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首座 作者:水葉子 (連載中)

 
mk2258 2018-6-30 21:0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2 33891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三十章好運氣的陳白眼

    長安城,金光門外,渭水河畔,漕渠碼頭。陳白眼蹲在船屁股陰涼處百無聊奈的搓著身上的水銹,儘管他自己也知道根本搓不掉,但他就是忍不住。

    陳白眼很煩躁,自打去年二月離家上漕船到淮南道治所揚州集中,四月走完淮河進入汴河,七月初到達汴河與黃河交接處的河口時正逢黃河漲水季節,一等就到了九月大河里水才落,由此入黃河轉洛水直至洛陽。

    按以往的慣例只需將漕船上的糧食送到東都洛陽的含嘉倉,這趟歷時將近一年的漕運就算結束了。但這次也不知怎麼了,船到洛陽卻不讓停,非得讓把糧食送到西京長安才成。

    官字兩張口是犟不贏的,無奈之下只能繼續行船重入大河,駛向鬼門關一般的硤石三門砥柱峰,全仗河神保佑以及船老大病周處出色的操舟能力,漕船順利過了鬼門關,又穿過那一片片險灘。

    陳白眼抓了一路的心剛剛放下來,還沒能暢快的大笑幾聲就變成了愁眉苦臉。

    ***渭水太枯了,愣是走不了船,只能再等。一等又是一個多月,當最終由渭水入漕渠將漕糧送到長安地頭,距離去年二月從揚州啟程已是一年四個月過去了。

    陳白眼回顧到這兒,搓水鏽的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的同時朝著長安城狠狠啐了一口,“自江南運來的每一石漕糧裡都帶著血,纏著冤魂,入娘的吃吧,吃死你們”

    罵了一回,陳白眼也沒鬆快多少,反倒是頭頂樹上吱吱喳喳的蟬鳴聲讓他更加心煩意亂,不時抬頭往碼頭遠處看看希望能招攬到幾個到淮南的長程豪客或是大宗些的貨運。

    原本一年的船期生生拖到了一年四個月,多出四個月時間的同時也就多出了四個月的錢糧花銷,回程若是不能在運費上補補窟窿,別說回去給渾家和孩子帶點兒啥,就是順利回家都夠嗆。

    只是這大熱的伏天誰又願意遠行?眼瞅這已經耗了十來天,還要耗多久又有誰知道?

    頭頂的蟬鳴聲愈發聒噪的厲害了,陳白眼猛地一個跨步跳下船,撿起一塊石頭向樹上砸去,“入娘的,讓你叫,叫!”

    石頭沒砸著蟬,卻好懸砸到一行正走過來的人身上。

    “兀那漢子,怎麼不長眼睛亂扔石頭?”

    陳白眼心煩意亂的就要反唇罵回去時,抬頭看清楚對面那人,本已到了嘴邊上的污穢之語又吞了回去。

    對面那一行人中領頭兒的居然是個手中挽著一支竹蕭的僧人,其人看面相不過十七八左右,留著行腳頭陀常見的短髮,頎長的身量穿著一身不知什麼料子製成的玉色僧衣,極其清俊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靈動慧黠。

    “好俊的和尚!”

    陳白眼心底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剛剛在遠處時還不覺得,也因他們看著不像要坐船的遠行客就沒多留意,卻沒料到走近之後卻是這麼……風流。對,就是風流,揚州城中那些讀書人最喜歡用的詞兒。

    這僧人比容貌更出色的其實是他身上那股子陳白眼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譬如就在此時,渭水之上一陣河風吹來,拂動僧人的衣袂,其人飄飄輕舉間似欲乘風而去,目睹如此之出塵飄逸,久在江湖之間廝混論膽氣論嘴上罵人功夫從不輸人的陳白眼愣是舌頭打絆的有些罵不出口了。

    甚至,他還紮手扎腳的學了個雙手合十的樣子衝僧人行了一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烏七,他也不是故意的,休得多言”僧人說了一句後,回頭看著個子矮小,渾身精瘦,左眼上長著一大片白廯的陳白眼,溫文淺笑道:“敢問船家可是從揚州來的漕船?”

    陳白眼感覺自己在這僧人面前總有些拘束,真是日怪了!心下如此,卻沒耽誤點頭。

    “看你這船已經交卸了糧食,現在回揚州嗎,載不載客?”

    陳白眼的拘束瞬間消失,人也激動起來,將一隻黝黑的手在瘦瘦的胸前拍的啪啪作響,“和尚要去揚州?那你可算是找對船了!”

    隨後就是僧人親自上船查看,陳白眼對此安心的很。

    他所在的這條船是最不怕人看的,一則是運漕糧的船,夠大夠軒敞,這對於要長程行船的客人特別重要;其次就是乾淨,船老大病周處可不是個腌臢漢子,在他船上混飯吃的也就別想窩囊,在淮河水道上這艘船的干淨可是出了名兒的。

    就等著的這半個月,每天窩著難受就盡入娘的洗船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別說坐人,若是在揚州就算迎新娘子也盡夠了。

    僧人看著就是個好潔淨的,上上下下看的很仔細,最終也很滿意。陳白眼見狀也就沒跟他客氣,看著他這一行人的穿戴報了個咬著後槽牙的狠價,那個叫烏七的不願意,卻被僧人一句話給否了,“罷了,他們也著實不易,就不要在船錢上計較了”

    陳白眼本是等著對方殺價的,這一下子真是喜出望外。於是,雖然見面的時間很短,他就喜歡上了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和尚,不僅是因為他那飄逸出塵的風神,更因為他那能憐貧惜弱的佛心慈悲。

    剎那間,陳白眼心中篤定:這是個地地道道的真和尚!

    航漕船有了這票大買賣的貼補,再加上實在是等的煩了思鄉心切,於是就有了揚帆歸航揚州的打算。誰料船隻馬上要起航時,忽然又來了一群客人。

    這群鮮衣怒馬的客人共有九人,四個彪悍健壯的護衛和四個人比花嬌的婢女拱衛著一個身穿男裝的女子,這女子年紀不大,但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卻使人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陳白眼壓根兒就沒往她跟前湊,自與四人中的健衛首領接洽。看著這一行九人的穿戴氣派,陳白眼再度咬住後槽牙開了個惡狠狠的價,誰料運氣一來當真是城牆都擋不住,那女子隨意擺了擺手根本沒有還價的意思,人瞅著倒是有些急著上船。

    這下子把個陳白眼弄的是喜不自勝,轉身回去加寬跳板,來回導引,殷勤的那裡還能看到半點此前的煩躁。

    把九人迎上船安頓好後,陳白眼衝著渭水梆梆梆磕了仨響頭,今天的運氣實在太好,若不馬上叩謝水龍王他自己心裡都過不去。

    叩拜完畢,陳白眼一跳而起,扯著脖子將憋屈已久的鬱悶一嗓子吼了出來:

    開船嘍!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6



第二卷二百三十一章漕運起徭,天下大苦(兩章合一)

    陳白眼聲音之大,簡直讓人難以相信是從他那精瘦的身板裡發出來的。

    此時船上其他的水手船工已經得知消息,一連串情緒高昂的口令和號子聲中,漕船解纜拔錨駛入渭水中心的主水道,宏大的長安城漸漸遠去,歷時一年四個月後漕船重新踏上了漕運歸程。

    陳白眼回頭看了看長安城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剛剛上船的兩個客人挽回了他對長安不少的好印象,與此同時憋悶盡去的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些胡思亂想,今天這兩個豪客男的俊女的俏,且都是氣度不凡,可惜那男的不該是個和尚,要不然兩人站在一起倒還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隨即他自己都被這念頭給惹笑了,邊搖著頭“罪過罪過”邊跑進了船艙。像這樣的長程客總該帶著去見見船老大的,此刻想必那和尚應該已經見完了。

    過去一說,女做男裝的女豪客也沒多說什麼,擺擺手示意他引路,兩人到時正好碰上和尚從船老大的艙室裡出來,正正撞了個臉對臉。

    陳白眼見狀正要開口,卻見那和尚腳步猛然一頓,“李商隱,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坐船”

    “你要去哪兒?”

    “去東都給我二叔上壽,怎麼,無花你是在盤問我?”

    原來這兩人是認識的,而且兩人之間似乎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陳白眼能出任漕船的外聯事務,人滑溜腦子也活,當即閉嘴啥也不說了。

    “豈敢,豈敢”無花瞅瞅李商隱,轉身回了自己的艙室。進門就見著楊達楊杰馳望著他抿嘴偷笑,當即沒好氣道:“你知道了?”

    楊達笑的跟偷雞的黃鼠狼似的,“她要說這是偶遇,你可信? ”

    柳輕侯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白眼。

    楊達見狀愈發笑的歡暢,“這位李工部家的閨閣倒還真是執著,聖僧,你跑不了了”

    時間漸長,柳輕侯在御史台落下的官場諢號已經傳開,楊達有事兒沒事兒就好以此調侃。

    跟他這專職清客鬥閒嘴就從沒贏的時候兒,柳輕侯也不去找虐,顧自走到狹窄的小窗前去看窗外水情。

    隨著漕船的開動,此次的巡按淮南之旅也就算正式啟程了。

    雖然台中察院鼓勵監察御史們在巡按地方時採用不亮明身份的暗巡,柳輕侯卻非刻意如此。對於這次的淮南之行,比之於常態化工作的巡訪按查,他更大的心思反倒是在漕運上。

    此前從已有的資料卷子上已看過不少關於漕運的記錄,越看越發現以前是把漕運想的簡單了,也正是如此遂萌生了要親自走一趟漕運水路的打算。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看的再多,聽的再多,想的再多終究不如實實在在跟漕船跑一趟來的通透。

    主意一定就將此次巡按分成了兩路,吉溫帶著其他的判官、支使走陸路進行常規的觀風及資料收集,自己則是以普通人身份走漕運水路到淮南道治所揚州。

    身邊帶著的除了烏七和車太賢外,一併同行的還有楊達及他帶的一個伴當。楊達此行是要到揚州市舶司衙門勾兌,並摸摸海舶行情,為楊家涉足海上絲綢之路打前站。

    上次在硤石落水了一遭,事情過去後柳輕侯除了偶爾會想到之外也沒在意,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此番再一上船心裡竟總有些沒著沒落的髮飄,總感覺腳底下不穩當,上次大驚怖的落水分明是落下了後遺症。

    這就已經夠讓人煩了,沒想到剛剛又劈面撞上個李商隱。

    她先是把自己家左右的宅子都給買了,繼而又在這同一艘船上出現。楊達的話看著是調侃,但有一點倒是真說到了心坎兒上,這個李商隱還真是執著。

    柳輕侯依窗看著下方被船劈開後翻捲著浪花的渭水,心中暗道,看來這一遭水路怕是輕鬆不了。

    儘管漕船已經不小,這間乾淨卻簡潔到極處的艙室也不算小,但坐了一會兒後還是難免感覺憋悶,柳輕侯索性邀了楊達上甲板。

    剛剛走上去,迎面吹來一陣清涼的河風,柳輕侯頓時感覺爽利了不少,穩著步子一步步走到正舉目遠眺的船老大病周處身邊。

    船老大剛剛已經見過,其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量高而瘦,皮膚暗沉色做淡金,似是總帶著一副病容。

    看船老大臉上似有憂色,柳輕侯開口問道:“怎麼,有問題?”

    “渭水大小無常,流淺沙深,跟這水比起來,漕船有些太大了。說不得就要用纖”

    剛才的那次見面只是例行的寒暄,此時見他說到漕運水情,柳輕侯頓時來了興趣,依著記憶中看過的資料道:“我記得前隋文帝時也曾因渭水水勢難以把握,遂於開皇四年命宇文愷以漢代漕渠故道為基礎開挖漕渠,並引渭水以充沛水量,而後至潼關入黃河一路坦途,現今為何不用?”

    “你這和尚知道的倒是多”

    病周處訝然的看了柳輕侯一眼,“我不知道什麼宇文愷,你說的當是永通渠吧,那渠我曾訪著去看過,早已壅淤的不成樣子,就是小板舟都走不動了,更別說漕船”

    “原來如此”柳輕侯點點頭,“周老兄既是親自去探看過,不知那永通渠可還能疏浚? ”

    “基礎在,有什麼不能?只不過這事朝廷若不 出面,誰能幹的了?”

    兩人正自說著時,李商隱從下面走了上來。柳輕侯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也看了柳輕侯一眼沒說話,自顧自向陳白眼問道:“貴船東主為何諢號叫做'病周處'?”

    陳白眼聞問嘿嘿一笑,“尊客可知道周處?”

    李商隱點點頭,柳輕侯對此一話題也感興趣,遂也走了幾步靠近些。

    但凡是讀過書的人就沒有不知道周處的,其人字子隱,吳郡陽羨人氏,乃三國時吳國鄱陽太守周魴之子,典型的官二代同時也是典型的紈絝子弟,少年時好縱情肆欲、任俠使氣為禍鄉里,以至於被地方百姓與水中惡蛟、山中惡虎並稱為三害。

    後來周處幡然醒悟,入山殺虎、入水斬蛟,並拜名士陸機、陸雲兄弟為師折節讀書,吳亡入晉之後出仕於西晉,先後任官新平、廣漢太守直至御史中丞,最終死於平叛之戰的戰場上,成為一代之名臣。更留下了“周處除三害”及浪子回頭的經典故事。

    “尊客既是知道周處之事那就好說了,我家船老大江都人氏,自幼就喜歡戲水,後來十幾郎當歲的時候就在水路上為非作歹,禍害地方”

    陳白眼說到這兒,那些正各司其職的船工水手們聞言哈哈大笑,別說他們,就連柳輕侯、李商隱及楊達都沒忍住。一時間整個甲板上歡聲一片氣氛好的很。

    陳白眼向病周處擠眉弄眼了一番後繼續說,“他正在揚州江河湖泊間肆意快活的時候,遇上了江都新任縣尉張公,受了張公點化改過自新,張公喜他浪子回頭,能明忠義,又是個天生的病夫黃面皮,一時興起就給取了這麼個諢號”

    柳輕侯笑著欲問,旁邊站著的楊達已搶了先,“張公?誰? ”

    此前一直嬉皮笑臉的陳白眼聞問當即正肅了臉色,就連那些個船工水手們也不再玩笑了,“就是一曲《春江花月夜》遍傳天下,'吳中四士'之一的張若虛張公”

    柳輕侯聽完啞然一笑,這世界還真是小啊!

    楊達聽完“啪”的擊掌而笑,手指無花道:“爾等可知他的蕭藝可是得過張參軍親傳的,傳的還正是這首《春江花月夜》”

    “真的?”

    “好巧!”

    “這和尚什麼來頭,竟能讓張公親傳蕭藝?”

    剎那間滿船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輕侯身上,而後落在他手中把玩著的那支看似青翠如竹的尺八長蕭上,就連那船老大也不例外。

    柳輕侯嗔怪的橫了楊達一眼,雖怪他多嘴多事,不過倒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畢竟這趟航程太長,能與這些行船的拉近些關係總是有益無害。

    “哪兒有親傳蕭藝,不過是給張參軍奉過蕭並在一邊聽他奏過一曲罷了”

    “那也是好大的機緣”陳白眼這油滑漢子口中說著竟拱手向江南的方向虛空行了一禮,“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柳輕侯再度感受到了什麼是唐朝的詩,詩的唐朝。與此同時亦替張若虛欣慰,其人雖然一生仕宦坎坷,但有這一首“孤篇橫絕”的《春江花夜月》,有這些糙漢子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崇敬也足堪安慰了。

    這時,有船工出言請柳輕侯吹奏一曲,卻被病周處給阻止了,渭水水情不好,還是專心行船才是正經。

    漕船一路前行,病周處嫻熟的操舟技藝漸次得以展現,儘管渭水水情不好,但在他的親自駕馭之下,粗苯的漕船恍若有了生命般總能找到最為合適的水道,最終一天行船下來,水道上的許多小些的船隻都掛上了纖繩,漕船卻始終沒用,黃昏時分入泊在沿途一處深水碼頭。

    船隻穩穩噹噹的落帆停定之後,船工水手們不約而同發出一片歡呼,始終緊繃著的病周處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泊處不遠是一座市鎮,柳輕侯陪著楊達上去轉了轉,市鎮太小沒什麼意思,活動活動手腳就想回去時正好碰上一家鐵匠鋪子。

    柳輕侯心頭一動,走了進去,隨著他的楊達莫名其妙,“你進鐵匠鋪幹啥?”

    “打個東西”柳輕侯隨口回了一句後就與迎上來的老鐵匠細說所要之物,剛說完,楊達扯扯他袖子向外邊指了指。

    柳輕侯回頭向外一看就見著李商隱站在街對面,她帶來的健衛正在買著什麼。

    “她明顯是隨著你來的,難得她這一片心意,航程也不算近,你老是不與她說話得多彆扭?”

    柳輕侯聽著沒說什麼。給老鐵匠下了定錢約定明天一早來取後離開鐵匠鋪回了船。

    回到船上時天色尚未黑透,船工水手們正將河裡打上來的鮮魚扔進一口碩大的三足釜裡亂炖。

    看著這粗放的烹飪方式,柳輕侯愈發慶幸剛才訂製那口炒鍋實是明智之舉,這艘漕船乾淨是乾淨,但指望一幫船工水手糙漢子能整治出什麼美食來顯然是想多了。

    在船上吃過中午那頓飯後他就已經意識到這一路上最大的挑戰只怕就在飲食上,長程遠行本就難受,要是再天天吃不好那可就遭大罪了,剛才訂製鐵炒鍋與其說是靈光一閃,不如說是久矣有之的想法被突然激發。

    畢竟親自炒幾個菜吃吃是早就有過的念頭了。

    等待魚熟的時候李商隱回來了,跟著她一起回來的是諸多店鋪中的伙計,捧著各式各樣日常用的器具,看看那些器具再看看伙計們身上的穿戴,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手捧著的東西必定是店中最為上品的。

    這些人流水般上了船,隨後不久貼身長隨車太賢就上來報說李商隱正帶人重新佈置他的艙室,並請示該怎麼辦,要不要阻止。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哪……

    柳輕侯剛一起身就被楊達扯著坐了回去,“人家一片好心,你是準備跟她吵還是鬧?”

    怎麼吵?怎麼鬧?柳輕侯衝著車太賢一擺手,“她既然有錢沒地方花,那就隨她”

    不一時,魚燉好了,隨風飄來的味道竟然很香,實是大出柳輕侯預料之外。

    這時李商隱也上來了,徑直走到柳輕侯身邊學他的樣子就坐在甲板上,“同船共度,我就認識你這麼一個熟人,搭個伴當吧”

    楊達“嗤”的一笑,起身扯著烏七又踢了車太賢一腳後領著他們去了另一處地方,單把這一處留給了兩人。

    “這位當就是楊行首家首席清客楊達楊杰馳吧,瞅著是個不錯的人”

    柳輕侯直接翻了個白眼兒,“凡與我結交的,還有你不知道的嗎?”

    李商隱坦然自若的笑笑,“你若非要問,那還真是沒有”

    蒼天吶,大地啊,誰來告訴我遇到這種事,這種女人該怎麼整?

    李商隱的健衛送來兩張小幾,丫環自帶食具上前到三足釜裡取來燉好的魚肉,而後一番鋪排,轉眼間小几上就有了點心果子,新烹製的胡餅,甚至連酒樽都有,酒甌裡倒出來的居然是紅色的葡萄釀,更誇張的是甚至還有冰,雖然沒有雕成小魚形狀,但畢竟是真正的冰啊。

    擺好後一揮手丫頭們退去,李商隱順著柳輕侯的目光看了看冰,“市鎮裡有家做冷陶的鋪子藏著些冰,我親自看過了,倒還潔淨能入口。只是此間實在太小,買不得波斯葡萄釀,只有將就著用些河東的,今日走的實在太匆忙了些,沒個準備”

    柳輕侯徹底無語,這還說啥呀,吃吧。一口魚湯下肚,居然極為鮮香,魚肉亦是滑嫩可口,只三兩口就將他的胃口開的通通透透。

    尤其是讓車太賢把隨身背著的辣醬送來配上後,那滋味簡直了,一頓飯吃的柳輕侯是酣暢淋漓,可算把中午的份兒給補回來了。

    柳輕侯眼見李商隱也學他的樣子用胡餅蘸辣醬,心裡憋著就是不說,想看她被辣後的樣子,結果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李商隱除了最初的皺眉之外居然適應的很,後來更是一邊嘴裡哈著一邊還要吃,她是個天生的辣口兒。

    除了硤石於老都頭及柳寒光、柳萬洲外,李商隱是到目前為止的第四個。

    吃完收拾完,船老大病周處走上前來拱手行了一禮,目的是請他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看著執禮甚恭的病周處以及那些船工們殷切的眼神,柳輕侯實無拒絕的理由。漱口起身看著遠處明月下隱泛波光的渭水,執蕭而奏。

    片刻後,一道宛轉的蕭音在明月渭水上裊裊而起,柳輕侯看的是皓月下的渭水,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當日醉夢樓中張若虛與許公達琴簫合奏的絲竹和諧,心念至此蕭音中便多了些幽深渺遠的意味。

    扶李商隱起身的婢女看著執蕭長身玉立的柳輕侯,尤其是他月色籠罩下的側臉,臉上莫名的暈了暈,低聲道:“狀元郎的蕭真好聽,便是府中號稱樂伎第一的鍾離師怕也不如”

    她還要再說時卻被小姐給阻止了,李商隱微微闔目凝神而聽,意甚陶醉。

    傳言中無花僧寒微於醉夢樓做樂工時曾親得張若虛指點蕭藝,雖然白天被他矢口否認,但此時聽來卻是真的了。

    若非是張參軍親自指點過,這一曲《春江花月夜》又怎會如此動人心神?

    一曲終了甲板上久久無聲,良久之後不知何時到了船首處的病周處遠遠的隔空一揖,隱隱間竟頗有些一曲知音的意味。

    “難怪張參軍喚他病周處,張參軍或許只是一時興起之言,但這船老大倒還真跟其他水上草莽不同,身上還長著幾根雅骨”

    李商隱的品評中,不知那個船工率先開口唱起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隨後引來船工水手們競相附和,只不過他們唱的有些怪怪的,俚音既重,調子也低沉的很,其實並不符合《春江花月夜》的意韻。

    此時許多歌詩就是民間流行音樂,跟後世人們唱的流行歌曲沒什麼區別。所以縱然沒讀過書的人會唱詩也實屬平常,尤其是這種風靡一時的流行名篇。

    李商隱皺著眉頭聽了幾句,“真難聽!”

    柳輕侯抬眼去看距離最近處那個船工歌唱時的神情,僅僅片刻之後他便恍然大悟,“情有所感,以歌發之。他們唱的不是《春江花月夜》而是滿腔的思鄉之情,離家一年多不見親人,又怎麼高興的起來?”

    李商隱順著柳輕侯的眼神看去,待看清楚那船工的神色後深深嘆了口氣,“我聽父親說過漕運的事情。離家數千里南北奔波,一去一年多的在風浪裡掙命掙扎,稍有不慎便是舟船傾覆再難歸鄉,漕運起徭,實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役。但又不能停,否則長安及關中的糧食就不夠吃”

    此時船工水手們的歌聲已經唱到“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歌聲愈見淒涼,竟讓人有些不忍卒聽。

    柳輕侯手撫長蕭低聲嘆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因是聲音太低李商隱沒有聽見,追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這漕運是該改改了!”柳輕侯的聲音裡驀然多了幾分激昂意氣。

    李商隱點頭以應,要開口說話時她的健衛首領走近前來,看了看柳輕侯。

    “無妨,有什麼話就直說,他不礙的”

    得了李商隱的叮囑後那健衛首領才道:“後面有艘船在跟著我們”

    柳輕侯一聽這話心中緊了緊,順著健衛手指的方向卻因天黑什麼也看不清,“你怎麼確定他是跟著我們?有惡意嗎?”

    那健衛沒搭理他,只是看著李商隱。

    “小心留意,明天再看看”

    健衛一點頭後去了,李商隱轉過身來解釋道:“這四人都是幽州邊軍中的捉生將出身,他們的眼力無需懷疑。”

    聞言,柳輕侯再度抬眼看了看健衛的背影。捉生將可是大唐邊軍精銳中的最精銳,因需要經常孤身一人潛入敵境探尋消息或是殺人擄口,所以凡是能入選捉生將並最終活下來的無一不是猛人,還得是有勇有謀那種,基本就相當於後世的特種兵。

    之所以對捉生將有了解全是拜安祿山所賜,這貨和史思明就都是捉生將的出身,而其發蹟的第一步就是因為任捉生將時戰功卓著。一個毫無根基,之前還要靠兼職偷羊賊才能謀生的九姓雜胡要沒點兒真本事豈能躥起的那麼快?

    有了這個消息後什麼詩情畫意,思鄉之情都沒了。柳輕侯收起長蕭反身坐了下來。

    後面這些人是誰?為什麼要跟著?目的何在?因是信息太少,這些問題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有答案。

    …………

    ps:六千字章節,今天兩更合一了,下一章更新照例在明早八點。我更新挺給力,請書友們訂閱上也給給力。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7


第二卷二百三十二章絕殺,傻女人

    “如若當真危險,我們先行下船如何?有那四個健衛護著必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李商隱的插話直接被柳輕侯給否了,他們一行加起來十幾人卻只有四個健衛,若對方真是心懷不軌,冒冒失失在夜裡上岸只怕更危險。

    “你去問問那幾個健衛看他們有什麼意見?”柳輕侯站起身,“我去找找病周處”

    李商隱去了,柳輕侯也到了船首處低聲向病周處通報了消息。病周處聽完,皺著眉頭將柳輕侯上下打量。

    柳輕侯知道他的意思,直接搖頭道:“我與那李家二娘子都無私仇,此番出京更非逃難,所以對於這些人的身份及來意無跡可尋”

    病周處聽完臉上神情鬆動了些。但還是因為信息太少,天色已黑,也商量不出個什麼來,只能相約提高戒備,一切等明天早晨天亮之後再看。

    沒多久李商隱回來了,帶來的意見也是如此。

    當夜睡的很不好,整個漕船亦是全神戒備。第二天天一亮柳輕侯就起來了,出艙門正好碰上李商隱,兩人之間也自無話一路上了甲板。

    病周處與那健衛首領已經站在船尾處,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一艘比漕船體量小些,但船體明顯更修長靈活的狹形長船正解纜啟航。

    “你昨晚說的就是這艘船?”

    健衛首領點點頭,柳輕侯目光重新回到那艘船上,就見那船啟航後便一點沒停,駛入主航道後就在柳輕侯等人的注視中楊帆而去。直到他們船帆的帆影都已遠去不見消失在地平線上時,柳輕侯長出了一口氣。

    “渭水勾連著西京,往來船隻很多,興許是一時走了眼也未可知,不過遠行在外多幾分小心總沒有壞處”病周處說完,向幾人一點頭後去了。

    柳輕侯拉著正欲開口的李商隱走開了,走遠之後回頭一看,那健衛首領依舊蹙眉盯著適才那船消失的方向。

    此後兩天船行順利,柳輕侯留意著河道也再未發現那艘船。

    離開長安漕渠碼頭後的第四天上午,漕船出潼關正式進入黃河水道,當船身完全脫離渭水水口滑入大河時,整艘船上的船工水手不約而同爆發出一片歡呼。就連柳輕侯看到眼前滾滾濤濤的大河時心胸也為之一暢。

    船入大河之後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尤其是掛起滿帆之後更是勢逾奔馬,大約傍晚時分,漕船已抵近與三門險峰連接而成天險的險灘水道。此間從地理管轄上而言已是屬於陝州硤石縣境。

    或許就是因為前方連綿十九個險灘的緣故,這處的船隻極少。黃昏時分,就算再沒有經驗的船工也不會冒然駕船駛入險灘地帶,病周處亦在調整船身,欲往一方突出角後的岸邊停靠,等休整一夜後明天再進黃河天下險的三門長峽。

    漕船甲板上柳輕侯正和李商隱爭執,起因是李商隱讓柳輕侯上岸避開長峽,等過了三門砥柱峰再上船不遲。柳輕侯既然有意要親自走一趟漕船水道,體驗漕運之難,自然就是不肯。

    不過她的提議倒是提醒了柳輕侯,回頭就督促李商隱上岸走陸路過長峽,以她的身份和立場而言實在沒有必要冒險,結果卻是剛才的情形倒過來了,任如何勸說李商隱就是不肯,歸結起來就是一句,你上我也上,你不上我也不上。執拗的讓人牙疼。

    兩邊正自爭執,四個健衛突然虎撲上來。

    柳輕侯順著他們目光所及處看去,就見船後江岸的突出角後正轉出一艘狹形長船衝著漕船直衝過來,正在揭開的船首蒙布下,精鐵打製的尖銳撞角在夕陽的餘暉中閃動著森冷的光芒。

    就是那條船,當日被健衛首領指為跟踪的那艘船!

    面對已毫不掩飾殺意的狹形長船,這時候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四健衛提醒過病周處後也並沒有要護著李商隱下艙室的打算,而是尋了甲板上一個凹處讓其藏身其間,李商隱則是緊緊拽住柳輕侯,力氣大的想扳都扳不開。

    兩船距離越來越近,漕船甲板上開始響起一連片的呼喝聲,有些聲音大的簡直是歇斯底里,隱隱間狹形長船上的銳利撞角已經清晰可見。

    挾奔流之勢,以撞角之利,致命的撞擊與漕船的四分五裂似乎下一息就會到來。

    千鈞一發之際,凹處中的李商隱驀然一個轉身擋在柳輕侯面前,將他擋的嚴嚴實實,“我貼身穿的有甲胄”

    她說出這句話時居然還笑了笑,因為近在咫尺,柳輕侯看的很清楚,這個綻放在蒼白臉色上的笑容是如此驚艷,如此絢爛。

    柳輕侯一愣,隨即身子一動伸手一劃,危急時刻爆發的巨力硬生生將李商隱盤到了自己身後,兩人間的姿勢瞬間易位,“我是男人,要死在前面也輪不著你!”

    口中說著的同時,柳輕侯已經閉上眼睛,那反射著夕陽光輝的森寒撞角似乎已經到了眼角眉心。

    一顆心高高吊起的最後時刻,柳輕侯分明清晰的感覺到李商隱的雙臂蛇一般纏上了自己的脖子,臉也緊緊貼在了自己臉上,耳邊有囈語般的聲音響起,“真好,再也不用相見時難別亦難了”

    吊著的心猛然一顫,這傻女人!

    眼睛雖然閉上,耳朵卻是異常靈敏,外間的呼喝聲益發的大了,但預料中應該是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卻始終沒來,代之而起的居然是廝殺聲。

    這是怎麼回事兒?

    眼睛睜開,看到的果然是一片血淋淋廝殺場景。適才以奔馬之勢而來的狹形長船此時幾乎與漕船貼靠在一起,兩船船舷上搭靠著不下五六道釘滿倒刺的跳板,船工水手們正圍著跳板酣鬥廝殺,不時有人從船上慘叫著落水。

    正自看時胳膊驀然一緊,人已被健衛拉起。撞船之危解除之後,四健衛護著他兩人下了甲板,而後分出一人甲板到艙室的入口,其他三人則猛虎出兕般撲向船舷激鬥處。

    柳輕侯探出頭掃了掃甲板,看到縮在桅杆後安然無恙的楊達等人後稍稍鬆了口氣,用手一推那健衛,“守住船舷才是正經,你留在這裡是浪費戰力,快去”

    緊盯戰局的健衛回頭看了李商隱一眼,見李商隱點頭後挺刀撲向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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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三十三章好黑的潑天巨案!

    柳輕侯再度探頭看了看戰況後一直懸吊著的心總算落下了些。

    四健衛的戰力實在是太強悍了,手持橫刀的他們與敵接戰時幾無纏鬥,最多三兩個回合之間對手必定扯著淒厲的長嚎聲落水,有他們作為生力軍的加入,本就凶悍的病周處手下船工如虎添翼,眼瞅著一隻只搭過來的跳板被拆,柳輕侯心中大定的同時扯著嗓子喊道:“抓個活口,活口”

    戰事最終結束時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歡呼,病周處就帶著剛剛廝殺完畢的船工水手們操控漕船轉向減速,此時漕船實已到了三門險灘的邊緣。而那艘狹形長船則已先一步撞進了險灘。

    柳輕侯自是顧不得注意漕船,衝上甲板確定楊達等人全都無礙後吊著的心才算徹底落了地,這時,身上血跡斑斑的四健衛拖著一個腿部中刀的賊人走了過來。

    柳輕侯向四人道謝後問道:“問過話嗎?”

    健衛首領搖搖頭,目光依舊是看向李商隱。李商隱則是緊緊跟著柳輕侯,“你們聽他的就是”

    健衛首領的目光隨即就轉了過來,柳輕侯心中暗自欣羨大家族的底蘊深厚,擺擺手道:“以後安全護衛上的事情都由這位大哥說了算,至於現在,隨便你們用什麼手段,務必盡快把話問出來,他們是誰?可還有後續的伏擊?”

    “放心吧”健衛首領一點頭,轉身要走之前嘴裡蹦出來一句,“生死之際知道把女人護在身後,是條漢子!”

    說完也不等柳輕侯答話,拖著賊人去了。

    柳輕侯嘴角咧了咧,看著是個笑容,苦笑!

    過去幾天裡被船工水手們吹上天的病周處總算不是浪得虛名,居然真就在這極小的騰挪空間中把船穩穩噹噹的靠岸給泊住了,漕船一震後停穩的剎那,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歡呼起來,聲音之大,情緒之激烈與其說是歡呼,不如說是劫後餘生的怒吼。

    也就是在這時,前方已經漸漸變小的狹形長船在夕陽中也是驀然一震,隨後連串急震,而後就在漕船眾人的注視中四分五裂散盡滾滾大河之中。

    歡呼聲再度響起,柳輕侯則是一陣後怕。

    等病周處忙完走過來時健衛首領也到了,扯著那受傷的賊人往甲板上一摜,“說吧”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賊人已經少了兩根手指,雖然用了不知從那裡找來的破布纏著,依舊在往外面浸血。

    賊人臉色鐵青哆哆嗦嗦顛三倒四的說著,說來說去他們的目標就是人船皆沉,不能留有活口。身為小嘍囉也不知道指使人是誰,只隱隱約約聽過好像是個硤石縣的老頭兒。

    病周處聽完一把薅住他的衣襟反复追問,除了剛才說過的就是連番求饒,再沒逼問出有用的東西來。

    柳輕侯等他把人放下後才跟上前去問了一句,“你剛才說船必須要沉?”

    那賊人點頭如搗蒜,“當家的吩咐過一定要先沉船,絕不能讓船到了東都”

    “除了你們,還有其它伏擊嗎?”

    “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啊”

    一問一答間柳輕侯心裡已大致確定這起子賊人不是沖自己或是李商隱來的,否則沒有必要必須沉船。

    病周處顯然是也想到了這點,低著頭思忖到底是得罪了誰,會招來這麼狠毒的報復,但柳輕侯從他臉上的神色來看顯然也是如墜雲霧。

    思忖完畢,病周處見柳輕侯等人看著他,慘然一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想不到何時曾與人結下這等非要毀船滅口的深仇。但此船既然已經危險,你們就下船別尋它路吧,至於船資我自會按規矩退還”

    柳輕侯搖搖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是在想船為什麼不能到東都洛陽?週船東也好生想想在洛陽時可曾遇到過什麼異常之事?”

    “異常? ”病周處只是略一思索後便道:“要說異常,咱這船根本就不該到長安。我常年在漕運上討生活,以往船到洛陽就算到了地頭,漕糧往含嘉倉一送就能返程,這回生生非逼著到長安”

    跟以往都不同,這的確算是個異常,只是這異常跟今天的事到底有沒有關係,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柳輕侯還真是摸不著頭腦。

    肩頭一碰,卻是楊達從旁邊擠了上來,“你們運的漕糧送到長安哪裡了?”

    “延康坊”

    楊達的臉色變了。柳輕侯見狀忙問:“怎麼了?”

    “漕運進京的糧食或者送於長安城外的東渭橋,或者由漕渠送入禁苑西部的太倉,延康坊從未曾設過朝廷官倉”

    言至此處,楊達頓了頓後又接了一句:“延康坊就挨著長安西市”

    楊達說著時,柳輕侯腦海中已經浮現長安地形圖。漕渠由長安西部金光門處向東入長安城,經過兩坊之地與永安渠十字交匯,再向東一坊後與清明渠十字交匯,隨後繼續向東流到務本坊與平康坊之間時貼著皇宮城牆折而向北,與龍首渠十字交匯後繼續向北進入宮城後方的禁苑。

    碩大無比的太倉就設置在禁苑西部。以上才是漕船進入長安後的完整線路。

    而按病周處所說,那就等於他們的漕船經金光門入長安後連三分之一的水程都沒走到,僅僅是在第一次與永安渠十字交匯後就由漕渠轉到了永安渠,而後將糧食送到了延康坊。

    延康坊並無朝廷官倉,那麼在此間收糧的人是誰?為什麼是緊挨著西市的延康坊?

    楊達在大商賈之間久任清客,熟知江湖門道,柳輕侯也不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兩人已經明白原委,四目對視之間俱都駭然。

    若非此刻親耳所聞,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也不敢想天子腳下的長安城中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黑了朝廷的漕糧。

    楊達嘿聲道:“難怪難怪”

    “難怪什麼?”

    楊達搖頭嘆息,“難怪每年江南漕運進京的糧船'飄沒'的那麼多,原來不僅僅是天災,還有人禍。若我所料不差的話,周東主這艘船在洛陽漕運的賬上只怕是也已經'飄沒'了”

    柳輕侯已經將事情原委想的明白。漕船由江南運到洛陽後故意不使其入倉,而是改送長安,待糧送到之後再在回城的水路上連船帶人一起幹掉。於是居中用事者就不花一點力氣黑了一船漕糧,而官府的漕運賬上只不過多了一筆飄沒而已。

    此事做賬在洛陽,收糧在長安,幹黑活兒則是在硤石,三地通力合作,看似膽大包天,實際上卻隱蔽異常。

    上吃朝廷漕糧,下則破船殺人,這當真是一樁揭露出來後必將震動天下的潑天巨案。

    病周處聽完事情原委啞然無語,這個縱橫江河的漢子麵對如此境況也不知該怎麼辦了,事情之大遠超其能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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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三十四章刺殺一撥接一撥(為書友“午後時光”加更)

    柳輕侯等了一會兒,等他接受了這個匪夷所思的黑幕後道:“若我所料不差,三門砥柱峰外必定有人盯著這艘船,即便過得了三門險灘,屆時必將迎來新的伏殺,這賊子說的不錯,既然已經動了手,幕後指使者就斷不會讓你這艘船重回洛陽的。”

    病周處偌大一條漢子緩緩蹲了下去,抱著頭猛揉了一陣兒後倏然站起,瞪著血絲遍布的眼睛道:“這艘船是我們眾家兄弟的衣食父母,也是我的命,沉船斷無可能。我倒要稱稱他們伏殺的斤兩,諸位明日一早就請下船吧”

    柳輕侯見他如此心中亦是惻然,“此一去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伏殺,許船東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是我勸你棄船,我保證再賠你一條新的就是,絕不比這條來的小,如何?”

    眼見病周處還要再說,柳輕侯擺了擺手,“你就是想逞血氣之勇,也該替這些船工水手們想想,他們可都是心 念念盼著要回家的”

    就此一句正正擊中了病周處的軟肋,回頭看了一圈兒後,剛剛還是義憤填膺的漢子再也硬不起來了,虎目含淚向柳輕侯一躬身道:“多謝尊客雲天高義,以後但有用到在下處,水里火裡絕不敢辭”

    “你也不必謝我,這船未必就是我出錢。對了,把這賊人看好,沒進官衙之前他可死不得。對了,剛才倒是忘了問,這廝是來自何處?”

    旁邊健衛首領聞問開口道:“他就是附近三門山中猛虎寨中的賊匪。據他所說三門山中多匪,大者五六股都養的有船,專做水上無本生意”

    柳輕侯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再說。

    隨後船上就熱鬧起來,黃昏時分病周處雖憑藉絕佳的操舟技藝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狹形長船勢在必得的撞擊,但隨後的跳幫之戰中漕船上仍是死了三人,四個重傷。

    天氣炎熱明天一早又要棄船,死者的屍身是不可能帶回江南的,只能連夜燒了攜骨灰還鄉。此外還要收拾以及準備明天一早的鑿船之事,儘管天色已黑,船上船下仍是忙的不可開交。

    柳輕侯沒理會外面的紛亂在自己的艙室中提筆寫信,信是寫給裴耀卿的,只等明天一找到驛站即刻快馬送往京城。

    信將要寫完時李商隱手端著裝滿點心果子的托盤進來了,“晚上的餐食實在粗劣,這些將就用點兒吧”

    “嗯,先放這兒”柳輕侯寫完最後幾個字後放下筆,抬頭見李商隱臉上居然還帶著笑,“今天還能笑得出來,看來你膽子著實不小。”

    李商隱推了推託盤後拎起茶甌給柳輕侯倒水,口中道:“今天還真是險。你狀元郎妙筆生花,寫出來放到醉夢樓戲場搬演必定看的人多”

    “這要是一寫夜夢遇仙可就變成同船共渡了,搬演出來還不知道別人該怎麼嚼舌根子”柳輕侯隨口說完才發覺有些不妥,掩飾似的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

    李商隱瞥了他一眼,臉上猶自掛著笑,“都已經夜夢遇仙了還怕人說?傳奇總是要延續的,那仙人也不能總是飄在天上,呆在夢裡”

    這話讓人腫麼接?柳輕侯幹幹的一笑,又再拿起了一塊點心。

    不錯不錯,這點心的味道確實不錯。

    “點心太乾,也喝點水”李商隱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推了推茶盞,而後柔聲道:“今天險則險矣,我卻很高興”

    “高興啥?”

    “黃昏時那麼危急,你卻肯擋在我……”

    病周處給打斷了李商隱沒有說完的話,他一手拿著一支箭,另一隻手上則拿著一張紙。

    “這是剛剛有人射到船上來的”口中說著紙已遞了過來。

    柳輕侯接過一看,上面簡潔明了的寫著四個字:

    小心襲殺!

    字數不多卻個個張牙舞爪,紙上的內容再加上被箭貫穿的幾個洞,看來真是觸目驚心。

    “寧可信其有,許船東,快將人召回來小心戒備,切不可落單”

    病周處點點頭後轉身去了,柳輕侯收信入懷後出去通知楊達等人一起上了甲板,那裡點有火把視野開闊,再則船艙裡實在也呆不住。

    剛上甲板正好碰上要下去的四健衛,當即將柳輕侯與李商隱四方護住,這時船工水手們也陸續猬集過來將他們圍在正中。

    目睹此狀,柳輕侯放心不少,感覺到身邊的李商隱又抓住了他的衣角,遂輕笑道:“除非是大隊人馬來襲,否則三五個人看到咱們這戒備森嚴的陣勢早該……”

    衣角處猛然一緊,李商隱的眼睛瞬間瞪的極大,柳輕侯順著她的眼神看去,沒說完的話頓時卡住了。

    他們面對著的甲板下方驀然翻出一道黑影,只在船舷處一點,整個人就如同夜梟般高高騰起,凌空撲向人群。

    人群外圍瞬間就亂了,黑影飛的極高,落下時卻如脫兔,安靜的超乎想像,速度快的也是超乎想像。

    這暗夜而來的凶魔活像個只是長著人形的兵器,不,他甚至都還沒有拔出兵器,單靠手、肘、膝、腿的運用就將實可稱凶悍的船工水手一個個打的落花流水,看似閑庭信步之間身周三尺之內已經完全清場,而他前行的腳步也不過稍稍受阻而已。

    黃昏時砍人如切瓜的四健衛身子陡然繃緊,拔出腰間佩刀的同時腰已微微俯低。

    極度危險,極度戒備。

    剝掉外圍後,前衝中的暗影終於抽出了腰間長劍,就如同他突然的出現一樣,拔劍過程竟然聽不到一絲聲響。

    而後暗夜之中漕船甲板上驟然綻放出一團惑人眼目的劍花,長劍與橫刀的敲擊聲叮叮脆脆,歷歷可聽。

    劍花消失時敲擊聲猶在迴響,兩柄被絞飛的橫刀帶著火把反光劃過夜空。

    此時,人群已被徹底鑿穿,露出核心處的柳輕侯與李商隱,另兩個橫刀依舊在手的健衛雖拼命上來補位,無奈時間已是不急,只能目眥欲裂的看著那一道凌厲劍光往最核心處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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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三十五章“你要殺我”的真言咒

    千鈞一發,又是千鈞一發之際,柳輕侯把強行插到他面前的李商隱扯到背後,迎著劍光開口道:“你要殺我?”

    流星一般的劍光堪堪停在柳輕侯眉心處三寸,暗影終於發出了第一句聲音,“是你?”

    “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嘛,廢話!”周遭一片驚呼聲中,柳輕侯隨手往眉心處的劍脊上一拍,把那令人魂飛魄散的長劍給扒拉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敢拿劍指著為師,你又皮癢癢了是吧”

    此言一出,又是驚呼聲一片,李商隱剛剛從柳輕侯身後搶出來用一柄短匕指著暗影人腦袋,聞言,腳下手上都差點一滑。

    暗影人只不過一探手,李商隱的短匕就到了他手上,反手扔給柳輕侯後轉身就要走。

    柳輕侯接住短匕的同時上前一步扯住了他衣服,“害我受這麼大驚嚇後拍拍屁股就想走,沒那麼容易。說,誰讓你來的?”

    扯著衣襟的手不鬆,另一隻腳跨上前,拎著短匕的手就攀上了暗影人的脖子勾的死緊。

    這一套早已是熟極而流,所以此刻做起來真是行雲流水,毫無遲滯。

    周遭所有人,乃至李商隱都看傻了。任是再閨閣小姐此時也能看出這個一身黑,就連臉上都蒙著黑布的暗影人是個頂尖刺客。

    別說頂尖刺客了,就是再蹩腳的刺客又豈會讓人勒住脖子?而且剛才也沒聽到他反駁,甚至是和尚一露出真容他便當即退走,難倒這和尚真是他師父?

    剎那間無數船工水手心中同時湧起一個疑問,一個人真能深藏不露到這個地步?徒弟已如天人,那他這個師父又該厲害到什麼地步?

    黑影人又是煩躁又是無奈,“我不知道是你”頓了頓後又補了一句,“若知道你在這兒我也不會來”

    沒容兩人再敘舊,靠近岸邊的甲板處突然又有人翻了上來,一個一個接一個,個個窮形惡相,口銜鋼刀,在火把明暗不定的光線中跟一群妖怪似的。

    船工水手們原本還想鼓起餘勇上前搏殺,無奈妖怪數量太多,剛剛已經氣沮的他們隨即回縮,也沒有人招呼,但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的往柳輕侯身邊擠,只覺離他越近就越安心。

    窮形惡相的妖怪們翻上來的差不多時,甲板上驀然一亮,一個同樣面覆黑巾的女子上來了,人剛站穩手中已亮出一柄解首刀。

    這女子的面容雖然看不清,但身姿曲線卻是曼妙到了極處,與眾妖怪們站在一起真是鶴立雞群,一時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女子上來後便四下里探看,隱隱綽綽看到人群中的那團黑影時明顯鬆了口氣,“有事好說,別傷人,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好身姿是好身姿,語氣卻惡的很,女子殺氣騰騰放著狠話的同時已向前逼近,眾妖怪舉起鋼刀一擁而上。

    賊人數量太多,船工水手們饒是強悍也有些撐不住勁兒,李商隱帶來的丫頭更是直接嚇的哭出了聲。

    擋在女子麵前的人不約而同分出一條道路,將暗影人與柳輕侯亮了出來。

    柳輕侯視線清晰後從暗影人身後探頭一看,心中疑惑大起的同時,嘴上低聲道:“好啊,你這獨行客居然入夥花果山了,人都是往高處走,你偏往低處流,有出息!”

    暗影人身子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話。

    柳輕侯放開勒脖子的手扯著他穿過人群,沒先跟那女子說話,而是看向妖怪朗聲道:“你們要殺我?”

    儘管情勢異常緊張,但當柳輕侯喊出這句時,背後不少人還是忍不住心裡犯嘀咕。

    又來!

    又是這一句?

    心裡還沒嘀咕玩,甲板上突然出現的一幕直讓許多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窮形惡相的妖怪們在看清和尚的臉後,居然……居然噗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口中喊著“聖僧”,不少人激動的不得了,甚至還有眼圈兒都紅了的。

    李商隱身邊一個剛剛嚇哭的丫頭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哭都忘了,眼睛上掛著淚珠搖著小姐的胳膊,“小姐小姐,狀元郎真是聖僧嘛?'你要殺我'就是他的真言咒?怎麼他一說這句話,再兇的凶人都變得俯首帖耳了”

    李商隱實也是看呆了,聞問竟無言以對,愣了一會兒臉上驀然一笑,“他總是與眾不同的”

    “嗯”丫頭掛著淚珠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他是狀元郎,也是聖僧”

    主僕的這番對話沒人在意,船工水手們一邊用極其異常的眼神看著柳輕侯,一邊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賊人都給本方的和尚,不,是聖僧都跪下了,虔誠的恨不能流淚,這還打個屁啊。

    眼見手下整了這麼一出兒,剛剛見暗影人無恙而稍稍放鬆的女子頓時火冒三丈,一腳踹翻身邊一個跪著的徒眾並強令他起來。

    孰料平時異常聽話的徒眾即便挨了踹也不敢起來,“這是聖僧,他有仙法,真有仙法,萬萬不敢冒犯哪!”

    此言一出,引來賊人們一片的附和聲,剎那間就連那些船工水手們看向柳輕侯的眼神都變了。

    “爾等既是不知,貧僧便恕了你們的不敬三寶之罪,都起身吧”

    女子踹都踹不起來的賊人在柳輕侯一句話後齊刷刷起身,口中稱謝不已。這場景看的是女子怒髮欲狂,船工水手們卻又高興又好奇。

    柳輕侯讓眾賊人起身後向蒙面女子招了招手,“隨我來,有話對你說”

    說完他也不等,轉身扯著暗影人就往船艙裡走。通過剛才他也算看明白了,只要揪住這個男的,就不怕那個女的不來。

    李商隱等人要跟上來,卻都被他給阻止了。沒一會兒他所居艙室內三人終於有了個單獨且安靜的說話空間。

    “行了,還蒙啥啊,誰不認識誰?”口中說著手上已揭下了暗影人臉上的蒙面黑布,柳寒光那張高冷高顏值的臉頓時顯露出來。

    女子見狀也抹了臉上黑布,柳輕侯一笑道:“一別經年,勝春娘子別來無恙?”

    花果山勝春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目光就轉向了柳寒光,“光郎,怎麼樣,你可受傷了?”

    這著緊的神情,溫柔的語調差點把柳輕侯身上的雞皮疙瘩都激出來了。至此已是百分之百確定,花果山少山主這就算是徹底淪陷了。

    柳寒光個貨也不回話,一如既往的高冷。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7



第二卷二百三十六章“他”原來是他

    柳輕侯看不得勝春娘子在這裡泡小鮮肉,時間、地點都實在不合適。咳嗽一聲後直接把此前那份箭書拍在了兩人之間,“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兒?”

    柳寒光瞥了一眼,一聲冷哼後冷冷而笑。

    勝春娘子則是臉上失了血色,也不理會柳輕侯,急促的向柳寒光解釋,“光郎,我阿耶對你們有些誤會所以才會……這事兒我真不知道,一得到消息後即刻就領人來救你,光郎,我……你要信我啊”

    以前那麼糙個女漢子愣生生彎成這樣,柳輕侯卻沒心思看好戲,臉上神情雖沒什麼變化,心中卻是急速轉著念頭。

    勝春娘子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剛才解釋的話裡已經透露出足夠多的信息。雖還不知道柳寒光怎麼就投了花果山,但至少可以知道五先生對他極為忌憚,所以才有了今晚的安排。

    五先生必定是給柳寒光安排了來漕船襲殺的任務,卻又搶先一步先給漕船通知,這簡直就是教科書版的借刀殺人計,非常符合五先生行事的品位與習慣。

    “你真不知道我在漕船上?”

    柳寒光聞問,傲然仰頭,那神情不屑的很。但也就是他這看著特別特別招人恨的神情讓柳輕侯確定他的確是不知道。

    儘管柳寒光此前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但此刻再度確認後柳輕侯心裡依舊是舒服了不少,如果柳寒光真要殺他,死不死的先兩說,必定會讓他非常非常傷心。

    將目光移向勝春娘子,“你呢?”

    勝春娘子根本就不搭理他。

    柳輕侯見狀也不以為意,扭過頭就去找柳寒光,“難倒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要殺我?你真想看我死不成?我要死了你到哪兒弄辣醬去? ”

    接連三問敲打在柳寒光身上,最終換回的是他向勝春娘子的一問,“誰要殺他,你爹知不知道他在船上?”

    或許是也知道這一問太關緊,或許是他真的很在乎柳輕侯的生死,高冷貨問完還補了一句,“你若騙我,以後休想我再信你”

    對於柳寒光來說一次說這麼多話真是太難得了,難得到柳輕侯都忍不住走到他身邊使勁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

    柳寒光身子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躲開。

    勝春娘子看著柳寒光牙齒咬了又咬,直咬的咯吱咯吱作響後才總算是開了口,“接任務時只說要殺漕船上一個是監察御史的狗官,誰知道他在船上?”

    柳輕侯心頭如遭重錘,“誰給的任務?”

    他問的是柳寒光,柳寒光復又去問勝春娘子。

    勝春娘子咬牙切齒的看著柳輕侯,真恨不能一刀當即捅死了他,但在柳寒光的注視下最終還是跟剛才一樣開了口,“那人我從未見過,只約略知道是硤石縣中一個從縣衙退職的老頭兒,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

    又是硤石,又是老頭兒!

    柳輕侯按捺住心底的波濤不再糾纏勝春娘子,改而向柳寒光道:“別再回去了,跟我走吧”

    話剛說完,刀光一閃,勝春娘子的解首刀已如匹練般向他脖子刺來。

    刀在柳輕侯面前一步處停住,執刀的手緊緊握在柳寒光手中。

    “走!”

    柳寒光拉著勝春娘子就這麼走了,他用行動直接給出了回答。

    柳輕侯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向著兩人的背影悠悠道:“這個女人對你是一片真心實意,好好珍惜吧。想吃辣醬了就自己回來拿,反正你也知道收在那兒。另外… …如果有一天你要是死了,千萬別讓我知道”

    勝春娘子回頭怒目而視,卻被柳寒光一扯著走了。

    因為太過刺激而顯得份外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第二天早晨,病周處及手下含淚鑿沉了漕船。一行人循陸路走了大半天終於找到距離最近的村子,並在第二天重回官道,找到了距離最近的驛站。

    真到驛站後算算距離,柳輕侯索性放棄了藉由驛傳送信的打算,改由烏七買馬親自送信回京,並一再叮囑其務必親自送到裴耀卿手上。

    烏七前腳走,柳輕侯後腳就動身趕往硤石,為趕速度他只帶了一個健衛護送,病周處等人則跟著李商隱在後面慢慢趕上來。

    李商隱的特質在這一刻顯露無疑,知道柳輕侯是有大事,她沒有半點癡纏猶豫的就接下了這一大攤子事,使得柳輕侯走的毫無後顧之憂。

    柳輕侯走的很快。當他到達硤石時滿臉塵土,並刻意改換了僧衣的裝束,就連頭上也戴了遮蓋寸發的襆頭。

    年餘不見,身為一縣之尊且已年近三旬的王昌齡看著沉穩了許多,但饒是如此他仍是被柳輕侯的樣子嚇了一跳,“無花,你這是… …”

    “有事稍後再說,先備茶湯飯食,對了,隨我同來的伴當務必要照顧好”

    狼吞虎咽吃飯的同時,柳輕侯向王昌齡道明了來意。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他就拿到了想看的資料,而後一頭扎進王昌齡後宅中的書房。

    不把這個藏身於硤石的這個傢伙揪出來,就如芒刺在背,基本的安全都沒有還能幹什麼?

    硤石畢竟只是陝州轄下的一個縣,退職人員並不算多,再從不多的退職人員中找出最有可能做出此事的人也說不上難,畢竟這種勾連多方的事情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都能做的。

    看資料梳理的過程甚至比想像中費時更少,最終當最大的可能性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時,柳輕侯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儘管開始初翻資料時心中似乎隱隱就有了預感,但他真的不想看到當下這個結果,不想看到“他”就是他。

    但世間事不如意者常十有八九,如之奈何!

    時隔一年多後,柳輕侯再度敲響了硤石城中那座小院的門戶,上次來時還是為了辭行。

    “吱呀”聲中,門開了。開門的是個身穿素淨衣裳的中年婦人,她分明還認得柳輕侯,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後臉上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回來了?”

    “回來了”柳輕侯口中說著,隨手已將伴手禮遞了過去,邊隨著婦人往裡走邊問:“老都頭呢?”

    “他困了,上榻休憩一會兒,現在也該醒了。你說你,來就來嘛,還帶這麼些東西幹啥?都是南貨,可不便宜。人老了,每個白天裡總要瞇兩回,晚上正經睡覺的時候反倒睡不著了”

    “老都頭今天又去打魚了?”

    “他呀,哪天不都得到大河邊走走?行了,就坐這吧。瞅瞅,今天新打下的金絲大鯉魚,我去看看,喊他親自來收拾”

    素淨婦人口中說著去了,柳輕侯坐下來看看小院兒依舊是去年的樣子,背靠三門山,面朝大河,抬眼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三門砥柱峰以及從神門、鬼門、人門進出的大船。

    “是個好地方啊”柳輕侯喃喃自語聲中,鬚髮皆白的余老都頭從另一邊的屋子裡走了出來,邊打著呵欠邊穿著外邊的大衣裳。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0:17



第二卷二百三十七章桌子終究還是掀了

    “你這小和尚是個念情分的,更是個有口福的,這河裡的金絲大鯉魚可不好打,五斤以上的更難,我這一年多總共也就得著兩回,還都被你趕上了”

    柳輕侯掩飾住心中異常複雜的情緒,笑聲道:“宋姨娘說的不錯,今天真是有口福了。只是那辣醬……”

    一聽到這個,余老都頭眉眼兒皆笑,“放心吧,有的是,管保你夠”

    說話間用手抹了一把臉清醒清醒之後,余老都頭就開始收拾那尾不下六斤的金絲大鯉魚,手法嫻熟,操刀響捷一如去年。

    飛刀鱠鯉結束後,余老都頭擦手間看著那一大盤鮮白細嫩的魚生笑問道:“如何,寶刀老否?”

    嘴中雖是在問,臉上的自得早已溢於言表。

    柳輕侯正幫著素淨婦人取下紅泥小爐上的溫酒,聞問翹起大拇指道:“豈止是寶刀未老,刀工之妙,尤勝從前”

    餘都頭大笑,兩人就著溫酒辣醬吃著可稱黃河第一鮮的金絲大鯉魚,總是鮮味最濃的第一口下肚之後,柳輕侯嘆息一聲,“不瞞都頭,我去歲回去之後也曾做過辣醬,如今家中吃的就是,方法正是老都頭當日所授,未曾有半分增減,然則這味道嘛總還是差了一些”

    餘都頭聞言又笑,因就問起他做辣醬的法子及步驟,並幫著分析可能的問題所在,邊吃邊喝,說的是興致盎然,其間偶有小得便即縱聲長笑,銀鬚銀髮的臉上返璞歸真般的童真看著真是份外動人。

    柳輕侯強做歡顏的情緒再也撐不住了。

    此時酒已半酣,一大盤魚生也見了底,柳輕侯放下長著,端起酒盞中的溫酒一飲而儘後看著院子對面的青山大河悠悠嘆息聲道:“妙絕天下的辣醬炮製技藝,積五十年之功的飛刀鱠鯉,此二者無一不使人嘆為觀止,只是余老都頭何其忍心,竟使其就此成為絕響?”

    余老都頭正執著酒樽的手猛然一僵,臉上孩童般童真的笑容迅速褪去,“此言何意?”

    柳輕侯扭過臉來,毫不掩飾神情間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惋惜與悵然,口中淡淡聲道:“晚生去歲辭別回京後再鼓餘勇,今科僥倖高中入仕,如今任官御史台察院監察御史之職”

    余老都頭端著酒盞的手猛然一顫,盞中酒水漾出來灑在白須及衣襟上淋淋漓漓,但他卻毫無所覺,沉默了片刻後手一湊脖子一揚,便將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 “你叫柳輕侯,是嘍,你去年分明就說過的,只不過我卻只記住了'小和尚',人終究是老了,不中用了”

    柳輕侯拎起酒甌將他猶自端在手中的酒盞斟滿,“事已至此,不論是漕糧'飄沒'之事還是某之遇刺,都望老都頭能坦言相告。晚生既吃了老都頭這許多辣醬與魚生,又豈能袖手不管而不顧惜一點香火情分?”

    余老都頭放下手中酒盞沒有再飲 ,“你宋姨娘沒說錯,小和尚是個有良心的,而且膽子也很大”

    柳輕侯隨著余老都頭的目光看了看那柄鱠鯉之重刀,搖頭道:“老都頭錯了,我這人膽子最小。今日之所以如此,實是念及與老都頭之相識相交太過於醉人,亦不欲妙人如老都頭者折辱於公差衙役之手;再則,我相信老都頭即便不念及自身,舔犢之情總還是有的”

    余老都頭鬚髮皆張,“嘭”的一聲悶響中拍案而起,“豎子,竟敢威脅老夫”

    柳輕侯依舊坐著,沒理會他的怒火,反倒更感傷於腳下的一片狼藉。

    桌子,終究還是被掀了!

    沉默的對峙中,余老都頭慢慢坐了下來,“吾兒女何辜?你沒見我連住都沒讓他們與我住在一起嘛”

    剛才還是怒髮須張,此刻卻是噤若寒蟬。柳輕侯看著余老都頭眼中的濁淚,再聽到他這語調裡強烈的求肯之意,心中的嘆息愈發來的深沉,可憐天下父母心,古今如一,誠哉斯言!

    心底的嘆息終究還是沒忍住的從口中嘆了出來,“老都頭何必如此?晚生剛剛已經說過,只要你說出此二事的幕後主使之人,不說令郎令愛,便是都頭自己晚生也必當盡力周全”

    又是一片良久的沉默。

    柳輕侯不急,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也萬萬不能急。

    良久之後,余老都頭笑了笑,笑的慘然,“我信你這份心意,也信你能盡心,可惜……你的官兒實在太小。你鬥不贏,鬥不贏的”

    柳輕侯正要說什麼時,余老都頭擺了擺手,“不過你既有心要鬥,事已至此,我便成全了你又如何?且等著,我取幾封書信來你一看便知”

    余老都頭說完起身回房,自相識以來其人雖老卻始終挺拔著的腰背第一次塌了,腳下也踉蹌的厲害。

    柳輕侯長出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桌子雖然掀了,但結果還不算壞。

    等了一會兒沒見動靜兒,柳輕侯因早知這個院子並無他路,又知素淨婦人也在房中,遂也就沒有催促。

    但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兒就感覺不對了,起身快步而去,剛到門口雙腿就僵住了。

    房內,余老都頭安靜的躺在榻上,胸前插著一柄直沒入胸的解腕刀,猶自睜著的眼睛就看著門口,只是已經了無生機。

    素淨婦人就站在榻邊看著余老都頭胸前流出的血,臉上無喜無悲,呆滯的像一尊石頭雕像。

    柳輕侯避開余老都頭的眼神,看了一眼素淨婦人後轉身欲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已是留之無益,搜查抄檢之事還是留給衙門中那些專業人士來幹更好。

    再則,他也實在不想看余老都頭現在的樣子,這本就是他極力想要避免的局面。

    “柳御史請留步”突然開口的素淨婦人語氣就像她的表情,平靜的讓人發怵。

    柳輕侯心底湧起些驚喜,“你知道?”

    “我一個婦道女流哪裡能知道這些大事,只不過柳御史你就不想知道拙夫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嗎?”

    “宋姨娘請講”

    素淨婦人的訴說是從余老都頭女兒出嫁說起的。其女所嫁之夫乃是一官宦人家的讀書人,兩人情意甚篤,無奈夫翁自矜身份索要嫁妝極高,彼時一直有志於轉為流內官,素來潔身自好的余老都頭就此伸了不該伸的手。

    “的確是不該伸的手啊”素淨婦人臉上的平靜消失了,低低的飲泣聲如杜鵑泣血,使柳輕侯不忍卒聽,“女兒雖然風光出嫁,此事卻成了為人拿捏的把柄,拙夫之所以會有眼下這橫死的下場皆是由此而起”

    柳輕侯今天的嘆息真是特別多,“他是被人脅迫以至上了賊船?一錯再錯,實在可惜”

    孰料素淨婦人卻是搖了搖頭,“拙夫最初的確是被脅迫,但後來從他日常的樣子來看妾身卻知他當是心甘情願”

    “什麼?”

    “多年以來硤石歷任都頭,唯拙夫最為才幹卓著,惜哉直至退職仍不得入流內官,此事早已是他的心病。退職後他一直為此怏怏不樂,難以釋懷。反倒是遭人脅迫從賊之後心懷大開,性子也變得溫順豁達”

    言至此處,素淨婦人伸手摸了摸榻上余老都頭的臉,“拙夫才幹出眾卻一生困於流外,跨不過那咫尺門檻。妾身隨他這麼多年,倒是這幾 看他過的最舒心。今日之事,硤石縣衙、陝州州衙寧無錯乎?”

    這……我……

    余老都頭其情或有可憫之處,但這絕不足以成為他為惡的理由。與他所行之惡比起來,他所受的委屈反倒算不得什麼了。人世紛擾或許有時黑白難辨,但基本的公義昭昭卻容不得抹殺。

    柳輕侯正組織語言準備反駁時,素淨婦人斂裳拜倒下去,“妾身如此知無不言實是想求柳御史勿要為難我家大郎與二娘子,他們確實是什麼都不知道”

    素淨婦人說著,唇角已有黑色血液沁出,聲音越來越弱的同時身子也已搖搖欲墜。

    柳輕侯搶前兩步一把將她扶住,婦人整個身子的重量頓時癱在他胳膊上,口中呼吸急促道:“妾身終究還是怕疼。拙夫臨終前曾言他不是不想跟你說,而是不想遺禍大郎與二娘子,也不想害你。他說……你鬥不贏的,他說……他……他……喜歡你這孩子”

    勉強說完最後一句,素淨婦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閉上了眼睛,除了嘴角的黑血之外,整張臉看起來很安祥。

    柳輕侯將婦人緩緩放倒於地,轉身一腳狠狠踢在榻側小几上,只覺心中憋的要爆炸。

    當其從屋子裡走出來時,忍不住又扭頭去看了看那兀立於大河之上的砥柱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去年初見余老都頭時他的那句嘆息:

    “中流砥柱固然是天地奇景,但牠吃人也吃的太多,太多嘍!”

    三門砥柱真的是會吃人的!

    柳輕侯離開小院兒後,後事就交代給了硤石縣衙。儘管有王昌齡這縣尊親自盯著,從余老都頭的家中依舊沒搜出任何有用的東西。這位老都頭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證明妾室餘宋氏對他的評價,他的確是個乾才,不管是捉賊,還是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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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三十八章十七次的夢

    面對早有預料的結果柳輕侯沒有多問,唯一隻是關注了余老都頭兩人的身後事。作為硤石縣衙多年來最有威望的都頭,他與妾室的身後事沒有遭到刁難,最終由他的兒子披麻戴孝摔孝子盆的送著入土為安。

    安葬入土的那天柳輕侯沒去,第二天他才拎著一甌酒到了墳前。這是個能看見大河與砥柱峰的好地方,柳輕侯在墳前布下兩隻酒盞,摸摸墓碑,看看砥柱峰將一甌酒喝的點滴不剩。

    酒至半途,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如泣如訴。

    兩天后,後面的隊伍到了硤石。

    縣衙後宅中,李商隱看到懶洋洋躺在一張竹夫人上的柳輕侯後嚇了一跳,“不過四日不見,無花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

    柳輕侯人也沒起來,只是用手拍了拍竹夫人上的一個位置,“睡不著,就算勉強能睡著,也總是做夢”

    李商隱順著柳輕侯的示意在他手拍的地方坐下,“發生什麼事兒了?”

    “一言難盡”柳輕侯的身子蛇一般向上蠕動,最終將頭枕在李商隱腿上後又近乎呢喃的重複了一句,“一言難盡哪!”

    當柳輕侯的頭枕到自己腿上時,李商隱的身體剎那間緊緊繃了起來,而後慢慢,慢慢的開始放鬆,一雙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手扎煞在空中握緊、鬆開,再握緊,再鬆開,如是者數次之後方才緩緩落下,抱住了腿上柳輕侯的頭。

    這個瞬間,李商隱眼中的世界似乎突然變了一下顏色,然後才又變了回來。只是夏日的燥熱好像沒有了,就連剛剛還抱怨的熱風也變得輕柔,尤其是竹夫人所在的這片綠蔭,竟是如此清涼可喜,沁人心脾。

    李商隱努力學著嫂嫂拍打小侄子哄睡時的姿勢在柳輕侯背心處輕拍著,聲音裡帶著她自己都沒感覺到的母性柔情,“一言難盡就不說,啊,咱不說,睡一覺,好好睡一覺起來什麼都過去了”

    拍著念著,她自己也感覺不到過去了多久,腿上漸漸傳出均勻的鼻息聲,低頭一看,這個讓人念,讓人恨,此刻又份外讓人憐的無花僧不知何時竟睡著了。

    李商隱的腿一動都不敢動,只是勾著頭去看腿上的那張臉。

    自從聽到夜夢遇仙的故事,看過“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歌詩之後,幾年的時間裡她曾經做過十七歲夜夢遇仙的夢,她記得很清楚,不多不少就是十七次。

    但在這十七次的夢裡那張臉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有時離的很遠,有時似有云霧遮著擋著,這讓她每次從夢中醒來時都難免悵然若失。

    而今,這張臉就這麼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躺在自己腿上時,十七次夢中都隱隱綽綽的臉瞬間就變的清晰,就如撥雲見日般與眼前腿上這張臉完全的重合了。

    看著看著,李商隱就覺心中莫名湧起一股平安喜樂,那不是一種強烈的感覺,卻如三月春風沐浴全身,讓人不由得就變的柔軟起來。

    看著看著,以前九娘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自然而然的浮上心頭,她的確沒說錯,有時候無花真的很像個孩子。

    外面傳來腳步聲,雖然不大,李商隱卻急的要命,尤其是見到腿上的柳輕侯皺了皺眉頭後就更是如此。

    發出腳步聲的是李遇,自從夜夢遇仙之後,她身邊最親近的四個丫頭就被改成了這名字,此時來的李遇就是其間性子最活潑的老三。

    “二娘子,沐浴的水準備好了”李遇一頭撞進來,話剛說完就猛的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嘴,既是被眼前的畫面給驚的,也是被小姐的眼神給嚇的。

    當她順著小姐的示意到跟前得了吩咐後,再走出去時就變的躡手躡腳,那姿勢猶如一個蹩腳的賊。

    再然後,這個院子就被封了。不僅是楊達、病周處進不來,就連身為此間主人的王昌齡也被堵在了外面,待其弄清楚丫環的身份以及李商隱的身份後也只能笑著搖頭離去。

    柳輕侯這一覺睡的很沉,直到日影西斜時方才醒來。此時李商隱腿麻的站都站不起來了。

    “辛苦你了。我剛才隱約中聽到有人喊你二娘子?”

    李商隱搓著腿,“我在家中行二,上下各有一個兄弟”

    “那我以後也稱你二娘子吧”柳輕侯有些如釋重負,說實話,她李商隱的名字與本人之間反差太大,委實是讓人有壓力。

    李商隱,不,是二娘子點了點頭,“親近的人都是如此稱呼”

    楊達等人的到來幫助柳輕侯從低沉的情緒中走了出來。隨後的兩天忙忙碌碌。既要繼續追查余老都頭背後的線索,又要給病周處等人找合適的船。

    線索的事情毫無頭緒,倒是找船挺順利,尤其是多多少少借用了硤石縣衙的力量後,最終買船的錢是柳輕侯墊付的。之所以說是墊付,是因為他早在心裡發了狠,這筆賬一定要算在那幕後主使身上。就是特麼碰上天王老子,這筆賬也一定得算。

    兩天后,正在看病周處等人試船時,此前孤身快馬趕往長安給裴耀卿送信的烏七回來了。

    柳輕侯聽說烏七到了,即刻迴轉縣衙,見面後劈面就問:“怎麼樣?”

    烏七滿身僕僕風塵,“遵少爺吩咐,信是親手送到裴京兆手上的。京兆得信之後即刻就親自帶人封了延康坊,查封糧倉一,漕船二,漕糧三千餘石,抓獲收押七十餘人,不過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掙力氣錢吃飯的僱工,要等進一步結果還得審了再說。船老大病周處所說將他們引到延康坊交糧的那個小吏沒有抓住”

    說完,烏七又補了一句,“對了,裴京兆已派人用兵部六百里加急羽書往洛陽送了信,當能抓住含嘉倉中做'飄沒'賬的狗官”

    柳輕侯靜靜聽完,“糧食只抄到三千餘石?”

    “延康坊中糧倉只是周轉暫屯,轉身就從東市賣出去了。少爺你也知道長安東市有關中最大的糧市”

    果然如此。柳輕侯點點頭,“抄到賬本了嗎?他們的規模有多大?”

    烏七搖搖頭,“這個我不知道,裴京兆說此事的處斷與結果他會派人送信到揚州,著你留意驛站書信”

    這個案子太大,一時半會兒怕是出不了結果。再則烏七的身份裴耀卿想必也不會與他說的太多,柳輕侯雖然心中很急,也只能耐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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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二百三十九章預為綢繆(求評價)

    讓烏七下去休息後,柳輕侯吩咐人請來了王昌齡,“我該要動身了”

    來了好幾天了,此前發生的事情王昌齡都知道,聞言面露憂色,“現在就走,安全無虞嗎?”

    “硤石、長安、洛陽相繼動手,彼輩如今自顧尚且不暇,還有多少心思來謀刺我?”

    王昌齡手撫著蓄起未久的短鬚,面露思忖之色道:“我這幾日一直在思慮究竟是誰欲殺你而後快?又為的是什麼?還有,雖然居中都有余老賊經手,但買兇殺你之人與盜漕糧的是否同夥?”

    “是啊,我自己亦是不解”

    柳輕侯搖搖頭,“我赴任監察御史不過數月,還沒開始巡按地方,手中也沒有彈劾案,誰會幹冒殺官之險欲買兇取我性命?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至於盜糧案我也是剛剛知道就遭遇襲殺,論理無論如何也不該這麼快才是。要聯絡余老都頭,余老都頭又要買兇,這中間都需要時間。以此推斷此事 謀劃當是在我離京之前就已開始,碰上漕糧案應當只是巧合”

    王昌齡又開始搓他那指節粗大的手,“是不是巧合,犯這兩件案子的賊人之間是否有關聯,或者根本就是一夥兒恐怕只有余老賊才清楚,可惜……你在京中可曾結下什么生死仇敵,此外知道你離京日期的又有誰?”

    他問的這些柳輕侯在過去幾天裡其實早已反复想過。要說能不計代價必欲殺自己而後快的生死仇敵算起來就只有兩個,王鉷與秦延壽。

    只是這兩人中王鉷已經遠貶嶺南為官,他就是殺心再烈,手也長不到這個地步。至於秦延壽早已被人黑死在大理寺,他還真能從地府裡爬出來報仇不成?

    所以循著這條線實在是找不到什麼頭緒。關於離京日期,那知道的人就多了,家人不論,御史台上下全都知道,加之自己如今在皇城頗受關注,還不知道要傳知多少人,從這上面做文章至少在獲得更多信息前是看不出什麼的。

    這個話題暫時聊不出什麼結果,柳輕侯遂主動換了話茬儿,“來了也有好幾天了,也沒時間問你這縣尊大人的滋味如何啊?”

    王昌齡使勁搓了搓手後一揚脖子,“在無花你面前我也不說假話,這縣尊的滋味嘛,不壞!哈哈,至少比縣丞是好多了”

    他這話以及爽朗的笑聲沖淡了房中的沉鬱,柳輕侯聞言亦笑,“我知道你是有心要做些事功的,欲為事功便不能沒有專斷之權,且好生做吧,好男兒欲平治天下青史留名就該發於州縣”

    “嘖嘖,這才入仕今日,言辭中的京官上差氣派倒是十足十”

    王昌齡手指柳輕侯調侃了一句後才又續道:“青史留名我是不敢想,只是讀書多年,胸中所學不能沒有用武之地,如今能照佑好這一方百姓已是心滿意足”

    “我兄有此一念便不失為一好官”柳輕侯翹起大拇指讚了一句,“硤石多匪,如今情形如何?”

    “還能如何?王昌齡苦笑,“進剿難以建功便只能嚴防死守。說來還真是笑話,官衙與三門山中群盜本該官匪不兩立,如今卻似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你不下山為禍我這一方百姓,我便不入山進剿,雙方儼然是井水不犯河水”

    說完,一聲嘆息,“出仕之後方知許多事情其實信不得書,也沒法兒按書上說的辦。如今這局面州里,我這縣衙里是都不願剿,剿難建功,稍有不慎便有喪師吃掛落之虞嘛,谁愿意?不瞞無花你說,此前為縣丞時我可是一力主剿的,現在……”

    後面的話王昌齡沒有明言,意思卻已表達的無比清楚。

    柳輕侯理解的點點頭,“使君不同意便調不動鎮軍,你一個縣令拿什麼去剿?不過不派大軍進剿卻也不意味著什麼事都不做”

    “哦?你說”

    “一則是哪怕得罪州衙讓所有人不快,你也得明確表明要進剿的態度,這些賊匪畢竟是在你硤石境內,誰敢保證他們從此就不做鋌而走險之事?你手中沒有鎮軍的調兵權,異日真有萬一之事時今天的表態就是護身符,至少州衙想要推卸責任時找不到你頭上。行走官場,不能沒有這份自保之心”

    王昌齡聞言點頭,“你再說”

    “再則,你雖不能手提大軍進剿,卻可以安排細作入山。如此既可以對山中群盜的情況心中有數,亦能為將來的大軍進剿預為綢繆”

    王昌齡猛一擊掌,“此言大善,我即刻就辦”

    數年時間裡王昌齡變了許多,但也有許多估計是永遠不會變了。柳輕侯見他起身就要往外走,忙將之一把拉住,“此事異常危險,人選務必精挑細選”

    說完猶自不放心,柳輕侯又扯著他細細交代了一番。至於交代的內容多是取材於後世所看的諜戰劇及諜戰大片兒,管不管用不好說,重要的在於讓王昌齡意識到此事的嚴酷性以及助其打開思路。

    單線聯繫之類的話說了一籮筐之後才把王昌齡放走,柳輕侯也開始準備動身事宜,儘管遭遇了之前的危險,但他坐船走漕運路線到揚州的初心不改,所以後面的旅程將依舊是水路。

    又停了一夜,一切收拾停當,第二天一早柳輕侯一行辭別王昌齡趕往三門碼頭。

    柳輕侯邊走邊在想姚家的事情,剛才辭行時王昌齡說了一嘴,姚仁如今依舊纏綿病榻,沈痾難愈。

    姚家劉老夫人已經有年餘沒怎麼見客了。不過據見過她的人回來講說,老夫人如今愈見老態,但性子也隨之老而彌堅。有她在一日,誰也不敢小瞧了姚府。

    除此之外,與三門砥柱遙遙相對的邀月樓已然成為硤石最具標誌性的景觀之一,這也使無花僧的傳說在硤石傳唱度很高。

    王昌齡提的這一嘴讓李二娘子興致盎然,一路不斷追問,柳輕侯哪裡有說的興致?那不是自吹自擂嘛,還好當日的另一個親歷者烏七也在,帶上渲染效果後說的是天花亂墜,聽的李二娘子眉花眼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出了硤石城,柳輕侯正欲抬眼看看那令他畢生難忘的邀月樓時,眼神先在城門不遠處定格一下,而後腳下生風般一路衝過去。

    除掉黑衣後換上一身寶藍色長衫,頭戴同色順風襆頭的柳寒光簡直是顏值炸裂,縱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站在路邊依然是鶴立雞群,引得來往行人頻頻注目。

    柳輕侯一路衝到他面前時繃住了臉上的笑容,瞅瞅他肩上背的一個小行囊,“怎麼,辣醬吃完了?”

    柳寒光沒搭理柳輕侯的嬉皮笑臉,冷口冷面,“我奉義父之命來護送你”

    “我只問你辣醬吃完了沒有?”

    柳寒光額頭青筋直蹦,柳輕侯還就是最喜歡看他這樣子,上前一步胳膊一抬就直接上了肩,把個柳寒光彆扭的呦,但任他如何柳輕侯就如狗皮膏藥般就是不鬆手,“吃完了就吃完了,吃完了就回來,一口辣醬為師總還是養得起你的”

    這時李二娘子等人已趕了過來,烏七見到柳寒光也是滿臉歡喜的上來親熱,楊達與車太賢與他也不算陌生,一時間就在這路邊很是熱鬧了一陣兒。

    柳輕侯總算是放開了柳寒光不再與他勾肩搭背,面對李二娘子“他是誰啊?”的問詢洋洋自得了一句,“隨我學禪的大徒弟”換來柳寒光一個白眼。

    讓柳輕侯很高興的是,隨行的這一群人都是漕船上襲殺的親歷者,除了烏七知情不論,其他沒有一個人把眼前的柳寒光與當夜的暗影人聯繫到一起。

    柳寒光的臉太給力了!

    這貨蒙臉和不蒙臉簡直完全就是兩個人,真真是顏值即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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