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鐵衛 作者:小雨非非(連載中)

 
mk2258 2018-7-1 06:58: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8 65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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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暗度陳倉





    孔有德朝門口的親兵努了努嘴,兩名親兵會意,等這名千總踏出門口,抽刀砍向他的脖頸。血光沖天,一個頭顱咕嚕嚕滾落在地。這名千總死都沒想到,孔有德會食言。

    “我說過不勉強你跟我走,可是沒說不殺你。”孔有德朝地上的頭顱吐了口唾沫,然後看著眾人,“還有誰想跟他一樣的下場?”

    其餘人噤若寒蟬,無人敢再發出反對聲音。

    孔有德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大家都願意幹,那就三日後出發,由水城登船出海。”

    與此同時,“銃城”上,在隆隆的砲聲中,陳雨眺望著城內的動靜,感覺有些納悶。當日砲擊你來我往何其猛烈,怎麼這兩天城內的砲擊就像陽痿了一樣,軟綿綿的,毫無威脅,反倒是官兵這邊的紅夷大砲吼叫得挺歡。雖然李九成的死對叛軍打擊很大,但也不至於讓叛軍萎靡到這種地步啊?

    難道叛軍在醞釀什麼陰謀?陳雨冥思苦想起來。顧影在旁邊看著陳雨皺著眉頭,有些好奇,到底這傢伙在想啥呢?

    自從幫陳雨擋了李應元那一刀之後,顧影就光明正大地以保護的名義貼身隨行。畢竟是在戰場上,陳雨確實也害怕有什麼意外,就默許了她一直跟著。

    顧影肚子裡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過了一會兒,見陳雨一直不吭聲,忍不住問:“你到底在想啥呢?悶葫蘆一樣,陪我說幾句話唄……”

    陳雨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望著登州城自言自語:“為什麼叛軍一下就沒什麼動靜了呢?”

    顧影撇了撇嘴:“這還不簡單?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叫,前面鬧騰的那麼兇,又是打炮又是出城叫陣,現在看著老實了,背地里肯定憋著勁要使什麼壞呢!”

    “使壞?叛軍現在窮途末路,核心人物死了,群龍無首,城被圍了坐吃山空,還能使什麼壞?”陳雨疑惑不已。等他抬頭看到遠處的海平線時,忽然福至心靈,拍了一下大腿喊道:“哎呀,原來如此!”然後轉身就跑下階梯。

    “哎,哎,幹啥去?別亂跑啊,等等我。”顧影連忙追了上去。

    官兵中軍大帳中。

    “你說叛軍要棄城逃跑?”朱大典笑了,“陳百戶,雖然你料事如神,可是這件事就有些不靠譜了。登州北面靠海,東南西三面都被咱們團團圍住,他們怎麼跑,還能插上翅膀飛不成?”周圍的人也都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

    陳雨鎮定地說:“朱軍門,叛軍陸路確實無路可走,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但是您忽略了一個地方,蓬萊水城。”

    “蓬萊水城?”朱大典漸漸笑不出了。登州臨海,確實有個水城,被登州城圍在裡面,是城中城,大明整個北方唯一的水師就駐紮在這裡。

    “你是說叛軍會走水路?”一旁的陳應元問。

    陳雨回答:“正是。如今李九成已死,叛軍士氣遭受重創,而且從城頭砲擊的強度和出城野戰的頻率來看,叛軍已經無心守城,現在不過是敷衍了事,只求咱們不要看穿他們暗度陳倉的計劃而已。”

    朱大典撫須道:“聽起來挺有道理,可是就算看穿了又如何呢?高牆利炮阻隔,咱們也沒法阻止他們從水城逃跑啊。”

    陳應元惋惜道:“若是蓬萊水城的水師能逃出來就好了,只是聽說他們不是被叛軍殺害,就是投降了叛軍。如果有水師在,就能在海上攔截,叛軍無路可逃。”

    陳雨心裡一動,趁機說:“陳軍門說得太對了,這說明有一支水師何等重要。他日叛亂平定,陳軍門坐鎮登萊,登州水師必須重建…… ”

    陳應元點點頭:“這個可以考慮……”

    朱大典伸手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現在要說的不是這個。本撫問你,如果關於叛軍從水路出逃的猜測屬實,那麼咱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

    陳雨回答:“我軍在城外,叛軍在城內,有高牆阻隔,想阻止他們登船是無能為力的。不過我們可以大致判斷出叛軍想要逃跑的時間。叛軍準備登船的時候,留下斷後的守軍肯定不會多,他們是要唱一出'空城計';而且這些為數不多的守軍肯定也會滿腹怨言——畢竟誰也不希望被大部隊拋棄,成為犧牲品,就別指望他們守城能有多賣力了。只要趁叛軍主力逃跑時,全力攻打城池,同時派人喊話,點破他們被孔有德等人拋棄的事實,來個四面楚歌,再許諾降者免死,讓他們無心抵抗,拿下登州指日可待。”

    朱大典點點頭:利用叛軍主力出逃的時機一舉攻下登州城,這個思路是清晰的,邏輯也非常縝密,聽起來很有 理。只是他不明白,怎麼才能確定叛軍主力何時出逃呢?

    他問:“你怎麼確定叛軍出逃的時間?”

    “這個下官也有考慮。請容許下官喚一個部下進來,讓他來解答軍門的問題。”

    鄧範有些局促地進了大帳,跪下行禮:“小人威海衛小……小旗鄧範,見過兩位軍門。”

    陳雨介紹:“威海衛臨海,海邊的人對風向的變化和海水漲潮的時段都很熟悉,鄧範平日很細心,也注意觀察,對這些規律掌握得比一般人更精確。他估算出三日後,正好是初六,漲潮的時候是寅時,凌晨時分,加上當天很有可能是東南風,從蓬萊水城出海北逃順風順水,船也不會擱淺,所以這天逃跑的可能很大。蓬萊水城與威海衛相隔並不算遠,水文條件也差不多,所以鄧範的推測應該是可信的。”

    陳應元饒有興致地問:“你為何斷定叛軍一定北逃,而不是南下?”

    陳雨當然不會說他知道孔有德是要去投奔皇太極,裝作思考一番後回答:“下官是這麼認為的:孔有德等人都是遼人,又都是東江鎮舊部,背著造反作亂的罪名,除非腦子進水,否則不會跑去毫無根基的南方,倒很有可能重返東江鎮,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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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大舉攻城





    陳雨話說一半,引起了眾人的好奇。

    “甚至什麼?”陳應元追問。

    “甚至,以城內的紅夷大砲為籌碼,投奔韃子也不是不可能。”說到這裡,陳雨心想,如果孔有德心血來潮,只帶著炮走,放棄那些工匠就好了。也不知道歷史會不會眷顧自己,讓自己撿個漏,接收那些被葡萄牙人訓練熏陶出來的鑄炮工匠。

    自從經歷了叛軍與官兵的砲擊後,他真切感受到了大砲的威力,收起了對古代前裝滑膛砲的輕視,立志要給自己也打造這樣的大砲。不過林阿福只會制銃,不會鑄炮,這樣一來,獲得登州城內的鑄炮工匠就成了他眼前最重要的任務——根據歷史記載來看,孫元化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巡撫,但卻是一個難得的技術性官員,也是明末最出色的火砲專家,他將登州打造成了“東陲之西學堡壘”,也培養了大批優秀的鑄炮工匠。

    但陳雨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並不大,孔有德打算投皇太極,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增加自己的籌碼,換取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內行的人都知道,經驗豐富的工匠比大砲更珍貴。要不然皇太極也不會在短短幾年內鑄造出數量可觀的大砲,為後來入關後攻城拔寨奠定基礎。孔有德能成為三順王之一,這點眼光肯定是有的。

    陳應元想了想,臉色嚴峻地對朱大典說:“延之,這種可能性很大,若是大砲和鑄炮的工匠都落入韃子手中,則大明危矣。”

    朱大典撫須沉默了一會,然後下定了決心:“既然你說得有理有據,本撫信人不疑,就依你所說,後日寅時起全軍發起攻城!”

    陳雨大喜,恭維道:“軍門英明!”

    最好打得孔有德措手不及,工匠也來不及帶走。陳雨抱著僥倖心理想。

    等陳雨離開後,陳應元問:“延之,雖說信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僅僅憑著他的猜測,加上風向和漲潮的推算,你就打算大舉攻城,是不是有些過於兒戲了?要是一切都是錯的,豈不是白白損兵折將?”

    朱大典鎮定地回答:“思昌,我喪失了聚殲叛軍於城下的大好機會,使得登州陷落,雖然有不少理由可以辯解,比如連夜奔襲太過冒險,又比如孫初陽錯信遼人咎由自取,但山東境內尤其是登州的士紳肯定也會遷怒於我,戰後免不了會被御史彈劾。今上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他認定這件事是我的錯,那就百口莫辯了,這山東巡撫之位只怕我坐不了幾天。但如果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收復登州,一俊遮百丑,那麼之前的過錯都會不了了之,所以,這個賭注,值得下。”

    陳應元若有所思:“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再者,李九成是叛軍最重要的首腦 之一,他的死不說讓叛軍樹倒猢猻散,至少也是士氣大挫,無心戀戰。現在圍城之勢已成,孔有德等人無路可走,除了獻城投降,就是棄城逃竄,陳雨分析的很有道理,與我所想不謀而合。就算叛軍出海不是三日後,也堅持不了幾天了,即使當天沒有攻下城池,也能讓叛軍成為驚弓之鳥。一次攻不下,那就兩次、三次,現在的情形是我們耗得起,叛軍耗不起。”

    陳應元明白了,點頭道:“原來延之早已考慮周全,那麼我就無需擔心了。希望後日攻城,能夠一鼓而下,收復登州。”

    接下來的兩天,雙方有一搭沒一搭的互相砲擊,但遠不如最初那麼激烈,出城野戰更是銷聲匿跡,攻守雙方陷入了一種默契的平靜,各自都懷著心思,等待著最佳的機會。

    第三天,天還沒亮,天空一片漆黑,按往常的規律,交戰雙方都在休息,可是今天注定是要打破常規的日子。

    官兵大營逐漸亮起了火把,先是中軍大帳,然後往兩邊蔓延開來,整個大營被照的宛如白晝。中軍大帳內,各路武將齊聚一堂,等候差遣。

    朱大典站在上首,披著猩紅大氅,腰間繫著一柄寶劍,氣勢十足。陳應元、高起潛分立於兩旁。

    “諸位,李九成死後,叛軍氣焰一日弱於一日,從城頭砲擊可以看出他們已經無心戀戰。本撫決定今日寅時三刻發動攻城,全軍傾巢而出,不留餘力,誓將敵人打個措手不及。”

    眾人抱拳行禮,齊聲說:“請軍門下令,吾等必將全力以赴,收服登州。”

    朱大典點點頭,對眾人的態度很滿意。昂首道:“眾將聽令:陳洪範、劉澤清率步兵攻西門,吳襄、靳國臣等率騎兵接應;劉良佐、鄧率步兵攻南門,金國奇、祖大弼率騎兵接應;牟文綬率步兵攻東門,祖寬、張韜率騎兵接應。”

    眾人轟然應下。

    吳三桂聽到沒有自己的名字,急忙問:“軍門,那我呢?”他年紀輕輕官封游擊,正是渴望建功立業的時候,擊殺李九成並不能完全滿足他的胃口。

    高起潛也望著朱大典,希望他能給自己這個義子安排出戰的機會。

    朱大典看了看他,再看看高起潛,微笑道:“怎麼會忘了小吳將軍這樣的猛將呢?你在中軍待命,哪個城門出現動搖的跡象,就由你負責主攻該城門。”

    高起潛和吳三桂都大喜過望,苦活讓人家乾了,攻進城的功勞就落在自家身上了,朱大典這個安排很妙啊。

    寅時三刻,官兵陣營中傳出幾聲令炮響聲,殺聲震天,密密麻麻的官兵從營中蜂擁而出,分成三個方向撲向登州城。“銃城”上的大砲再度開始了轟鳴,掩護攻城,一架架雲梯靠在了城牆上,官兵們螞蟻般攀上雲梯,往城頭爬去。

    之前官兵集結時點燃的火把已經明白無誤地傳遞了攻城的信號,城頭留守的叛軍心裡打鼓:孔將軍定下了走海路的計劃,難不成被官兵發現了?要是自己這些負責殿後的人被拖住,那就不妙了。現在擔心變成了事實,他們無奈之下,只有抄起傢伙開始了守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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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工匠沒了





    南面傳來的喊殺聲響徹夜空,水城中準備登船的叛軍也聽到了官兵進攻的動靜。孔有德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不過眼下已經沒空細想,撤退中的部隊士氣全無,也不可能再拉回去守城。當即大聲下令:“趕緊登船,延誤者斬!”

    叛軍大部分都已經登船,只剩下那些沉甸甸的大砲。在親兵的喝罵威脅下,臨時從城內徵調的民夫吃力地用繩子綁著砲車拖上船,因為催促得太緊,有人不留神腳下踏空,掉落水中,連帶著一門紅夷大砲也掉了下去,濺起沖天的水花。

    孔有德陰沉著臉,拔刀走到碼頭邊,一刀砍翻了試圖爬上來的民夫,大聲喝道:“掉了就掉了,不用打撈,先把那些鑄炮的工匠給我驅趕上船!”

    緊趕慢趕,叛軍終於把剩餘的幾門紅衣大砲連同數百名工匠都裝上了船,三四百料的水師戰船因為超載,吃水極深,讓人擔心隨時會沉沒。

    陳光福問:“城頭那些斷後的兄弟呢?”

    孔有德眼神陰沉,回答道:“事情有變,官兵忽然大舉攻城,已經來不及等他們上船了,他們就自求多福吧!趕緊下令,所有船升帆,出海!”

    陳光福等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反駁這個決定。

    水門的千斤鐵閘緩緩升起,幾十艘船魚貫而出,駛向海面,叛軍終於和另一個時空一樣,踏上了投奔皇太極的路途。

    主力已經撤走,還帶走了紅夷大砲,城頭剩餘的叛軍無力抵抗官兵三個方向的同時進攻,漸漸有了失守的跡象。要不是這些叛軍擔心自己手上沾染的官兵鮮血太多,很難被朝廷接受,他們早就投降了。

    這時三個城門下有人齊聲喊話:“上面東江鎮的兄弟們,你們已經被孔有德拋棄了,放下兵刃投降吧!這次兵變,只究首惡,脅從不論,投降者免死,你們大可以放心!”

    這些喊話瓦解了叛軍最後的鬥志,許多人將兵刃拋下城牆,大聲說:“降了降了!”

    半個時辰後,三個城門洞開,成片成片的叛軍跪在城門兩側,迎接官兵入城。朱大典威風凜凜地坐在馬上,在標營的護衛下昂首入城。至此,始於吳橋、終於登州的這場叛亂,歷時大半年後結束了。

    陳雨則帶著自己的小算盤,跟在朱大典身後進了城,與其他官兵想法設法趁火打劫不同,他向城內百姓問明鑄炮的砲坊所在位置後,帶著部隊直奔炮坊而去。

    去的時候陳雨滿懷希望,他很希望歷史會優待自己,在細節上拐一個小小的彎。可是事實卻是無情的,到了炮坊後,除了一堆用來盛放球形砲彈的竹筐,和幾桶沒有用完的火藥,孔有德連塊鐵片都沒給他留下,更別提那些工匠了。

    “啪”的一聲,陳雨一腳踢飛了一個竹筐,恨恨地說:“孔有德這廝,居然做得這麼決絕,把工匠真的都帶走要獻給皇太極,幫助他鑄出大砲後,用來屠殺大明軍民,難道就不怕被大明幾萬萬百姓戳脊梁骨嗎?”

    鄧範也有些失望。對於陳雨要培育未來的砲兵的計劃,他是非常贊同的。可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大砲都被帶走了,就只能指望著找到城內這些鑄炮的工匠帶回威海衛了。現在工匠也沒了,不說陳雨很失望,他也有些擔憂。

    張富貴問:“那現在怎麼辦?”

    陳雨不甘心地說:“找,去城門、去水城,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鄧範暗自嘆了口氣,既然孔有德打算帶走工匠作為投效的籌碼,又怎麼會有遺漏?百戶大人這是關心則亂,這麼沒頭沒腦地找,只怕是徒勞無功。

    不過既然陳雨下了命令,不管有沒有希望都得試一試,鄧範、張富貴各領一撥人分別往蓬萊水城和東門而去,陳雨則帶人前往南門碰碰運氣。

    西門是官兵攻城的主力方向,炮火摧殘最嚴重,南門相對要好一點,沿街房屋基本完好無損。陳雨帶兵一路搜尋打聽,別說鑄炮的匠人,普通工匠都沒見幾個,連青壯都被叛軍擄走了不少,街上更多的是那些劫後餘生、歡呼鼓舞的士紳。

    一路打聽過來,有一個自稱給盤踞在巡撫衙門的叛軍首腦送過菜的小販告訴陳雨:“軍爺,別費那勁了,那些鑄炮的工匠連帶妻兒都被一股腦兒帶走了,聽說是今早天還沒亮上的船,出海了,只怕是回不來了……”

    陳雨有些洩氣,孔有德做事老練,沒給他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看來只能便宜皇太極了。他嘆口氣,帶著人往回走。

    經過一條街道時,人群擁擠在一起,似乎在看熱鬧,擋住了前面的路。

    國人看熱鬧的天性果然從古至今都一樣,陳雨心中吐槽了一句。他帶著人繞過這些人,準備前往走,卻無意中聽到了幾句嘰里咕嚕的話,不是漢語。

    他一個激靈,外國人?這可是17世紀,哪來的外國人?

    擠入人群一看,一群披甲的武將和一群百姓對峙,為首的武將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大約四十出頭,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看起來像一座移動的黑塔,說到激動處,拔出了刀子,厲聲喝道:“你們這些夷人,最好放老實一點,惹毛了爺爺,一刀剁了,也沒地喊冤去。”

    如果不是剛才聽到幾句聽不懂的語言,陳雨肯定會以為這是一起官兵與百姓的衝突,不會去湊熱鬧,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繞道走路。雖然老百姓面對官兵肯定是弱勢的一方,多半會吃虧,甚至可能送命,可是世上不平的事多了,誰管的過來?

    他仔細盯著那幾個百姓看,果然看出了蹊蹺。

    雖然這些人身穿漢人短衫,頭上帶著帽子,猛一看似乎就是普通百姓,可是仔細看的話,很容易發現這些人眼眶深邃、鼻樑高聳,有幾個的眼珠子還是藍色的,不就是正經的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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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柳暗花明





    除了孫元化招募的葡萄牙人,登州城內又怎麼會有夷人?陳雨眼睛亮了起來,尋找工匠無望,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他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往裡面擠去。

    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不滿地嘟囔:“擠什麼擠,老子……”等看到陳雨身邊幾個眼神不善的軍戶後,都識相地閉上了嘴,默默地讓開了一條道。

    這時夷人中有一個開口道:“幾位將軍,我們只是不小心驚了您的馬,並非故意,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又何必這麼咄咄緊逼?”居然是字正腔圓的漢語,可是陳雨看他卻是標準的歐洲人面孔,如果只聽聲音,絕對無法與他這張臉聯繫起來。

    那名長得如同黑塔般的中年武將冷笑一聲:“我這匹祿螭驄,是從蒙古人手里花高價買來的,你一句不小心就完了?要么當街給我跪下磕頭認錯,要么拿三百兩銀子來賠,否則別怪我刀下無情。”

    會漢語的夷人激動起來:“看在主的份上,請不要這樣。我們只在朝拜聖體時向主下跪,否則是要接受主的懲罰的……再說,您的馬只是受驚,並沒有遭受實質的傷害,為什麼要賠償三百兩銀子?而且我們也拿不出這筆錢……”陳雨面帶笑容走了過去,對中年武將說:“下官威海衛百戶陳雨,請問這位將軍尊姓大名?如果下官想做個和事老,能否賣個面子呢?”

    中年武將瞟了他一眼,不屑地說:“百戶?你就是最近常圍著朱軍門轉悠的那個幸進小人?這事和你有關係嗎,你有資格管嗎?”

    鄧範拉了拉陳雨的衣角,低聲提醒:“這位好像是關寧軍的副將祖大 ……”

    陳雨笑著說:“原來是祖將軍。關寧軍是大明屈指可數的強軍,下官是極為佩服的。祖將軍這樣的大將,何必與一些夷人一般見識?下官見你的坐騎也沒有受傷,估計只是受了驚嚇,而且這些人估計也拿不出三百兩來。這樣吧,便由下官替他們出一百兩,作為對將軍的補償,如何?”

    祖大弼瞪圓了眼睛盯著他:“我和夷人的事,要你管?三百兩也好,一百兩也罷,又憑什麼讓你替他們出?你很有錢嗎,當爺爺沒見過銀子,想用銀子砸爺爺?”

    祖大弼今日本來心情不錯,叛軍被平定,登州被收復,關寧軍的功勞不小,封賞是跑不掉了,一時高興帶著幾個親兵在城內逛逛,沒想到在街上被這群夷人衝撞,驚到了馬,還擾了他的雅興,好心情被破壞無遺,不教訓教訓這些傢伙,怎麼能解心頭之恨。沒想到碰到了這個自己看不順眼的百戶,正好連同夷人一併整治。

    陳雨有些頭疼,這個祖大弼蠻橫的緊,根本不講道理,更不打算講規矩,倒是有些難辦。他並不知道祖大弼認定他搶了關寧軍的風頭和功勞,懷恨在心,還以為對方只是單純的蠻不講理。當下無奈地問:“那將軍要如何才會罷休?”

    祖大弼哼了一聲:“既然你打算替人強出頭,那麼代替他們磕三個響頭認錯,這銀子爺爺也不要了,此事就算作罷。”

    陳雨愣住了,彼此無冤無仇,有必要這麼撕破臉嗎?這祖大弼還真是條瘋狗,逮誰咬誰。這下就有些難堪了,想替夷人出頭,卻碰到不按規矩出牌的傢伙,該怎麼辦才好,莫非和關寧軍火併一場?

    陳雨搖了搖頭,先不說友軍火併是軍中大忌,自己這幾百人和人數達到四五千的關寧軍火併,只怕最後渣都不剩。

    後方的夷人看不下去了,那個會說漢語的夷人主動對陳雨說:“這位將軍,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就讓我們自己來面對這件事吧,或許這是主對我們的懲罰,我們必須坦然面對。”

    陳雨問:“你們是哪國人,為什麼會在登州城?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這麼熟練的漢語?”

    這個夷人回答:“尊敬的將軍,我們都來自歐羅巴的葡萄牙。幾年前,因為貴國總督孫元化的邀請,從澳門來到山東,為他訓練砲兵,指導鑄炮技術,一行一共二十七人。在不久前的守城戰中,犧牲了十五人,剩下我們十二人被叛亂的士兵俘虜。幸好叛軍頭目之一的孔有德曾經是我們的學生,他念及舊情,沒有殺我們,還在出海逃跑之前打開了牢門,把我們放了出來。如果不是在街上驚擾了這位將軍的戰馬,我們這時候該想辦法踏上回澳門的船了。至於我嘛,明國名字名叫陸若漢,是他們的通譯……”

    原來真是孫元化聘請的葡萄牙人!陳雨心中大喜,登州的鑄炮工匠都是這些人調教出來的,徒弟沒了,還有師傅,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迫不及待地問:“你們會鑄炮嗎?”

    陸若漢肯定地回答:“我們倖存的十二人中,既有砲兵教官,也有鑄炮師,只要有充足的預算和足夠的時間,我們在任何一個國度都能培養出優秀的砲手和鑄炮工匠……”

    陳雨聽得眉飛色舞,正想繼續問下去,卻被身後的祖大弼打斷了:“你們磨磨唧唧說什麼呢?我可沒時間陪你們耗,要么磕頭認錯,要么嚐嚐我的刀快不快……”

    陳雨回過頭,認真地問:“祖將軍,其實事情不過是一場誤會,這些人都是孫元化孫軍門聘請的鑄炮師和砲兵教官,也算是自己人。如果你願意不追究他們的無心過錯,下官個人自掏腰包,賠三百兩如何?”

    祖大弼不耐煩地說:“廢話少說,爺爺就是煩你這種有幾個銀子不知道姓啥的人,你願意出錢,也得看我願不願意要,當我沒見過銀子嗎?至於孫元化,雖然沒有死在叛軍手裡,可 押解入京待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一個將死之人,又能庇護得了誰?”

    “這麼說,祖將軍為了一匹馬,打算得理不饒人,和幾個夷人較勁到底了?”陳雨嘴裡說著,心裡卻打定了主意,鑄炮工匠沒有了,這些葡萄牙人是最後的希望,無論如何都要招至麾下,就算得罪了祖大弼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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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智鬥





    祖大弼斜眼看著他:“是又如何?”

    “祖將軍是堂堂遼東鎮副將,久在軍伍,警惕性果然比常人要高。”陳雨眼珠轉了轉,忽然話鋒一變,轉而稱讚起祖大弼來,“一眼就看出這些夷人有問題,只怕和叛軍有牽連……”

    祖大弼聽他的話似乎有諷刺的意思,又不敢肯定,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陳雨沖他笑了笑:“也沒啥意思,其實就是想說,扭送細作送給上官處置,這樣的瑣事交給下官來做就好,就不用勞動祖將軍的大駕了。”

    “細作?”祖大弼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看著陳雨推著陸若漢等人往相反的方向走。

    陸若漢認真地解釋:“這位將軍,我想你是弄錯了,我們是協助孫總督抵抗叛軍的勇士,而不是卑鄙的奸細……”

    張富貴推搡著他往前走,低聲說:“你是不是傻?百戶大人這是在幫你呢……”

    關寧軍這邊全都愣住了,居然還有這種操作?祖大弼更是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他暴怒地伸手拔刀,口中大喝:“媽了巴子,到底你是傻逼還是當我是傻逼?怕是活的不耐煩了……”

    “什麼,區區幾個細作你也要搶功勞?”陳雨故作驚詫,揮手道,“擋住他們,等我把細作送到朱軍門那裡,這份功勞誰也搶不走了。 ”

    幾十柄長矛和火銃齊刷刷地端起來對準了祖大弼等人。祖大弼這次沒有帶多少人隨行,人數上很吃虧,看到這一幕之後,即便心中怒火中燒,也只能停住了腳步。他怒目而視:“你一個小小百戶,居然敢用銃指著我?”

    陳雨笑了笑,沒有作答,帶著人徑直走了。

    目送陳雨等人走遠後,祖大弼對左右說:“把三桂、祖寬他們都叫過來,點齊人馬,去找這個百戶的晦氣。”

    登州巡撫衙門內。

    朱大典把這裡作為臨時的全城指揮中樞,部署安排戰後的各項事宜,正忙著焦頭爛額之際,卻聽聞陳雨求見。對於這個百戶,朱大典印像很不錯,便放下了手頭的事情接見了他。

    “細作?哈哈……”聽完陳雨的“惡人先告狀”後,朱大典笑得前俯後仰,指著陸若漢等人說,“孫初陽招募夷人的事情,本撫也聽說過。你帶來的這些夷人是不是他手下那些人我不知道,但是說這些人是細作就是無稽之談了。你看看他們的眉眼、鼻子、頭髮,那點與我大明百姓相同?這樣的人藏在哪裡都一眼能發現,還能當細作?哈哈……”

    陳雨故意問:“那麼軍門的意思,這些人不可能是細作了?”

    “當然不是。”

    “哎,可惜了,本以為搶到了一個大功勞,誰知道卻是個烏龍,還得罪了祖大弼……”陳雨作惋惜狀。

    “祖大弼?”朱大典收起了笑容,皺眉道,“你惹他作甚?關寧軍是朝廷倚為長城的強軍,聖上對他們都客客氣氣,你一個小小百戶也敢去捋虎鬚?”

    陳雨裝作惶恐狀:“下官無知,還請軍門救我,這份功勞,我不搶了,還給他們便是……”

    朱大典擺擺手:“本就不是細作,哪來的功勞?你生擒了李應元,關寧軍擊殺了李九cD是大功,又何必為了些許小事起了嫌隙?這樣吧,抽個時間,本撫替你們從中說合,區區小事就一筆勾銷吧。”

    “謝軍門照拂。”

    這時,衙門前院隱約傳來了喧嘩聲,朱大典不悅地問:“何人在巡撫衙門喧嘩?”

    一個親隨進來禀報:“軍門,是關寧軍的祖大弼,他說要找一夥夷人和陳百戶算賬。”

    “胡鬧!”朱大典臉色有些難看,“居然還鬧到本撫這裡來了。”

    他大踏步來到前院,正好看見祖大弼帶著大群兵士推搡門口的巡撫標營士兵,口裡還嚷嚷著:“爺爺親眼看到他進來了,識相的趕緊讓開,莫擋道! ”

    朱大典壓住心中的火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祖將軍,有什麼好好說,畢竟這裡是登萊巡撫衙門,不看本撫的面子,也得看陳巡撫的面子,這可是他的官衙。”

    面對這位手握兵權的巡撫,祖大弼總算還有幾分忌憚,拱手道:“軍門,我也不喜歡囉嗦,威海衛那個姓陳的百戶得罪我了,我只是來找他和一群夷人算賬,並非故意擅闖巡撫衙門。煩請軍門把他們交給我,立馬就走,絕不在此聒噪。”

    陳雨在後面聽到這話,幾乎要笑出聲來,祖大弼這廝大約在遼東霸道慣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這番話他自己覺得毫無問題,有理有據,可落在別人耳中,尤其是朱大典這樣掌握兵權的封疆大吏,就完全是 外一種意思了。

    果然,朱大典沉下臉,冷聲說:“你當巡撫衙門是你家後院,想幹什麼就乾什麼,還有沒有把本撫放在眼裡?”

    祖大弼一听就要炸了,他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可是朱大典不問緣由,上來就教訓他,很明顯地是要拉偏架,偏袒那個百戶。他腦子一熱,擼起袖子就想上前爭辯。

    陳雨眼珠轉了轉,站到朱大典面前擋住,大聲喝道:“祖大弼,你想幹什麼?軍門訓斥你幾句,莫非還想動手不成?以下犯上是什麼後果,你可要想清楚了!”不等祖大弼分辨,揮手示意張富貴等人圍上去,“還愣著幹什麼,保護軍門!”

    張富貴腦子也很靈活,立刻領會了陳雨的用意,帶著軍戶們團團圍住祖大弼,長矛的槍尖幾乎都戳到他臉上了。

    關寧軍看見自家主將有危險,也不管什麼巡撫不巡撫了,大聲喝罵著抄起傢伙衝了上來,想要把人從包圍圈裡揪出來。軍戶們怎麼會退讓,毫不畏懼地將長矛和火銃掉轉過來對準了關寧軍。

    在遼東威風八面的關寧軍,入關之後威風八面,屢戰屢勝,怎麼能忍受被一群低賤的軍戶用槍指著,舉起馬刀、三眼銃怒目而視,只等主將一聲令下就動手。

    原本置身事外的巡撫標營士兵們見形勢危急,朱大典處在危險之中,全都嘩啦啦跑了過來,站在軍戶們一邊,將手中的兵刃對準了關寧軍,雙方進入了危險的對峙,劍拔弩張,似乎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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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找靠山





    祖大弼面色猙獰起來,他在遼東身經百戰,殺敵無數,卻從未被明軍自己人圍過,心中的憤怒達到了頂點,對朱大典大聲說:“朱軍門,你寧可相信一個小人的讒言,卻不願信我?這架勢,是不是要把我抓起來問審定罪?我祖大弼為朝廷效力二十載,立功無數,到頭來卻遭受如此對待,就算官司打到聖上那裡,我也不會服氣!”

    陳雨心中暗笑,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祖大弼這廝一根筋,每說一句話,就把自己往坑里推一把,一件再簡單不過的摩擦,卻被他自己活生生變成了一起嚴重的政治事件。

    朱大典終於開口了:“祖大弼,你知不知道聚眾圍攻巡撫是什麼罪名?念在你是功勳卓著的老將,本撫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的人放下武器退出巡撫衙門,然後自縛雙手,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給本撫一個交代,這件事還有化解的餘地,否則,就連祖大壽也救不了你。”

    祖大弼猶豫了一瞬間,看到了陳雨得意洋洋的笑臉,腦子一熱,脫口而出:“我沒錯,憑什麼要綁我?要綁,就把這廝一起綁了,否則我不服!”

    朱大典不再囉嗦,後退幾步,揮揮手:“左右,將犯上作亂的祖大弼拿下!”然後對身邊的親隨下令:“持我手令,從側門出去,調集各部人馬趕來護衛,防止有人衝擊衙門重地。”

    對峙的雙方開始騷動起來,巡撫標營和威海衛的士兵手持兵刃往前頂,關寧軍雖然不肯退卻,但也不敢動手。他們也不傻,衝撞巡撫本就是不輕的罪名,要是傷到了巡撫,後果絕不是他們這些嘍囉能扛得住的。

    祖大弼額頭青筋暴起,拳頭幾乎攥出水來,心裡萬般不服氣,可是卻不敢下令讓部下大打出手。他雖然跋扈慣了,但是這點政治覺悟還是有的。

    陳雨見關寧軍仍然不退,喊話道:“關寧軍的兄弟們,你們若是還不退去,只會害了自己,害了祖將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自個好好想想。”

    關寧軍士兵面面相覷,又看了看不敢動彈的主將,猶豫一番後,終於還是放下兵刃,三三兩兩退出了大門之外,這場短暫而緊張的對峙就此消弭了。

    祖大弼望著這個始作俑者,心裡恨得牙癢癢。明明事情都是這廝挑起來的,到頭來卻置身事外,還肆意挑撥,給他安插罪名。

    陳雨笑瞇瞇地湊上來,身後是幾個軍戶和標營兵士,手裡拿著粗壯的麻繩。

    “祖將軍,巡撫有命,得罪了。”

    祖大弼瞪著陳雨,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你敢……”

    “啪”的一聲,一柄刀連刀帶鞘砸在了祖大弼後頸,他搖晃了幾下,轟然倒地。陳雨驚訝地一看,對面站著的卻是蔣邪。

    蔣邪鄙夷地看了地上的祖大弼一眼,然後看也不看陳雨,負手走開了。

    兵士們一擁而上,將祖大弼捆了個結結實實。

    “先把他關押起來,等待處置。”朱大典命令親兵帶走祖大弼,然後瞪了一眼陳雨,說,“你跟我來。”

    一間小小的簽押房內,朱大典屏退左右,問道:“說吧,怎麼回事?祖大弼雖張揚跋扈,但也絕不是為了搶幾個細作的功勞就敢衝撞巡撫衙門的莽夫。這其中必有蹊蹺。”

    陳雨看了看朱大典的臉色,雖然板著臉,但是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心裡猜測:聽這口氣,瞧這臉色,再品味一下“張揚跋扈”的四字評語,可見朱大典對於整治祖大弼並不是很介意,多半還是順水推舟、樂見其成,自己不過是恰好給了他一個理由。

    心裡權衡一番後,陳雨決定說實話,至少是部分實話。這種情況下,面對朱大典這樣的官場老手,繼續編造謊言是作繭自縛。

    “軍門英明。其實細作之說,只是下官的託辭。事情的緣由其實很簡單,這群夷人驚了祖大弼的坐騎,祖大弼蠻橫霸道,不依不饒,而下官想要救下這些夷人,卻又不敢與其正面為敵,只得編個理由,然後跑到軍門這裡尋求庇護。誰知道他會直接衝到巡撫衙門報復……”陳雨一五一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這麼說,什麼細作只是子虛烏有,整件事就是一匹馬引發出來的?”朱大典有些啼笑皆非。

    “沒錯。不過事情雖小,足見祖大弼之流居功自傲,不把軍門放在眼裡,其心可誅。”陳雨不忘給祖大弼上眼藥。

    朱大典笑了笑,沒有立即接話。其實他的心態正如陳雨所揣測的那樣,自從率領大軍平叛以來,對於優越感十足的關寧軍觀感就很複雜,一方面要依靠這支戰鬥力極強的騎兵對付叛軍,另一方面對於自祖大弼以下諸將的跋扈早有不滿,對於監軍高起潛明目張膽的偏袒吳三桂等人更是頗有微詞,早就想找機會敲打敲打這支驕兵。可是之前強敵在前,而且也沒有合適的理由,不敢動這支核心部隊,現在叛軍已經潰敗,沒有了顧忌,又出了這檔子事,好比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不收拾一下祖大弼實在對不住自己。

    他心中得意,卻不願向別人吐露真實的想法,便轉移了話題:“你為何要救這些夷人,甚至不惜得罪祖大弼?如果他今日不是豬油蒙了心衝擊巡撫衙門,只怕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陳雨心想,製作火銃顧大錘可以遮掩,可是鑄炮這樣的事情,絕不是一個千戶能兜住的,朱大典身為山東巡撫,加上登萊巡撫陳應元也是他的舊識,這件事遲早會傳入他耳中,不如說實話,看能不能尋求庇護。只要朱大典不是海瑞那樣清廉如水、鐵面無私的官員,他就有把握用糖衣砲彈腐蝕對方,拉其下水——何況這位大人在歷史上的口碑名聲不怎麼樣,雖然能力不錯,但卻是一個實打實的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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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雙贏





    打定主意後,陳雨坦誠相告:“下官不敢隱瞞軍門,救下這些夷人並非打抱不平,而是為了鑄炮。”

    “鑄炮?”朱大典有些錯愕,“你可知道一門大砲要幾千兩銀子?孫初陽在登州經營幾年,在兵部、戶部多次化緣,才攢下了這麼點家底,你一個衛所的百戶,飯都吃不飽吧,居然想要鑄炮?”

    “嘿嘿,下官如果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也就不敢有這個奢望了。”陳雨狡黠一笑,“啟禀軍門,下官在威海衛做了一點小買賣,手頭還算略微寬裕……”

    “就算有點閒錢,對於大砲來說也是杯水車薪……”朱大典疑惑地望著他,“銀子的事先放一邊,告訴我你一定要鑄炮的理由。”

    陳雨咳嗽幾聲,義正言辭地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現在大明內憂外患,北有韃子虎視眈眈,西有流寇禍亂中原,下官雖然位卑言輕,也不敢忘記為人臣子的責任與 當。大事我做不了,鑄造幾門大砲這樣的小事還是可以做到的。更何況,孔有德北逃,擄走了工匠和大砲,說不定會流入韃子手上,到時成為屠戮我大明百姓的利器,卻沒有同樣的大砲可以抗衡,豈不是悲哀?而且,孫軍門苦心孤詣研究鑄炮的技術,下官實在不忍心看著就這麼斷了傳承……”

    朱大典不置可否,說了一句: “少說官面上的話,說重點。”

    陳雨的話戛然而止,愣了愣,“老老實實”說:“軍門目光如炬,下官便說實話。鑄炮不過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想升官……”

    朱大典點點頭,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又問:“鑄炮之後呢,是否獻給朝廷?別跟本撫說,你費了這麼大力氣,只是為了給威海衛鑄炮。山東沿海的衛所都只是為了備倭,就算架滿了紅夷大砲,也不過是日曬雨淋,擺在那裡生鏽,給誰看?完全是浪費嘛……”

    陳雨試探著說:“給朝廷獻炮也輪不到下官這樣的無名小卒,還得不到多少實惠。要不,鑄出的砲,先送幾門給軍門,拱衛濟南城?”

    朱大典笑了:“未經朝廷許可,衛所私自鑄炮,好處未必有,被追究責任倒是很有可能。不過如果是為了加強山東各州府的城防而鑄炮,本撫與思昌倒是可以替你擔起這個名義來,上頭問起來,也好有個說辭。”

    陳雨懂了,拍著胸脯說:“只要軍門支持,下官不需動藩庫一兩銀子,鑄出的大砲,到時候優先送到濟南!”

    朱大典很滿意,這個百戶一點就通,孺子可教也。平叛結束後,他就要回到濟南赴任,如果能在濟南城布上幾門紅夷大砲充充門面,也是一大政績。孫元化倒台,工匠和大砲都被孔有德帶走,山東已經沒有紅夷大砲了,也沒有會鑄炮的人,若是被陳雨鼓搗出名堂了,功勞完全可以戴在自己頭上,這件事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雨也很高興,得到了山東、登萊兩大巡撫的支持,不僅可以公開鑄炮,在資源方面也會有很多便利,這是個雙贏的局面。雖然以他目前的官職和實際控制的地盤、人數,大砲是超前的配置,並不是必需品,但是未雨綢繆是很有必要的,及早掌握鑄炮的技術,培養相應的人才,打造一個鑄炮、用炮的技術體系,將來需要的時候,就能立刻鑄造數量眾多的大砲、拉出足夠數量的砲兵,而且無須受制於人。

    就在兩人達成了私下交易後,有不速之客到訪,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門口親隨禀報:“軍門,御馬監高公公到。”

    “呵呵,就知道他會來。”朱大典對陳雨說,“你先走吧,高公公定是來替祖大弼求情的,這個面子本撫必須賣,有其他人在場的話,他放不下架子。”

    陳雨識趣地告退。接下來高起潛和朱大典之間有什麼PY交易,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無非是祖大弼的莽撞舉動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其中的種種黑幕不足為人道,他就沒必要摻和了。

    出了巡撫衙門大門,張富貴迎了上來,期待地問:“怎麼樣,軍門會怎麼處置祖大弼?”

    陳雨搖搖頭:“多半是斥責一番,然後放了。祖大弼身後是關寧軍,還有監軍高起潛幫著說情,朱大典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居然就這麼輕輕放過?”張富貴有些惋惜。

    陳雨瞪了他一眼:“祖大弼倒霉,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你這麼關心做什麼,管好自己就行了。那些夷人呢,想辦法把他們騙去威海衛,咱們就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得祖大弼下黑手報復。”

    “嘿嘿,這不是看不慣他那囂張的樣子嘛。”張富貴笑嘻嘻地說,“那些夷人暫時安置在咱們駐紮的地方,不敢放在街上亂跑,怕被祖大弼的人碰見了找茬。”

    “做得好,現在趕緊回去。”

    威海衛的駐地在城南一座寺廟裡。這座寺廟規模不大,地處位置比較偏僻,香火也不旺,僧人也就寥寥幾個,作為部隊臨時駐紮的地方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不是威海衛的軍戶們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加上陳雨又與朱大典拉上了關係,這地方還輪不到他們來住。

    陳雨對付祖大弼的時候,葡萄牙人被帶到了這裡,名為保護,其實是看管,免得這些寶貝疙瘩跑了。陸若漢等人見到陳雨到來,迫不及待地上前表示感謝。

    “尊敬的陳將軍,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們會遭遇什麼惡劣的對待,完全不敢想像。”

    其餘的人雖然不會說漢語,但也個個面帶笑容,向陳雨示意感激之情。

    陳雨擺擺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華夏人民的美好品德嘛。接下來,你們準備去哪裡啊?”

    陸若漢回答:“我們是接受僱傭來到登州的,現在雇主已經失去了自由,我們已經無法履行義務,所以準備返回澳門,另謀生計。只是戰亂剛剛結束,很難找到合適的船出海,如果將軍能給給予我們幫助,讓我們乘船到福建一帶,然後再搭南下的商船回澳門,我們將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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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僱傭兵的準則





    陸若漢等人提出要陳雨協助他們回澳門,卻並不知道陳雨真實的想法。

    陳雨心道,我費了老鼻子勁為你們解圍,不惜得罪了這個國家最強勢的軍閥集團的軍頭,最後學雷鋒把你們送回澳門,那是不可能的,我圖什麼啊。

    他笑瞇瞇地問:“你們已經適應了大明北方的生活,而且在孫軍門的幫助下乾出了一番不錯的事業,這麼回去太可惜了,有沒有想過留下來繼續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陸若漢愣了一下,問:“那麼誰來僱傭我們呢?”

    陳雨心想跟老外交流可能簡單直接效果更好,便不再繞彎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來僱傭你們。你們要做的事情,也就和之前一樣,訓練砲兵和指導工匠鑄炮。而且要去的地方並不遠,離登州最多十天的路程,氣候也類似,你們會習慣那裡的生活的。 ”

    與他想像中眾夷人歡呼雀躍找到新工作的情景不同,陸若漢把他的話小聲翻譯給其他人聽之後,葡萄牙人面面相覷,有幾個人聳聳肩,攤開了雙手,為首的一人更是緩緩搖頭,對陸若漢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看到這一幕,陳雨心裡一沉,貌似事情不會像自己預計的那樣順利。

    果然,陸若漢對他說:“非常抱歉,我們沒有結束上一份僱傭工作之前,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接受另一份委託,而且是同樣性質的工作,這違背了僱傭兵的準則。”

    陳雨不解地問:“可是你們的前雇主已經失去自由了,很可能被送往京城治罪,你們用這個無法履行的僱傭協議束縛自己,有什麼意義嗎?難道回到澳門,你們就坐吃山空等著餓死?”

    陸若漢解釋:“雇主的命運不由我們掌控,但是僱傭協議沒有履行完畢,也沒有解除,我們就不能這麼做。至於如何維持生計,這並不難,澳門有的是工作機會。我們除了與大砲打交道,也會其他技能,我可以繼續做通譯,也能做回傳教士的老本行,公沙·德西勞先生可以返回澳門的製炮廠接受聘用,科德略和羅德里格等人原本就是優秀的陸軍砲兵指揮官……”

    陳雨越聽越失望,自己該贊同這些人的契約精神呢,還是說他們傻呢?失去了獲得工匠的機會,機緣巧合才碰到了這些葡萄人,原本以為可以順理成章讓這些人效力,沒想這些傢伙都是一根筋。

    張富貴在旁邊聽得有些糊塗,但是這些夷人不識好歹還是能夠判斷的,他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不客氣地說:“你們這些人怎麼能這樣?我們救了你們,應該用行動來感激才是,又不是白乾活不給銀子,這麼矯情……信不信你們不答應就走不出這個廟門?”

    陸若漢後退了一步:“這位先生請息怒,我們對將軍的感激,和是否接受他的僱傭,是兩碼事……”

    “猴子,不要說了。”陳雨制止了張富貴的威脅舉動。假若是其他事情,用武力擄走這些人也未嘗不可,可是要指望人家給自己鑄炮、訓練砲手,光靠威脅沒用,人家要是出工不出力,又能怎麼辦?

    他來回踱步,心想,該怎麼說服這些固執的僱傭兵呢?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夷人口口聲聲不離孫元化,那麼帶著他們找到孫元化,當面毀掉這個約定不就行了。”

    陳雨抬頭一看,卻是蔣邪。他懶洋洋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抱胸,嘴裡叼著一根草莖,抬頭望天,似乎說了一句與自己無關的話。

    陳雨仔細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讓雙方當事人面對面解除協議,所謂僱傭兵準則也好,契約精神也罷,障礙不就消失了嗎?而且找朱大典說說好話,見一見待罪的孫元化似乎也不是難事。

    他問陸若漢:“我帶你們去找孫軍門,如果他親口解除你們的僱傭協議,是不是就能跟我走了?”

    陸若漢與其他人交流了幾句,然後回答:“之後的事情我們不敢給出承諾,但是我們願意跟你去見一次孫總督,將軍閣下。”

    陳雨點點頭:“很好,那我們行動吧。我希望太陽下山之前就能改變你們的主意,把你們留在山東。”

    經過朱大典的批准,在巡撫衙門的後院,陳雨見到了孫元化這位聞名已久的歷史人物。雖然是戴罪之身,但可能是出於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朱大典並沒有囚禁他,而是用了溫和的軟禁方式,在這方寸之地,孫元化還是自由的,吃住起居也算湊合。

    孫元化身上的標籤很多: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虔誠的天主教徒,明末少有的技術型官僚,中西文化和技術交流融合的推進者……

    陳雨看著這個瘦削的老者,心想,如果有一個合適的環境,加上一個慧眼識人的君主,用其所長,他應該能在軍事技術的發展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只可惜,他的命運已經註定了:不日即將押赴京城詔獄關押,不久之後,會在菜市口被斬首,結束這帶有遺憾的一生。而這一切,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百戶能左右的,只能選擇做一個沉默的看客。

    孫元化倒是很坦然,與幾個葡萄牙人打招呼。陸若漢眼角有些濕潤,擁抱了一下他,低聲說:“天主愛你,依納喬(注1)!”

    “主佑平安!”孫元化輕聲回复。

    為首的一名葡萄牙人說了句什麼,陸若漢翻譯道:“公沙·德西勞先生很擔憂你的處境……”

    孫元化微笑道:“不必為我擔憂,這次叛亂,我的確處置不當,應當承擔責任。就算聖上要處決我也無妨,我們不是追求捨棄肉身,進入天國嗎?你們應該為我高興才是。”

    陸若漢傷感地問:“我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孫元化想了想,回答:“你本來就是神父,在我被押赴京城前,能不能幫我做最後的一次告解?”

    “這個當然可以……”

    ————————————————————

    注1:依納喬是孫元化的教名,用於天主教信徒互相之間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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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獅子大張口





    陳雨咳嗽幾聲,打斷了他們的敘舊:“孫軍門,今日帶他們前來,是為了僱傭一事,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希望能和你溝通溝通。”

    孫元化這才注意到他,疑惑地問:“你是?”

    “我是威海衛的一名百戶,這次參與了平叛,不過這並不重要。”陳雨說,“重要的是:在登州城內的紅夷大砲和鑄炮的工匠都被孔有德帶走的情況下,陸若漢等人又打算離開山東,返回澳門,這就意味著你苦心孤詣摸索出來的鑄炮技術可能就此消弭於無形,於大明而言,這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情……”孫元化在登州幾年,花費心血最多的就是鑄炮和訓練砲兵,他想為大明打造一支先進的火器化部隊。如果說生死他能看開的話,那麼這個願望化為泡影,則是他無法承受之重。

    聽了陳雨的話,孫元化一反剛才的鎮定,有些激動起來,他抓住名叫公沙·德西勞的葡萄牙人的手,問道:“公沙,你要回澳門?那麼我這幾年的心血豈不是化為烏有?”

    公沙·德西勞無奈地攤攤手,回答了一句話,陸若漢翻譯:“我們只是僱傭兵,如果沒有你,沒人會重視我們的技術,也不會有人願意花費重金鑄造大砲、訓練專業的砲兵,我們留下來也沒有意義……”

    “怎麼沒有人?”陳雨適時插話,“公沙·德西勞先生,我剛才已經提出了鑄炮和訓練砲兵的願望,而且也具備這個經濟條件,就只差你們點頭了。”

    孫元化疑惑的看著他:“你剛才說,你只是一個百戶,又哪來的銀子鑄炮?我在登州打磨了幾年,悟透了原理和技術,才在公沙等人的幫助下把紅夷大砲的造價壓到了三千兩左右,以前可是四千兩都打不住。就算你能掌握鑄炮之術,但你 有這個財力嗎?”

    陳雨老實地回答:“下官確實只是一個百戶,但是有一點賺錢的門路,絕不是不自量力。雖然現在階段想要鑄造數量很多的大砲我們做不到,但至少我能支付公沙·德西勞先生他們一行人的報酬,培訓工匠和砲手,讓大明自己的工匠把鑄炮的技術傳承下來,這樣就能替大明保留火器製造的一點火種,不至於淪落到與蠻夷為伍。”

    這番話很對孫元化的胃口,他連連點頭,還感慨道:“朝中除了恩師徐部堂和我本人之外,沒有幾個人重視火器。這次我親手訓練的孔有德等人叛亂,朝中更是會徹底斷了打造火器裝備官兵的念頭,我與恩師多年的努力和心血就有可能付之東流。沒想到最後還是依靠你這樣的有識之士憑藉個人之力來維持。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

    陳雨趁機說:“現在公沙·德西勞等人腦袋一根筋,說是與你有約 在先,不接受其他人的聘請。既然孫軍門贊同我的意見,就請當面親口解除與他們的僱傭約定,一來是便於將鑄炮技術流傳下去,二來也能讓這些跟隨你多年的人有一個好的出路,也不枉你們相識一場。”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孫元化想了想,沒有推脫的理由,便朗聲對公沙·德西勞說:“公沙,我已經深陷囫圇,即將被送往京城治罪,無法再主持登州鑄炮事宜,而且新來的巡撫未必會重視火器。你們無處可去,不如便就此結束僱傭關係,去為陳百戶效力吧。把鑄炮技術傳承下來,也算是我為大明做的一點貢獻。這樣就算到了天國,我也會心安的。”

    公沙·德西勞說了一句話後,緊緊握住孫元化的手,陸若漢則同步翻譯:“協議正式解除,感謝您多年來的支持與照顧,希望主能保佑你!”

    接下來葡萄壓人與孫元化依依不捨地告別,陳雨在一旁暗自點頭 ,看來這群僱傭兵的職業操守還是值得信賴的。

    出了巡撫衙門,公沙·德西勞對陳雨說了一句話,陸若漢翻譯道:“將軍閣下,我想我們可以談談工作內容和報酬的事了。”

    陳雨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笑著說:“很期待與你們的合作,咱們回到寺廟坐下來慢慢談。”

    寺廟的一間廂房內,陳雨與公沙·德西勞面對面正襟危坐,兩人的屬下除了張富貴和翻譯陸若漢,其餘人都沒有在場,免得乾擾談判。

    陳雨開口說:“你們要做的事情和在登州差不多,我會挑選合適的工匠和軍戶,你們負責把他們培養成優秀的鑄炮工匠和砲手。威海衛也是臨海,距離這裡不遠,氣候和居住環境與登州很接近,相信你們能夠很快地適應。至於報酬嘛,你可以開出價碼,都是可以談的。”

    公沙·德西勞嘰里咕嚕說了一番話,陸若漢逐句翻譯:“德西勞先生說,他是整支隊伍的統領,按照孫總督給予報酬的標準,他希望得到每年一百五十兩銀子的薪水,並且每月給予十五兩銀子用於支付額外開銷,其餘炮師每人年支一百兩,每月另給十兩銀子的伙食錢。以上所有報酬,一年一結……”

    陳雨皺起了眉頭,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然沒想到這些人的報酬要求如此之高,光公沙·德西勞一人的薪水就超過一名七品知縣的俸祿了,而且不包括所謂額外支付的開銷。這麼算起來,一支12人左右的僱傭兵隊伍,每年光工資就要支付二千多兩,再加上造價高達三千兩銀子一門的紅夷大砲,自己通過收私鹽保護費積攢下來的小金庫根本撐不了多久。

    旁邊的張富貴更是目瞪口呆,心裡想:奶奶的,同樣是人,他們咋這麼金貴呢?俺提著腦袋打鹽梟,還不如這夷人動動嘴皮子來錢快?不過這話只在腦袋裡轉,不敢說出來。他看得出陳雨非常重視這些能鑄炮的夷人,不合時宜的話不能說,壞了雨子的好事,肯定不會輕饒自己。

    陳雨遲疑間,偶然看到了陸若漢和那名被稱為公沙·德西勞的葡萄牙人眼神中露出了一絲狡黠和竊喜,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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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差點做了冤大頭





    陳雨低下頭,避免被陸若漢等人看出自己的疑惑和躊躇,在談判中處於被動。

    到底哪裡不對勁呢?陳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

    他迅速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與這些人接觸的過程。除了與祖大弼的衝突是突發事件,看不出這些人的深淺外,後面與自己的談話,他們未免表現的太耿直了,這裡似乎有些不合情理。自己當時總以為這些僱傭兵有職業操守,契約精神意識很強,只怕是有些先入為主,高看他們了。

    在這個時代,大明不管是文化還是經濟發展程度,都領先於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不遠萬里從歐洲來到東方的外國人,除了有宗教信仰和傳教使命、能夠忍耐異國生存環境困難的傳教士,其餘的人大多數都是在本國混的很不咋地,才會冒險遠渡重洋來到這里淘金。

    詭異的地方就在這裡。公沙·德西勞這些僱傭兵既然是來淘金的,沒理由在失去了一份報酬不錯的工作後,以所謂的契約精神為理由,拒絕另一個雇主伸出的橄欖枝。

    陳雨相信,這個年代不乏尊重契約的人,東方西方都有,而且中國古代一般沒有後世那麼具體、完善的書面合同,做生意全靠信譽,論契約精神,比西方人只怕更好。但是,在異國他鄉生存都有困難的情況下,誰還會這麼耿直呢?至少不會是這些衝著銀子來到東方的冒險家,就算他們信仰主,但也是要吃飯的。他們的老闆孫元化很快就要涼了,傻子都知道該換老闆了,又怎麼可能拒絕自己的聘用?

    陳雨抬起頭,看了一眼陸若漢,這位兼職通譯,真正的身份是傳教士。這些傳教士能夠大老遠跑到明國,學到一口流利的漢語,還能忽悠孫元化這樣的封疆大吏死心塌地信仰天主教,又豈是一根筋的角色?如果這麼不懂變通,早就不知道冒犯了多少人,哪能在大明紮下根來?

    媽的,差點被這些傢伙騙了。陳雨腦補了一下當時自己提出聘用要求之後陸若漢和德西勞等人的對話,應該大概是這樣的場面:

    陸若漢說:“德西勞先生,這個明國的武官想要聘用我們,你怎麼看?”

    “這稍微有些麻煩,孫總督聘用我們時,曾經說明我們不能再接受其他人的聘用,只能在登州幫他鑄炮、培訓砲兵,如果違反這一條,他有能力讓我們在明國境內接不到第二單聘用協議。他是權力很大的官員,毫無疑問能夠做到這一點。而且這件事如果由我們來毀約,也會影響我們的名譽和信用……”

    另外一個葡萄牙人說:“德西勞先生,我插一句話,這個武官說孫總督很快就會被送到首都接受皇帝的審判,很可能被送上絞刑架,那麼我們之間的協議就自然終止了,並不影響我們接下一單生意。就算有人追究這事,只要離開這個城市,誰還會在乎孫總督生前說過的話,最壞的結果,大不了我們不在明國混了。”

    “科德略,你說的很對。我們可以引導這個武官主動向孫總督提 解除協議,這樣就能完美的解決這件事。另外,看他的渴求程度,我們似乎可以大幅度提高薪酬的標準,反正這些明國的官員很有錢,而且他們通常自視清高,羞於討價還價,這一點可以利用……”

    ……

    一定這這樣!陳雨懊惱地拍了拍頭,如果不是多個心眼,只怕自己就被這些人坑了。多花了冤枉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能夠輕易被騙的老闆,只怕很難得到僱員的尊重,如果這次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以後又怎麼樹立威望,管理隊伍?當下不禁感嘆:洋鬼子到底沒有天朝的百姓樸實。自己也不是小說裡的龍傲天,配角一出場納頭就拜的戲碼終究是虛構的,收幾個洋小弟還要鬥智斗勇。

    陸若漢見陳雨沒有及時接話,解釋道:“我們並沒有坐地起價,在孫總督那裡,也是同樣的薪水標準。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問。”

    “沒這個必要。”陳雨心想,這些葡萄牙人一定是猜測自己不大可能再轉回去向孫元化詢問報酬的問題,才故意這麼說。他說,“我可以保證你們維持基本相同的報酬水準,但是支付的方式可能需要作出一些細微的調整。”

    陸若漢不解地問:“調整?”

    陳雨仔細想了想,撇開這些人坐地起價的行為,就事論事,他們是專業技術人才,待遇遠比普通士兵高是理所當然的,但至少在目前階段,差距不能太大,否則造成其他軍戶心裡不平衡。只有等鑄出了幾門大砲,在實戰中看到效果之後,大家心服口服,再逐步提高葡萄牙人的薪酬標準,才是更好的選擇。更何況,想給自己設套,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

    “陸若漢先生,請你告訴德西勞先生,我們可以建立長期合作關係,然後報酬在起步階段要在你們提出標準的基礎上稍微降低一點,但可以逐年提高。比如第一年支付德西勞先生一百兩銀子,不另行支付額外開銷;其餘人則支付八十兩銀子,伙食錢也免掉——但我保證免費提供一日三餐,專門給你們請個廚子都可以——至於第二年,所有人的報酬可以提高一半,第三年增加一倍,如何?”

    德西勞和陸若漢嘀嘀咕咕了一會,然後由陸若漢回答:“這個提議我們可以接受。”雖然起步價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而且比原來的報酬更少,但考慮到年年可以按比例增加這個因素,從長遠來看,將來會比孫元化提供的報酬標準高不少,他們自然也懂得見好就收。

    陳雨微微一笑,這樣逐年遞增的方式,看上去收入漲幅相當可觀,但第一年的薪酬總額比他們的報價少了一半,而且用請廚子的方式免掉每人每月十兩的伙食費,絕對划算——請一個廚子一年最多幾十兩銀子,但可以省下一千餘兩。更重要的是,用逐年遞增的協議可以將這些僱傭兵長期留在威海衛。

    至於第三年之後怎麼計算報酬,陳雨沒有明說,給了對方可以繼續翻番的錯覺,但其實可以摳字眼,將第三年的薪酬標準固定下來,一直沿用下去。雖然利用文字遊戲算計這些人不厚道,但他們玩心眼在先,就不能怪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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