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兩面三刀
聽見對方撂狠話,大有同歸於盡的意味,潘明一時沒了主意,望向錢仁。
錢仁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猶豫了片刻,然後說:“是學生孟浪了,考慮不周,陳副千戶、撫台與東主同朝為官,沒必要為了些許小利撕破臉。既然私自出海是違禁之事,那麼就繳納罰銀便是,不過茲事體大,必須再回天津一趟,向各位大人請示,而且船上都是貨物,沒有這麼多現銀,也必須從天津取來。”
“這個倒是可以。”陳雨沒想到這個錢仁思路很清晰,而且做事果斷,一下子就看出了隱患所在,不惜壯士斷腕。既然對方願意服軟,其他細節都好商量。
“另外學生有個不情之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沒必要拿去煩擾聖上了,您說對不對,陳副千戶?”
陳雨回答:“既然事情能解決,就沒必要驚動聖上了。他老人家日理萬機,沒空管這麼多瑣事。”
定下了基調,其他的事情商議起來就容易了,雙方很快就把罰銀的具體數目和交割的時間談妥。
等陳雨出門後,潘明迫不及待地問錢仁:“錢先生,怎麼突然就服軟了?這可是本金的三成啊,數以萬計的銀子啊,不是幾百兩的小數目,就這麼送給他們?”
錢仁斜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這個愣頭青早早地透露了鄙人東主的身份,也不至於這麼被動。現在他知道了東主的底細,雙方真要一較高下,倒霉的肯定是咱們。不服軟,還能怎麼辦?”
潘明輕輕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小人嘴快,該打。不過小人還是不明白,把事情捅破又如何,分明對兩邊都不利,咱們又為什麼如此忌憚?”
錢仁嘆了口氣:“當今聖上正愁無銀子可用,想收礦稅又怕群臣反對,現在咱們這些私自出海的人送上門去,因為違背祖制,沒人敢站出來說話,最後不被剝皮吸髓才怪。相比之下,花點銀子買平安才是正確的選擇。”
“小人明白了,事情若直達天聽,咱們的損失更大,而這姓陳的屁事沒有,頂多把銀子吐出來,怪不得有恃無恐……”
錢仁用鄙夷地眼光看著他,心想,你才反應過來啊?若不是其兄長是值得拉攏的實權派官員,自己才懶得跟他廢話。
他有句話卻沒有和這個草包說。回到京城,一定要建議東主,以“與民爭利”、巧立名目“橫徵暴斂”的罪名彈劾陳雨和為其站台的陳應元,敲掉這個海上的攔路虎。之所以以示弱的姿態懇請陳雨不要講此事上達天聽,就是要先下手為強,用一面之詞忽悠皇帝,採信自己這邊的言論。
這邊在分析利害,那邊陳雨來到陳應元的書房,把交談的內容都告訴了陳應元。
陳應元問:“他們就這麼退讓了?”
陳雨恭敬地回答:“撫台的身份不便和這些人爭執,可下官沒有什麼顧慮,直接圖窮匕見,他們就慫了,答應按咱們的規矩繳納罰銀,不過船上大多是貨物,現銀不多,他們答應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銀子送來,下官也答應了他們,銀子一到,就解封船隻,讓他們把船貨帶走。”
陳雨只是含糊地提了一句,並沒有說明具體數目。其實這五艘船的貨物價值經顧彪等人估計,大約十萬餘兩,嚴格按照三成的標準繳納罰銀,那就是三萬兩起步。但這個數字他絕不會主動告知陳應元,免得把撫台大人的胃口撐大了,對自己沒好處。
“然後呢,這件事是不是告一段落了?”陳應元沒有接觸過海貿,還以為是幾千兩銀子的事情,注意力都在如何化解矛盾之上。他覺得事情這樣和平解決也不錯,畢竟裡子已經得到了,對方願意給銀子,面子問題就不必過於糾結了,大家同朝為官,又沒有私人恩怨,把堂堂刑部左侍郎得罪狠了,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陳雨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如果我是撫台,銀子會收,船也會放,但是轉身就會寫個折子遞上去,把刑部左侍郎惠世揚、天津兵備道潘達、天津衛總兵王洪等人都參一本。”錢仁估計想不到,陳雨也和他一樣玩起了兩面三刀,當面說得好好的,背後卻也是捅刀子。
陳應元吃了一驚,收了銀子還往死裡整,這是官場大忌啊。他不解地問:“為什麼這麼做?他們不是已經服軟了嗎?”
陳雨冷靜地解釋:“首先,惠世揚等人只派出一個幕僚、一個兵備道的家人來處置此事,並口出惡言,說明他們心裡傲慢自負,根本沒有妥協的打算,只不過忌憚下官的威脅,不得已捏著鼻子服軟而已,口服心不服。而且一次出海就繳納數量不菲的銀子,以後還要繼續繳納,說不心疼沒人信。他們表面上退讓,但心裡的刺已經紮下了,背地里肯定會動手腳對付咱們。您是封疆大吏,動你困難些,需要時間和精力來尋找把柄彈劾您,但是對付下官就簡單多了,說不定到了下個月,我這個副千戶及水營統領的官職就被免了。”
陳應元想了想,似乎還真有這個可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惠世揚等人表面退讓,卻懷恨在心,私底下報復,他又哪有這麼多精力來應對?
“其次,從長遠來看,就算惠世揚等人忍氣吞聲,可是大股商船隊的背後都有朝中大佬的影子,對付了一個惠世揚,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刑部侍郎之後,說不定還會出現尚書、閣老。”陳雨說,“與其一個個地鬥法,還不如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莫說你了,就算是本撫,扳倒一個刑部左侍郎又哪有這麼容易。”
“這個問題,之前已經和撫台禀報過了,把事情捅到聖上那兒去,事情就容易了。”陳雨說,“那個幕僚這麼緊張,恰恰說明這是惠世揚等人的軟肋。如果涉及礦稅、商稅,江南籍貫的文官沆瀣一氣、同氣連枝,聖上確實不好下手,可是對付上不得檯面的海商,而且是各自為戰,沒有抱團,那就容易的多。只要聖上龍顏震怒,別說一個侍郎了,閣老都扛不住。只要惠世揚一倒台,就達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其餘人再也不會步其後塵,以後罰銀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