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鐵衛 作者:小雨非非(連載中)

 
mk2258 2018-7-1 06:58: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8 6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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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事在人為





    “原來如此。”聽了顧大錘的解釋,陳雨大致明白了這種制度的意思,只是對於其手段略有不解,“為何說要到原籍勾取繼丁?還有,既然能勾取繼丁,為何還要追捕逃籍的正軍,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顧大錘說:“問得好,勾軍本就分為提本軍和家丁兩種,前謂之跟捕,後者謂之勾補。跟捕就是追捕逃匿的本軍,難度要大的多,相比之下,到本軍原籍勾取繼丁不僅容易,而且有利可圖,所以,本朝的勾軍一般都是指勾補家丁。軍戶如果沒有掙下官身,那麼世代為軍,不得脫籍。每戶除出一名正軍之外,必須留一名餘丁作為備用,勾丁的對象就是這種餘丁。 ”

    陳雨心想,所謂勾取繼丁有利可圖,大概就是負責清勾的官員訛詐軍戶,用銀子買平安,換取免於被勾補的機會。相比之下,追捕逃匿的本軍確實難度大得多,人都跑了,這年代有沒有網絡和戶籍,上哪找去?

    顧大錘繼續說:“至於為何要到原籍勾丁嘛,則要從衛所軍的淵源說起。衛所軍的來源一般分為從征、歸附、垛集、謫發四種。除了從征是太祖起兵時自願從軍之外,其餘幾種都是被強迫從軍。從征軍憑著功勞,可以掙個出身,而且官職可以世襲,歸附、垛集則注定只能為軍士,能做官的屬鳳毛麟角,以罪謫發的'恩軍'地位最低,一人獲罪,罰及子嗣。而入軍後,多半會被調到外地衛所,軍戶的原籍未必就在衛所本地,所以必須要憑藉軍籍黃冊趕赴正軍原籍所在地勾丁。”

    “我明白了,所謂清勾,就是拿著軍籍黃冊按圖索驥,挨家挨戶把餘丁抓去補役,如果需要的話,還要趕赴外地找到原籍?”陳雨問道。

    “正是如此。”

    陳雨點了點頭,然後問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麼清勾的職權由哪一級官府行使,具體由何人操持此事?”

    顧大錘嘆了口氣:“原本朝廷派出了清軍御史,主持各省清勾事宜,各地衛所、州、縣委任專人負責。可是衛所狀況一年不如一年,打仗都靠募兵了,誰還記得衛所軍?朝廷也許多年沒有撥付專款用於清勾,從天啟年間開始,清勾已經名存實亡,無人問津了。你想靠這個辦法勾補軍士,只怕是有心無力。”

    陳雨並不這麼認為,只要朝廷有這種制度,能提供名義就行。至於無人推動也無須擔心,只要經費到位,一切都不是問題。在現代坐機關那會,不管什麼狗屁倒灶的工作,也不管以往怎麼無人問津,只要領導重視,交代下來,再撥下專項工作經費,下面的人呼啦啦就動起來了。體制內的事情,只怕沒有哪個穿越者比陳雨更明白。現在他有銀子,而且有一定的關係可以動用,這件事情,並沒有顧大錘想像的那麼難。

    他沒有回答顧大錘的疑問,直接問:“衛所、州、縣委任專人負責?那麼是不是找到衛所就行了?”

    顧大錘有些驚訝:“問一問也就算了,你還打算真的做?一般來說,流程是這樣的:衛所核實軍籍黃冊,然後交由原籍所在州縣官府執行,每勾補一人如實填寫黃冊,完成勾補之後交由衛所再度核實,最後層層報清軍御史。現在朝廷根本沒有派清軍御史來山東,誰來推動此事?衛所也好、州縣也罷,誰會理你?再說本千戶所的軍戶原籍在附近州縣的並不多,有些是江浙、福建的,還有的是陝西、甘肅的,難道你還打算為了勾補幾個繼丁奔赴各省?簡直是瘋了……”

    “了解了。”陳雨弄清楚具體的流程之後,信心滿滿地站了起來,“事在人為,此事是否能成,千戶大人拭目以待吧。下官就先告辭了,等勾補的軍士來到所內後,還要請您幫忙總攬大局呢 。”

    身在衛所,雖然比起營兵有很多缺陷,但是這種補員的製度是營兵所沒有的,大可以好好利用,擴充隊伍。陳雨弄清了清勾制度的來龍去脈,自然會不遺餘力地推動。

    看著陳雨的背影,顧大錘有些愕然,到底是自己聽錯了還是他瘋了,沒有清軍御史調度的情況下,這種自下而上推動的所謂清勾能成功嗎?

    回到家中,陳雨叫來張富貴,問:“猴子,這個月的流水都收上了嗎?”

    張富貴知道他問的是什麼,點頭道:“牟老中這個月送來了二千兩,據說是登州的叛亂影響了那邊的私鹽販賣,所以比上個月少了一千兩。三大鹽課司的三千兩倒是早早交來了。”

    “恩,牟老中這個理由倒是合情合理,登州那邊都在打仗,私鹽過不去,不過現在已經平定下來了,從下個月開始應該就會恢復正常了。你把這個月的流水留一半,其餘的藏進地窖。然後帶五百兩銀子明日跟我出一趟門。”陳雨吩咐了幾句,然後準備讓張富貴下去做事。

    這時他想到在黃縣被李應元暴起襲擊的那一幕,遲疑了一下,說,“叫上幾個身手好的弟兄——身上有銀子,怕路上有人不開眼。”雖然衛城離千戶所不遠,而且這一帶都是軍事化區域,很少有攔路劫財的蟊賊,但是小心使得萬年船。萬一有人動壞心眼,多幾個人就多層保障。

    張富貴應下來,順口問:“要不要叫上顧小姐?”

    陳雨沒好氣地說:“她又不是我的保鏢護院,好歹也是上官的女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成何體統?再說了,咱們的事情,少讓她摻和。對了,說起來,她潛入軍中你隱瞞不報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呢!”

    張富貴脖子一縮,趕緊替他披上外衫,忙不迭地說:“十月天氣有些涼了,莫著涼。俺的錯,先記著,以後慢慢算賬也不遲。現在要跟著你去辦正事呢,要是打俺幾軍棍,走不了路,俺痛幾天是小事,可你身邊沒人使喚怎麼行?”

    陳雨氣得笑了,提腳踹了過去:“瞧你這憊懶樣,別以為你犯錯就不會打軍棍,下次再犯,新賬老賬一起算,不打折腿不算完!”

    “記住了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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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運作





    第二天清晨,陳雨帶著張富貴和幾個軍戶,往衛城趕去。

    再次來到衛城,陳雨自然是為了清勾一事而來,這件事的起點在衛所,所以衛指揮使司是無法繞過的一環。

    得益於顧大錘的照顧和引薦,他對衛指揮使司的幾個大佬的辦公地點瞭如指掌。他熟門熟路地找到地方,先拜訪了衛指揮使譚一倫,譚指揮使招牌式的大嗓門依然還是那麼洪亮。

    “勾補軍士,彌補軍伍空缺?”譚一倫笑呵呵地說,“你有這份心是極好的,衛所的武官要都像你這麼兢兢業業,又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田地?這件事嘛,原則上本官是讚成的,不過清勾的差使,多少年沒有運作了,上頭也沒有銀子撥付下來,衛指揮使司也缺人手,你先去找趙僉事禀報,看看他怎麼說。”

    要是別人來提這事,譚一倫早就趕出去了——衛所又不是營兵,安安分分過日子不好嗎,折騰個球?

    只是陳雨這人很會來事,出手也大方,不好輕易拒絕,免得寒了人家的心,短了進項。更重要的是,登州之戰他也聽說了,陳雨率領幾百軍戶,出人意料地立下了大功,而且敘功的折子會直達天聽,此人前途不可限量,不管提出什麼要求,做不做得到另說,至少要表明支持的態度,沒必要得罪一個後起之秀。至於結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個老狐狸,話說的漂亮,卻沒一句乾貨,陳雨心裡腹誹了幾句。不過,他原本就不指望這個譚指揮使能給他多少實際的支持,只要有這種表態就夠了。

    他恭敬地回答:“謝指揮使大人,有您這句話,事情就好辦了。”然後示意張富貴將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銀子奉上,“原本想再給您尋訪幾顆東瀛的養珠把玩,只是來得倉促,只能下次再孝敬了。”

    “呵呵,你真是有心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珠子真是好東西,我內人甚是喜愛,新納的妾室也是纏著我要,我又去哪裡弄?”譚一倫義正言辭地說, “我當時就訓斥她了,這些都是威海衛陳百戶花大價錢買來的,人家一個百戶也不容易,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索要這些昂貴的東西呢?你放心,下次再來衛城辦事,無需花這個心思,該辦的事情本官一定秉公處理,公私要分明嘛!”

    這麼明顯的暗示,陳雨怎麼會聽不出來?他笑道:“原來夫人們都喜歡這小玩意,下官明白了,回去後會留意蒐集的。大人也不必在意,這些小玩意也不值太多錢。”

    出了門後,張富貴小聲嘀咕:“這譚指揮使臉皮真厚,收了銀子還要珍珠。偏不給他,看看他怎麼公私分明、秉公處理。”

    陳雨訓斥道:“這是衛城,不是咱們千戶所,小心隔牆有耳。你懂什麼,不花錢能辦成事?不給珍珠,他自然會'秉公處理',隨便什麼事給你拖上一年半載,啥事都別想辦了。”

    離開了譚一倫處,陳雨徑直往指揮僉事趙梓隆辦公的地方走去。穿過一道走廊,拐角處卻碰到了一個他不想碰見的人,指揮同知楊奇志。

    楊奇志還是那副老農模樣,官服穿在他身上感覺很違和,像是藉來的。看見陳雨,他先是一愣,繼而陰測測地說:“別來無恙啊,陳百戶。聽說這次徵調,你去登州立下了大功?這說明衛指揮使司沒有看錯人啊。”

    換做第一次來衛城時,陳雨還十分忌憚這個指揮同知,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楊奇志對他的威脅比以前大大降低了。他坦然地拱手行禮,回答:“托同知大人的福,下官僥倖立下了一些微末功勞,以後仍然要同知大人多多照顧。”

    “嘿嘿,照顧,一定照顧……”楊奇志很不喜歡看見陳雨這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丟下一句話就拂袖而去。

    張富貴看著楊奇志遠去的背影笑地合不攏嘴:“這老狗當初在顧府時多麼囂張?現在就算再不高興,也只能忍著,看著他那忍氣吞聲的樣子就解氣,哈哈!”

    陳雨微笑道:“世上之事本就是這樣,只有自己的拳頭硬,才不會怕別人。若是我沒有立下戰功,並和兩位巡撫搭上線,一個小小的百戶還不是被他明里暗裡的手段折騰至死?現在他想陰我,也要掂量掂量,會不會被反噬。”

    兩人來到指揮僉事趙梓隆辦公的簽押房,趙梓隆仍然是高高在上、雲淡風輕的模樣,英武之氣不減當日。聽了陳雨的請求,他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明顯的喜悅。

    “你想通過清勾勾補軍士補員?是不是有了什麼計劃,想要振興備禦後千戶所?”

    陳雨聽了趙梓隆的話,心中大定,這件事,妥了。

    上次來拜訪時,他就看得出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僉事與譚一倫、楊奇誌等人完全不同,心中有一個執念,想要振興衛所。雖然這種念頭太理想化,依靠一個僉事的力量,在大環境下基本上不可能實現,但是正好可以為自己所用。

    趙梓隆分管驗軍、營操、戍守、軍器等事務,清勾之事正好在他的職責範圍內。要是旁人,陳雨還擔心那些官僚會拖自己後腿,而這位趙僉事,只要順了他的心意,恐怕比自己還會在意這件事的推動進度,並且不需要行賄一文錢,只需要說話對了他的胃口就成。

    他義正言辭地對趙梓隆說:“趙僉事,下官一直認為,軍戶是人,募兵也是人,憑什麼衛所就要低人一等?這次被徵調去登州平叛,見識了所謂營兵的實力,也不過如此,拿著遠超軍戶的糧餉,打起仗來卻一觸即潰,反倒是咱們威海衛備禦後千戶所的兄弟們表現英勇,替衛所正了名。所以下官就有了一個念頭:補充兵員,練就一支強軍,向天下人宣告,衛所並不是廢物,只要花費營兵一半的糧餉,就能保家衛國,揚大明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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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抓壯丁?





    陳雨的一番話慷慨激昂,可能應付不了精明的朱大典等人,但是身為理想主義者的趙梓隆無疑吃這一套。

    “好!”趙梓隆激動地站了起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他繞過桌子走過來,站到陳雨的面前,“本官心中一直有這樣一個夢想:將衛所軍訓練成強軍,證明不比營兵差,恢復太祖時代衛所的榮光。可是無人響應,從都司到衛指揮使司,人人都得過且過,小富即安,反倒顯得本官成了另類,不受同僚待見。本官雖然忝為指揮僉事,有分管之權責,也願意全力支持,但是缺乏一個千戶所來推動此事,所有的想法都只是空談。今天有你這句話,本官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寄託在你身上了!”

    果然成功地引君入甕,陳雨心想。他適時表現出謙虛的態度:“哪怕千戶大人願意委託放權,全權交由下官來做此事。但下官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百戶,雖有雄心壯志,卻怕承擔不起僉事大人這麼重的期望啊!”

    “不必過謙。”趙梓隆揮一揮手,“你放心,本官定會全力支持你!雖然朝廷近年來沒有委任清軍御史,但是這事本就是衛所的職責所在,沒有御史調度,咱們自己也可以做起來,要求地方州縣配合即可。除了經費本官無權撥付之外,只要你開口,本官要人給人,要名冊給名冊,哪怕清勾走到遼東、山西、雲貴,也奉陪到底!”

    陳雨大喜,拱手行禮:“那下官就先行謝過了。”

    趙梓隆搖頭道:“是職責內的事情,何必言謝?你在衛城等待一天時間,明天日落之前,本官命人將備禦後千戶所所有正軍的姓名、籍貫都抄錄一份給你,並派幾個得力的手下協助你清勾。你可以先從 文登縣籍貫的軍戶餘丁開始,縣衙那邊,知縣與本官父輩相識,待我寫一封信給你,交給知縣,定會鼎力支持此事。”

    陳雨更加高興:“有趙僉事大力支持,這次清勾一定會大獲成功!”

    出了衛指揮使司衙署大門,張富貴試探著問:“難不成咱們還真的為了幾個兵丁,北上遼東,南下江浙,西去雲貴?這不折騰死人嗎?”

    陳雨笑著說:“看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麼這會卻不開竅了,我說過要按照籍貫清核勾補嗎?”

    張富貴還是不明白,“那到底怎麼弄?”

    “只要有了這個名義,有了衛所的支持,我找到本縣之內及周邊所有的軍戶,不管是不是屬於備禦後千戶所的軍籍,一律勾過來便是。”陳雨說,“軍籍黃冊在我手裡,我說誰是,誰就是,難不成這些逃兵的家裡還敢質疑不成?”

    “啊?這不成了抓壯丁了嗎?”張富貴徹底傻眼。

    “錯,這不是抓壯丁,起碼我只針對軍戶,不殃及民戶。”陳雨狡黠的回答,“而且本質上仍然屬於清勾,只不過我省去了清核這個環節,不論原籍何處,只管勾補而已。再說了,軍戶們吃不飽穿不暖,軍籍所在的衛所也不管他們,加入咱們的隊伍,就能過上好日子,咱們這是積德行善啊,猴子! ”

    張富貴迷迷糊糊抓了抓腦勺:“聽起來好像有道理……”

    第二日傍晚時分,等待了一天的陳雨帶著趙梓隆抄錄給他的軍籍黃冊高高興興離開了衛城— —儘管這名冊中具體的名字對他而言只是廢紙,但是這份黃冊所代表的官方意義對他很有用。

    次日,文登縣衙門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知縣吳明晉上下打量著來人,二十出頭,很年輕,身材高大,十足武人的體魄,面相卻看著斯斯文文。此人官職品級不算低,一個正六品百戶,比他這縣太爺還高,不過在吳明晉眼裡卻算不得什麼。一個衛所武官而已,想理會就陪著說會子話,不想理會敷衍兩句打發走便是。

    尤其是對方提出了一個讓他生厭的提議之後,吳明晉就開始醞釀如何下逐客令了。

    清核軍戶、勾補繼丁?開玩笑,這樣棘手的事情,已經在文登縣官場消失很多年了,谁愿意幹?在吳明晉的記憶裡,上次這種差使的出現,好像還是天啟年間的事了,那時候自己還只是一個趕赴省城參加鄉試的生員,直到若干年後科舉及第,到文登赴任才聽本縣老吏提起過。

    再說了,朝廷已經很多年沒用派出清軍御史進駐各省了,這就意味著沒有勾補的考核任務下達給各州縣,也沒有專門的款項撥付下來。沒有硬性指標,沒有工作經費,誰會理一個百戶啊?如果不是忌憚衛指揮使司趙僉事及其背景,吳明晉早就拍案而起了。

    隨著陳雨侃侃而談,吳明晉一直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準備在對方說話的間隙裡插一句得體的話結束這場會面,而且不失自己的修養,也不至於太得罪趙僉事。

    這時對方一句話改變了他的想法。

    “……這事很麻煩,也會耽誤兄弟們不少時間,所以,為了推動此事的進展,千戶所準備了五百兩銀子,用來補貼縣衙的兄弟們——總不能讓他們枵腹從公嘛……至於縣尊統籌調度,勞心費力,您那一份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有銀子!吳明晉立刻打起了精神,已經到了嘴邊的逐客令立馬咽了回去,誰會和銀子過不去呢?

    他試探著問:“陳……陳百戶對吧?您說,千戶所要給咱們銀子來操持此事?”

    “沒錯。”陳雨拍了拍桌上的冊子,“這是威海衛指揮使司出具的軍籍黃冊,記載了近些年逃籍的正軍及其原籍、住址,文登縣境內的軍戶就要拜託你們了。我們雖然有名單,但是到底人在何處,只有貴縣的吏員和地方的里正才知道。”

    吳明晉義正言辭地回答:“清勾乃是朝廷軍國大事,關係到安邦治國、社稷穩定,身為州縣父母官,豈能置身事外?請陳百戶放心,本縣定會調集精幹能吏及各地裡正協助,保證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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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來者不拒





    在陳雨的打點運作下,威海衛指揮使司、備禦後千戶所、文登縣衙門都涉及其中,由他一手策劃的“清勾”拉開了帷幕。

    備禦後千戶所顧府大廳,各方派出的人齊聚於此,摩拳擦掌,等待大干一場。千戶所沒有什麼像樣的場所,陳雨那破屋也上不了檯面,只有顧府能拿得出手了。好在顧大錘現在對陳雨非常支持,二話不說,主動提出提供場地用作“會議地點”——儘管他對“清勾”並沒有什麼信心。

    與指揮使譚一崙等官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同,這些來自衛城、縣衙的小吏和本縣里正,他們很期待這樣的機會——清勾的對象幾乎沒有人願意進入衛所為軍,千方百計逃脫,有點積蓄的就會賄賂辦差的吏員,免於被勾丁的厄運。這就意味著能夠從中撈一筆橫財,比起衙門裡的差使,這種外派的差使油水更足。

    十幾個來自不同衙門、不同身份的人為了同樣的目的聚集於此,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語言。一個小吏模樣的人主動與身邊一個武官打扮的中年人寒暄:“老哥哪里高就?”

    中年人拱手道:“在下威海衛指揮使司知事張實,請問老弟何處發財?”

    “嘖嘖,老哥還是八品官身,失敬失敬。不才文登縣衙戶房書吏李桑。”

    “呵呵,原來老弟在縣衙戶房當差,這可是個肥缺。”

    “哪裡哪裡,混口飯吃而已。倒是這次'清勾',張知事可要發財了。你一出馬,那些家中有逃籍軍士的軍戶,還不是乖乖地奉上銀錢求你筆下留情,免得被勾丁。”

    張實擺擺手:“言過其實了,軍戶們窮得叮噹響,能有幾個子?再說了,我們僉事趙大人再三交代,一定要配合千戶所補足兵員,不得徇私舞弊,要是勾丁太少,我也不好交差啊……”

    “嘿嘿,上面交代的事情,做一半留一半,不必認真嘛。”李桑露出個你懂的表情,“再說,軍戶未必個個都是窮鬼,有些人有一技之長,會門手藝,還是能出點血的……”

    陳雨和張富貴等人來到大廳門口,正好聽到了這番對話。

    張富貴不忿地低聲對陳雨說:“事情還沒開始呢,這些人就打這些歪主意。都說衙門小吏滑不留手,果然不是騙人的……”

    陳雨伸手輕輕虛壓,示意他不要說下去,開口問身旁另一側的章管事:“千戶大人呢?”

    章管事恭敬地回答:“已經去請了,老爺馬上過來。”

    說話間,顧大錘從門外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笑呵呵地打招呼:“陳百戶來得這麼早?”

    陳雨也笑道:“時不我待,我也是著急啊,恨不得這事越快推動越好。”

    兩人一起走進大廳,來到上首。見正主出現,大廳裡嗡嗡的議論聲慢慢小了許多,大家都看著顧大錘,等他發話。

    顧大錘拱手作揖團團轉了個圈,說道:“辛苦諸位,百忙中抽空來到千戶所。本官姓顧,是本所千戶。這次請各位前來,想必你們已經知道緣由了,是為了'清勾'一事。具體事宜,請本所百戶陳雨為大家細說,整件事情,本官全權委託他辦理,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直接找他。”

    陳雨站到前方,朗聲說:“本人陳雨,是此次'清勾'的具體負責人。我做事喜歡乾脆,不愛說廢話,就兩句話:第一,'清勾'的對象,是所有本縣范圍內軍戶,軍匠也算在內,你們給我勾補回來的人,越多越好;第二,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威逼越好、遊說也罷,每個青壯獎勵三百文,每個匠戶獎勵二百文,就算是不再年輕的中年漢子,也給一百文!只要你能拉人過來,有多少人我給多少銀子,上不封頂!”

    在陳雨的計劃裡,青壯是用來做戰兵的,匠戶是用來填補炮坊等處工匠缺口的,上了年紀的軍戶,也可以種地,來保障戰兵的脫產訓練,各有各的用途。

    這話一出,大廳立馬熱鬧起來,吏員們紛紛議論起來。原本以為就只能從軍戶手中敲詐些零星的好處,沒想到向來以窮著稱的衛所居然還開出了賞格,這可是大明有了清勾制度一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李桑驚喜地對張實說:“張知事,你們衛所還有這等好事?這一趟出來辦差真是值了。”

    張實不解地說:“我當差這麼多年,從沒聽過那個衛所這麼做過,這個百戶行事真是出人意料啊。”

    “管他呢,有銀子就行。”李桑變戲法一般掏出一個小巧的算盤,劈裡啪啦打了一番,然後說,“青壯三百文,匠戶也給二百文,蚊子雖小也有肉。十個青壯就是三兩銀子,一百個就是三十兩,要是三百來個,嘖嘖,一百兩銀子妥妥地到手。也就黃冊上勾一筆的事情,這錢來得快……”

    張實給他潑冷水:“三百個?哪有這麼容易。老弟你是不知道衛所的實情,衛所的軍戶籍貫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都有,本縣范圍內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軍戶原籍都在外地,哪裡湊得出這麼多人?這賞格看著誘人,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人讓你勾,又怎麼領這銀子?”

    彷彿是為了反駁他這番話,陳雨繼續說:“順便補充一句:我說的是本縣范圍內所有軍戶和軍匠,不限於本千戶所軍籍黃冊上的名字。只要你能勾來,我統統收下。”

    張實忍不住大聲問:“敢問陳百戶,本縣范圍內的軍戶可不僅僅是你們千戶所,還有其他千戶所的人,要是勾補到了別家的人,怎麼辦?”

    陳雨手一揮:“你們只管勾人,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如果別的千戶所阻撓,讓他們來找我。”

    李桑笑得合不攏嘴:“這次發財了!”

    得到了賞金許諾的小吏們摩拳擦掌地開始了行動,在銀子的刺激下,他們的熱情格外高漲,積極性也遠勝往常的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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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殘酷”的勾丁





    文登縣米山村,坐落在縣城西南一處山腳下,村落依山而建,一條小河蜿蜒而過,穿過村莊。這裡的村民民風淳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雖然稱不上富足,但是勝在安穩。但是一群衙門差人的到來,打破了村里的寧靜。

    張實和李桑帶著一群衙門的幫閒,在四周村民膽怯的注視下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口。張實裝模作樣看了看手中的軍籍黃冊,手一揮:“就是這裡了,進去拿人!”

    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一個五六歲的女童迎了出來,惶恐地問:“官爺,什麼事啊?咱家沒犯啥事啊?”

    張實冷著臉說:“還說沒犯事?你家男人是叫蘇大吧,是衛所旗軍吧?他逃了籍,吾等奉命前來勾補繼丁。這是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小伙子怯怯地回答:“我叫蘇粗腿,蘇大是我爹……”

    張實點點頭: “年紀到了,勾走!”心裡默念,三百文到手。

    婦人一聽癱軟在地,口裡念叨著:“官爺你可千萬不能這麼做啊!當家的不在,咱兒子可是家裡頂樑柱,你把他帶走了,叫咱孤兒寡母怎麼活啊? ”

    幾個幫閒才不管婦人的死活,一擁而上,扭住了小伙子就往外走,留下女童抱著自己的母親嚎啕大哭。

    門口已經來了很多村民圍觀,看見這一幕很不忍心,紛紛指指點點。

    張實見眾人不讓路,大聲呵斥:“官家辦差,閒雜人等散開,否則鎖了你們去衙門吃板子!”

    一個老者大著膽子說:“這位官爺,蘇家是軍戶沒錯,可是蘇大被解到山西從軍,如果老朽沒記錯的話,要勾人也是山西那邊的官府來勾,怎麼就變成本縣拿人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李桑陰測測地說:“老人家,官家的事情,我奉勸你還是少管為妙。朝廷要清勾逃籍軍士,怎麼清核、怎麼勾補,豈是你能質疑的?”

    老者遲疑了一下,還想說什麼,張實取出黃冊說:“為逃籍軍戶說情,只怕也是心中有鬼。李書吏,你問問裡正,查查這人的底細,我在黃冊上看看有沒有他家的名字,要他家中也有人在衛所為旗軍,下一個就去他家!”

    一聽這話,包括老者在內,所有人都呼啦啦退後,讓開了道路,生怕倒霉的變成自己。

    張實和李桑等人得意洋洋地出了門,前往下一家。

    幾百步之外的一戶人家,家里數人都陷入了恐慌。

    女人喃喃道:“孩他爹,官府來抓丁了,這可咋辦啊?”

    男人無頭蒼蠅般走來走去,不停抓著腦勺,惴惴不安地說:“多少年了,朝廷都沒有清勾了,自此俺爹逃籍之後,俺天天提心吊膽,過了十幾年都沒動靜,爹都已經不在了,俺還以為躲過去了,這輩子都不用去衛所從軍,沒想到還是逃不掉。”

    一個七八歲的女童,一個三四歲的男童,依偎在母親的身邊,感受到了父母的惶恐,心中害怕,幾乎同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男人伸手想去捂孩子的嘴:“都啥時候了,你們也不省心,這麼大動靜,是生怕差人來得不夠快嗎?”

    手還沒碰到,他又縮了回去:“罷了,不過是早晚的事了,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總不可能帶著你們娘仨一塊逃吧?”

    女人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孩他爹,咋辦啊?”

    “咋辦咋辦,俺咋知道咋辦,又不是缺胳膊斷腿,只要能下地干活,他們肯定要勾走俺……”

    說到這裡,男人靈光一現,拍了一下腦袋,從角落裡找出一把砍柴刀,對準大腿,比劃了起來。

    女人驚恐地說:“這是要幹啥?”

    男人解釋道:“把腿砍瘸。他們總不會要個瘸子吧?”

    比劃了半天,自己砍自己終究還是下不了手,男人把刀遞給女人:“你來,照著腿中間砍!”

    女人哆嗦著問:“這麼砍,真瘸了咋辦?”

    “總比丟下你們仨受苦強,瘸了還是能養活你們的。”男人見她遲遲不動刀,大吼了一聲,“快點砍啊,來個痛快,再磨嘰就晚了!”

    女人一邊哭,一邊閉著眼剁了一刀。

    男人慘叫了一聲,捂著大腿破口大罵:“要你用力,耳朵聾了嗎?這見了血沒傷骨頭,哪能瞞過那些鬼精的胥吏?”

    “呯”的一聲,房門被用力推開,張實、李桑等人走了進來,看見這一幕,愣了一下。

    張實畢竟在衛所多年,對這事不陌生,大喝一聲:“這廝要自戕,躲避清勾!來人,把他綁了拖走。”

    男人的腿被胡亂裹了布條止血,然後被帶走了,剩下母子三人追在後面哭天搶地。

    類似的事情在文登縣各地上演,張實、李桑的同僚們奔赴各地,做著同樣的事情。一個接一個的青壯,被當做逃兵的繼丁送到了備禦後千戶所,同時被送來的,還有已經逃籍日久,和普通匠戶沒有區別的軍匠。這些人,剛一到就被鄧範和林阿福分別接收,前者被編成了新丁營,在老兵的看守下避免脫逃,後者則被帶到了新建的砲坊,無論年紀大小,一律成為了葡萄牙人公沙·德西勞的學徒。

    被“抓壯丁”來的新丁幾乎沒有一個是情願的,只不過在官府的威懾下敢怒不敢言。陳雨在察看這些新丁的時候,明顯地發覺不少人看著自己這個上官的眼神中夾雜著恐懼、厭惡甚至仇恨。

    他自嘲地對張富貴說:“猴子,看來我在這些人眼中成了一名十惡不赦的狗官了。”

    張富貴不解地問:“幹嗎不跟他們解釋呢?明明來這裡比在家中好,光靠餉銀就能養活一家人,只要知道這些,他們絕不會記恨,相反還會感恩戴德。”

    “先讓他們恨著吧。”陳雨說,“窮困已經磨平了他們的棱角,面對勾人的差役,他們連質疑的勇氣都沒有,還有些人寧願自戕也不敢反抗,需要一些憤怒刺激他們的血性。等到'清勾'結束,能勾來的青壯都到齊,我再把底交給他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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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百尺崖和鐵礦





    雖然用銀子開路,而且得到了指揮僉事趙梓隆、文登知縣吳明晉的支持,但是清勾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

    一天,衛指揮使司的知事張實來交接新丁的時候反應了一個情況:清勾的時候勾錯了外地的軍戶倒還沒什麼,可是涉及登州本地衛所,就有人不滿了。

    “昨天有個里正自作主張,為了貪圖賞銀,撇開我的同僚,私自勾了幾個繼丁送來,後來其家人告到了所屬的百尺崖千戶所,現在那邊聽說派了人阻攔我們進村子,村里還剩十幾個軍戶,我們的同僚無法進村勾人了。”

    陳雨得知後立刻對張富貴說:“猴子,叫上鄧範,帶些人過去會會兄弟衛所的人。”

    鄧範趕來後,提醒陳雨:“百戶大人,百尺崖是守……守禦千戶所,咱們只是備禦千戶所,咱矮了一頭,能夠說話解決的,千萬不……不要動手。”

    他見識了這位上官怒懟別衛的指揮僉事、登州總兵,連遼東副將祖大弼也敢得罪,可謂能動手絕不瞎比比的典型,心里為陳雨捏了把汗。那些人固然不能得罪,可畢竟是外地的,只要當時平穩過去了,後來也不會有太大隱患,而本地的衛所如果鬧的太僵,對誰都不是好事。

    “知道了,我也不是見人就懟的暴脾氣。”陳雨說,“只是守禦千戶所和備禦千戶所有何區別,都是千戶所,怎麼就低人一等了?”

    鄧範解釋:“守禦千戶所以陸上為主,主要是面向內陸作戰;備禦千戶所以海防為主,設立的目的就是備倭,雙方的性質不一樣。另外,守禦千戶所歸山東都指揮使司衙門直管,咱們則歸威海衛指揮使司管理。兩邊如果發生衝突,鬧到上官那裡去,吃虧的鐵定是咱們。”

    “原來百尺崖千戶所還是直管,親兒子啊,咱們是後娘養的。”陳雨這才知道山東的衛所之間還有高低之分,省管與市管的差距就很大了。他笑了笑,“我記得林阿福手下的工匠說過,百尺崖千戶所有鐵礦,我早就想摸摸他們的底了。現在因為勾丁的事情碰上了,就去會會他們。”

    他抬腳想走,看到了透露這個消息的張實,想了想,問:“你是衛城的人吧?”

    面對金主,張實態度很好,恭敬地回答:“陳百戶,我是衛指揮使司衙門的知事,名叫張實。”

    “原來是衛城的張大人……”

    張實連忙說:“當不起一聲大人,陳百戶折煞我也。 ”

    “呵呵,張知事,百尺崖阻撓我們清勾,這件事可是趙僉事非常重視的,現在我去跟他們交涉,你是衛指揮使司衙門的人,能不能陪咱們走一趟,給咱們撐撐腰?”

    張實心想,這事我早就提醒過你,勾人勾到別的千戶所,會有矛盾,你不聽,現在有了糾紛想給我招惹麻煩,想得倒美。他作躊躇狀:“百尺崖是山東都司直轄,不歸威海衛管,我去只怕也不頂用……”

    “十兩銀子。”陳雨伸手比劃了一個十字,“怎麼會讓張知事白跑呢,車馬費總該要給的。”

    張實立刻改口:“……清勾乃威海衛近期頭等大事,趙僉事交代我全力配合陳百戶,這件事自然責無旁貸。百尺崖就算不歸威海衛管,總還是衛所的人,天下衛所同氣連枝,總不能壞了規矩,咱們這就走吧。”

    陳雨點點頭,然後對身後的軍戶們一揮手:“走,跟我去搶人。”

    張富貴、鄧範和一群軍戶,跟著他呼啦啦出了門,趕往衝突發生的地點。

    文登縣與榮成縣交界處的崖西村,離百尺崖千戶所很近。當陳雨等人趕到時,負責清勾的書吏和差人們早已和百尺崖千戶所的人對峙半天了。

    見援兵來了,為首的書吏帶著裡正如釋重負,上前解釋來龍去脈:“……咱們之前勾了幾個軍籍在他們千戶所的餘丁,結果捅了馬蜂窩,百尺崖的副千戶親自帶著一群人來阻撓,說咱們壞了規矩,不依不饒,除了讓咱們把人退回來,還說不准咱們踏進村中一步!”

    陳雨有些不解:“勾了他們的人,有不滿可以理解,可是副千戶親自帶人來封村,這就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聽說這村里後山有鐵礦,村里的青壯不管是不是軍籍,都靠挖鐵礦謀生。被咱們勾走的那人交代:村里還煉鐵,打造鐵器甚至刀劍偷偷賣出去,而且這一切都是百尺崖千戶所撐腰,大頭也被他們拿去了。”書吏壓低聲音說,“估計是怕咱們知道挖他們礦煉鐵、私自買賣的行徑,洩露出去對他們不利,所以做賊心虛……”

    鐵礦?煉鐵?

    陳雨的眼睛一亮,原來百尺崖擁有的鐵礦就在這個崖西村後山?而且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採礦冶煉產業鏈?

    他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原本就覬覦這裡的鐵礦,現在居然還有一個採礦冶煉一條龍的產業鏈,簡直是意外之喜。他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趕早不如赶巧,今天就要摟草打兔子,把清勾和鐵礦的事一併做了。

    他帶著人走向村口。對面站著二十幾個人,為首的武官打扮,正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我是威海衛備禦後千戶所百戶陳雨,奉命清核軍伍、勾補繼丁,請問閣下是?”

    武官哼了一聲,輕蔑地回答:“本官百尺崖守禦千戶所副千戶馮守義。清勾這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早就是走過場而已,雖然本官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熱衷此事,但是規矩就是規矩,這個村里有一半都是本所軍籍,就算要勾丁補員,也是咱們千戶所的事,輪不到你來挖牆腳。趁本官還沒發火,趕緊帶著你的人走,不要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

    “是嗎?”陳雨作出一副疑惑的樣子,“我們聽衛指揮使司的人說,這裡都是咱們千戶所的人呢?要不這樣吧,馮副千戶你先讓咱們進村去清核,要是核實之後確實不是咱們的人,我立馬就走,如何?”..

    “不行,你們不能進去!”馮守義的臉色難看起來,“你一個小小的百戶,闖到別的千戶所肆意妄為,還有沒有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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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約架





    聽了馮守義的話,陳雨把張實拉過來:“這是威海衛指揮使司的知事,專門負責此次清核,有他帶著咱們進去,算不算守規矩?”

    馮守義冷笑幾聲: “哼哼,威海衛指揮使司的人又如何,咱們百尺崖可是歸山東都司衙門管,不歸威海衛管!莫說一個小小的知事,就算是指揮使來了,說話也不管用。我說不能進,你們就不能進。”

    陳雨拉下臉:“'清勾'乃是關係到衛所存亡的大事,莫說你們歸山東都司管,就算歸五軍都督府直轄,也是衛所的一份子,居然敢阻攔我們入村清核,這官司就算打到都司衙門去,我們也佔理!我倒要看看,在朝廷制度面前,你一個副千戶能有多大能耐,能逆流而行?”

    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馮守義有了一絲猶豫。

    如果只是千戶所之間的糾紛,他有這個底氣對峙甚至驅逐對方,就算威海衛指揮使司也嚇不倒他,畢竟百尺崖千戶所不歸對方管。可是這百戶口口聲聲拿朝廷制度做擋箭牌,這就讓他有些投鼠忌器了。雖然清勾制度名存實亡,可是畢竟沒有廢除,自己也是衛所的人,明面上還是要遵守、維護的。

    見他猶豫,陳雨帶頭就往裡走,口中還吆喝:“弟兄們,跟我進村,按照軍籍黃冊,挨家挨戶搜查,凡是軍籍,一律勾了帶走!”

    馮守義大怒,伸手去推陳雨,厲聲說:“都說了這村的軍籍是咱們千戶所的,你胡亂勾補,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勾錯了自然有上頭來判定對錯,到時候要懲治我也絕無二話,可是你此刻阻攔我,就是對抗朝廷的清勾,我才要問你一句,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陳雨撥開他的手,“你再推一下試試?”

    馮守義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的上綱上線惹得動了肝火,又不好直接反駁,恨恨地再推一把:“本官就推你怎麼了?”

    陳雨被他一推,誇張地往後一躍,重重地摔在地上,大聲呼叫:“居然敢對抗清勾,還當眾行凶……哎呀,疼死我了。”

    馮守義愣了一下,隨手一推,有這麼大力嗎?

    張富貴護主心切,立刻衝了上來,伸手就要拔刀,嘴裡罵罵咧咧:“你奶奶的,敢動咱們百戶大人,俺管你是是不是千戶,信不信俺一刀剁了你的爪子?”

    威海衛這邊的軍戶們紛紛湧了上來,將馮守義等人團團圍住,喝罵不止。馮守義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勢單力薄,但在自己的地盤也不示弱,立馬罵了回去。

    鄧範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陳雨,陳雨卻搖搖頭,低聲說:“待會要是動手,不動兵刃。”

    鄧範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點點頭。他明白陳雨的意思,衛所內部的爭鬥,如果動了兵刃,見了血甚至死了人,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而赤手空拳,再怎麼打也在可控範圍之內。

    這時雙方的嘴炮已經上升到了互相推搡,雙方互不相讓,擠成一團。忽然有人在混亂中踹了張富貴一腳,張富貴毛了,將刀拔出半截,想要砍人。

    鄧範及時趕到,拽住了張富貴的手,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張富貴腦子也靈活,立馬將刀插回鞘中,大喝一聲:“兄弟們,揍這群丫的!”

    在張富貴、鄧範兩人的帶領下,軍戶們放下了長矛,擼起袖子撲了上去。

    馮守義也不傻,看出了對方的意圖,對左右吩咐:“他們不動刀子,咱們也不動。”

    崖西村的事情,終究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事情,要是被上頭知道了,從千戶到自己都要吃掛落。所以這起衝突,控制在小範圍內不鬧大最好,真要鬥毆死了人,追查起來,再順藤摸瓜查出他們千戶所私自煉鐵打造鐵器刀劍出售賺錢,事情就不是兩個千戶所衝突這麼簡單了。

    百尺崖千戶所在崖西村採礦煉鐵的事情不是秘密,可是上頭默許的是他們打造刀劍等兵器自用,而不是私自出售。歷朝歷代對兵器大規模流入民間都是禁止的,本朝也不例外,這樣的違禁事情,沒人知道還好,要是被上頭知道了,肯定會追究責任。馮守義之所以態度強硬,倒不是擔心被錯勾了幾個餘丁,而是擔心崖西村的秘密洩露。

    兩邊的人都各懷心思,很有默契的放棄了械鬥,改用拳頭,以最原始的方式開始了互毆。

    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又正值壯年,打起架來絲毫不含糊,拳拳到肉,砸的“劈啪”作響,悶哼不斷,不時有人氣力不支,被打倒在地。

    威海衛這邊的人畢竟多一些,幾分鐘後,逐漸佔據上風。百尺崖千戶所的人雙拳難敵四手,接二連三被幹趴下。馮守義雖然是在場官職最高的人,可是打起群架來,誰還管他官大,臉上、身上也是挨了幾記老拳,背後被人踢了幾腳,狼狽不堪。

    隨著百尺崖千戶所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眼看鬥毆就要形成一面倒的趨勢,終於有人被打紅了眼,“鏘”的一聲拔出了刀,朝對面劈了過去。

    “啊”的一聲慘叫,張富貴捂著左手胳膊,退了幾步,指間有鮮血留下。

    這個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雙方不約而同停止了爭鬥。

    馮守義還沒想好怎麼應對,陳雨已經撲了上來,抱住張富貴,大聲喊:“猴子,你怎麼了?”一邊喊,一邊眨眼使眼色。

    張富貴會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陳雨順手抹了一把血跡塗抹在他的胸口,然後回頭怒目而視:“馮副千戶,你為了阻攔我們清勾,居然行凶殺人,這筆賬我們記下了。現有威海衛的張知事作證,等我層層禀報上去,你就等著倒霉吧!”

    鄧範指揮幾個軍戶過來,裝模作樣抬著張富貴,然後跟在陳雨身後原路返回。

    看著對方忽然撤了,馮守義頓時懵逼了,發了半天愣之後,他回頭暴跳如雷地問:“剛才是誰動了刀子?你是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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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你的極限在哪裡





    第二天,威海衛指揮使司。

    “百尺崖千戶所阻攔你們清勾,還行凶傷人,傷者重傷,奄奄一息?”聽了陳雨的述說,趙梓隆狐疑地問。

    “正是。”陳雨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我勾錯了人,自然有衛司、都司來裁定,豈能由百尺崖千戶所干涉?這往輕了說是山頭主義,往重了說是破壞朝廷法度,一定不能姑息。”

    縣官不如現管,一手炮製了這件事之後,他之所以沒有去找指揮使譚一倫,而是找指揮僉事趙梓隆,正是看中趙梓隆對清勾之事的重視。唯有上官重視,這件事才能按照自己計劃的軌跡發展,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趙梓隆沉吟半響,開口道:“茲事體大,不能聽你一面之辭,本官去你千戶所看看傷員再說。”

    陳雨一愣:“這個不必了吧,怎麼能勞動僉事大人你的大駕?”

    “無妨,事不宜遲,現在就走。”趙梓隆站了起來,“你帶路,咱們走吧。”

    一行人到達千戶所後,陳雨恭敬地說:“傷員在自己家中養傷,不能起身相迎,還請僉事大人移步前去。軍戶困苦,家中破舊,只有委屈大人了。”

    “不急,本官想先看看你練兵的情況。”趙梓隆不動聲色地說。

    陳雨本就擔心張富貴的“傷勢”被識破——胳膊上傷了道口子,無論如何談不上奄奄一息——聽趙梓隆想看練兵,反倒鬆了一口氣,正好還給了自己彌補的時間。

    他伸手示意:“請僉事大人隨我來。”等趙梓隆走到前面後,他回頭對一個軍戶低聲說,“去告訴猴子,僉事大人等會去看他,讓他裝像一點。”

    在演武場,正好老兵們給新丁進行適應性訓練。一部分新丁在棍棒的監視下,頂著烈日站軍姿,一動都不能動,稍微一搖晃就要吃棍子;另一部分新丁握著木頭槍尖的長矛,對著一排排的人形木靶進行刺殺訓練。

    趙梓隆饒有興致地問:“別人練兵都是練陣法,你這練兵的法子卻是什麼門道?”

    陳雨解釋:“站著不准動,起碼一個時辰,這是培養新丁的紀律性和忍耐力;反复練習刺殺動作,是為了適應咱們的戰術——目前咱們以長矛陣配合火銃為主,不需要花哨的把式,一招鮮就足夠了。至於那些華而不實的陣法,在實戰中完全無用,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上面。”

    趙梓隆點點頭:“雖然簡單,但是實用,也難怪您能橫掃登州境內的鹽梟,還能在平叛中立下功勞。再帶我去看看製造火銃的作坊吧。”

    來到擴建後的火銃作坊,工匠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工作,鐵爐的風箱拉得呼呼響,有人捶打鐵片,有人打製槍機部分,有人用橫置手搖鑽床給成型的銃管打磨鑽孔,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趙梓隆覺得這種分工的方式很新鮮,問道:“本官所知的工匠製作火銃,都是一個人捶打、鑽孔,怎麼到了你這裡,就各做各的?這樣下去,會不會只熟悉其中一項,而荒廢了其他的流程?”

    簡單的流水線式分工,是陳雨的主意,這樣比一個人從頭到尾包辦整個火銃的過程效率要高。他解釋道:“如果我只是打造一兩杆火銃,那麼一個人包辦是正常的,可是要製作幾十、幾百,甚至上千桿火銃,這樣的的方式就不合理了,一個月也造不出一桿火銃。”

    他指著成環形排列的工位:“僉事大人請看:從鐵料的捶打,到捲管、鑽孔、裝配以及最後的驗收,每個人根據自己最擅長的手藝負責其中一個環節,熟能生巧之後,這個環節的速度就會提高許多。當每個環節都提高速度之後,整個火銃製作的速度就能得到提升。以前一桿火銃需要一個半月,現在在材料充足的前提下,只要十來天。”

    趙梓隆分管的職責就有軍器一項,對火器的性能和製作流程的熟悉程度比其他官員強許多,聽見通過分工專精的方式就能把生產時間壓縮到原來的三分之一,著實被震驚了。

    他忍不住提出要求:“讓本官試一試你們製作的火銃。”他想看看,這樣神奇的速度製作出來的火銃是不是粗製濫造的貨色,只是為了討好迎合上官的產物。

    “去選一把火銃給僉事大人試銃。”陳雨吩咐左右。

    “不,你們做好的成品在哪裡,我自己去選一把。”趙梓隆拒絕了陳雨的安排,親自來到存放成品火銃的倉庫,隨手挑選了一把。在他看來,只有隨即抽取的才能看出一批火銃的質量。

    “呯!”

    槍響之後,趙梓隆放下火銃,看著五十步之外的人形木靶,滿意地點點頭:“可擇人而中,這樣的火銃,堪稱精良,就算兵部督造撥付的也比不上。聽說你還打算鑄造大砲,不如也一併去看看。”

    陳雨雖然不知道趙梓隆的消息為何這麼靈通,但是鑄炮得到了朱大典等人的認可,他也沒打算隱瞞。

    “請僉事大人隨我來。有件事須告知大人,整個文登縣都無人會鑄炮,所以我這次從登州城網羅了一些夷人過來幫忙。這些人都是原來的孫元化孫軍門從廣東那邊聘請的,是鑄炮的行家……”

    在尚未完全完工的砲坊內,公沙·德西勞和幾個葡萄牙人正在通過陸若漢的翻譯,向一群工匠講解技術要點。德西勞的身旁,是一門尚未完工的大砲粗胚。可能是過於投入,德西勞並沒有發現站在窗口的陳雨和趙梓隆,只顧著邊比劃邊講解。

    “……鑄鐵炮為了避免炸膛的風險,有必要將炮壁加厚,雖然這樣會增加重量,但是對於安全來說,是值得的……”

    趙梓隆好奇地打量了這些藍眼睛金色毛髮的夷人之後,仔細端詳那門沒有完工的大砲樣品。良久,讚歎地點點頭:“練兵、制銃、鑄炮,白手起家,從無到有……陳百戶,本官真的很好奇,你的極限在哪裡,究竟你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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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交涉





    對於趙梓隆的稱讚,陳雨謙虛地回答:“僉事大人過獎了。身在衛所,下官只是想為衛所做一點事情,讓身邊的軍戶過上好日子,並沒有太長遠的打算。”

    趙梓隆盯著他看了半天,難得一見地露出了一絲微笑:“走吧,找個地方談談,你需要本官為你做什麼。”

    陳雨有些愕然:“不去看傷員了嗎?”

    “有這個必要嗎?”趙梓隆意味深長地說,“如果真的傷重,此刻需要的不是打擾,而是療傷修養;如果不是真的,本官的出現只會讓那位軍戶和你尷尬,何不繼續裝糊塗呢?”

    陳雨這下真的有些尷尬了,他訕訕地說:“僉事大人,下官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

    趙梓隆負手而立,緩緩地說:“是否有人在衝突中受傷,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清勾遇到了阻礙。本官雖然支持你勾補軍士振興千戶所,但並不是意味著什麼事都會幫你扛下來。事情涉及百尺崖 守禦千戶所,那裡並非威海衛管轄範圍,想要本官插手此事,就得先看看你的表現能否說服我。”

    陳雨有些汗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輕視古人。除了知道歷史大勢和一些知識上的優勢,現代人在揣摩人心、權謀鬥爭方面,未必就是古人的對手。趙梓隆很顯然看穿了他“誇大事實、栽贓嫁禍”的小伎倆,所以要實地考察他練兵、制銃、鑄炮的效果,來判斷是否值得冒著得罪山東都司直屬千戶所的風險,來繼續支持清勾行動。

    “經過親眼見證之後,本官認為,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你仍然是值得信任的。尤其是找來了夷人鑄炮,足以看出你的雄心壯志,這一點大大出乎本官的意料。”趙梓隆看著他,“衛所出一個這樣的人才不容易,本官也不希望你因為這些挫折停下腳步。所以,本官決定支持你。”

    陳雨鬆了一口氣,拱手道:“僉事大人英明,下官一定會做出一番成績,來回答大人的信任與支持。”

    趙梓隆問:“那麼,現在你可跟本官說實話了嗎?僅僅因為幾個軍戶,去得罪百尺崖千戶所的人,顯然不划算,以你的精明能幹,應該不會做這樣的蠢事。說吧,那裡還有什麼值得你貪圖的東西?”

    陳雨徹底服氣了,雖然這位僉事大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對於衛所的發展還有些理想主義,但其他事情非常精明,些許伎倆很難騙過他,也許說實話是更好的選擇。

    “不瞞僉事大人,下官需要更多的鐵料來支撐製作火銃和鑄炮,僅靠衛所倉庫的存貨完全不夠。而百尺崖千戶所這次阻礙咱們清勾的崖西村,正好背靠一座鐵礦,這個村子幾乎全村人都為千戶所效力,挖礦、煉鐵、打造鐵器,拿下這個村子,我就再也不用為材料的事情發愁了……”

    趙梓隆躊躇道:“百尺崖千戶所坐擁鐵礦一事,本官也是知道的,這是他們獨一無二的優勢,別的地方不能比。不過僅僅因為清勾,似乎不足以作為謀取這座鐵礦的理由……”

    陳雨嘿嘿一笑:“如果只是打造刀劍自用,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他們打造的兵刃都賣出去賺錢了。私自煉製鐵器兵刃,以此作為謀取私利的手段,這樣的理由,是不是充分許多?”

    趙梓隆有些意外:“若真是如此,那就好辦了。”

    “可是百尺崖不歸咱們威海衛管,這事……”

    “本官自有辦法,你盡 放心。”趙梓隆篤定地說。

    第二天,陳雨等人簇擁著趙梓隆來到了百尺崖千戶所。此刻的千戶所已經是如臨大敵,上百軍戶手執兵刃,緊張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

    馮守義老遠就大聲喊話:“姓陳的,你又來作甚?”

    陳雨作出愕然的模樣:“馮副千戶,你砍傷了我的人,我來討個說法不行嗎?事情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馮守義恨恨地說:“這件事我已經禀報了千戶大人,他已經修書準備送往都司衙門,解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和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時趙梓隆挺身站了出來,朗聲說:“對付自己人如臨大敵,這股勁怎麼不用來對付外敵?本官問你,平叛之役你可曾參與,去遼東打韃子你可有膽量?”

    馮守義愣了愣,“你誰啊?少拿大帽子壓我,衛所能吃上飯就不錯了,還去打仗?那都是營兵的事,你們誰愛去自己去,別拉人下水。”

    “這是威海衛指揮僉事趙大人,你還不趕緊上前參見。”陳雨呵斥道。

    “呵呵,抱歉,威海衛管不到百尺崖,恕本官無禮了……”馮守義有些不以為然,縱然官職比自己高,可是自己不歸他管,也沒什麼忌憚的。

    “住口!”一個聲音從馮守義背後傳來,一個年過五旬的武官走了過來。

    “千戶大人?”馮守義趕緊迎上去,“這裡交給屬下處理就好,您何必出來呢?”

    被他稱為千戶大人的武官充耳不聞,越過他走向趙梓隆,恭恭敬敬地行禮:“下官嚴正,見過僉事大人。”

    趙梓隆頷首道:“與嚴大人許久未見了。”

    這一幕讓馮守義和陳雨都愣住了,瞧這架勢,兩人早就認識,而且關係非同一般,要不然嚴正一個正五品的千戶,沒必要對一個沒有隸屬關係的四品指揮僉事這麼畢恭畢敬。

    百尺崖千戶所衙署外。

    陳雨和馮守義帶著各自的人,守在門口,互相瞪著,誰都不願輸了氣勢。趙梓隆和嚴正進去“敘舊”,已經有半個時辰了,還不見出來,也不知道說啥能說這麼久。

    互相瞪了半天,馮守義忍不住低聲說:“你一個外所的百戶,跑到咱們百尺崖來撒野,別以為帶個指揮僉事就了不起了。不怕嚇唬你,咱們千戶大人可是濟南府來的人,在都司衙門有關係,惹惱了他,小心你這百戶位置都保不住!”

    陳雨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都懶得回答。

    張富貴哼了一聲:“俺家百戶都不稀得搭理你。都司衙門的關係算什麼,俺百戶大人可是和現任山東巡撫朱軍門、登萊巡撫陳軍門都是有交情的!”

    馮守義先是一愣,繼而捧腹大笑:“還兩位軍門,你咋不說個兵部尚書、當朝首輔有交情呢?”他身後的軍戶一齊大笑,威海衛這邊的人則怒目而視。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07:18
第一百零九章形勢大好





    兩人正在斗嘴的時候,“吱呀”一聲,衙署的大門打開了,趙梓隆走出門外,朝門內拱手道:“嚴大人請留步。”

    嚴正卻跟了出來:“下官送送僉事大人。”

    談完了?陳雨和馮守義立刻分別迎了上去。

    趙梓隆路過陳雨身邊時,輕輕地說了聲:“妥了,走吧。”

    陳雨滿肚子話想問,可他也知道這種場合不適宜談這些話題,把好奇都吞回了肚子裡,跟在趙梓隆身邊走了。

    馮守義忍不住問:“千戶大人,那年輕僉事說啥了?”

    “對僉事大人恭敬一些!”嚴正瞪了他一眼,“事情都是你惹出來的,好好的招惹他手下的那名百戶幹什麼?他要勾丁,你讓他勾就是了,崖西村那麼多鐵匠,少幾個又有什麼關係?”

    “屬下還不是怕洩露了村里的秘密……”馮守義辯解道。

    嚴正嘆了口氣,“現在好了,都知道了。你我的命運也決定了,我免去千戶一職,調回都司衙門經歷司做個經歷……”

    “經歷?”馮守義忍不住問,“從正五品千戶到六品經歷,這不是貶職嗎?”

    “這還是趙僉事替我遮掩,要不然這個六品經歷都沒有。”嚴正搖搖頭,“私自開礦、煉製鐵器刀劍售賣盈利,歷來都是朝廷禁止的事情,這事沒人知道還好,知道了就必須追查罪責。你也跑不掉,免去副千戶之職,降為試百戶,留原所待用……”

    “憑什麼?”馮守義火冒三丈,“他不過是個威海衛的指揮僉事,怎麼能代替都司衙門發號施令?再說了,千戶大人您不是在都司衙門有關係嗎,而且昨天連夜送去了書信,難道沒用?要不然您去濟南跑一趟,把開礦煉鐵賣鐵器的事壓下去?”

    嚴正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無奈:“趙僉事就是本官在都司衙門的關係 …”

    馮守義頓時傻眼了:“什麼?”

    ……

    “什麼,您和他居然是這樣的關係?”陳雨吃驚地問。

    回去的途中,趙梓隆在陳雨的糾纏下,說出了他和嚴正之間的秘密。陳雨有些不敢置信,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趙梓隆點點頭,淡淡地說:“他是我二叔的老部下,能外放到地方衛所做千戶,全都是靠了我二叔的提攜。所以,他的去留,不過是二叔一句話的事情。二叔向來疼我,加上崖西村的事情,我一封信過去,於公於私,二叔都會採納我的提議。”

    “所以,您提出的處置意見,其實也差不多是最終的結局了,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以這麼說。”

    陳雨咋舌不已,沒想到自己無意中抱了這樣一根大腿——趙梓隆的二叔居然是山東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同知,從二品的高官!這趙僉事簡直是個隱藏BOSS啊,當真是撿到寶了!

    當在紙上看到古代的這些官職時,陳雨覺得這只是一個符號,什麼衛指揮使司的同知、僉事,什麼都司的二三品武官,都不算什麼,哪有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這樣的官職顯赫?可是真正進入到這個真實的年代後,身為一個底層的軍戶,陳雨才覺得這些以前看著不起眼的官職背後代表了怎樣的權勢。

    當自己一無所有時,一個顧府的管事就能折磨得自己死去活來,一個千戶幾乎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即便做了百戶之後,什麼千戶、總兵都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一個衛指揮同知聯手都指揮僉事設局,差點讓自己在戰場上送命;現在一個憑藉自己一己之力難以撼動的直轄千戶所,在趙梓隆這個官二代一句話之下就灰飛煙滅,看似驕橫的馮守義之流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權力,真是個好東西。陳雨兩世為官,對權力的認識更加深刻,也更加渴求掌握權力。好在現在有了不錯的開局,直接上司顧千戶已經放權,也抱牢了間接上司趙梓隆的大腿,還得到了朱大典、陳應元的賞識,只要好好經營,遲早可以出人頭地。

    解決了百尺崖千戶所的麻煩之後,好消息接二連三而來。

    歷時一個月的地毯式清勾結束後,整個文登縣內的軍戶餘丁被一掃而空,備禦後千戶所的青壯增加了近千人,老兵加新丁達到了一千三百多人,千戶所終於變得名副其實了;上了年紀的軍戶也被勾補了三四百人,彌補土地耕種人手的不足;同時軍匠也增加了一兩百人,制銃和鑄炮的工匠都夠了。

    朱大典那邊敘功的折子也看到了效果,山東都指揮使司按兵部、五軍都督府的指示,任命陳雨補缺威海衛備禦後千戶所副千戶,陳雨掌控千戶所也變得更加名正言順了。這次升遷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所以領取了副千戶的告身、腰牌後,陳雨也沒有太多的感觸,還不如剛剛升為百戶那會驚喜。

    百尺崖守禦千戶所也收到了官方的調令,原千戶嚴正調到都指揮使司衙門另行安排職務,千戶一職暫由威海衛指揮使僉事趙梓隆兼任,原副千戶馮守義降為試百戶,負責千戶所日常的事務。而被他們視為小金庫的崖西村鐵礦,則被悄悄移交給了威海衛備禦後千戶所管理。一切人事安排幾乎都按照陳雨的意願進行。

    原本陳雨還想來個趁你病要你命,直接把百尺崖千戶所的青壯都拉過來,繼續擴編自己的隊伍,讓百尺崖千戶所變成一個空城,卻被兼任千戶的指揮僉事趙梓隆拒絕了。

    他的原話是:“我支持你振興衛所,但只能在你的一畝三分地裡折騰,不能整垮其他的千戶所。做得太過,嚴正和馮守義今日的遭遇,就會是你明日的下場。”話說到這份上,陳雨只能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瑕不掩瑜,形勢仍然一片大好。經過洗牌,陳雨以副千戶的身份成了威海衛備禦後千戶所真正的話事人,還掌握了一直覬覦的鐵礦,手底下的隊伍也大大增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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