,柳萬洲拽出了那隻名叫秘密的兔子。

    這個在後世看來簡直是拍電視劇絕佳題材的狗血故事得從柳家的衰落說起。自武則天末期張柬之等人發動“五王之變”誅二張,逼年紀已過八旬的武則天還政於中宗李顯之後,一大批冤假錯案得以平反。

    當年因與高宗李治時的王皇后有甥舅之親的柳家也得以舉族重返中原(詳見本書第八十五章),然則近半個世紀的遠離長安以及不得科舉入仕改變了太多的東西,曾與韋、裴、杜齊名的關中四姓之柳氏就此一蹶不振,且家族重振之路遙遙無期。

    但柳家畢竟不是一般的人家,在這種極度艱難的情況下終歸是有人會站出來的。

    彼時的柳萬峰也不過如柳輕侯現在這般年紀,他放棄了費時耗力的讀書科舉之路投身於當時已經聲勢初起的鎮國太平長公主門下,想另闢捷徑以小博大。

    中宗李顯在位不過數載就被韋皇后聯合女兒安樂公主鴆殺,韋後先是秘不發喪,繼而扶植傀儡,欲效仿婆婆武則天稱帝舊事。

    當此之時,太平長公主聯合年僅十八歲,剛由封地臨淄秘密潛回長安的李隆基繼“五王”之後再度發動宮廷政變。帶領禁軍殺入宮城,誅韋氏、殺安樂、滅上官婉兒,廢傀儡皇帝改而擁立李隆基之父,也即太平公主之兄安國相王李旦繼皇帝位。

    在此次由太平和李隆基姑侄聯手主導的政變中,年紀輕輕的柳萬峰出力甚鉅,並藉此一躍成為太平最重要的心腹之一。

    柳輕侯聽到這裡無聲的嘆了口氣,這位先祖之一夠狠,可惜眼光或者說是命運實在太差,太平和李隆基這兩個人中他怎麼就投了太平呢?若投的是當初還是臨淄王的李三兒……

    睿宗李旦登基之後一則是出於感激,再則也是出於兄妹情深,對於太平長公主干政極為縱容,以至於到了每有大事輒命宰相問計於太平的地步。當其時也,太平權勢滔天,政事堂七位相公中五出其門。

    這時,柳萬峰本有機會直接進入朝堂,但他拒絕了,依舊以一白身身份留在太平身邊。親歷太平與李隆基為了權力姑侄反目,親歷太平對李隆基立太子事的強力阻擊,親歷睿宗李旦因不堪其擾退位為太上皇,並親歷李隆基登基為帝,以及太平最後那場悲劇的,被自己親生兒子出賣的宮變。

    柳萬峰心太大,參與的也太深,最終太平被逼自盡之後,他這核心黨羽亦是舉家盡被誅殺。其間唯一逃走的就是尚在襁褓中的幼子以及彼時身為禁軍校尉的胞弟柳萬洲。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 二百一十二章 如此星辰如此夜

    這世間很多秘密被揭開的時侯都是俗不可耐,柳萬峰不過就是又一個唐朝版的“慕容复”故事而已,只不過慕容复要復的是國,而他要復的則是家。

    這樣的故事在封建王朝史上真是太多太多了。加之柳輕侯也並非真正的無花,所以這個聽來很悲愴、本應也是很熱血的故事激不起他半點興奮。

    他也更沒有興趣與柳萬洲討論柳萬峰做的對還是不對,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種事情也無法用對錯來衡量,歸根結底不過成王敗寇四字而已。

    說實話,當無花的身世真個被揭穿時,柳輕侯此刻最真實的感受是意興闌珊,還不如讓兔子繼續躲在洞裡更好。

    柳萬洲將舊事說完,屋裡又是一陣沉默。

    “別再乾造反的事了,沒機會的”,柳輕侯頓了頓,復又加重語氣,“一點機會都沒有”

    柳萬洲手把著酒樽笑了笑,“爾祖父祖母,父母姨娘乃至家中僮僕上上下下五十多口子性命啊,你是沒見著那血是怎麼把整個院子都浸紅的。

    當年李三郎從臨淄偷著跑回長安的時侯也是你這個年紀,非奉詔而私自還京也是重罪,他欲發動宮變時能召集到的禁軍不過三百。以區區三百之數想要攻入宮城誅殺已大權在握的韋氏,你以為他當時有幾成機會?”

    聞聽此言,柳輕侯直接起身就走,到了門口手已搭上門框時停了一下,“京兆府已經知道你進了京畿道,如今正嚴加防範”

    說話時他沒回頭,說完更是直接拉開門就走了。這個柳萬洲執念之深已入骨髓,加之像他這種能把造反當個事業幹的人往往都是心堅如鐵,能聽人勸?尤其還是一個他眼中的晚輩。

    柳輕侯走了,他出來時沒搭理的柳寒光轉身進了屋子。

    柳萬洲沒說話,緩緩將樽中酒一點點呷儘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鹿皮軟裹,“走吧,陪我去看看漏春寺”

    “義父,無花他……”

    柳萬洲像是沒聽到柳寒光的話般打開軟裹,而後雙手穿花蝴蝶似的在臉上忙碌起來。

    “來,你再跟我詳細說說三門山的事兒,寨子到底有幾股?從山中出官道最近的距離又需耗時多久?這麼好的地方以前竟沒注意到,盡他娘在淮南折騰真是捨近求遠了。另外,光德坊的宅子可準備好了?”

    當兩人最終從柳寒光所居院落走出來時,可惜柳輕侯沒有碰到,否則他一定不敢相信此刻跟著柳寒光的這人會是他之前見過的柳萬洲。

    不過柳輕侯即便知道實情也絕不會為此惋惜,他現在只想離柳萬洲越遠越好,剛才最後兩句話的逐客之意已很明顯,想必他能聽得懂。

    早晨從洞房裡出來的時侯就有些煩,此刻從柳寒光這裡出來後更是煩上加煩,不僅煩,心裡還跟墜了塊兒大石頭一樣。

    因是心情很差,想來想去索性逛去了西園,時令已交三月中,一片春光燦爛的西園是個散心的好地方。

    路過宅中正堂時見到很是熱鬧,瞅了兩眼卻是九娘子正以主母身份接受家中僕役們的見禮,看她那舉重若輕的樣子也不知提前練了多久,想必宅中很快就會立起新的規矩。

    目睹此狀,柳輕侯對所謂的穿越者光環算是徹底絕望了。從九娘子到柳萬洲,一個人是不可能超越他所生活的世界與環境的,縱然再是穿越者,你更多的還是被改變,又能改變誰?

    這一想之后索性懶的再看,自去酒窖取了魚兒酒,又去冰窖掏摸出一盤子小冰魚後到了西園。

    偌大的西園中空無一人,但越是如此,柳輕侯反倒心中鬆快了不少。自尋了一處很喜歡的僻靜之地邊小口啜飲魚兒酒,邊感慨男人終究還是無牽無掛的單身狗過著最舒服。

    想想這次結婚之前多自在吧,想咋咋,願咋咋。但這一結婚之後身邊驀然多出兩個親近人,九娘子是感情身份上的親近,柳萬洲是血緣上的親近,人反倒活的不那麼自在了。

    可憐柳輕侯在後世也沒結過婚,家庭又是那麼個情況也匱乏與家族親人相處時的體驗之道。要是碰到敵人也好說,該咋鬥咋鬥,但對柳萬洲和柳寒光你能咋辦?是能翻臉還是報官,然後大義滅親?

    尤其是後者,儘管從理智上來說這樣的應對是最明智的,但心裡就是下不了狠心做不出來啊,畢竟此人不僅是跟無花,也跟他這個穿越客柳輕侯有著實實在在的血緣之親,儘管這份血緣隔著幾十代之遠,但也畢竟是祖宗中的一個。

    特麼老祖宗要持之以恆的造反,你讓後世的孫子能怎麼整?又該怎麼整?心塞!

    一個人呆在西園中感慨結婚無趣,人生無趣,儘管餓著肚子也懶得回去吃中飯。分明有人來西園找他,但即便喊少爺的聲音距離很近他也沒答應,懶得答應。他現在想的就是哥很煩,最好全世界誰特麼都別理我。

    喝著、懶著、發呆著,最後也不知怎麼著居然是睡著了。當其從睡夢狀態被搖醒時,一抬頭就看到了一片異常明亮的星空以及星空下明豔的臉。

    這是在後世的城市中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明淨星空,而臉的顏值之高按常規情況來說在後世跟他的關係也不大,“你怎麼來了?”

    “瞅瞅吧,這天都黑了。天地為被,山石為榻,官人倒是好大的雅興!”九娘子說著就欲扶柳輕侯起身,反倒被柳輕候給拉的坐了下來。

    再然後他的頭就枕在了九娘子腿上。

    九娘子低下頭看看大腿上的柳輕侯,再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天,這才注意到今晚的天氣真是異常的好,雖然月是一彎下弦月,但星河燦燦清澈明淨的就像剛剛洗過一樣。哪怕只是盯著看了一會兒,整個人卻似迷失在了星河中一般,“真漂亮啊!”

    柳輕侯聞言亦是一聲輕嘆,“如此星辰如此夜,確實是漂亮”

    “官人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一樣,說不見就不見了一整天”

    柳輕侯依舊看著星空,似乎他整個人已經迷失其間,如此一來就連他的聲音也都透出了幾分幽渺的空靈,“要是真的能,我倒願一輩子做個孩子,永不長大該多好”

    九娘子聞言低下頭,看著大腿上的柳輕侯長長睫毛下的眼睛亮晶晶的,亮的就像天上的星,看著就會迷失進去,“以前常盼著成親,沒想到成親的第一天竟然是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

    “你在洞房花燭夜醉睡過去,早晨起來還讓我打了一巴掌”九娘子說著竟咯咯輕笑起來,“這跟大姐和八姐她們說的可不一樣”

    柳輕候拉過她的手輕捻著,“她們還說什麼了?”

    “說不能再跟以前 一樣了。我如今是狀元夫人,不再是以前的傻丫頭了。要改,要懂規矩,明白規矩,要學大戶人家的樣子立規矩”

    “咱倆結婚,要什麼規矩?”

    九娘子聞言怔了一下,這明顯跟大娘子反復強調的不一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柳輕侯的眼神從星空中收回來轉到了九娘子眸子上,“結婚就是要讓兩個人過的更好。要什麼方,要什麼圓,愛方方愛圓圓,九丫頭你得明白,這裡是家啊,家是什麼?”

    這一問又把九娘子給問住了。她從小就沒有正常的家,卻又無比渴望著一個家,但也正因為如此,此時反倒回答不上來了,心中分明有很多東西,卻就是覺得說哪一個似乎都不對,都不夠準確。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二百一十三章我在乎的是人不是錢

    “家不是衙門,不需要綱紀森嚴,也不需要那麼多法度。它就是個能讓人願意回來,一回來就很放鬆很舒服,一回來就不想走的地方”

    “家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下人,要是不管……”

    柳輕侯直接翻了她個白眼,“誰說不讓你管了,完全不管豈不是亂套了,家裡要是亂糟糟的還怎麼讓人放鬆、舒服?我的意思是該管的管,但也別那么生硬,總而言之就是把所有人都當人,盡量讓大家都能活的更自在,更像個人。只有這樣家裡才能祥和,住在裡面的人才會放鬆舒服”

    “哎呀,正反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不過你這要求還真高”

    “偌大一個醉夢樓戲場你都管得好,咱們這個小宅子又算得了什麼。怎麼,在我面前還要藏拙不成?放手幹吧,我支持你”

    “早晨你既然不滿意,為什麼不直接說?”

    “怎麼說?當著她們四個的面說?”柳輕侯哼哼了兩聲,“在 眼裡我真就那麼傻?”

    九娘子心中猛然一甜,抱著懷中柳輕侯的手緊了緊,抬頭看看月夜星空,如此星辰如此夜,真的好美!

    一陣“咕咕”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柳輕侯再次輕輕咬住九娘子在他臉上滑動的手指含糊聲道:“我餓了”

    “你都一天沒怎麼好好吃東西了,快起來”九娘子說話間已經起身,柳輕侯個懶貨無奈之下也只能跟著起來。

    兩人一起往外走,假山壘石之間的路並不好走,柳輕侯順手牽住九娘子的手,另一隻手則是挽住她的窈窕細腰引著她向外走去。

    回到主人居住的後宅,九娘子一迭聲的吩咐都是給柳輕侯上菜上飯,只是她那吩咐中菜要幾味,湯要幾品的細緻自然而然顯露出她的改變。

    柳輕侯笑笑坐等,慢慢來,大家都慢慢來。哼,當大爺誰還不會是咋地?

    於是他就真成了大爺,吃飯的時侯什麼都有人遞,飯剛吃完漱口的以及擦臉擦手的就都在一邊等著了,而且幹這些事兒的人吧顏值還賊高,看著賞心悅目的。

    由儉入奢易,嗯,確實是容易啊,咋就這麼舒服呢!

    吃完喝完伺侯完,一切舒舒坦坦之後,九娘子拿著一疊子物件走過來在身邊坐下了。柳輕侯接過來一看,上面厚厚一疊皆是拜帖,這些東西看一遍心裡有數就行,只是翻到最後一張時有些出乎意料。

    這張拜帖的主人名為王鉷,前御史台監察御史的王鉷。打開拜帖,只見上面素淨的寫著八個字: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見柳輕侯拿著這張拜帖在玩味,九娘子湊過來看了一眼,“這是昨天送過來的,聽朱二說這王鉷已於昨日動身前往嶺南了,看這拜帖上所書,似是來意不善哪”

    柳輕侯聞言笑了笑,“沒事兒,等他能平安從嶺南迴來再說”,口中這般說著,心下卻是明白這回算是結了個死仇,在別人眼中他現在有多得意,那王鉷恨他就有多深。

    不過柳輕侯也不至於就此怕了,將王鉷這個名字又在心中念了幾遍後順手將拜帖拋到了一邊。再度伸手拿起的卻是一份做工極其考究的泥金冊子。

    柳輕侯看了身邊的李商隱一眼,“這是什麼?”

    “妾身的嫁妝花冊”

    一聽到這話柳輕侯反倒沒興趣看了,本已打開的花冊“啪”的一聲合上,“既是你的嫁妝你好好經管著就是,我看幹嗎?也不想看。不過你心裡得有數,這次大娘子可是下了血本,你別讓她們的日子過的艱難”

    此言一出真是滿屋皆驚。這是個貧家女難嫁的時代,新嫁女嫁妝之豐薄直接關係著她在夫家的地位。流風所及,許多人與大戶人家結親不是衝人,而是衝著嫁妝去已然成為常態,不僅不為恥笑,反而惹人羨慕。

    紅樓富家女,金縷繡羅襦。見人不斂手,嬌痴二八初。

    母兄未開口,已嫁不須臾。綠窗貧家女,寂寞二十餘。

    荊釵不值錢,衣上無真珠。幾回人欲聘,臨日又踟躕。

    當財富成為擇偶最重要的標準時,貧家女固然是“家貧人不聘,一身無所歸”,富家女亦難免心中惴惴,不解良人究竟圖的是自家的錢財還是人。

    但不管如何,新婚先看嫁妝花冊儼然已經成了規矩,甚至還頗鬧出不少因對嫁妝不滿以至於洞房花燭夜都沒過成的笑話。

    在這樣的時俗中柳輕侯不僅從未問過嫁妝花冊的事情,眼下都送到手邊了居然看都不看,而且看他那樣子絕不似作偽,真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這……

    詭異的寂靜中,梅蘭竹菊看向九娘子的眼神裡滿滿都是羨慕。羨慕她居然真就找到一位不愛錢財愛人才的夫婿,在她們這些貧家出身的丫頭們看來,此事之難簡直比中狀元更甚。

    剛才的事情若是傳出去,世間有幾個女子敢相信?若是信了豈不要把自家娘子羨慕死?

    柳輕侯隨手放下嫁妝花冊後聽不到一點動靜,詫異的抬頭一看,梅蘭竹菊眼中亮晶晶的,身側的九娘子不僅是眼睛亮的怕人,甚至淚光都出來了。

    這詭異的場景把柳輕侯給看傻了,“你們……怎麼了?”

    “不怎麼,官人不想看那就不看”,說話間九娘子已伏到柳輕侯懷中,滿足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柳輕侯直到此刻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很喜歡九娘子此刻的姿態,這才是兩人熟悉的感覺嘛。

    一個趴著一個抱著,閒的無聊的兩人說起了閒話。其實主要是九娘子在說她很小時候的趣事,有些以前說過有些沒有,她說的很碎很零散,甚至還有些囉嗦,但柳輕侯卻聽的津津有味,不時附和一聲引她說的更多。

    這個樣子才是後世男女戀人的常態,卸下強行要成為什麼人的面具後,九娘子才是那個真正的九娘子。

    淡淡的溫馨在洞房中隱隱流淌,各自忙著的梅蘭竹菊盡量不發出聲音打擾到兩人。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說了很久很久,當九娘子終於止住不說時,艷艷紅燭已經燃燒過半,梅蘭竹菊已經備好了沐浴用的香湯,大大的風呂中飄著一朵朵吸飽水後重新綻放的干花,瞅著倒還真有些像超大份的西紅柿雞蛋湯。

    柳輕侯聽說梅蘭竹菊四女要服侍自己沐浴,眉頭已是一跳;再聽說昨天已經服侍過後更是跳了又跳,不過再想想當初在楊崇義家被那些婦人們服侍沐浴的場景,心下也就釋然了。

    萬惡的封建舊時代啊,非逼著人腐化墮落。

    最終,柳輕侯還是自己洗的,至於風呂中的西紅柿雞蛋湯則是讓給了九丫頭。

    兩人洗罷收拾完畢,梅蘭竹菊退下,臥室中歸於二人世界。因是知道要發生什麼而很有些小激動的柳輕侯歪著身子看著九娘子一臉的坏笑。

    他笑的越是壞,九娘子的臉就越紅。紅著臉打開箱籠取出一疊畫冊,紅著臉上榻。

    不等她再紅著臉幹什麼,人已被柳輕侯一把摟進懷中,“嗯,你身上好香!這是什麼?”

    白天在合宅上下沉穩持重的的九娘子此時就跟貓似的蜷在柳輕侯懷中,問話也不答。

    柳輕侯順手翻開一冊,只看了一眼眼睛立時就直了,哎呦!哎呦!哎呦!居然看到傳說中的春宮圖冊了,看看這畫工,看看這畫風,簡直是極品啊。

    柳輕侯興致大起,邊看邊還口中評論不休,“咦,現在就有這姿勢了?”

    “呀呀,九丫頭快看,這個……好不好?”

    “嘖嘖,嘖嘖”

    對他的評論九娘子沒有回應一句,只是偷著眼與他***,與此同時只覺身上越來越燥熱,而貼著的官人身上更是跟著了火也似。

    最終當火熱燒到頂點時,春宮圖冊“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原本並排看圖冊的兩人則緊緊貼在了一起。

    隔牆當值的蕭蘭聞聲前來查看,結果方一入屋頓時就見到了以前只在春宮圖冊中看到過的景象,愣了一會兒後,人頓時一下就縮了回來,只是隨著一牆之隔那一聲聲直往人心裡鑽的聲音,她這一夜無論如何也別想睡好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二百一十四章結了個假婚?

    這一晚被翻紅浪折騰的實在太狠,第二天都太陽曬屁股了柳輕侯才勉強起身,饒是如此,腰還沒什麼,兩腿卻酸的厲害,坐起的太猛就忍不住哎呦了一聲。

    “怎麼了?”,九娘子欲要起身探看,結果比柳輕侯更是不堪,方才半坐,眉頭一皺就又倒回榻上。

    “慢慢來,慢慢來!”柳輕侯臉上坏笑,人已俯身撿起地上的春宮圖冊,“都是它害人哪,有些姿勢咱們現在用還是太早”

    九娘子劈手奪過春宮圖,一把就掖進了被子裡,皺著的眉頭是鬆開了,不過臉上卻紅了。揚聲道:“既然都到了就進來吧,還要聽到什麼時侯?”

    隨著這一聲喚,梅蘭竹菊魚貫而入,只不過個個的小臉兒上都是紅撲撲的,低著頭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柳輕侯猛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干咳,端著九娘子下巴頦的手更是閃電般收了回來,而後狠狠瞪了她一眼。

    九娘子的眼波早已化成了水,柔的能淹死人,甜的能膩死人,面對柳輕侯的眼神吃吃而笑,似是一隻終於偷雞得手的黃鼠狼。

    梅蘭竹菊當面,柳輕侯立時就正經了不少。穿衣起身,洗漱吃飯,一切跟昨天一樣,只不過今天早晨在吃飯時九娘子主動譴走了梅蘭竹菊讓她們自去吃飯。

    柳輕侯吃完先出屋在屋簷下做了幾個擴胸動作,只覺天青地朗,惠風和暢,總之就是看哪兒都順眼,看啥都舒服,昨天的煩躁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踪。

    “食色性也,還是孔老夫子看的透徹,要不人怎麼能成至聖先師,萬世師表呢。嗯,陰陽和合很重要,很重要!”

    柳輕侯正一臉坏笑的回味著什麼時,外間當值小婢走進來,報說柳寒光請見少爺。

    坏笑“唰”的一下就消失了,哎呀呀,頭又開始疼。

    攤上這麼一屆不安分的祖宗,穿越過來的孫子不頭疼才叫活見鬼。

    血脈之親在這兒管著,不見肯定是不成的。柳輕侯只能板著張死人臉出後宅去見柳寒光,誰知柳寒光這貨一開口卻是辭行。

    “你要走,他……他呢?”

    柳寒光的手一直在劍柄上搓來搓去,看樣子實在是忍得很辛苦,“那是你叔父,你在世間唯一的至親。”

    “你想幹啥?”柳輕侯的頭愈發的疼了,心裡同時生出想要重穿一回好再重選一屆祖宗的想法,“別廢話,我問你,他呢?”

    柳寒光一聲冷笑,異常的譏誚,“走了。義父無子,也就是說柳家你們這一房就你一根獨苗,他老人家便是死也絕不會牽連到你,除我之外如今世上也再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怎麼樣,狀元郎,這下你可放心了吧?”

    “我靠,天天讓你說的時侯你特麼一言不發,不想听你廢話的時侯吧又比誰都能說,閉嘴!”

    柳寒光一個跨步上前緊緊頂住柳輕侯,兩個人的四隻眼睛之間火花亂濺,無聲的對峙中,柳寒光“嗆”的一聲將已抽出近半的長劍重重砸回劍鞘,轉身就走。

    在他身後,柳輕侯跳腳大罵,“滾吧滾吧,不知好歹的鳥人早晚死外面。你要真是個有良心的就勸他趕緊收手。還有走了就別再回來,辣醬吃完了也別回,要不然我非讓人敲折你的腿”

    柳寒光聽著身後的叫罵腳步猛然一頓,隨即更停了至少三秒,柳輕侯見狀口中的叫罵也隨之戛然而止,眼睛緊盯著柳寒光的背影,因是專注過度,呼吸都不自知的憋住了。

    但最終,柳寒光還是走了,讓柳輕侯特別傷心的是這鳥人自始至終竟然連頭都沒回一下。

    一下都沒有!

    柳寒光走了,已經遠到看不見時,柳輕侯也似被人抽了骨頭般委頓在台階上,分明是春風和煦的天氣,他的眼角卻沁出了一滴冰涼刺骨的冷淚。

    沒過多久,又一個婢女快步過來,言說得了柳寒光的吩咐特來告知少爺,少爺的叔父,也就是叔老爺在自己住的屋子裡給少爺留了東西。

    婢女說著時一臉的好奇,宅子裡什麼時侯有個叔老爺了?大婚的時侯卻又不曾見。

    柳輕侯無力的擺擺手,又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後方才一步步到了柳寒光所住的院子。

    柳寒光不要人服侍,他人又太冷,所以這個本就位置最偏僻的院子根本就看不到人,宅中下人們既不願來,也不敢來。

    走進院子,邁進正堂,也就是昨天見到柳萬洲的地方擺著三隻裝飾精美的箱子,三隻箱子都落著鎖,鑰匙整齊擺放在旁邊的木几上。

    三枚鑰匙旁邊對應擺放著三張紅喜帖,依次寫著:

    賀: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賀:新婚大喜,佳偶天成

    賀:喜得麟子,開枝散葉

    柳輕侯拿過第一枚鑰匙打開箱子,蓋子方一掀開入眼處便是一片奪目的金黃。有了花果山的經歷之後,此時他不用聞也不用咬都知道箱子裡全是黃金,且是純度已達當世提純之極致的黃金。

    伸手抱起箱子掂了掂,很重,至少不會下於三十斤。不出意料之外的是另兩隻箱子中滿裝的也都是黃金,三箱當在百斤之巨。

    穿越過來前的後世,百斤黃金價值在一千五百萬左右。唐時與之相比只會多不會少。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筆巨款,但柳輕侯面對著重達百斤的黃金,臉上卻殊無喜色,眼神也沒落在黃金上,而是怔怔的看著那三張紅喜帖子,神色難明。

    最終三隻箱子被柳輕侯親手收進了宅中內庫。這哪裡是賀禮,是錢?分明就是債啊,將來就算全部還回去也未必就夠。柳萬洲的事情他誰都沒說,也不能說。

    一天之後是“三朝回門”,這是婚姻禮儀程序上的最後一項,回去後的熱鬧自不必提。

    三朝回門之後這次婚姻從禮儀程序上就算結束了。日子也就步入了正軌,柳輕侯並沒有急著到御史台報到上衙,守著剩下的假期時間跟九娘子新婚甜蜜的膩在一起。

    李商隱那邊該有動靜兒的,但卻始終不見動靜兒,與此同時到府的客人也少。這畢竟是結婚的大事,王縉、汪大用乃至裴耀卿若說之前不知道沒有參加婚禮也就罷了,現在總該得到消息來看看吧。

    但他們就是沒來,始終沒來。就連他預料中的李三兒與惠妃娘娘之怒也沒來。

    什麼都沒有,一切就好像他沒結婚,或者是結了個假婚一樣。

    柳輕候慢慢的也就明白了,周遭之於他這次結婚不是沒有反應,現下的這種無視就是最大的反應。簡而言之就是你雖然結婚了,但我們不認,既不認你的婚姻,也不認九娘子為狀元郎正妻,既然如此還上門作甚。

    至於想像中的李商隱會上門鬧一鬧更是想多了,鬧什麼?鬧了那不就是承認你們了嘛,哼,想得美!

    柳輕候明白過來之後當即撇了撇嘴,愛認不認,反正你認不認我都結婚了,改天整一窩小崽子出來給你們瞧瞧。

    甜蜜時光總是過的很快,眼瞅著假期行將結束的前一天,柳宅左邊的鄰居家突然喧鬧起來。門子跑過去探看後回來報說他們是把宅子賣了,現在正在搬家。

    很快緊鄰著的右邊也開始鬧騰,再一問,哎呦,他們居然也把宅子賣了在搬家。

    柳輕候聽到消息嘀咕了一句,買房子搬家都扎堆儿,真是邪了門了。

    就在左鄰右舍亂糟糟的鬧騰中假期正式結束,柳輕候赴任監察御史的日子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4



第二卷二百一十五章監察御史第一天

    品秩低不用上早朝按說能多睡會兒。但儘管如此,隔天他依舊是起了個大早,梳洗、洗漱完畢後吃早餐時,命人把朱大可叫了過來。

    朱大可揉著眼睛嘟嘟囔囔的來了,明顯是對這麼早被叫起有些不滿,不過被柳輕侯眼睛一輪後頓時就乖了,看看,這貨就是欠收拾。

    “臉都沒洗,吃什麼吃”,柳輕侯抬起筷子敲走朱大可伸向早餐的手後問了一句,“近日可有什麼消息?”

    朱大可悻悻的用手刨著頭皮,“沒什麼新鮮的啊。要說就是政事堂李元紘李相與杜暹杜相的不合越發嚴重了,兩人現在斗的厲害的很”

    這不是什麼新鮮事了,要說這兩個人都不差,能力也出眾。尤其是那李元紘李相更是糞土錢財,甘守清貧,私德簡直好的讓柳輕侯都由衷欽佩,但就是這樣的真君子偏就與同僚失和,且是久久得不到解決。

    當日,柳輕侯帶新進士過堂拜見宰輔相公們時,李元紘與杜暹之間的不合就已明顯的彰於人前了。

    “那源相呢?”

    朱大可收回撓頭的手嘿嘿一笑,“源乾曜源相的性子師父你還不知道?私德雖好人卻軟的很。當初張燕公主掌政事堂時,他就不敢與之稍爭,每事皆推讓之。現在雖說升了首輔,但這樣的性子能鎮得住李相和杜相?鬧唄!”

    柳輕侯邊聽邊吃,並不發表意見,心中想的卻是“源乾曜既是彈壓不住,心裡恐怕也不願彈壓。政事堂就仨人,他這個首輔性子軟,李元紘和杜暹鬧起來反倒更有利於他穩固首輔之位。只不過當局者迷,他卻不知這算盤能不能打響終究要看李三兒”

    “政事堂這麼亂,陛下可有措置?”

    朱大可聞問搖了搖頭,“沒聽說,只是近來宮中大太監往來張燕公府倒是越來越頻繁,聽說是每有大事陛下都會譴人去問張燕公意見。以至於皇城中又有了張說要復相的傳言”

    政事堂不給力,李三兒這也是不得已啊。

    這話也只是心下想想罷了,隨即問起了宮中事。

    朱大可雖然為人靈通善交際,善收集消息,但內宮之中顯然還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遂只是說了個廣而周知的消息。

    前些時朝野已經都看出來武惠妃立後的事情算是徹底涼了,但就在前幾日,李三兒下了一道敕令,規定武惠妃“宮中禮秩,一如皇后”。

    雖然在王皇后廢後之後,武惠妃就實際執掌六宮,但畢竟沒有名份。如今她雖然依舊沒有皇后的名份,但這道敕令也算是雖無其名,卻給其實。既堵住了外臣們的嘴,又安撫了最寵愛的貴妃。

    還沒倦政的李三兒其實是個很牛叉的皇帝,這傢伙把法家法術勢中的術,尤其是平衡術玩兒的賊溜,尤其是時機選擇簡直老練的爐火純青,旁人看著都覺得有舉重若輕的美感。

    想造這個狀態的李三兒的反,柳萬洲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的。

    “此敕一出,據說趙麗妃與太子瑛甚是惶恐,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瑛便是當今太子,其母趙麗妃與武惠妃一樣都是李三兒任臨淄王時的身邊舊人,不過她不像武惠妃那麼命苦,十八郎壽王李瑁之前生子皆夭折。

    柳輕侯聞聽此言,忍不住開了口,“這有什麼真的假的?宮中固然是母以子貴,但太子之位又何嘗不是子以母貴?此敕一出,壽王立時水漲船高,當然會威脅到太子瑛。你打探消息之餘也要學著分析分析,別天天光顧著吃吃喝喝、風流快活,小心身子骨扛不住”

    說完,見朱大可臉上作出無限委屈的表情,柳輕侯當即擺了擺手,“罷了,我沒時間跟你扯閒篇兒,王鉷貶謫嶺南是誰動的手腳查出來了嗎?”

    朱大可臉上的委屈頓時消失了,賠笑著搖了搖頭,“這廝上次製舉考試的時侯得罪的人太多,說法也太多,實在難以確定”

    柳輕侯吐口氣,點點頭示意問話已經完畢。朱大可見狀起身,人剛站起來就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正要往外走時,身後驀然又傳來柳輕侯的聲音,“出去後從大門口到西園給我來回走二十趟,要吃飯要補覺都等走完再說,我會指派人監督計數的,去吧”

    朱大可猛然轉身,這還去個屁啊,然則不等他哀嚎出口,柳輕侯先已道:“三十趟!你要敢再說一個字馬上就是五十趟,年紀輕輕就想得三高不成?以後每天都需如此,快去!”

    朱大可不知道啥叫三高,但他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精,看得出柳輕侯現在很認真,確定這一點之後號也不號,說也不說,乖的不得了的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柳輕侯莫名又想起柳寒光,要是那個高冷犟種有朱大可三分識時務……哎!

    消息聽完早餐也吃得差不多了,柳輕侯漱漱口後換上官服開始動身上衙。

    儘管九娘子嫁過來時陪嫁了不少僕役,也推薦給他換長隨,卻被柳輕侯給婉拒了,他現在帶著的依舊是以前那個小奚奴。

    這小奚奴跟烏七不一樣,他在五部奚時就是奴隸壓根就沒有正經名字,後來見全智賢求柳輕侯取名得名,遂也跟著求了一回。柳輕侯看了看他的臉,雖然他不是新羅人,卻依舊毫不猶豫的幫他取了個車太賢的大名。

    御史台位尊權重,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其在皇城中的位置反倒有些偏。柳輕侯到時,御史台衙門還未曾正式上衙,但門房司值小吏卻將他徑直領到了御史大夫崔隱甫的公事房。

    進入崔隱甫公事房時,這位御史台老大已經端肅在坐,正低著頭料理公務。柳輕侯見狀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上衙要更早些才行,尤其是絕不能遲到。

    崔隱甫看完手中那份公文後抬起頭來,其人身形乾瘦,臉色黑,五官線條分明,尤其是鼻翼間的法令紋深如溝壑。穿在身上的官服理的平平順順、沒有絲毫的雜亂。

    雖然只是初見,柳輕侯已對這位老大有了很強烈的直觀印象,這是個強正之人,且自守很嚴,在他手下做事,守規矩將顯得特別重要。

    沒有什麼狀元郎如何如何的寒暄,也沒有邀座、奉茶,崔隱甫開口便說。先是乾巴巴的簡要介紹御史台的組織架構。

    整個御史台內設有三院,分別是台院、殿院、察院。台院轄從六品侍御史七人以及他們的從屬人員;殿院轄從七品殿中侍御史十人及從屬;察院,也即柳輕侯將要入職之地轄從八品監察禦史十五人及從屬。這三十二人雖被合稱為“三院御史”但其實職權各有側重。

    目前,因御史中丞宇文融主要心思放在兼職的戶部侍郎上,所以御史台內台院、殿院都由崔隱甫直接管著,察院則主要由李林甫看著。

    說完組織架構就是介紹監察御史職責,這個條目很多,但崔隱甫卻不懼繁瑣說的清清楚楚。這個介紹本身也就是指明了柳輕侯未來的工作方向。

    這兩條說完,又再加了幾句簡單的囑咐之後,整個見面就算完成了。眼見崔隱甫開始伸手拿案几上的公文,柳輕侯當即知趣兒的告辭。

    從此間出來,門房當值小吏又引著柳輕侯前往李林甫公事房。卻正碰上里面有人在說事兒,遂就先退出來到了他自己在察院的公事房。

    他入仕以來第一間真正意義上的公事房是個被隔成兩部分的通間,裡面一部分歸他使用,單獨開的有門。

    外面是個公共空間,設有五張案幾,四張在中間的分屬兩個判官及支使吏,也即監察御史屬員,門口的那一張則是屬於雜役的。

    柳輕候明白了,每個監察御史其實就是一個獨立的小團隊。他是隊長,隊員包括兩個判官、兩個支使,外加一個負責雜務的官奴雜役。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5



第二卷二百一十六章制度是個好東西及官場惡癖

    柳輕侯到自己的公事房時,除了那個雜役外,另外四人居然都還沒到,皇城上衙鐘聲敲的可是很有一會兒了。見狀,他也沒說什麼,只是讓雜役把御史台職責章程找了出來。

    侍御史和殿中侍御史的部分草草翻過,柳輕侯細看著監察御史的條目並有意與剛才崔隱甫的介紹進行對照,其結果是崔隱甫所言竟與紙上所載的干澀文字一字不差。

    一個字不差啊!

    以前李三兒有意任命崔隱甫為御史大夫,彼時的首輔張說卻以其粗鄙無文為理由堅決反對,這是柳輕侯此前對崔隱甫唯一的印象。但經過剛才的見面,他現在的看法已經有了根本的改觀。

    這是個好習慣,值得學習。

    於是,柳輕侯正式上班第一天自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監察御史之職守:

    一、察官員善惡。

    二、察戶口流散、籍賬隱沒、賦役不均。

    三、察農桑不勤,官倉減耗。

    四、察妖滑盜賊,不事生業,為私蠹害。

    五、察德行孝悌,茂才異等,藏器晦跡,應時用者。

    六、察黠吏豪宗兼併縱暴,貧弱冤苦不能自申者。

    ……

    他正背的專注時,歸於他轄下的兩判官、兩支使到了。面對他們的見禮,柳輕侯指了指面前章程,笑道:“我正臨時抱佛腳,以待李中丞的召見。等見過中丞之後咱們再說話”。

    四人退下做忙碌狀,柳輕侯通過開著的房門看到後又自笑了笑。

    說來也巧,他這邊剛剛背完,有雜役來請言說李中丞命見。

    到李林甫公事房的感覺和崔隱甫那兒簡直是冰火兩重天。邀座、奉茶湯,其間李林甫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甚至還降尊紆貴與他這小下屬並肩坐著說話,這感覺這氛圍簡直讓人如沐春風。

    熱情的寒暄之後,李林甫這才切入正題,“無花既來赴任監察御史,可知監察御史的職責何在?”

    這一問對於新入職人員而言真是再平常不過了,但若沒有準備的話還真是不好答。

    看看,好習慣就得隨時學。

    柳輕候心中歡喜的放下茶盞,肅容將監察御史職責一條條一款款毫無錯漏的背了出來。

    他敢保證絕對是一字不差。

    李林甫春風拂面般的臉上露出些訝異,顯然他沒想到柳輕侯能有這個表現。俟其背完,撫掌笑道:“無花你既知用心,多餘的話我倒沒必要說了”

    說是沒必要說其實還是說了不少,也就是在他這些談話中柳輕侯發現李林甫其實是個制度控。他特別熱衷於談論制度的製定、推行及其意義。

    面見完畢,柳輕侯告辭時李林甫不出意外的給了他一本類似後世單位人事管理制度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柳輕侯翻了翻這本製度,發現其條款分明,思慮周詳,很適合用來管人,約束人。

    回到公事房,柳輕侯這才與屬下五人正式見禮,明確工作關係。

    見禮完畢,五人正等著新任監察御史講話時,卻見他啥也沒說,只是拎出那本早已在御史台傳閱過,眾人也早已為之色變的製度和煦笑道:“我年紀既輕,資序又淺,要說的都在這職責與製度之中,怎麼樣?大家一起學學?”

    於是,柳輕侯正式上任後主持的第一件公務就是主持學習,學習監察御史職責及御史台管理制度。學的很深入,很細緻,很紮實。

    柳輕侯頂著個狀元郎的頭銜很惹人注目,今天又是他第一天正式上衙,一舉一動更是如此。不出半天,他的所作所為就傳遍了整個御史台,崔隱甫聽到後黑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李林甫則是放下手中紫毫接連追問了報信的雜役好幾句。

    中午散衙後照例是不回家的,統一在衙門會食。會食柳輕候早就听王縉說過,但到自己真正會食時才發現衙門的會食也是等級森嚴,台院、殿院、察院各吃各的;御史與屬員分開各吃各的,一切按品階說話,如此身份既不會亂,伙食尾子的帳也不會亂。

    察院十五個監察御史倒有七個都在地方巡按,參與會食的僅有八人,柳輕侯新人到了免不得又是一番見禮寒暄。好在會食製度中明確規定不得有酒,要不然恐怕大中午的就拼上了。

    監察御史總體而言都比較年輕,見禮寒暄過後熟起來也快。飯至中途,就有御史挑著大拇哥誇柳輕侯不愧是狀元之才,上午這一手實在來的漂亮。

    柳輕侯一臉迷糊狀,“老兄這一夸真讓我受寵若驚卻又驚詫莫名,怎麼就高明了?”

    此言一出,換回七道鄙視的眼神。你分明是自知年小資淺,說什麼對那些積年猾吏都沒用,索性改弦更張人躲在製度後面讓製度替你說話,亦以製度震懾,真當我們看不出來?

    下午繼續學習制度,柳輕侯打定主意非得把這職責與製度給學全了學透了再開始操辦公事。法家所謂法術勢,既然無勢無術,那就緊緊抓住法吧。

    對於他這樣的官場新丁而言雖不確定這是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卻是最具可操作性的。後面等慢慢熟悉工作之後再在製度裡找靈活性不遲。

    下午散衙鐘聲敲響,判官、支使們如蒙大赦之際,另一姓黃名干字偉長的監察御史從外面走了進來,笑說按規矩晚上察院同仁要迎新,讓他先別急著回家。

    至於迎新的方式,不用問,喝花酒唄!

    地點嘛,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就是尋芳閣。

    聽到這個去處,柳輕侯很是無語,現在但凡別人跟他吃飯全是選在尋芳閣,幾乎都約定俗成了。

    但他還真就不想去這個地方,太惹人注目實非其所願,笑笑道:“尋芳閣,那可是個銷金窟啊,今晚誰出錢?”

    “迎新自然是用咱察院會食的伙食尾子”,黃乾湊過來挑挑眉毛低聲道:“放心吧,御史台察院迎新若是連個尋芳閣都去不起,那豈不是笑話”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柳輕侯還能說什麼?當下便陪著黃乾閒聊坐等,直到估摸著皇城各衙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會合其他六人一起出衙,直奔尋芳閣去也。

    到了尋芳閣門口,正好見著李林甫下車,原來今晚的迎新他也參與,只是不與眾人同行而已。

    柳輕侯見狀少不得又是一番感謝,畢竟這是在給他面子。

    隨後,八個已經在馬車上換過常服的監察御史拱衛著李林甫進了尋芳閣。沿途不斷有監察御史好奇柳輕侯的僧衣、寸頭,甚至頗有幾人詫異於他跟醉夢樓戲場小戲搬演中的玄奘好像。

    唐時官場有一大惡癖就是好給人取綽號,譬如當年蘇味道的“蘇模棱”,譬如眼前李林甫的“肉腰刀”。就是這麼一起哄,才剛剛正式上班的柳輕侯也就有了自己的綽號——“聖僧”

    官場綽號就跟名字一樣是要伴隨一生的,這個綽號真是讓柳輕侯聽的蛋蛋疼,但綽號這東西就是你越反對,別人就會叫的越起勁,於是一錘定音。柳輕侯“聖僧”的綽號就此在大唐官場正式上線。

    柳輕侯到尋芳閣的次數其實並不多,自打認識花尋芳以來一年還平均不到兩次,但他的名聲在這裡實在太響,響到完全可以刷臉的地步。

    一行人中,最先被醉夢樓僕役認出來的依舊是他,而且也根本不用多問別的什麼,徑直往後院花尋芳小樓去引。

    目睹此狀,當即就有調笑的,言說花娘子如今名聲越大也就越發的難見,即便要見往往也須提前定約,像今天這樣來了就能往裡趟還真是沾了聖僧的光。

    真正出了御史台全是同僚們來喝花酒的時侯,這些個御史們其實也都龜毛的很,各種調笑狗血的要命。

    柳輕侯含笑聽著一句話都不接,新人嘛,不調侃你調侃誰?再則這種調侃其實還是很有利於新人盡快融入環境的。

    說笑調侃中,眾人眼瞅著就到了花尋芳的小樓,就在這時,一個丫頭打扮,有些面善的女子無頭蒼蠅般撞過來,滿臉的惶急。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5



第二卷二百一十七章你這個朋友我可不敢交

    “秋月,怎麼了?”,問話的是給柳輕侯等人引路的僕役。

    “快……快……花娘子那兒有人鬧事”,名喚秋月的小丫頭明顯是亂了方寸,哆哆嗦嗦著冒出這麼幾句。

    隨即,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柳輕侯身上,不僅是御史台同僚們,就連引路僕役亦是如此。就連那秋月看清楚他的臉後也是一把抓住他的手,“快,快”

    這架勢就好像花尋芳是柳輕侯的什麼人一樣;這架勢,柳輕侯就算想不出頭也不成了。關鍵是這時侯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柳輕侯扭頭看了看李林甫,李林甫居然恰在這時挪開了目光。

    靠,李林甫就是李林甫!

    只不知他此時如此究竟是不願得罪人,還是想試探我處事的能力。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情況緊急李林甫又特麼指靠不住,柳輕侯只能自己上了。

    “你速去通報你家東主,請他過來”,給了導引僕役明確的指令後,柳輕侯邊加快步速往後走,邊問秋月鬧事的人是誰,可惜秋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輕侯走在前面,後面的監察御史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了直管御史台察院的李林甫,眼中問詢之意甚是明顯。

    李林甫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一隻手往空中虛按了按。大家久有默契,自然明白這是看看的意思,至於看什麼,一則自然是要看鬧事的人是誰,御史台出手歷來是知己知彼;再則也是看看柳輕侯的應對,稱稱他的斤兩。

    從事兒上稱量人可比聽他嘴上怎麼說可靠多了。

    因是存著這般心思,前面的柳輕侯走的快,後面的李林甫等人反倒比剛才更放慢了腳步。

    柳輕侯此時已然穿過一扇門戶到了花尋芳小樓所在的院落,進來就看到一個錦衣華服,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正拉著花尋芳往外扯,旁邊還很有幾人在起哄。

    花尋芳手攀著門框面露痛苦之色,樓中伺侯的下人們猥聚在一角不敢稍有異動。

    “住手!”柳輕侯一聲朗喝中加速到了兩人面前,趁著那華服青年鬆手的當口一腳插到兩人中間,將花尋芳遮蔽在了自己身後,“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公子卻要強搶民女,視國法於何物?”

    花尋芳鬆開緊攀在門框上的手後只覺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柳輕侯的腰後才勉強支撐著身子沒有委頓在地,慌亂不堪的心也終於開始稍稍安定下來。

    對面那華服公子見她如此,臉上怒色勃然,只是他卻將這股怒氣勃發在了柳輕侯身上,“瞅你這僧衣光頭的,你就是無花僧?你來的正好,這小賤人我要了,你若識趣,本王倒能交你這個朋友”

    本王?

    柳輕侯眉尖一挑,臉上神情未變,“敢問公子是哪位王爺?”

    那華服公子還沒說話,他身後一個身形健碩的長漢先已倨傲聲道:“我家公子乃光王殿下,無花僧你還不識相點”

    “哦?光王!”柳輕侯嘀咕了一聲,“敢問尊駕是誰?”

    那人答的是中氣十足,“本官乃光王府隊正,你還不趕緊退下,別壞了我家王爺好事”

    親王府隊正雖只是從八品下階的小官,比柳輕侯現在的品階還低,但畢竟是個流內官,這聲“本官”倒也稱得。

    “隊正好大的官威”,柳輕侯一句說完,目光逐一掃過光王身側那些人,“諸位想必都是親王府屬官了,花娘子,你可認得這些人?”

    花尋芳也不抬頭,只是在他背後點了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這般做派,那光王再也忍不住了,“無花僧,本王面前須還輪不到你來逞威風,本王有心交你這個朋友,你交不交?”

    這個光王倒也不算完全沒腦子!

    柳輕侯心下想著,臉上已是收了笑容,扳開如藤蘿般依附在後背的花尋芳後,上前一步,神情驀然變得冷肅如鐵,“我現在可不是什麼無花僧,某乃御史台察院監察御史柳輕侯是也!光王殿下真想交我這個朋友?”

    此言一出,不僅是光王,就連他身後那些人的臉色都為之變了變。

    柳輕侯不等他們開口說話,緊盯著光王的眼睛續道:“光王要交朋友,某卻是不敢的。開元八年陛下的禁令言猶在耳,開元十三年韋賓、皇甫恂前車之鑑,某身為監察御史卻跟王爺交朋友,那可是要死人的”

    此時,李林甫等人也已到了小院門口。聽到柳輕侯這話,黃乾看看左右,點頭道:“成!這狀元郎是個做御史的材料!”

    開元八年,李三兒的弟弟岐王李范與其妹夫裴虛被御史彈劾不正當查閱預言吉凶的巫書,這一彈劾是含蓄委婉的指控岐王在策劃欲取天子而代之的宮廷陰謀。

    結果,彈劾奏章呈上去的當天,關中四姓巨族裴氏出身的駙馬都尉裴虛即被逼與霍國公主和離,其人旋即被流放嶺南煙瘴之地。

    這還不算完,緊隨其後,李三兒下詔在地方任職的諸王盡數被召還回京,更親下禁令,諸王、駙馬及其家眷不得與其近親以外的人進行密切的社會交往,尤其是朝官及術士。

    開元十三年,妹妹身為太子妃,同時本人也是太子府重要官員的韋賓被御史彈劾不當結交殿中監皇甫恂,並向術士問休咎。結果,也是彈章上去的當天,身為太子妃哥哥的韋賓被鞭笞至死,皇甫恂亦被流放嶺南。

    李三兒本人就是靠宮變殺嬸娘起家,剛當皇帝還被姑姑太平搞了一出宮變未遂。所以其人對皇族看的極緊,防範心亦極重,歷來碰到這樣的事情都是寧枉勿縱,寧殺錯不放過。

    而御史就是李三兒每每對皇族殺雞儆猴時最好用,最雪亮的鋼刀。

    李三兒對兒孫的防範之心尤勝於防范兄弟,所以養兒孫就跟養豬一樣,圈在長安,圈在十王宅、百孫院中動都不讓動。

    消息蔽塞的光王及其王府屬官在聽到柳輕侯監察御史的身份後已是色變,此時再聽他提及開元八年禁令及十三年韋賓、皇甫恂舊事更是面有驚容。

    柳輕侯趁熱打鐵,“殿下還是回去吧,別給自己找事,也別給宮中的娘娘找事”

    光王畢竟年輕,畢竟也有著所謂皇族子弟的驕傲,那肯就這樣灰溜溜的走了?只見他鼻翼極速翕張,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一隻握著馬鞭子的手躍躍欲試。

    不等他把那鑲金嵌玉的馬鞭子舉起來,柳輕候驀然扭頭向他身後王府屬官厲聲叱道:“爾等身為王府屬官,卻隨光王胡作非為,是欲效當年王勃王子安故事耶?”

    光王府屬官們臉色一緊,腦海中自然浮現出當年王勃舊事。

    高宗時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王子安曾任沛王侍讀,沛王好鬥雞,與英王相約賭鬥時王勃不僅沒有規勸,反而還應沛王的要求寫了一篇《討英王雞檄》,結果惹得好脾氣的李治勃然大怒,親自出手把王勃給擼了個底朝天。

    此事只要是讀書人就沒有不知道的,而當今天子李三兒的脾氣可比他爺爺李治狠多了,也硬多了。

    柳輕候這猶如舌綻春雷的一叱把那幫子人給驚醒了,一擁而上勸的勸,拉的拉扯著光王就撤。

    光王簡直要氣暈了,口中對著柳輕候一通亂罵放狠話,手上馬鞭子亂抽,但任他如何鬧,那些屬官挨著鞭子也絕不肯鬆手。

    親王府屬官扯著光王剛一轉過身就看到李林甫,再往他身後一瞧,齊刷刷站著一排監察御史。在場屬官中品階最高的親王文學當即就覺得頭皮子發炸,腦袋發懵。

    不就是逛個青樓喝個花酒嘛,不就是要一賤籍女子侍寢嘛,以王爺之尊,這……算多大個事兒啊,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5



第二卷二百一十八章你既逼我,那就自作自受

    儘管心中哀嘆,那親王文學也不敢就這樣走了,向其他人囑咐了幾句後轉身回到柳輕候面前,拱手賠笑道:“今日之事,實是誤會,還請柳監察高抬貴手則個”

    柳輕候此時正扶著花尋芳的胳膊,聞言淡淡聲道:“我又不是苦主,如何高抬貴手?”

    那親王文學一愣,略一沉吟後瞥了柳輕候一眼,繼而異常正式的整衣理袖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咬牙向花尋芳躬身一禮致歉,那腰躬之深怕是參加大朝會也不過如此。

    他這動作一出,當真是滿院皆驚。

    親王文學可是從六品上階的官職,品秩比柳輕候這監察御史都高多了,而今他這般身份的竟然如此行禮向花娘子致歉?即便再是花魁,那也是賤籍女子啊,跟官人怎麼比?

    不僅是那些個僕役們愣了,就是花尋芳也呆了呆。旁觀的御史群中,黃乾搓著下巴頦瞥了李林甫一眼後嘖嘖聲道:“聖僧說了什麼話把人逼成這樣?嘿,這也還是個蔫坏的,這手有點辣呀”

    至於被眾屬官圍著的光王見狀更是目眥欲裂,光王府文學這般作為不就是在抽他的臉嘛,而且還抽的這麼重,一時間他不僅掙扎的愈發厲害,口中的污言穢語更是滾滾而出。

    柳輕候也被光王府文學這舉動搞得愣了一下。今天遇到這事,他的本心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過去就算了。

    剛才那親王府文學若是不回來,他也不會怎麼樣,難倒真為此彈劾光王?在封建王朝時代,花尋芳又是這麼個身份,光王今日的舉動到底能算多大事兒?他又沒想造反,李三兒又會把他怎麼樣?

    剛才聲色俱厲是一回事,真正怎麼個情況柳輕候心裡其實清楚。想著那光王府文學既然回來了,花尋芳又是苦主,說兩句好聽點的話今天這事就算徹底了了,反正旁人都離得遠也聽不見,雙方臉面上也都過得去。

    就跟後世社區調解一樣,這樣的結局不是挺美嘛!

    但偏偏這親王府文學他不按套路出牌呀,真是欺我年幼?欺我不知道這時代官、良、賤三者之間的身份鴻溝?欺我不知道你這個小花招背後的心思?

    柳輕候一愣之後心火亂冒,再聽到旁邊光王那惡毒到斷子絕孫的謾罵及不死不休的狠話,當下再也忍不住了。

    行。想跟我玩心眼,玩哀兵,想用這種無聲的小手段責我飛揚跋扈,那我就陪你玩兒。

    儘管光王府文學這一禮衝的不是自己,柳輕候依舊帶著花尋芳一起還禮,而且他的腰彎的比那王府文學還低。

    邊行禮邊道:“今日光王強搶民女在前,有意違逆陛下禁令結交朝官於後,此刻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口吐污穢之言辱罵朝官,文學作為當下品秩最高的王府屬官,實是罪責難逃,卻不知文學是要自己上疏請罪呢?還是要下官出手彈劾?”

    光王府文學剛剛直起的身子一顫,迎上柳輕候的目光後頓時什麼都明白了。當下臉色發白,心中更是悔之無及,他怎麼就能看出來?自己剛才怎麼就鬼迷心竅沒忍住那口氣?

    “柳監察……”

    此刻他要再說,柳輕候卻是不想听了。起身虛扶著他的胳膊送客,臉上和煦謙遜的笑容哪怕遠遠的黃乾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他的口中卻在低聲道:“明天若是還聽不到文學上請罪疏的消息,那文學須就怪不得下官不恭敬了,免不得要幫文學好生回顧回顧出仕以來種種”

    將其送回到光王身前不遠處後,柳輕候淡淡笑著告辭。

    光王一行終究是走了。他們走的同時,李林甫也帶著人過來了,“柳監察,適才那秦延壽行禮前你說了什麼?”

    擦擦!

    柳輕候將剛才的情形說了。李林甫聽完居然笑了笑,“到底是科舉出身的,心眼兒就是多。無花,適才的事情你料理的不錯”

    李林甫說完,黃乾湊了上來,“聖僧你可別怪我等袖手啊,監察御史司職巡按地方,十回有九回遇事都得單打獨鬥,這是個好歷練機會”

    拍著柳輕候的肩膀解釋了一番後,他才續又笑道: “我等還以為是你手狠逼迫,卻沒想到是那老小子耍心眼,說吧,你準備怎麼幹,眾同儕也好幫你參詳參詳”

    柳輕候沒有答他,一個哈哈給支過去了,“還說這掃興事作甚,沒得壞了酒興”。

    說是這麼說,但出了剛才的事情后,花尋芳這兒酒肯定是吃不成了。柳輕候在眾人的謔笑中安撫了花尋芳一番後,陪著他們到了前邊,吃了一頓與他而言極不舒服的迎新酒。

    這些人活是夜場生物,一通花酒直吃到快要閉坊的時候方散,結果除李林甫和另一個監察御史外,黃乾等六人都特麼留宿尋芳閣了

    任他們再起哄,柳輕候還是執意回了家。到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來同樣剛剛進門的朱大可,著他明天去摸那光王府文學秦延壽的底。

    剛才酒宴上好幾個監察御史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譏他軟,被人欺上門了都不還手那可不是御史台的做派。言語之中頗有些輕視之意,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你狀元郎今個兒固然是顯了手段,腦子夠用,但手軟膽小辦不得大事。

    對此,柳輕候守足了新人本分,只聽不說話,更不反駁。儘管只正式上班了一天,他多少也看明白了,這些個御史不管品性如何,能力如何,性子都有些狼,跟他們在一起共事指望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那鐵定是不成的。

    不過想想也是,御史作為朝官中至少也能排進前五的“清貴”美官,品秩雖低,但權力大、升官快。從今晚酒宴中所得來看,特麼在座的監察御史們就沒有一個是沒根腳的,背後既有硬靠山,又指著彈劾辦人升官,性子要不狼才是見鬼了。尤其是這些在御史台中最年輕的監察御史們。

    與狼共舞,那就多多少少總得亮亮獠牙,柳輕候沒想跟誰爭,但也不想剛正式上班就被單位裡的人當成個肉頭。

    柳輕候正在惦記秦延壽的時候,秦延壽正在自家書房端著酒盞左右為難。

    每晚睡覺之前小酌幾盞已是他多年的習慣,也是他最喜歡,喝起來最香的飲酒方式。然則,今夜,此刻,這酒卻是苦的發澀,澀的簡直難以下嚥。

    無盡的後悔之後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就是這請罪疏到底寫不寫?

    作為一個科舉出身的典型文人,秦延壽膽子或許不大,但心思絕對夠用。他知道柳輕候是要一箭雙雕。

    表面上看他只是在逼自己請罪,但自己是什麼官職?光王府文學啊,光王身邊品秩排行前三的屬官,職責就是輔佐光王。

    從這職責上來說,光王若沒有罪,自己就沒有請罪的理由。反之,自己若是請罪,那必定就是光王犯下了更大的罪責。

    這請罪疏怎麼寫?既然是為今天的事請罪,那光王今天干了什麼又豈能不寫?只是別的罪責也就罷了,光王當眾欲交接朝官,還是御史之事……

    但若不寫呢?

    自己其實並不怕那柳輕候為今天的事情彈劾自己,怕的是他最後那句啊!身在長安為官,要養活一大家子人,要官場應酬不失臉面,一步步走到如今六品的官秩上能完全乾淨?要完全乾淨的話他能住得起眼下這宅子,支撐得起一家人的花銷用度?

    而且,被一個監察御史給死死盯上,光是想想秦延壽就覺後脊梁發冷。自己是六品官不假,但也只是個王府文學。別說王府屬官的成色了,就是光王自己又有多少成色?官與官之間的高低等差,品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位置。

    寫!但……此疏一上卻與背主何異?

    寫與不寫間,俱是千萬難。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5



第二卷 二百一十九章 这不是个善茬儿

    正在秦延壽愁腸百結之時,身穿一襲質地輕薄、色彩濃艷小衣的小妾走了進來,用貓也似的甜膩膩聲音道:“官人,閉坊鼓都敲過了,夜色已深,早些安歇吧”

    “沒看我正煩著嘛,出去!”

    這個秦延壽最疼愛的小妾很少被這般呵斥,又是一片好心而來便愈發覺得委屈,懟回去是不敢的,遂只能放出殺手鐧哭哭啼啼聲道:“若是膩了奴奴就直言,又何必這般謊言欺人還不給個好嘴臉?官人自打入了光王府要事無事,要權無權,又有甚可煩心的?”

    “滾!”,秦延壽一怒之下把最心愛的這只越窯白瓷酒盞都給砸了,碎裂的瓷片差點崩到小妾粉嫩的臉蛋兒上。

    小妾尖叫聲中滾了,但她適才那兩句話卻一直在秦延壽耳邊迴響,一遍又一遍。

    要事無事,要權無權

    要事無事,要權無權

    要事無事,要權無權

    ……

    最終,秦延壽一把抄起酒甌對著嘴猛灌了一口後,先剪燈花,繼而鋪紙濡墨,今夜注定是要挑燈夜戰了。

    寫!

    既然要寫,那不如博個大的投一投宮中那人所好,若是因此能得了惠妃娘娘的賞識,人生就別是一番天地……

    第二天早晨,柳輕候照常上衙,到衙之後一如昨日繼續學職責學制度,直把那兩個判官和支使學的是面如土色,無精打采。

    監察御史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定額制,他是超擢後接替王鉷進來的,所以用的是王鉷曾經的公事房,這幾個人也是王鉷曾經用過的人。

    柳輕候昨天宴飲時已經打問過,在他手下的兩判官兩支使中,真正意義上的王鉷心腹其實只有那年紀最大的判官陳華波一個,其他三人則更屬於當差吃飯的滑吏,也就是說是屬於那種誰在上面位子上坐著就听誰的那種主兒。

    都說官如流水吏如石,這種情況其實是常態。

    一邊無視他們的樣子繼續學習,加強學習。柳輕候心裡其實已經在琢磨要把陳華波給換掉。自己最主要的助手卻是王鉷的人,這還搞個屁啊。人王鉷可還惦記著要“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的。

    學到中午散衙,柳輕候匆匆會食之後去了一趟門下省王縉的公事房。他這裡近水樓台,若是秦延壽上了請罪疏,他這兒也能最早得到消息。

    沒有消息。一直到下午散衙的時候也沒有。

    就在柳輕候回到家心中發狠要放出就任監察御史第一槍的時候,門子領來了秦延壽的一個長隨,幾句禀說總算是消了他的火氣。

    第三天上午,李林甫編修的那本御史台製度將要學到尾聲時,黃乾黃偉長併其他幾個監察御史從外面走了進來,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就圍著柳輕候看來看去。

    “列位老兄,這是何意?”

    黃乾又圍著柳輕候轉了一圈,翹起大拇指道:“聖僧,好手段,好手段!”

    柳輕候收起手中的製度起身,邊吩咐雜役奉茶湯,邊給幾人邀座,“偉長兄此言真是莫名其妙,我怎麼就好手段了”

    “光王府文學秦延壽上了請罪疏,他自請罪責也就罷了,關鍵是一併揭發了光王心存怨望,指斥至尊;陰結黨羽、圖謀不軌及欺壓良善等不法事。這下子光王可有大難了”

    柳輕候早知此事,臉上自然做不出意外的表情,淡淡的“噢”了一聲。見他如此,黃乾與其他幾位監察御史對視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再看向柳輕候的眼神就跟前兩天大不一樣了。

    一盞茶湯喝完,這幫同儕起身告辭時黃乾特意到柳輕候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關鍵是還不髒自己的手,聖僧老弟後生可畏,愚兄等佩服。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招呼,大家忝為同儕自當守望相助”

    “我哪兒有這本事,秦文學必是自省有成……”,柳輕候正說著客氣話兒時,一個瘦臉尖嘴的皂服吏員急匆匆從外面進來,言說要請見柳監察。

    “某就是,你是?”

    “職下吉溫,是奉京兆府司法參軍事許大人之命來請監察速速回府一趟”,吉溫禀明來由後,又迅速通報了事情原委。

    說來還是跟今科科考的策論有關。在那篇以長安缺糧為主題的策論中,柳輕候系統分析併計算了在京諸司官府內上番服役人員情況,並經過嚴謹的計算得出結論:在長安服役者數量可減少十二萬五百人左右。

    後來,他策論中的這一條被朝廷採納,李三兒下敕曰:“以為天下無事,百姓徭役,務從減省。今本柳生輕候建言,尚書省复核,可減諸司色役一十二萬二百九十四人”

    敕令一下,這被減的諸司色役便開始遣散還鄉。古代徭役之苦根本無需多說,只需看看古代文學史上從《詩經》開始就代代不絕的徭役詩就知道了。

    對於這被減的十二萬二百九十四人而言,朝廷此舉不啻於天降喜訊,他們在聽說這如蒙大赦之事乃是出自於新科狀元郎的建言後,許多人就想著要在離京還鄉前來表個謝意。

    於是乎,減役還鄉的第一天,許多人就湧到了開化坊柳宅要面謝狀元郎,且是人流還有越聚越多之兆。

    京兆府對這些人實在不好處理,既驅散不得又不能任由他們聚集,最終就想到要找柳輕候這正主兒出面安撫安撫把人勸走。

    柳輕候聽清楚事情原委後都懵缺了,咋還有這種操作?但吉溫卻容不得他發楞,直催著立時就走,並說連李中丞那兒都已給他打過招呼請好假了。

    這的確是個急事,柳輕候也不再耽擱,交代了屬下幾人幾句,與黃乾等人點點頭後跟著吉溫走了。

    緊隨其後出來的黃乾等人看著柳輕候的背影,“這那裡是什麼聖僧,分明是個妖怪!看看他的年紀,再看看他做的這些事兒,且不說這些事做得有多漂亮,人的好壞善惡都不好分辨了”

    “要不他能成為國朝最年輕的狀元郎?”,接過話的監察御史搖了搖頭,“人跟人終究還是不一樣,沒準兒咱們御史台又要出一號人物了。至於好壞善惡,誰又能做的那麼清楚,是你能?還是我能?”

    “廖兄此言甚是,既在官場行走,善惡分際又豈能清楚的起來?以後的日子還長,且慢慢看吧。總之輕視之心是得收了,這柳輕候年紀固然是小,但人卻不是個善茬啊”

    在他們的議論中,柳輕候早已出了御史台。要說這吉溫真是會辦事,此前先行通報李林甫的事情也就罷了,此刻兩人剛出皇城他竟提前備好了兩匹馬等著。時間一點沒耽擱,二人上馬就走。

    開化坊距離皇城不遠,不一時就到了。柳輕候剛進坊門沒多久就覺頭皮子發炸,只見前方幾乎都是人,隱隱間正在往他所住的宅子處湧動。

    這些人有男有女,簡陋的衣服上大多打著補丁,鮮少有例外的。除此之外,幾乎人人都隨身帶著鋪蓋卷兒,或者是肩膀上挑著籮筐,乍一看這人流活像個難民隊伍。但細一瞅才發現,若真是難民斷沒有他們現在這般歡喜放鬆的精神狀態。

    “人這麼多,萬一馬驚了可不得了,柳監察,咱們還是下馬步行吧”,吉溫的提醒喚醒了猶自被眼前場面震撼的柳輕候,下馬之後兩人牽著往裡走,好在這些人中也沒有認識他的,加之那身官服也起了作用,竟順順利利到了柳宅門口。

    他剛在宅們前現身,門房中就快步走出了老相識藍田縣令許明遠,其人如今已經升遷為京兆府司法參軍事,主掌議法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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