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88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5



第二卷二百二十章柳輕侯的為官之道

    “許參軍,恭喜恭喜……”,柳輕侯正要寒暄見禮,已被依舊是黑瘦發亮的許明遠一把上前握住了手,“好我的狀元郎柳監察啊,咱們之間現在就別鬧這虛文兒了,我受裴大尹之命而來,趕緊把這些人先送上路再說。這裡可是長安,人群嘯聚稍有不妥可就是天大的亂子”

    這話是正理,柳輕侯衝許明遠笑笑後也就不再多言,命門子搬出一張椅子,正了正官帽官服後站上去提氣開聲,“父老鄉親們,某就是你們要見的柳輕侯”

    他這一亮相,下邊少不得就是一片喧鬧。

    “呀!這就是給天子爺進言免了我們徭役的狀元郎?怎麼恁的嫩相!”

    “這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後生吧,就中狀元了!”

    “心善,人也長的真俊哪!”

    “是他,是他,上次放榜後新進士跨馬誇街的時候我看到過的,他還沖我笑了呢”

    ……

    柳輕侯見下面喧鬧的不行,遂就等了等,等到議論聲平息的差不多之後才又提足中氣宏聲宣告此項善政乃天子聖命,皇城各衙門通力合作之結果。總而言之就是一切功勞歸皇帝,一切辛勞歸政事堂,嚴守政治正確。

    許明遠站在下方看著椅子上朗聲宣言的柳輕侯感慨萬千,僅僅還是一年多前,還是個僧衣小兒的柳輕侯還在自己門下奔走,為了一個鄉貢生名額苦苦求告。那時他上自己門時給他設個座、上碗茶湯都算給了好大臉面,他都得連稱不敢。

    這也就是一年多啊,昔日的僧衣小兒居然就平步青云了。以他的年紀之輕中狀元已是驚世駭俗,沒想到授官眼一眨居然就成了監察御史,那可是僅有十五個員額的監察御史啊。

    這些面上的東西已足以令人動容,更不得了的是他背後人脈。裴京兆對他的賞識當日自己也是親見的,而其之所以能順利拿到鄉貢生名額,更是御史台李中丞親自出面打的招呼。

    裴耀卿、李林甫兩人皆是方今官場風頭最勁的中堅人物,未來最有可能進政事堂的後備人選,這兩人能巴結上一個已是千難萬難,這個柳輕侯……妖孽,真真是妖孽啊!

    感慨完畢,許明遠伸手撫著頜下鬍鬚急速轉動著腦子。以前雖然有些不愉快,但那鄉貢生名額畢竟是給了他,也是因為他這事自己藉著由頭走了李中丞的門子調進京兆府。如今正該趁著這份香火情分看能不能藉他這梯子向裴京兆靠攏。

    後生固然可畏,但我這一把年紀卻也不能活到狗身上了吧!

    主意打定,許明遠看向柳輕侯的眼神便愈發和煦親熱了。

    宣言完畢,該說的話說完,柳輕侯放聲號召眾百姓們向著宮城、皇城所在的方向望闕謝恩,待這份感激之情表達出來後大家就上路回家吧。行徭這麼久,家裡的老父老母,老婆孩子可是在翹首盼歸啊,哪怕早走一個時辰也能早一個時辰跟家人團聚不是?

    這話說的是入情入理,所以也就說到了徭役們的心坎兒上,於是黑壓壓一片人頭就在柳宅門前轉身望闕而拜,一時間謝恩之聲響徹整個開化坊。謝恩過後,這撥人就在門前掉頭貼著右邊魚貫出坊,後面剛才距離遠的又上前來看看柳輕侯,把剛才的望闕謝恩再來一遍。

    一時間,開化坊內左進右走,居然秩序整齊。人人都看到了狀元郎,也都謝了恩,心滿意足,皆大歡喜。

    柳輕侯因為要給人看所以站在椅子上就不便下來,看著下方自然而然形成的井然秩序,他也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這場面其實很危險。險就險在一是如剛才許明遠所說,天子腳下、人群嘯聚的風險;另一個則是萬一這麼多人在自家門前一頭磕給自己,那場面可就好看了。

    跟前一個風險比起來,他心底更怕的其實是第二個,要磕頭為謝那就衝皇帝磕去,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實在受不住,也受不起。

    如今風險解除他也就算徹底放心了,與此同時,居高臨下中又不免嘆息下面的百姓。

    自古以往,中國的老百姓都是最好的百姓啊,但凡為他們做一點好事,哪怕這事本就是朝廷應該做的,他們都會為之感恩戴德。能有這樣的百姓做子民,肉食者真是八輩祖宗都積大德了。

    由此,也正是站在椅子上看到下方這令人心酸又震撼的一幕,柳輕侯第一次明確了自己的為官之道,不管唐朝的宦海如何險惡,不管自己是人也好是鬼也好,都絕不,且永不戕害百姓,這將是誓死不破的底線。

    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下方人流才算退了個乾淨。柳輕侯從椅子上下來時真是腰酸背腿抽筋,就這還得打疊起精神敷衍許明遠。

    許明遠拒絕了柳輕侯留客的邀請,說要即刻回衙將此間事報知裴京兆,不過他隨即話鋒一轉,又主動邀約柳輕侯晚上小聚,地點嘛自然就定在醉夢樓。

    柳輕侯大約也能猜出些他的心思,不過他也沒拒絕。既已入仕,這些官場酬酢就免不得,再則司法參軍事還是個很要害的職司,結點善緣也好。

    兩人約定之後,柳輕侯看向一邊站著的吉溫笑道:“今日有勞吉兄了,今晚若是無事,也一起來飲幾樽如何?”

    吉溫聞言一愣,瞥了一眼許明遠後笑著稱謝,言行舉止不卑不亢,很有幾分世家氣度。

    將他們一行送走,剛進宅子就見到平常一年都難得開幾回的正門後擠著一片人頭,領頭兒的正是九娘子。

    “你們這是乾嗎?”

    九娘子眼睛亮晶晶的走過來,“今天這事官人辦的好”

    她說完,身後的蕭竹又臉蛋紅撲撲的補了一句:“姑爺,你是個好官”,她這話一說,引得看熱鬧的丫頭們一片小雞叨米般的點頭附和,看她們一個個臉上的神情,分明既是為剛才外面的場景所激動、感動,同時也有與有榮焉般的驕傲。

    純為功名之舉,卻沒想到不僅得了這麼多徭役們的人心,還無形中提升了在家裡的凝聚力和地位,話說被這麼多漂亮小丫頭們用崇拜眼神看著的感覺還真是不壞!

    看來能做好事的時候還是得多做做。

    柳輕侯心下越是得意,臉上反倒越發雲淡風輕了。嘖嘖,瞅瞅那些小丫頭們眼睛裡冒出的星星兒吧,那淡泊名利的範兒簡直了。

    人前云淡風輕,但剛進後宅,柳輕侯就幾乎是迫不及待道:“快把那小榻搬出來,哎呦我的腿,還有這老腰,酸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柳輕侯已經躺在了錦榻上,頭枕在九娘子腿上,蕭竹與蕭菊給他捏著腿。另一邊蕭梅與蕭蘭在佈置席面。

    這日子還得是回來舒坦。

    九娘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柳輕侯的太陽穴,“官人前天下午好威風啊”

    前天下午,那不就是在尋芳閣?這說的是為花尋芳出頭的事兒啊,柳輕侯懶洋洋的身子沒動,“你知道了?那天是察院同儕為我接風,正好撞上光王在那裡鬧事,我被頂住了想退都退不了”

    九娘子聽完,微微側下身來看著柳輕侯,笑問道:“要不過些日子你就把她給收了吧”

    柳輕侯猛的一下坐起來,把九娘子看了又看,還伸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沒發燒啊!

    只是既然沒發燒怎麼會說這種話?一直以來她對花尋芳的排斥都明顯的很。

    “你呀,純是想多了”,柳輕侯口中說著,人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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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二十一章被坑了!

    秦延壽的請罪疏中所請之罪乃是規勸失當,有負至尊所託,有愧人臣之道。並由此引出光王李琚的三宗罪:一則心存怨望,指斥至尊;二則陰結黨羽、圖謀不軌;三則是魚肉百姓、欺壓良善。

    柳輕侯上午從黃乾等人口中剛聽到這些罪名時還沒覺得怎樣,相打無好手,相罵無好口,既然是告狀弄點兒聳人聽聞的標題吸引眼球實也正常。

    但等他下午打問清楚秦延壽請罪疏的全部內容後,上午的輕鬆剎那間徹底消失,腦子裡第一時間冒出的念頭就是:事情大發了,我被坑了!

    秦延壽對光王心存怨望,指斥至尊的控訴至少在請罪疏中看來寫的是很像那麼回事兒。

    皇八子光王李琚的母親劉才人是與當初王皇后、武惠妃一樣的老資格,早在李三兒還是臨淄王時便已受寵愛,只是隨著惠妃的專寵,劉才人難免失寵。而母親受寵必然又會影響到兒子的地位,李琚因此心生抱怨,在王府中指責老爹,不少言語還頗不恭敬。

    緊隨其後的陰結黨羽,圖謀不軌亦與此相關。皇甫德儀及其所生皇五子鄂王李瑤跟劉才人和李琚母子情況相似,所以李琚與李瑤走的就很近,而且經常在一起抱怨。

    請罪疏直到這裡時問題都還不大,真正讓柳輕侯感覺事情大發和被坑的是在說到陰結黨羽時,秦延壽還提到了一個人,跟李琚、李瑤兩人也是情況類似,且承受壓力更大的皇二子李瑛。

    皇二子李瑛之母為趙麗妃,趙麗妃本是伎人的出身,有才貌、善歌舞,一度非常受寵愛。她給李三兒生的雖然是老二,但因為劉華妃所生的皇長子李琮年輕時為野獸所傷後臉部破相,有失體面而不能承繼大寶,所以皇二子李瑛就在開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被立為太子。

    是的,秦延壽一封請罪疏把當今太子李瑛也給扯進來了。說“太子與瑤、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寵有怨望語”我勒個去呀,那可是太子,國之重器,而這樣的指責足以廢太子。

    不管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廢太子從來都不是一件小事,後續引起的震盪更是難以預料。

    柳輕侯聽到事情詳情后關上門在公事房中疾走徘徊,心中我靠,我靠靠不休的同時,更是恨不得一把將秦延壽掐死。

    就跟前天下午那把自己惹毛的突然一禮一樣,這王八蛋就不是個會按套路出牌的。膽子死特麼小吧,應激反應卻又大的嚇死人,性好貪賭,偏又自作主張。

    你想貪天之功,想賭一把換太子的富貴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你個王八蛋把老子也綁一起了!秦延壽你個***且等著,不管別人如何,咱倆的仇算是結下了。

    哎呀,這些日子是有些飄了,以為遇事皆能盡在掌握,結果冒出這麼個事兒。

    連個鼠輩的秦延壽都掌控不了,還能掌控誰?官場要是那麼好玩兒,還會有那麼多聰明人在此折戟沉沙,還會有宦海險惡的說法流傳?

    柳輕侯有些憤怒,憤怒既是因為秦延壽,更是因為自己,這是一次突然的打擊,更是一場及時的自省。在這剛剛入仕之初,自以為掌控在手的秦延壽用他的失控告訴自己:永遠不要自以為是,永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憤怒與自省一直持續到散衙鐘聲敲響。明天是十天一次的休沐日,陳華波等四個屬官一臉歡欣的告辭下衙,柳輕侯則打疊起精神到了醉夢樓應酬許明遠。

    除了態度變化很多——以前是居高臨下,現在則是平輩論交外——許明遠跟以前沒太大區別,還是那副色中餓鬼的樣子,一人摟著兩個阿姑猶顯不足。看到他這樣子柳輕侯自然而然想起了他的過堂夫人。

    兩人之間的談話進行的很快,許明遠也沒藏著掖著,直言希望柳輕侯能幫他一把在裴京兆面前多多美言,搭個梯子。柳輕侯也直言一定幫忙,但最終結果如何不敢保證,畢竟像裴耀卿這等名臣,也斷不是別人所能左右的。許明遠表示理解。

    到這一步,兩人之間的事情就算說完了。許明遠隨即摟著兩個阿姑鑽了香閨,他晚上必得回家應付過堂夫人,現在就不能不抓緊時間。

    柳輕侯儘管心緒不好也被許明遠的窮形惡相給逗笑了,只顧眼前快活,且看你晚上回去怎麼過堂?

    笑過之後轉過身來與吉溫說話,略一了解之後才發現此人居然極不尋常。不尋常既是指他的出身,也是指他的經歷。

    其貌不揚的吉溫竟然是則天大聖皇后朝宰相吉頊的侄子。吉頊進士及第,史載其“刻毒敢言”,以殘忍著稱,可謂武則天時期著名的酷吏之一。

    大約就是跟這齣身有關,吉溫的仕宦之路走的很不順,好容易靠恩萌混了個新豐縣丞,結果沒多久就因事而罷。現在廝混在京兆府算是個幫忙,另圖出身的意思。

    新豐縣丞為什麼弄丟了他自己不說,柳輕侯也不好問。聽他說完簡歷,只是拱手道:“失敬失敬”

    吉溫見狀忙起身還禮的同時苦笑道:“畢竟只是個侄子,又有甚好敬的?”

    這也是個一肚子不得意的人,柳輕侯見狀遂岔開話題,說到他早就想問的常建身上。

    常建自去年中進士後就被授官為新豐縣尉。一年多的時間裡,除了回家探親的三個月外,這都大半年了他居然一次都沒回過長安,兩人也沒見過,這也太不正常了,要知道新豐可是長安的郊縣。

    這一年來柳輕侯也是忙,先是漫遊一把硤石,後面就是備考,直至中進士至今實沒有閒著的時候,所以也沒去找他。寫信吧,他那信裡只說一切都好,所以弄到現在柳輕侯都不知道常建的真實情況了。

    吉溫見柳輕侯問到常建,愣了一下後就直言常建在新豐縣衙很不得意,一方面是跟衙中其他人都搞不好關係,另一方面是他份內職差的治安緝盜及租庸調徵收都乾的不行。

    簡而言之常建現在在新豐簡直就是人憎鬼厭,上下都煩他,他自己也彆扭的很。說到最後,吉溫甚至毫無隱晦的直言他還在新豐任縣丞時也與常建不合,見不得他那一副清高自命,舉世皆濁唯我獨清的樣子。

    柳輕侯聽完嘆息之餘卻一點兒都不感覺意外,歷史上的常建可不就是這樣子?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說來說去他現在的狀態跟一年前的王昌齡一樣,歸結起來還是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但凡傑出的詩人大多都是理想主義者,乍入官場不碰壁是不可能的。

    常建當下的困境是在情理之中,柳輕侯真正意外的是吉溫的坦誠,“我適才已經明言常兄乃我之摯友,吉君何以還如此放言無忌?”

    原本只是好奇之下的隨口一問,沒想到卻換來吉溫端端正正的肅容為禮,“職下之坦承是希望能入監察青眼,奔走於監察麾下”

    咦?柳輕侯由趺坐變為正坐,“吉君何出此言?我一個八品監察如何能左右人事?”

    吉溫笑了笑,“監察此言大謬,御史職掌不比他官,對於屬下判官多得自主,御史台並不禁之,此亦職下之所求”

    他這一說倒還真說到柳輕侯心坎兒上了,柳輕侯也挺欣賞他今天辦事時透出的干練,只是這畢竟不是個小事,當下也就沒有給予明確答复,只說要先考慮幾日。

    這是官場常態,吉溫表示理解,並再度緻禮為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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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二十二章太早了

    這場宴飲在許明遠心滿意足的出來後結束,三人各自歸家。柳輕侯到家後邊在蕭蘭的服侍下洗腳,邊隨意的翻看著今天門房的帖子和來信。

    信不多,只有一封。發信人是硤石王昌齡,是對柳輕侯上次去信的回复。

    王昌齡在信中對於即將接任硤石縣令的安排頗為滿意,以前的牢騷怪話看不到了,字裡行間反倒是透出不少的豪情。這一方面說明他正在逐漸適應官場,另一方面也是寧為雞首的喜悅。

    一縣之尊百里侯,多多少少也能按自己的心意辦些事了,這就是對他牢騷不滿最大的撫慰。

    信中一併說到柳輕侯去信中提醒的留恨天之事,王昌齡誇下海口說硤石縣城已布下天羅地網,留恨天這反賊但是敢來必讓他有來無回,看的柳輕侯是怔怔不樂。

    看看人家穿越,再看看我,這……

    憋著一肚子火上榻的柳輕侯難免就有些癲狂,不料正撞上李商隱身子不爽利,這尼瑪真是……老天爺都要跟我作對啊。

    李商隱看他一臉的鬱悶掩著嘴笑了一會兒偎過來摩挲著他赤裸的胸口道:“今晚是蕭竹值夜,她就在隔牆,要不你過去,或者我讓她過來?”

    柳輕侯看著九娘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狠狠豎起了一根中指,想套路哥,你還嫩點兒。

    第二天休沐,柳輕侯本想睡個懶覺,結果卻被裴耀卿的長隨給攪了,一大早上門說裴耀卿要見他,立刻,馬上。

    柳輕侯從長隨的急促就能想像出裴耀卿的氣急敗壞,心下暗嘆該來總會來的同時,邊出門邊交代朱大可抓緊時間去摸摸吉溫的底細。

    到了裴府,裴耀卿果然是滿腦門子火,一見面就把柳輕侯給狠狠搞了一頓。疾言厲色的程度是柳輕侯自穿越以來從沒碰到過的。

    柳輕侯懂得好歹,知道他這是真正的親近人才會如此,所以儘管被罵的狠,依舊是老老實實聽著。直到裴耀卿罵完之後才開始抱屈。

    不過他剛一叫冤枉,馬上就被裴耀卿堵了回來,“那秦延壽的請罪疏是你在背後推動,此消息就是從御史台傳出來的,還能有假?”

    我靠!果然是就怕豬一般的隊友。MMP啊,雖然隔著一千三百年,這唐代的御史台跟後世的單位一個鳥樣,都是總有恨你不倒霉的。

    柳輕侯死皮賴臉的笑著湊過去,“消消氣消消氣,老師要是為了我氣壞了身子,那弟子真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了”

    好歹把大發雷霆的裴耀卿勸著坐下,並狗腿十足的奉上茶湯後,柳輕侯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並順勢撞起了震天屈,“老師,弟子當時只是不忿那秦延壽欲以小手段欺我,說對光王有些不滿我也認,但弟子真沒有要藉此攀扯太子及鄂王的意思,此心天地可鑑”

    裴耀卿聽了他的解釋又是一通雷霆,“當日制考時某就告誡過你忠恕之道,官場之上行事不可太過,那秦延壽固然是個希圖幸進的小人,但若非爾之逼迫,他何至於鋌而走險?仕宦險惡,一味逞兇鬥狠最終必將剛鋒易折。剛柔相濟、一張一弛方為文武之道”

    柳輕侯起身謹受教,待裴耀卿說完,怯怯的問了一句,“那……秦延壽此事弟子當如何措置?”

    “虧你還知道 此事需得趕緊措置”

    懟了柳輕侯一嘴後,裴耀卿抱著茶盞身子後靠到椅背上,“如何措置你來問我?就你的性子能沒想到該怎麼應對?跑到我這兒耍小心思。說吧,我聽著”

    柳輕侯在裴耀卿面前已經很熟,小心思被拆穿後也沒啥不好意思的,涎著臉一笑就算過去了,而後說了自己的打算。

    裴耀卿聽完,沉吟良久嘆了口氣,“一啄一飲,莫非前定。秦延壽也是咎由自取,你去做吧”

    說完此事,柳輕侯沒有就走,提起茶甌給裴耀卿斟茶時續問了一句,“以老師看,秦延壽這道請罪疏能否動搖東宮?”

    “你是說廢太子,改立壽王?”

    柳輕侯點點頭。

    裴耀卿瞥著柳輕侯,“前些時至尊欲立惠妃為皇后,結果如何?此事才過去多久就立壽王為太子!此事斷無可能,至少當下是絕無可能”

    柳輕侯無言,裴耀卿所說正與他昨天所想一樣。老媽立皇后被擋住了,轉過頭卻立其子為太子,這讓剛剛反對前事的臣子們如何心安?這樣的事情也斷不是當下的李三兒能做出來的。

    這件事情已經沒有個說頭兒,柳輕侯起身告辭前一併說了許明遠的事,同時也藉著王昌齡回信的由頭問了問留恨天緝捕之事。

    裴耀卿對許明遠的事情只是點了點頭,其他的一句話沒說,柳輕侯也就不好再問。至於留恨天,京畿道上下已是如臨大敵,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他的踪跡。

    柳輕侯走時,裴耀卿送了幾步。

    及至兩人將要分開時,裴耀卿輕描淡寫的說了另一件事,“王鉷前往嶺南之前曾往某家門房投過一封書信”

    柳輕侯猛的站住了,腦子裡也隨之浮現出“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八個字。王鉷往裴府的投書莫非也是這路數?

    “他在信中頗多激憤之語,且所說只是一家之言,你也無需知道。告知你此事是要你在御史台小心些”

    略一沉吟後,裴耀卿終究還是補了一句,“李林甫其人心深難測,你在他屬下為官,不可不慎”

    柳輕侯點點頭。馬上要走時人又站住了,“老師,我成親了!”

    “噢”裴耀卿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大唐律》中嚴令'當色為婚',賤籍與良人或官人為婚,杖一百,奴婢按盜竊罪論處。你居於長安,亦是在京兆府的治下,跟某說這事難倒是要自首?”

    這番話把柳輕侯噎了個半死。裴耀卿則繼續道:“所以你此次成親的事情某是不知道的,萬年縣與京兆府亦是不知。”

    這就是說我前次的結婚不被官府及法律認可唄,看著裴耀卿面無表情的臉,柳輕侯知道再說啥也沒用,轉身走了。

    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出身,還是聯姻李商隱時的行媒,本就該知道跟他說沒用。

    回去的路上,柳輕侯先想著成親的事。隨後又想王鉷的事情已無需再讓朱大可探查。此事十有八九是李林甫的首尾,只是他為什麼這麼做呢?

    難倒當初王鉷在製考中種種……竟是出自李林甫授意?但這樣做,他又有什麼好處?

    從裴府回到家,正好在大門口碰到汪大用,柳輕侯剛笑著招呼一句“真巧”就看到他身後一身普通百姓常服的張道斌。

    張道斌不等面帶驚訝的柳輕侯說出啥來,當先一擺手道:“走,去你書房說話”

    到了書房,張道斌待柳輕侯把大長今和全智賢都遣走,又命汪大用在外守住門戶後方才開口,“無花,你欲要為壽王行大事,心是好的。只是事情做的太莽撞,好歹也該跟老公我商量商量”

    口中雖是嗔怪,但臉上卻是掛著笑意,尤其是張道斌的眼神分明看著很滿意、很欣慰。

    這……這讓我怎麼回?柳輕侯遂只能含糊道:“當時也是情勢緊急……”

    “我知道。你能有此為壽王盡心之念很好,只是現在時機還不合適啊”,張道斌低低的一嘆中有無限惆悵。

    在宮內當差,榮辱恩遇都係於天子一身,張道斌這般著緊實也是情理中事。

    柳輕侯聞聽此言,心中一鬆,這次的突發事件怕就怕惠妃這邊捨不得放手,那自己夾在中間可就坐蠟了。不過現在看來這份擔心倒是多餘了,無論惠妃還是張道斌都是宮鬥的老司機,鬥爭經驗豐富的很。“是啊,太早了!”

    “對,太早了!”張道斌隔著小幾拍了拍柳輕侯的肩膀,“你能想明白這點最好。此事不可再強力推動,不僅如此,這次還得保他李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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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二十三章小是小,還是個有良心的

    “保?”

    “此時不保他,若是換個別的皇子上去,屆時難倒還要再廢第二個太子?那又是什麼難度?”

    柳輕侯恍然,原來是讓李瑛把位子佔住,免得便宜了別人。嘖嘖,瞅瞅這心思吧。

    “不過你此次的事情雖然做的操切,倒也不是全無好處。秦延壽說太子與李瑤、李琚圖謀不軌那是胡話,他們不敢!

    但是聚在一起心懷怨望,指斥至尊卻肯定有,此事揭出來擺在大家面前,也是為將來預埋個伏筆。從這一點而言,無花你可謂居功至偉。娘娘說你小是小,還是個有良心的。”

    張道斌說完大笑,柳輕侯陪笑中腦子極速運轉,將此前說與裴耀卿的後續應對方略想了想,自察沒什麼問題後又說予了張道斌。

    兩人嘀嘀咕咕一番商議後這事兒就算結了。張道斌是個大忙人,正事說完就要走,柳輕侯邊送邊道:“壽王身邊還缺人嗎?”

    張道斌偏了偏頭,“嗯?”

    “我有一好友姓常名建,乃是去歲禮部試進士,現在新豐為縣尉。此人性格純良,在士林詩壇都極有清譽。若是壽王身邊還缺人,他著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就是寫《白蛇傳》的那個常建?”

    柳輕侯聞言大喜,看來張道斌對他不僅還有印象,且看樣子印像還不淺,“對,就是他”

    “正牌子進士出身”張道斌嘴裡嘀咕了一句後驀然又問:“他真是在士林有清譽?”

    “我還敢騙公公不成?再說這事也騙不了人”

    “行啊,老公我知道了”張道斌左右看看,“可惜今天不得暇與你論論佛禪,老公我近日可是頗有心得啊,唯有期以來日了。”

    邊走邊說就到了門口處,柳輕侯嗓子清咳了幾聲,“張公公,我成親了”

    張道斌聞言哈哈一笑,“你那婚宴上才幾個賓客?小孩子過家家的胡鬧還能當真?成什麼親?”

    口中說著人已擺了擺手走了。

    我可是床單都滾了,過家家能過到這一步?

    這……這是什麼反應?

    這個休沐日因秦延壽一道請罪疏直把柳輕侯累個臭死,前腳送走張道斌兩人,後腳王縉又來了,為的還是同一件事。

    他不斷見客的時候,身為同僚的監察御史黃乾黃偉長也沒閒著,剛剛送走王鉷胞弟王銲。

    目睹王銲遠去的背影,黃乾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呸,這個粗俗不堪的無賴子,竟敢威脅本官。

    啐過罵過之後,黃乾只覺腦子裡依舊是亂的很。御史台察院十五個監察御史中,與他關係最好的就是王鉷,此前兩人私下里沒少干過換手抓癢的事兒,也即做一些不可對人言之事時並不在本監察道動手,你我互換,各保平安。

    也正是有這層關係,兩人在察院反而刻意疏遠,甚至還當眾鬧了幾回口爭以為掩飾,效果嘛還是很不錯的。

    要交情有交情,要利益有利益,黃乾對於王鉷此次意外折戟自是心中沉痛,也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若非耶耶的宣揚,秦延壽請罪疏是受柳輕侯指使之事豈能這麼快便傳揚的眾人皆知?一個新進官場的雛兒被攪進太子之爭這樣的漩渦,不死也得脫層皮,更妙的是偏偏他還辯無可辯?

    難倒要逢人就說此事非我指使?就是說了又有誰會信?

    耶耶做到這一步實是對得起他王鉷了,沒想到王銲這無賴子猶自不滿,竟以舊事脅迫要幹的更多。

    做到這一步已是極致,難倒還要耶耶赤膊上陣不成?只是這無賴子……

    一時間,黃乾既恨王銲、王鉷,又恨柳輕侯,咬牙切齒之間苦思對策,這個休沐日他注定也是難得輕鬆了。

    休沐日一過,第二天照常上衙。黃乾到衙給手下判官、支使安排好任務後回到自己的小公事房理事,但心裡亂糟糟的靜不下來,自然也就沒辦法做事。

    坐立難安的焦躁了盞茶功夫後,黃乾終究是忍不住了,抱著茶盞到了柳輕侯這兒。到時正好碰上柳輕侯在往外走。

    “呦,這才剛剛上衙就想溜?聖僧,你可小心著點兒別讓李中丞瞧見,要不有你好受的”

    柳輕侯到職御史台後對他最熱情的就是眼前這黃乾,自然對他印象就很不錯,聞言揚了揚手中本子道:“往哪兒溜?我是去送彈章的”

    黃乾盯著柳輕侯手中的彈章,“這才入職幾日就有彈章了?聖僧你如此勤勉可讓我們不好過啊”笑著調侃完後,他才隨意的問了一句,“誰這麼有幸撞上你的第一刀?彈的誰啊? ”

    在御史台,這一問可就有點不合適了。柳輕侯楞了一下,還是答道:“彈劾秦延壽”

    “嘩啦”一聲,黃乾手中的茶盞翻了,茶湯灑的滿手滿袖子滿身都是。

    “黃監察,你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黃乾猶如沒感覺到,失態之下一雙眼睛瞪到了極致,“你……你要彈劾他?”

    “此人居心叵測,意圖動搖東宮,真國賊也,正可為某試刀。我還要去李中丞處報備,黃兄也快去換件衣服吧,少陪!”

    柳輕侯說完笑著點點頭後走了,黃乾望著他的背影呆若木雞,他居然要彈劾秦延壽,怎麼能這樣?還能這樣?他怎麼就能想到這一手?

    黃乾醒過神時翻腕就想把手中茶盞砸了,忍了又忍勉強忍到自己的公事房時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把將茶盞摔在地上砸的粉碎,而後全身濕淋淋的軟癱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這時李林甫已經看完柳輕侯的彈章,簽批之後說了一句,“茲事體大,即刻就送政事堂吧”

    柳輕侯答應一聲接過彈章轉身出去,李林甫手握紫毫看著他的背影直至其出房後良久,“終究還是小瞧了他,裴煥之啊裴煥之,按你的心性怎麼會欣賞他?”

    喃喃自語聲中,李林甫重又伏案下去。

    柳輕侯的彈章送到政事堂樞機房後引起了極大震動,並迅速超越其它公文被最快送往三位相公處,半個時辰後,當首輔相公源乾曜進宮與李三兒說事時,這本彈章已經裝在他隨身的奏本匣子裡。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二十四章秦延壽之死(滿地打滾求訂閱!)

    秦延壽既已上請罪疏就是待罪之身無須到衙辦事,在家裡等著的他是在下午才接到消息的。聽到消息的那一剎那他全身抖的如篩糠,雙眼更是陣陣發黑。

    然則不等他有進一步行動,一陣雞飛狗跳的喧鬧中,大理寺差官已經長驅而入。

    李三兒對這件事情的重視與處理速度之快超出了柳輕侯最樂觀的估計,他甚至都沒有經過第二天早晨的小朝會,當天下午就於宮中直接下敕將秦延壽鎖進了大理寺,並著大理寺會同御史台、刑部會審此案。

    與敕書一併送到大理寺的是秦延壽的請罪疏及柳輕侯的彈章。

    因是欽命大案,大理寺緊急協調御史台與刑部,並通知柳輕侯第二天到大理寺候問。

    經過一夜的緊張忙碌,第二天上午秦延壽案在素不輕用的大理寺正堂開審,柳輕侯坐在旁邊的小屋內等候。

    柳輕侯眼瞅著時間都快到正午了還沒叫到自己,正自有些焦躁時,外間正堂突然發出一片驚呼,想要出去看卻被大理寺差官都擋住了。

    大約兩柱香後,他才知道驚呼的原因是秦延壽竟然當堂撞了柱子。

    整個上午的會審集中在秦延壽請罪疏中所寫的太子、鄂王與光王心存怨望、指斥至尊上。樁樁件件的核對中秦延壽一句話都沒說,一上午他唯一主動做的事就是跳起來撞向柱子。

    然後,他就死了!

    柳輕侯是在一天之後才知道他並不是死於觸柱,大理寺最資深的仵作在他的屍體裡檢測出了一種源自於天竺,據說當年是隨金剛智大師一起進入大唐的毒藥——一種幾乎不可能被發現的毒藥。

    若非有汪大用和張道斌這條線,以柳輕侯的品階即便他也算是當事人也不可能知道這個消息。至於朝廷給出的說法自然是畏罪自盡,觸柱而亡。

    最終,這場突然而起的大案突兀的結束了。留在明面兒上的是秦延壽的一具屍體以及大理寺卿正被罰一年俸料的懲處。但水面下的餘波卻是久久都未消散。

    譬如,此案之後大理寺內部的整肅;譬如,兩個月後光王與鄂王的禁足;再譬如緊隨兩王禁足之後不久的一次流放。

    被流放的人乃駙馬都尉薛銹,而薛鏽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太子妃的胞兄,也即太子的大舅哥。

    與這些餘波相伴的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消息:在此次事件中,剛剛被至尊敕令主掌六宮的武惠妃顯現出母儀天下的風範,其多次在多地為太子說話、辯護,言辭懇切幾至於落淚,並一力護住了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在后宮的品秩與供養不降。

    此事之後,無論后宮還是前朝,隱隱然已有人將武惠妃與已故王皇后放在一起議論,此實為前所未有之事。

    只不過這些離柳輕侯都挺遠,現在的他完全被埋在了淮南道的資料中,天天看的是頭昏腦漲,卻又不能有一點懈怠。

    想要監察一道必須先得對監察道的情況有充分了解,這是監察御史開展工作的前提,但這說來容易真要做起來可就太難了。

    柳輕侯真正開始著手時才發現這個淮南道太大了,要想在這麼大的範圍裡行使監察權,他需要了解的實在太多,而作為官場新丁的他又沒有什麼經驗可用,以至於最開始的一個多月裡懵頭懵腦的厲害。

    這種情況在吉溫被調來取代陳華波後有了明顯好轉,這人不僅能力強悍,迅速在兩判官兩支使中確立了主導地位,且做過新豐縣丞的他吏乾之才非常出眾,短短時間就輔佐柳輕侯理清了脈絡,使一切逐步走上了正軌。

    又是一天散衙鐘聲響起,柳輕侯放下手中揚、楚、滁三州情況綜述的公文起身揉了揉眼睛,捶著腰出了小公事房。

    外面的通間裡,呂溫正領著其他三人在幹活兒,似乎散衙鐘聲對他們沒啥影響。柳輕侯看到他們這樣子滿意的點了點頭。

    現在他再也不用面對一大堆資料茫然無緒了,吉溫四人會分州將各州情況按戶籍人口、貢賦徭役、官吏任職等情況分類予以匯總,他只需看這些匯總資料便能對一州情況有一個總體把握,雖然不免失之以粗疏,但總算是勾勒出了整體印象。對於一個監察御史而非具體施政的地方官而言,粗粗也就夠用了。

    “諸位勞碌了一天就早點散衙吧,吉判官,公賬上當還有錢,你們晚上且找個地方高樂一回解解乏,只是不可飲酒太多,耽擱了明天的上衙”

    柳輕侯此言一出,眾人放下手中筆墨揉著手腕儿的同時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而後更相互打趣玩笑起來。

    自當日秦延壽一案後,柳輕侯就結束了規章制度的學習開始履職,三個月來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在御史台。且就是在御史台中也低調的很,只悶頭於公事房而已。這與他此前製科考務與秦延壽案中的高調形成了鮮明反差。

    三個月相處下來,除吉溫外的另一判官、兩支使乃至那個雜役也都逐漸對他有了了解。知道這位狀元郎性子隨和,沒什麼官架子的同時手面上也大方,簡而言之就是只要自己該辦的差事辦好,他就絕不會與你為難,同時隔三差五的也不吝給予好處。

    這跟以前好玩弄人心好權術手段的王鉷相比差別真是太大了,於是陳華波一被換過之後他們也就自然而然的歸心於柳輕侯,且是比以前在公事上更盡心,這個小衙門中的氣氛也越來越好。

    柳輕侯看到他們這輕鬆自在的樣子也自高興,天天都要來上班的地方,一個好的工作氛圍可謂是第一位的,要不豈不就是活受罪嘛。

    吉溫此人吏乾之才強是強,但性格上卻有缺陷,就是對待屬下失之於嚴,乃至有時到了苛的地步,自己正好與他中和。

    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的嘛,至少柳輕侯自己是很滿意。經過三個月的磨合,目前他也能不臉紅的說一句,自己手下這個小團隊是個團結的集體,是個有戰鬥力的集體。

    吉溫放下筆站起身,將明顯是剛剛完成的一份卷子遞給了柳輕侯。

    柳輕侯這會兒是真不想再看什麼東西了,眼睛得歇歇,因就問道:“這是什麼?”

    “關於江南漕運情形的匯總”

    柳輕侯這一刻的感覺真是貼心哪,他可從沒直接說過這事兒,不過就是日常關注的多些,吉溫居然就連匯總都做出來了,好員工莫過於是。

    “好!你也趕緊走,晚上也該好生髮散發散”

    柳輕侯帶著這份情況匯總回家的路上還在想吉溫,並由他想到了李林甫。若非是穿越,他怎麼可能想到李林甫此人除了是個制度控之外還是個跟吉溫一樣的工作狂。

    李林甫的確是個工作狂,而且不僅是他,御史台的另兩位大佬崔隱甫與宇文融都是標標準準、堪稱教科書版的工作狂。柳輕侯最初發現這一點時可是詫異的不得了。

    朝野視此三人為吏幹典範,卻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解他們的吏乾之才是實實在在用時間熬出來的,加班對於他們確乎是常態。

    且不論他們如此賣力的目的是不是為了當宰相,這份柳輕侯都自嘆不如的勤勉與工作熱情卻是實實在在。由他們再想到幾乎如出一轍的裴耀卿和吉溫,柳輕侯只覺自己從另一個側面看到了開元盛世的成因。

    盛世從來都是踏踏實實幹出來的,哪怕史書已有定論的奸臣也不妨礙他是個工作狂。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二十五章花娘子,你就進了柳宅吧

    回到家後朱大可先就湊了上來,邊陪著他往裡走邊說了今天的一些事情。除了那些個乾謁行卷的之外,柳輕侯特別關注的就是兩宗。

    一是王昌齡來了信。

    柳輕侯聞報笑了笑,他不用看信也知道說的是什麼。大約二十天前吧,硤石老縣尊乞骸骨之後,王昌齡順利接任了縣令,成為開元十三年同年中第一個晉級百里侯的,而他的那些同年們在地方的最多縣丞,在京的才剛剛結束觀政學習。

    就他那豪爽的性子且是要得意一回,以前的牢騷必定是不會再發了吧。

    第二宗則是常建來訪。

    柳輕侯聞言猛地停住腳步,“他回京了,人在哪兒?怎麼不早說”

    “他就是今天才到的京城,來一趟見你不在就去了壽王府,說要先入職。待休沐日再敘不遲”

    “看來他對此次進京入壽王府為官是迫不及待啊”,柳輕侯哈哈笑著繼續前行,“還有什麼事?”

    “別的倒是沒了,就是那吉溫……此人總讓人不踏實,公子務必要小心”

    前則天大聖皇后朝宰相吉頊是著名的酷吏,以殘忍、刻毒、敢言三大特質著稱。也不知是不是家族基因太強大的緣故,身為他侄子的吉溫一樣能幹,但也一樣的苛酷。此前他新豐縣丞的官職之所以不保,就是因為在辦一宗案子時手段太烈,就是同僚都受不了,最終沒兜住攤子。

    吉溫的背景情況是朱大可奉命去探查的,因是如此,他對柳輕侯用吉溫就老是提著心,隔不幾天就要提醒一回。

    柳輕侯心裡真覺得他囉嗦,一件事一遍遍說,但心中卻也明白他的好意,遂也就沒多說什麼,點點頭道:“此事我心中有數”

    朱大可司職內的事情說完就退了,柳輕侯一邊用手中的捲子輕輕拍打著腿一邊晃悠到了後宅,卻沒見到九娘子。

    “九娘子呢?”

    大長今與全智賢正上來給他換家居常服,聞問,兩人中嘴快些的大長今搶了先,“在正堂見客”

    柳輕侯歷來見客都是在第二進院子的正堂,這後宅正堂基本就是九娘子專屬,用來管理宅中事務以及醉夢樓戲場事務的,事兒多且雜就把原本服侍柳輕侯的蕭梅和蕭竹給抽走幫忙,又把本是專司書房的大長今和全智賢給調了進來,倒也各得其便。

    “見誰啊?”

    大長今遲疑了一下,全智賢小聲道:“是尋芳閣的花娘子”

    “是她上的門?沒聽朱二說啊,難倒走的是側門?”,柳輕侯草草換了家居衣裳,“我去看看”

    正堂有前後兩個門戶,後門處設置有屏風隔擋以進出方便,柳輕侯剛走到後門處就听到裡面傳來九娘子的聲音,“上次光王那一鬧,菩薩保佑總算是沒出事,但這事兒誰敢保證沒有下一回?畢竟花娘子你如此才貌,尋芳閣……又是個是非之地。

    所以花娘子若有心就听我一句勸,就進了柳宅吧。這對你與我家官人都好,近來不管是士林還是市井間都頗有流言說他負心薄倖,中了狀元就對花娘子你棄如敝履,你聽聽這話多難聽!無花他冤不冤?”

    柳輕侯本待進去,但聽到這個話頭兒反而不好進了。這時也能猜出花尋芳的來意是為感謝的,之所以現在才來大約之前也是為了避風頭,只是卻沒想到九娘子會說到這個話頭兒上。

    成親幾個月了,九娘子作為柳宅女主人越來越顯現出家族第一的特徵,想事情做事情越來越以柳宅的聲望發展乃至未來傳承為第一考量,然後才會考慮到個人,對自己如此,對柳輕侯亦是如此。

    讓柳家興旺是她最大的雄心,日常所作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往這個方向努力。至於其他的,也不知是真大氣還是自小見多了習以為常,她還真就撒的開手。

    只不過她為了消弭士林及市井間的流言撒的開手,自己卻是彆扭。李商隱那兒還不知道真正抹平沒有,再來個花尋芳算怎麼回事兒?

    “真是荒唐!”柳輕侯無聲的嘀咕。

    這時正堂內響起了花尋芳的聲音:“多謝娘子好意,只是我這疏狂散淡人實在受不得拘束,因也只能愧辭一片好心了。今日本為致謝而來,如今時辰已經不早,這就失禮請辭”

    柳輕侯聽完吐了口氣,轉身放輕腳步聲走了。

    花尋芳循側門出了柳宅,剛一上等候的馬車,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這情緒來的如此激烈,或許是因為剛剛上坐的也如她一樣是出身平康。

    她只知道剛才自己確乎有那麼一刻是心動了,但她更知道的是她不喜歡九娘子跟她說話時的那種姿態和語氣。

    不喜歡,非常非常不喜歡。

    我是花尋芳,我是平康坊當之無愧的花魁,我注定會成為一段傳奇,我……有我的驕傲!

    柳輕侯悄悄走後回到了內宅中闢出來的書房,這個書房比之外宅第二進院落中可以見客的那個書房小多了,但勝在更為幽靜。

    吩咐了晚飯就在書房裡吃後,斟了一樽魚兒酒邊呷飲邊就開始看吉溫整理出的那份卷子,剛看了不足三頁,九娘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時令已入六月,天兒這麼熱。官人既已回來還惜那冰是怎地,去,吩咐外邊兒的粗使僕役再送兩盆冰山進來”九娘子口中吩咐著到了柳輕侯身邊笑吟吟的坐下。

    柳輕侯收拾著卷子好讓送晚餐來的丫頭擺放飯菜,笑著問道:“怎麼,今天遇到啥好事,這麼高興?”

    九娘子揮揮手讓丫頭退下後親自鋪排,兩人配合著把書幾收拾成了飯桌,“你呀,就算要省事也不該儉素成這個樣子,傳出去惹人笑話”

    兩個人吃晚餐四道菜一品湯還要說儉素,且還是儉素成這個樣子。柳輕侯有些跟不上九娘子的變化,遂也不說什麼,笑著開吃。

    三個月來九娘子從沒有在他動筷子之前先動過筷子,一次都沒有。見柳輕侯開吃後她也開始吃飯,“上個月戲場進項好得很,楊行首那邊斷腸酒馬上也要開始分股子紅利,官人,咱們有錢了,有很多錢了”

    九娘子說的眉花眼笑,柳輕侯聽的大笑,他還就喜歡九娘子現在這個樣子,天真、爛漫、自然。

    九娘子也笑,並暢想了一番怎樣用錢的謀劃,在哪兒買地,買多少地,買水磨坊等等。

    柳輕侯聽著他的暢想笑不下去了。在長安周邊買地,那可不行。這時代土地是傳家產業,一旦入手除非萬不得已就不會再出手,否則就有被人罵敗家子之虞。一片田地傳個幾代人很正常。

    這怎麼買?

    今年是開元十五年,再有十四年開元年號就結束了,開元之後是天寶,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也就是說按歷史的正常發展二十八年後長安就將迎來天街踏盡公卿骨的大亂,而且還不止一遍。

    二十八年對於土地的買賣算得了什麼?

    二十八年後怎麼辦?

    因為家中有了閒錢後老婆要置產業,柳輕侯之前從沒考慮過的歷史悲劇就這麼硬生生撞到了面前,非逼著他去想。

    “怎麼了?”

    柳輕侯乾笑笑,“沒事兒。錢先放著,買地的事情不要輕舉妄動,容我再想想”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二十六章好大一個八卦

    九娘子聽他這麼一說,連理由都沒問,當即點了點頭。而後話題一轉道:“剛才尋芳閣的花魁娘子來了,是來謝你之前援手之恩的。我有意接納她來咱家為姐妹,不成想卻被她給拒絕了。看來外面那些說她如何鍾情官人的傳言也信不得。”

    “既知是流言,你還要信?她的才貌在整個平康坊都是拔尖兒的,如今聲名又是如日中天,真要想從尋芳閣出來什麼樣的人找不到,就稀罕我這個八品芝麻官兒?你呀,省省心吧”

    九娘子探手過來給他續酒的同時,話題自然而然又轉了,“官人,我今天又聽到兩個消息,宮內宮外各一個”

    “說吧”

    九娘子沒有直接說,先把伺候的婢女們都遣退之後才以近乎耳語的低聲道:“第一個消息說的是你們御史台李中丞與兵部裴侍郎妻武氏有苟且之事”

    柳輕侯剛呷進口中的一口魚兒酒差點噴出來,“什麼?這是真的?”問完才知多餘,這事兒的確是真的,史有明載,他在後世 過的,只不過穿越後沒人提也就想不起來。

    當即也就不再糾結真假了,“你聽誰說的?”

    九娘子瞅瞅他的臉色,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李家二娘子,就是……李商隱,她今天進宮覲見惠妃娘娘時偶然間聽到兩個命婦說的小話”

    這口酒注定是沒法兒好生喝了,若非吐出的及時差點兒嗆到鼻子裡,“你跟她還有來往?”

    “買咱家左右宅子的就是她”

    柳輕侯是徹底無語了,良久才開口“那裴侍郎妻武氏是個什麼來歷?”

    九娘子答的很利索,“她是前廢太尉武三思的女兒,與惠妃娘娘有血脈之親,所以素來在宮中眾命婦們面前就有些跋扈。不過她既與惠妃娘娘有親,又與陛下身邊的高力士公公有舊,所以誰也不願與她當面爭風頭”

    柳輕侯已經夾住菜的筷子停住了,“她與高力士有舊,這從何說起?”

    “吃啊!高公公在聖曆元年被當時任嶺南討擊使的李千里送進宮時很得則天大聖皇后喜愛,令其給事左右,後來因犯過被撻而逐之。

    就在他最徬徨無依的時候,是內官高延福將其收為假子,多加護佑。高延福是出自武三思家,所以高公公也與武家多有往來,武氏與高公公相識幾近三十年,這還不算有舊?”

    柳輕侯是徹底吃不下去了,心中翻江倒海。好個李林甫,眼光是真毒辣,下手也是真準狠,好陰私手段。

    李林甫出身好,顏值高,位高權重,嘴還特別會說,他這樣的政治動物會去圖一個年級已在四旬的女人美色?這事兒除了那與他有私情的武氏外誰還會信?

    他這是衝著武惠妃和高力士去的,方今天下與李三兒關係最近也最得其信任的恰恰就是這兩人,歸根結底,他是衝著李三兒去的。

    一顆棋子走通后宮及內宦兩條路線,這份眼光自不必提。只是他用的這手段委實是……

    思忖到此,柳輕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裴耀卿。如今之朝局其實也明顯,目前在政事堂的不論,借助籍田括戶已然修成金身的宇文融也不論,少壯派中未來最被看好,入相呼聲也最高的恰恰就是張九齡、李林甫、裴耀卿三人。

    三人一文學,一吏幹,一個介乎文學與吏乾之間,對於這種競爭雖然就連裴耀卿都沒在自己面前露過口風,但彼此之間早已是心知肚明,至少裴耀卿和李林甫之間是如此。

    而這種競爭不僅關乎他們,同樣關乎自己。自己與裴耀卿的關係自不必說,李林甫同樣是心知肚明,就以他歷史上一登上首輔之位即刻大清洗的操性,裴耀卿要是倒了,自己鐵定沒好果子吃。

    “早知道就不該在吃飯的時候告訴你”

    九娘子的嗔怪打斷了柳輕侯的沉思,歉意的一笑後兩人繼續吃飯,“此事可不能從你口中漏出一點消息。你不是說有兩個消息嘛,第二個是什麼?”

    “李工部說今天早晨小朝會散朝後宇文戶部跟他謔笑,說滿天下都知道少年俊彥中他最欣賞的就是你柳輕侯,但時至今日除了製科之後的那次大朝會外,他竟是都沒好好看看你這個狀元郎,說來真是個笑話”

    九娘子說完李清臣的話,拿起象牙著給柳輕侯拈了一著時蔬,“二娘子曾聽他阿耶說過,宇文戶部雖有吏幹長才但剛愎自用,其人疏躁多言,好自矜伐,卻又自視甚高,他眼中很少能容人的,像對官人你這樣的後進屢次讚譽更是前所未有。只是官人你為何……”

    柳輕侯細細咀嚼著李清臣對宇文融的評價,腦海中自然浮現出宇文融兩次到御史台訓話時的語氣神情,總結起來就是兩多:一則是這人話多,特別能說,特別激情;再則就是說話時的手勢多,且動作幅度很大。

    想想他說話時的樣子,再想想李清臣“剛愎自用、疏躁多言、好自矜伐,自視甚高”的考評,真是越嚼越有味道。

    又走神了!九娘子看著柳輕侯這樣子也是無奈的很,三個月來這都不知道是多少回了,“官人……”

    穿越鬧下的毛病讓柳輕侯也很無奈,“一個剛愎自用、疏躁多言,又好自矜伐的人很危險。況且他這段時間與崔隱甫往來異常密切,多半是在謀劃什麼大事,這就更危險了”

    “這就是官人你不願主動請見他的原因?”

    “不是。原因是最近我發現李林甫似在有意無意的疏遠他”

    柳輕侯說著嘴角驀然綻出一道笑意,“春江水暖鴨先知,李林甫是真正的權術高手,跟著他當是不會錯”

    九娘子瞪大眼睛,繼而長吐一口氣後笑起來,倒把柳輕侯給笑糊塗了,“你笑啥?”

    “二娘子說她現在每次入宮覲見惠妃娘娘,進去之後周圍要么是夫人,要么是國夫人,看著也是憋屈。不過現在好了,看官人如此穎悟聰捷,將來到我也能進宮時,莫說夫人,就是國夫人的誥命也是早晚間事”

    這話惹得柳輕侯心中一酸,繼而又生出許多豪情乃至賭氣的咬牙切齒。大唐流內官九品,以五品和三品為兩個門檻分為三個檔次,五品以下為低階,五品至三品為中階,三品以上為高階。

    官員混到五品就有了恩萌子孫的特權,其正妻也能由禮部認證為“夫人”。等混到三品及以上,且入政事堂為相後,官員按慣例會封國公,正妻也就妻隨夫榮高升到“國夫人”

    九娘子這話是指望著他未來做宰相入政事堂的,這丫頭,心真大。不過老婆有夢想總是好事吧。

    “九丫頭,你知道李商隱跟你說這些目的是什麼?”

    九娘子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告訴我,這麼長的話背的很辛苦吧?”

    “無花你是孤寒出身,出來做官的時間又短,妾身又……官場上沒個依靠怎麼成?我知道李二娘子說的這些對你有用,比錢更有用”

    一股熱流陡然從心底躥上來,九娘子沒變,她始終還是那個傻丫頭。

    事情說完,飯吃完,九娘子就走了,她每天晚上都還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走前只是叮囑官人莫要坐夜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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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二十七章臉上笑瞇瞇,心裡MMP

    柳輕侯笑著點點頭,如今他晚上的歇宿其實挺自由,去九娘子房中可,有時候看書看卷子太晚就睡在書房亦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總算搞明白了為什麼古代大戶人家的男主人都特別在意書房,尤其是那些姬妾多的,書房可就是他們的避風港或者春宵始發站,豈能不重視?

    僅僅過了幾天,柳輕侯就明顯感覺到春江水暖鴨先知果然夠準,至少是李林甫這隻鴨夠準。他在公事房偶爾想及朝局時覺得還真是有意思。

    當今政事堂三位宰相不夠給力,首輔源乾曜性子軟,次輔李元紘與特命宰相杜暹兩人能力都強,卻又鬥的不可開交。因是如此李三兒又開始倚重張說,遇有軍國大事常譴中使徵求他的意見,近期表現的尤為明顯。

    李三兒的這一舉動又引發了宇文融與崔隱甫的緊張,由於擔心張說東山再起,兩人也於近期不斷溝通往還。隨即御史台就熱鬧起來了,崔隱甫、宇文融親自上陣帶著御史輪番上本彈劾攻擊張說。

    一時間朝堂之上風雲再起,自去年四月四日正式發動並綿延至今的倒張運動轟轟烈烈到了第二個高潮,宇文融與崔隱甫不把張說扳倒就難以自安,李三兒的平衡術面臨嚴重考驗。

    戰事再起,去年跟宇文融、崔隱甫並肩站在一起的李林甫這回卻沒什麼動靜兒,也不知道他跟那兩人是怎麼說的,宇文融與崔隱甫居然默許了他的舉動,三人也沒翻臉。這讓柳輕侯在一邊看的很是不爽。

    除此之外在御史台的日子倒也好過,監察御史畢竟品級太低,所以這次倒張大戰就沒有動員他們,主要戰力用的是侍御史以及殿中侍御史。上頭大佬以及資深高品御史們都去參戰了,察院自然就輕鬆不少。

    御史台率先開戰,集賢院立即就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昂揚應戰。因兩方來頭都太大,戰事不可避免的進一步擴大升級,逐漸波及到皇城各部寺監,而且往地方道州蔓延的速度很快,趨勢也很明顯。

    這場大朝爭既是張說與宇文融、崔隱甫的權位權勢之爭,同時也是文學派與吏幹派的地位之爭,由是又把士林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至少是長安士林議論的不亦樂乎。

    柳輕侯聽負責外聯的朱大可說,如今長安的文會詩會中至少有半數時間都沒說詩論文,而是在議論此次廷爭。至於他們的傾向根本不用問,必然的文學派支持者。

    於是初步顯現出的戰局就是廷爭之中雙方勢均力敵,張說資歷深影響力大,宇文融和崔隱甫是實權派,而在士林則是文學派佔據壓倒性優勢。

    柳輕侯本是優哉游哉的看熱鬧,畢竟這場廷爭跟他沒啥關係。如果非要生硬的給他劃一個陣營貼一個標籤,他是屬於裴耀卿一線,而裴耀卿既非吏幹又不是純粹的文學派,或者說他既是吏幹派又是文學派,而這恰恰就是柳輕侯的政治主張。

    身為第三方看另兩方亂戰,正自看的爽的都忍不住要哼兩句“我站在城頭觀風景,卻見那城下亂紛紛”時他被掃進去了。

    此事起因於之前在尋芳閣與徐堅徐元固口舌之爭時的那句“文章不足以經國,實幹方能興邦”,在士林一邊倒的頹勢下,他的這句話被吏幹派當救命稻草般搬了出來。

    文學派最以自傲的就是科舉的正途出身,現在看看,就連科舉狀元,且是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曾為天子門生的柳輕侯都這麼說,你們這些還沒考上的士子瞎咋呼個甚?

    這一巴掌打的狠,也把優哉游哉看熱鬧的柳輕侯給捲進了廷爭大戰,士林一片對柳輕侯“忘本”的譴責聲浪中,不少士子更是高聲疾呼讓柳輕侯站出來發聲解釋。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柳輕侯嘟囔著將朱大可遞過來的所謂請願帖遞給了身邊坐著的九娘子,“我是什麼身份,值當的他們來請願?這時候讓我出頭,是嫌我死的不夠快?”

    九娘子吃力的看完,“按這請願帖中的說法,官人你竟成了年輕一代士子領袖!這是真的?”

    面對這麼清奇的腦迴路,柳輕侯和朱大可的眼神都落到了她臉上。

    九娘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既然官人看著煩心,再有這種東西索性就不要報進來,門房那裡打發了就是”

    柳輕侯搖搖頭,“看還是要看的,其實這樣鬧鬧也好”

    這話說的九娘子與朱大可都一臉不解,柳輕侯笑笑,“這麼一鬧誰都知道我不是文學派了,而我自中第以來未曾拜訪過宇文戶部的事情皇城裡知道的也不少,那我也就不是吏幹派,這樣挺好”

    言至此處,想起這兩天進出自己家還要走側門終究是很不爽,“也不知天子究竟在等什麼,也差不多了,再這麼鬥下去就該影響到朝政了”

    這話九娘子沒法兒接,笑笑不說話繼續看她的賬本。

    似乎是無形中聽到了他的抱怨,請願帖出來的第五天,此前一直沉默著的李三兒動手了。先是令張說交卸一切職司徹底退休,在家修史。同時將崔隱甫免官,回家侍奉老母。宇文融則是出京為魏州刺史。

    一天之內乾淨利索的處置了三位重臣,也使風起浪湧的廷爭就此消弭。朝局依舊平衡在李三兒手中。

    這齣大戲以這種方式結束,在柳輕侯看來突兀固然是突兀,但意外卻不至於。吏幹派是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徹底絕了張說復起的希望,勝負之間實是一言難盡。

    柳輕侯在公事房咂摸回味著結果的時候,台內碩果僅存的大佬李林甫譴雜役來傳見,所說內容是讓他出京巡按淮南道,並明令半個月內必須動身。

    身為監察御史巡按地方是必定的,但李林甫來說這件事,且是時間規定的這麼嚴就讓柳輕侯心裡有些小嘀咕,總感覺這背後有事兒。

    當天散衙柳輕侯沒急著回家,而是直接到了裴耀卿府。

    “這是某的意思,李月堂賣個人情”

    柳輕侯聞言差點站起來,“老師的意思?”

    “是。監察御史主要的司職就是巡按地方,既然必定要去,那現在御史台一片紛亂的時候就是最佳時機”

    事兒的確是這麼個事兒,但問題是,“李中丞怎麼會賣老師的人情?”

    “不過是順水人情而已。再則,我與李月堂怎麼了,他為什麼不能賣我的人情?”

    柳輕侯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回答不出來,儘管私底下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是未來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但面兒上可沒撕破臉,沒準兒每次朝會後碰上還親熱的很。

    這就是政治,不管心裡怎麼MMP,只要沒撕破臉之前臉上還是笑瞇瞇,今天算是又學了一課。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二十八章門生復為門生之門生所笑

    “淮南是漕運起點,且航運里程甚長,此去不僅要巡按地方,更要留心漕務。惟其如此以後行事心裡才能有個計較。待某將京兆府的事情料理清楚,免不得也要走一趟京畿道”

    柳輕侯點點頭,心中有數了。裴耀卿這是已經開始有意推進漕運,自己要做的就是打前站的準備。

    說完巡按地方的事情之後,柳輕侯左右看看,示意裴耀卿遣退僕役後將李林甫與武氏的事情低聲說了。

    裴耀卿聽完雙目灼灼的盯著柳輕侯,怒意明顯,“竟有此事?”

    他的怒意從何而來?柳輕侯嘴裡沒說話,心中急速思忖,想及上次九娘子無意間提過的一嘴,很快便有所得。

    是了!裴耀卿與裴光庭皆是出於絳州,雖則一個是出於絳州稷山,一個是絳州聞喜,但兩人皆是出於裴氏高門,雖不同支卻是同宗,出了這樣的事情裴耀卿亦覺辱之。

    柳輕侯想明白之後反倒有些不放心了,多嘴囑咐道:“老師,此事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否則不傷人反傷己。若無真憑實據,便是裴侍郎也不會信,屆時可就……”

    言至此處,柳輕侯猶自不放心,也不管他清不清楚武氏的身份背景都將聽自李商隱處的話說了一遍,也無遮掩的點明了武氏和惠妃娘娘以及高力士之間的親舊關係。

    他相信以裴耀卿的眼光必然能看出這背後李林甫的心思所在,而一旦明白這個,以裴耀卿的政治素養也就不會輕舉妄動了。

    果不其然,裴耀卿聽完臉上怒意退去的同時多了幾分凝重,長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柳輕侯今天來的事情已經說完,本待告辭要走,行至門口時驀然想及一事轉身又進了屋子走到裴耀卿身邊,“此次風波之後宋相公或將大有機會,老師不可不察”

    裴耀卿仰頭瞟了他一眼,卻未說話。

    柳輕侯與裴耀卿相識數年,尤其是經過今科科舉,關係正式走近確立師生之誼後也算看出了這位老師的一些特點。其人吏乾之才卓著,做事的能力很強;雖出身高門,又居高位,但日常生活不慕豪奢,甘於儉素,個人操守也很好。簡而言之這就是個有古風的君子。

    惟其如此,在波譎雲詭的官場上他就難免有些失於忠厚,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但往往就是做不出來,邁不過自己心中的那個坎兒去。而且往往有啥事還不太願意直說,君子慎言嘛。

    見他如此柳輕侯也不管了,徑直道:“張燕公如今已不啻於致仕,復起無望。但文學派總還是需要旗幟以平衡朝局的。只是如今文學派大將中徐堅徐元固年紀老邁且是個書蟲,明顯不合適;賀知章過於文人疏狂也不合適;張九齡尚在洪州且性子過於剛直,再則資序也稍稍淺了些難以擔此大任。老師扳著指頭數數朝中諸位衣朱服紫之輩,可還有比宋相公更合適的?”

    裴耀卿雖然依舊沒有說話,但手指已無意識的在身側書几上開始叩擊,這是他陷入深思的典型症狀。

    宋璟因十七歲就高中進士開始仕宦之路,加之一路走的比較順,所以資歷雖然極老,以至於開元十二年的時候李三兒就曾當眾稱其“國家元老”,但其實年紀並不大,如今也只六十四歲而已,甚至比賀知章都還小了四歲。

    “六十四歲仍是大有為之年紀,老師忝為門下弟子,難倒就忍心看著與當年姚相公齊名的宋相就此懷錦繡而閒居?此恐非為臣之道,亦非為人門下之道吧?”

    “混賬行子,你這是在指責為師耶?”

    古風君子嚴守師道尊嚴,見面不是訓就是批評,沒勁兒透了。柳輕侯心下撇嘴,臉上卻是恭恭敬敬的連稱不敢。

    “指責為師雖然混賬了些,但爾之所言倒還有幾分道理。我大唐能有今日盛世景象,正是當年姚獻公與宋師合力締造,姚崇宋璟已為佳話,宋師大才斑斑,如今卻只能掛榮銜閒居確實是於國無益,罷了,某這門生拼卻受責也要請老師再賈餘勇為國效力,也免得門生復為門生之門生所笑”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臉上已是笑意明顯。

    柳輕侯雙手合擊發出一聲脆響,“對呀,宋相公乃我大唐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值此朝局動蕩之際焉能安閒袖手。只是此事上還有兩個關節”

    “知道你鬼主意多,算計人是把好手兒,說吧!”

    我……裴師你這到底是誇還是罵,我可是你最得意的親門生。你講樸厚,一心要成名臣,我要是也再君子,那不成啊,我這還不都是你逼的?

    柳輕侯吐著槽搓搓臉,就當這句話沒聽見,“關節之一是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時機未到急也無用”

    “那你認為何時才是時機已至?”

    裴耀卿是君子不假,但這可不意味著他沒政治眼光,要真沒有也混不到今天這個地步。柳輕侯撇撇嘴,“老師欲考我耶?自然是宇文融還京之日”

    裴耀卿眉頭蹙了蹙,“宇文戶部還未出京,你就想到他還京之日了?那你說,他什麼時候能還京?”

    這下子柳輕侯還真有些拿不准裴耀卿是真考還是對此猶存疑惑了,難倒自己的見識還能比裴耀卿更高?

    心下想著,口中卻是沒停,“籍田括戶已到收尾,此事可謂開元十一年以來朝廷之首政,當其論功行賞之日自然就是宇文戶部還京之時,或許他就此進了政事堂也未可知”

    裴耀卿深深的看了柳輕侯一眼,看的他有些發毛後才續又開口道:“關節之二是什麼?”

    “張九齡”

    柳輕侯說的毫不猶豫,“若有可能不妨請張博物再在地方多呆幾載”

    說著時毫無猶豫,但說完後不免心裡要生出些對王縉的歉意。張九齡可是王縉的根腳所在,他一日不還京,王縉的日子也難好過。

    一念至此,柳輕侯遂又補了幾句,只不過這回說的卻是王維王摩詰,意思是請裴耀卿得便時拉他一把,早日助其還京。

    裴耀卿聽完點頭卻沒允諾什麼,這是他的風格,柳輕侯早已知之。

    言說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已說完。裴耀卿留飯卻被柳輕侯拒絕了,一則是因為他家的飯實在沒有自家的好吃;再則也是一留飯就要問最近讀書之事,自己最近哪兒有時間讀書,然後就要吃他的訓斥,本就味道一般的飯菜愈發就不好吃了。

    柳輕侯最終還是走了。他前腳剛走,屋後的屏風處轉出裴耀卿的兒子裴綜,跟父親一樣向外看著柳輕侯的背影,“宇文戶部真會還京,甚或入相?”

    “會不會後面自然見分曉”

    裴綜輕輕搖著頭,眼中滿是深深的疑惑,“無花出身寒微,年紀不過十八,居官也不過一八品監察御史,心思眼光用於御史台尚且不及,何以竟能包納朝堂並每有真知灼見?怪哉,怪哉!”

    裴耀卿扭頭看了看一臉迷茫的兒子,臉上顯露出些微幾不可察的溫情,“某之恩師宋公亦是十七歲便進士及第,方過四旬便繼姚獻公之位為政事堂首輔,五載建功成就一代之名相。人與人自有等差之別,猶如樹有高低良庸之分,不在好高,貴在自知”

    裴綜躬身拱手,謹受教。

    “無花於仕宦上天賦絕高,似是上天賜有他穿透朝政迷局之慧眼,所以他在為官交遊時能靈動慧黠不惑於心,這是天才你比不了也學不來,亦不必去學。爾之所長在於沉穩誠樸,只需紮實去做,走的或許慢些,但異日成就未必不能望其項背,子曰:'自知者智'誠哉斯言!”

    裴綜眼中的茫然如陰霾般散去的同時多了幾分堅定。

    裴耀卿見他如此,心中亦感安慰,這個最讓他滿意的兒子雖沒有得意弟子的妖孽,但也自有其長處所在。“你能明白最好。無花雖慧黠靈動,但又最是個重情義之人,你要與他用心結交,於你於裴家都將大有裨益”

    裴綜點頭稱是。這一副教子畫面實是裴府中難得一見的溫馨。

    回到家後柳輕侯就開始約車治裝,這半個月時間裡他有充分的自由不必每天到衙,於是就在見過裴耀卿後的第五天早晨來到了長安城外的十里長亭。他在此曾經送過人,也曾經被人送過,今天來卻是為宇文融送行的。

    夏日清晨,十里長亭處涼風習習,等候在此間的人雖然不少,但若考慮到宇文融之前的權勢與聲勢,就又絕不算多。

    這種情況既說明官場的世態炎涼縱然是宇文融也躲不過,也由此可以看出李三兒這回下手又狠又重,還真是嚇住了不少人。

    周遭詫異的目光讓柳輕侯感覺自己像個異類,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麼,畢竟宇文融對他賞識,而他卻絕不肯往上貼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人家烈火烹油的時候你不來,現在敗走麥城時你卻來了,寧不怪哉?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二十九章我在長安醉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

    柳輕侯不理會這些目光,沒有人上來寒暄也就不寒暄,顧自到亭子裡看看,石几上早已佈滿酒菜,遂就退到長亭一側的路邊選了個乾淨處讓隨行僕役打開食盒,就在食盒上擺滿酒菜,又親自伸手理了理特意備下的柳枝。

    這些剛剛弄好,就听後方官道上一陣喧嘩,宇文融出京的車隊到了。

    確實是車隊啊,跟三年多前裴耀卿黯然離京時的低調不同,宇文融此番出為魏州刺史的陣仗搞的極大,馬車不下十五乘之多,這還不算跨馬隨行的健奴與隨從,甚至有幾輛車上隱隱能看到畫濃妝衣錦繡的樂伎班子。

    這就是宇文融的做派,宇文融的風格。柳輕侯無聲的搖搖頭,這也是世人盡知宇文融欣賞他,而他卻不願往上貼的根本原因。

    太高調的人在官場上總是走不遠的,即便僥倖能走遠也長久不了,這個可不分什麼穿越不穿越,古今如一。

    作為前導的健奴騎隊過去後,一輛高大軒車穩穩噹噹停在十里長亭外,隨後,白皙的有些過分,五官上隱隱帶著胡貌痕蹟的宇文融從車上走了下來。

    目光掃過送行人群,眉頭先是一皺,繼而哈哈大笑著向人群走去,其人聲音大、步幅大,手上動作多,只短短時間便硬生生營造出一片熱鬧氣氛。

    且不論外間毀譽,作為近幾年來朝堂之上風頭最勁的人物,宇文融亦是自有其魅力所在。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宇文融是忽略了本就沒與其他送行人眾站在一起的柳輕侯,寒暄完畢後徑直入了十里長亭,甚至眼睛都沒看柳輕侯一眼。

    一時間諸多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目光都投向柳輕侯,自他高中狀元,尤其是超擢監察御史並出了秦延壽的事情后,儼然官場超新秀的他已經很久沒受過冷眼了,今天這般的場景真是罕見,也難怪這些宇文融的親近者們如此。

    柳輕侯對於宇文融的冷遇安之若素,不驕不躁更沒有收攤走人的意思,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

    十里長亭內,宇文融一邊飲著送行酒一邊漫不在意的聽著吉祥話,看著沒什麼異常,其實倒有至少一小半心思放在亭外的柳輕侯身上。

    其時朝陽方升,柳輕侯長身玉立於亭下官道邊,其人本自面容俊朗,此時再添上不急不躁的恬靜,尤其是在朝陽的映襯下愈發顯得翩翩然如濁世佳公子。

    論容貌風儀之佳,尤其是這份寵榮不驚的靜氣即便是在貴盛多年的宇文家族後輩中也未嚐一見,望之真如空谷修竹,令人甚生好感。

    “難怪至尊及惠妃娘娘,乃至崔隱甫、裴耀卿都對他別施青眼,果然是個才貌俱佳的好兒郎,尤其是這份靜氣便是某也難及”

    贈別酒飲罷,宇文融在送行人眾的簇擁下走出十里長亭時才似突然看見柳輕侯般乜斜著眼睛道:“這不是今科狀元郎嗎,何以前倨而後恭哉?”

    柳輕侯施以見禮的同時心中吐槽,誰說宇文融粗直無文的,他這後一句話可是標標準准出自《戰國策》的秦策一《蘇秦始將連橫》

    眾目注視之下,淡淡一笑,“回宇文戶部,在下對貴官既無前倨,又何來後恭?”

    “噢?”宇文融眉頭一挑,“某與爾素無來往,今朝為何來送?”

    “數載之前下官亦是終南山中一流民,正是得益於朝廷的籍田括戶之政方得以附籍藍田,進而入藍田官學為鄉貢生直至科舉中第。籍田括戶上足以豐太倉,下足以撫流民,誠為善政”

    一口氣說到這裡,柳輕侯後 兩步向宇文融再施一禮,“下官今日此來非為私誼,是代天下流民逃戶謝宇文戶部籍田括戶之善政,謹祝此去平安順遂”

    說完,施禮完畢,柳輕侯奉上早已斟好的一樽酒遞過,宇文融深深的看著他又看了樽酒良久後竟是伸出雙手接過酒樽一飲而盡,“某現在始信'文章不足以經國,實幹方能興邦'的確是出自你口。今朝贈別嘉言雖多,唯爾所說最得吾心,有爾適才所言以壯行色,雖萬千崎嶇亦可去得”

    言說至此,宇文融竟是將手中酒樽猛擲於地,高舉著雙手任酒水淋漓濡濕美髯,蒼然宏聲道:“五載籍田括戶嘔心瀝血終不為虛妄,蒼天有眼,公道自在人心,去休,去休!”

    口中說完,他竟是真的就此登車而去,憑空為此次遠行平添了幾分慷慨悲壯。

    一眾送行客訝然看著柳輕侯,三言兩語動人心,這個年輕的過分的狀元郎真真是不簡單。柳輕侯則是輕揚著手中的青青柳枝,可惜了九娘子的精挑細選,竟是沒用上。

    送走宇文融後,柳輕侯又在府中宴了一次客,對象包括王縉、楊崇義、楊達、李叔夜、常建與李白。

    宴飲之中柳輕侯給王縉說了王維王摩詰之事,並將自己的名刺給了他一份,勸其若有暇時也不妨到裴府拜會拜會,一併問問王維還京之事。

    王縉對此沒有多說什麼,略一沉吟後名刺還是收了,而後重重的在柳輕侯肩頭拍了幾下,千言萬語盡在其中矣。

    至於楊崇義這邊說的更多的是揚州的事兒。大唐的絲綢之路共有兩條,陸地絲綢之路起點便是長安,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則是淮南道治所揚州,楊家以前一直走的是陸上貿易,現在有意在海上絲綢之路試試水,不管是宮裡還是揚州地方免不得要柳輕侯幫著協調。

    開元時的海上貿易遠遠稱不上飽和,現在有巨商願意加入其中擴大唐朝的對外出口是大好事,於公於私柳輕侯都沒有拒絕的理由。當下雙方商定在柳輕侯走之前先接觸張道斌,他這裡吐了口兒,才好到揚州市舶使司衙門說話。

    常建自回京後氣色明顯好了很多,比之以前人也雍容了不少,瞅著倒是越來越有味道了。柳輕侯與他說的自然就是壽王。

    在他的口中壽王其人淳厚溫良,甚至膽子還有點小,雖是當今最為受寵的皇十八子,卻從未有什麼惡行惡跡。又或許是因為從小在寧王宅中寄養長大的緣故,其人身上沒什麼紈絝氣,更難得的是還不乏同理之心,對待身邊人能溫煦持禮,亦愛好詩書,與常建可謂志趣投合很是相得。

    常建說完,還藉著酒意致謝柳輕侯的舉薦,而這個消息柳輕侯自己從未說過,他亦是從壽王口中得知。

    柳輕侯對於壽王的了解僅限於他被老爹搶了媳婦兒,卻沒料到常建居然對他評價頗高,不管怎麼說吧常建高興就好,他也就算對得起朋友。

    前面幾人都聊完後來到自斟自飲不亦樂乎的李白身邊,柳輕侯還沒開口,李白先就興高采烈的說起了岐王府裡的種種。原來這段時間他已走通了岐王的門子,常常參與王府的文會或是飲宴了。

    岐王李范是李三兒最小的弟弟,李三兒對兒孫養豬似的,但對四個兄弟倒還真是不錯,好吃好喝好待遇,只要別乾政就行。

    李范其人好文學,好藝術,好熱鬧,所以府中常有文會,與玉真公主的文會一道成為長安乃至整個天下檔次最高的兩大文會,只僅次於宮中而已。

    李白混進這個頂級文會成了常客,難怪他心情不錯。柳輕侯對這位大爺的態度是只要不“噫吁嚱”就什麼都好,當下陪他連飲了三大樽,並含笑聽著李白拍打著案幾的縱酒狂吟:

    我在長安醉花柳,

    五侯七貴同杯酒。

    氣岸遙凌豪士前,

    風流肯落他人後?

    ……

    這一夜大醉。第二天早晨起來,柳輕侯與九娘子一起回了一趟漏春寺。他久矣沒回來過了,到後才發現寺中有了很多變化。

    師父的靈骨舍利塔早已建好,整座寺廟明顯是重新整修過,還有寺後山谷中的幾百畝土地俱已被開發出來,除了種糧之外還種有不少的桃李與牡丹,與周遭終南山色輝映之下恍然田園仙境。

    柳輕侯看著漏春寺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並沒有太高興,反倒是心酸愧疚的厲害,這一切都是因為無色。

    無色也有變化,以前自己每次回來他都會很高興很親近,別說開玩笑,就是動手動腳都很正常。但這次回來他高興依舊是高興,親近卻少了很多,也不僅僅是針對自己,柳輕侯明顯感覺到他疏離的是整個環境,整個世界。

    這感覺怪怪的,也讓他害怕,無色還是那個無色,但無色又已經不是那個無色,他離自己,離一切都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像個單純的看客。

    從漏春寺回來的路上,九娘子帶著擔憂的話語也驗證了柳輕侯的感覺並不為虛妄。

    兩人細思無色變化的根由是從之前住在醉夢樓戲場看玄奘小戲開始的,由玄奘小戲到大慈恩寺到大雁塔,無色那一段時間瘋狂的痴迷有關於玄奘的一切。

    而從那次回到漏春寺之後他就再沒出過山,甚至就連自己成親他都沒來,直至現在。

    他從《西行求佛傳奇》或者說是玄奘身上到底看出了什麼?又悟出了什麼?這是問題的根源,但柳輕侯卻不得而知。

    匆匆三年,他在變,無色也在變。他曾經很想讓無色更世俗直至還俗,無色則想讓他更出世更像個僧人,結果是兩人都沒成功。

    流年似水,昔日相依為命的少年終將長大,也終將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各有堅持,各奔東西。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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