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185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17
長寧帝軍 第九百二十七章 不同流合污有多難?


    懷遠城。

    葉流雲看了沈冷一眼,遞給他一杯茶:「心裡覺得委屈嗎?」

    沈冷聳了聳肩膀:「委屈什麼。」

    葉流雲拍了拍沈冷肩膀:「你能懂陛下的意思是一方面,你能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是另外一方面,滅日郎之功,會因為你擅自打死兩位朝廷重臣而煙消雲散,非但如此,陛下還會罰你。」

    沈冷嗯了一聲:「大概都能想到。」

    葉流雲走到窗口:「這個案子太大了,大到如果整個大寧的百姓都知道江南道上上下下,江南織造府上上下下全都爛透了,百姓們會對朝廷失望,會對地方官府失望,我聽聞陛下在北疆征戰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民不以國為信仰,民心不定,國基不穩,這個案子如果讓百姓們開始質疑朝廷質疑大寧,北征的大勝剛剛給百姓們帶來的自豪就會蕩然無存。」

    沈冷點頭:「知道。」

    葉流雲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所以,陛下希望有個人做出犧牲。」

    沈冷又點頭:「知道。」

    葉流雲回頭看了沈冷一眼後繼續說道:「江南織造府的案子已經設計官員千餘人,已是大寧立國以來最大的案子,陛下本想壓一壓,可案子壓不住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心情很不好。

    「光一個江南織造府出了問題也就罷了,如果我告訴你說,整個江南道道治衙門郡治衙門,上上下下至少也有上千名官員牽扯進來,你信不信?」

    沈冷道:「包括已故的道府大人嗎?」

    葉流雲沒回答。

    他有些失神的說道:「一會兒我要去收尾,你跟來看看。」

    沈冷知道這個案子收尾並不是什麼難事,從頭至尾查起來,對於葉流雲來說如果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那他也就不是葉流雲,陛下知人善用,既然安排葉流雲來,就足以說明葉流雲的能力。

    道府大堂。

    葉流雲請沈冷坐首位,沈冷卻搖頭不答應,他在主位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葉流雲隨即在主位坐下,雖然沈冷貴為國公可這個案子葉流雲才是主官,且是執天子劍的欽差。

    懷遠城大大小小的官員至少有兩百餘人聚集在大堂裡,所有人都很緊張,可除了緊張之外,這些人眼神裡還閃爍著一種僥倖,也夾雜著幾分懼意,很明顯,他們看向葉流雲的時候眼神裡並不存在這種懼意,反而是看到才剛來不久的沈冷的時候,那種懼意很清晰。

    葉流雲到了江南道這近十個月來似乎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而且案件進展緩慢,他的態度也是讓這些地方官變得放肆起來的原因之一。

    「我不太喜歡殺人。」

    這是葉流雲的第一句話。

    「所以我想勸諸位辭官吧。」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辭官體面些。」

    這是他的第三句話。

    這裡,聚集了江南道道治懷遠郡郡治二百多位主要地方官員,道治衙門,郡治衙門,朝廷各分衙,他們全都看向葉流雲,有人心說葉流雲莫不是瘋了?

    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也不是十個人二十個人,而是二百多人。

    「大人,我等做錯了什麼?為何大人要說出這樣的話?」

    有人上前俯身一拜,站直了身子後說道:「大人什麼都沒公佈,什麼都沒解釋,只一句給我們體面讓我辭官怕是難以服眾,我位卑人輕,可諸位大人之中,三品四品的官員,就算是吏部想要裁撤罷免都不是一句話的事,大人的意思是二百多人都要辭官?江南道怎麼辦?百姓們怎麼辦?」

    「就是,雖然大人是欽差,可也要按證據講話。」

    葉流雲看向沈冷。

    沈冷知道,這個凶神惡煞的角色還得自己來。

    他起身走到大堂裡,他走過的地方所有人都會低下頭,沒有人會願意會敢和一位屠夫對視,沈冷領兵這些年,誰沒聽過沈人屠的那些事蹟?

    剛到懷遠城就活活打死了一百多名廂兵,整個懷遠城裡的官員還沒從震驚之中緩過來,沈冷就又幹出來更駭人聽聞的事,用拋石車活活砸死了從二品的道丞李生賢,正五品的廂兵將軍戴同,連審問都沒有,也沒定罪,就直接下令砸死了。

    「諸位大人覺得需要走個程序?」

    沈冷問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他,誰敢回答他?

    「看吧,人還是怕惡人的。」

    沈冷自嘲的笑了笑,也有些驕傲。

    「你們覺得沒證據?」

    沈冷又問了一句,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沈冷有些遺憾的說道:「最初我以為被害死的道府大人總是清白的才對,可是當我看到刑部查實的證據後我覺得自己有些幼稚,想想看

    就能明白,江南織造府那麼囂張的一群人,道府衙門若是沒有人從中勾連,他們怎麼可能那般喪心病狂?」

    「安國公。」

    有人聲音很輕的說道:「江南織造府是獨立的衙門,與道府衙門無關,也不受道府衙門節制」

    「你說的沒錯,可是你們為什麼有底氣?」

    沈冷嘆道:「還不是因為迷信法不責眾四個字,江南織造府最初有貪贓枉法之徒,絕非多數,恰恰是因為他們害怕自己貪銀子的事被人知道了舉報出去,所以才會不斷的拉攏人,一個拉攏兩個,兩個拉攏四個,到最後整個江南織造府都成了自己人,那還擔心什麼?」

    「可是他們自己人不互相擔心了,就得擔心外人,本來道府衙門這邊就對江南織造府頗有微詞,一旦被道府衙門的人查實了江南織造府的貪墨,他們當然沒有好日子過,所以這種拉攏別人變成自己人的手段就開始用在道府衙門的人身上。」

    有人小心翼翼的說道:「安國公,猜測終究只是猜測。」

    沈冷剛要說話,葉流雲站起來說道:「接下來,我來說吧。」

    葉流雲招了招手:「帶人進來。」

    白殺轉身出門,誰也不知道葉大人要帶誰進來。

    葉流雲語氣很平淡的說道:「你們覺得我這十個月來都沒有查明什麼,而且還被人罵了五次滾都沒有任何反應,如果有證據的話,那五個滾字早就已經激怒了我才對,我沒反應,你們就認為沒證據。」

    「我剛剛說過的,今日不算審案,今日算勸。」

    葉流雲看了門外一眼,白殺帶著人已經回來了。

    他繼續說道:「道府大人被殺似乎是做的很細了,看似找不到證據,剛剛查到他的下人郭小牛有問題,郭小牛死了,剛到廷尉府,岳大人的屍體和其他證據被燒了,所以線索也就都斷了。」

    白殺帶著人進門,所有人看過去,其中有人看清楚白殺帶進來的人之後立刻瞪大了眼睛。

    白殺一共帶進來兩個人一具屍體。

    身上帶著枷鎖的是郭小牛,屍體的岳靜林的,另外一個人的廷尉府千辦丁墨山。

    葉流雲道:「我一開始以為涉案的人畢竟是個例,所以不用太擔心,可是收到岳靜林死的消息之後我就明白,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一個人兩個人沒膽子殺一位道府大人,最起碼不敢殺一位真正剛正不阿又清廉如水的道府大人。」

    郭小牛跪在那,臉色白的嚇人。

    葉流雲看了他一眼:「說吧。」

    郭小牛頭往下一低:「江南織造府的案子曝出來之後,整個道府衙門裡的大人們人人自危,尤其是李生賢李大人,江南織造府那邊很多東西都是廂兵以運送物資儲備為名協助運送的,一旦牽扯進來,李大人必死無疑,戴將軍也必死無疑,而這個時候,道府大人卻勸李大人說,總得有個人站出來承擔以保全其他人,可是李大人自然不願意承擔這個罪名,誰也不願意,我雖然是個下人,可因為是道府大人的親近侍從,所以從中也得到不少好處,銀子大概有三四萬兩,當時江南織造府的人就是先收買了我,然後借我來聯絡上的道府大人。」

    他抬起頭看了葉流雲一眼,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似乎也放棄了掙扎,索性繼續往下說。

    「道府大人這麼多年來都沒有貪墨過銀子,人很清廉,江南織造府的人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好怎麼拉攏,後來還是我給他們出了主意道府大人與夫人感情甚篤,夫人去世之後,大人心境一直不好,江南織造府人按照我想的辦法,在定唐縣的雲秀山修建一座巨大的陵園,佔地數百畝,精心佈置,風水極佳,表面上看誰也不知道那是陵園,當道府大人聽聞有人擅動了夫人的墓之後勃然大怒,我帶著大人到了定唐縣,當大人看到那座陵園之後就愣住了。」

    「那是專門為夫人修建的陵園,陵園之中有五十六座按照夫人生前模樣修建的石雕,從一歲到夫人去世的五十六歲,雖然並不是那麼像,可大人看到這些雕像之後就忍不住了,哭的很傷心,他就算再清廉,怎麼能狠心把這些雕像砸掉?」

    郭小牛過在那,聲音倒是越發平靜。

    「陵園修好之後,大人在陵園住了七八天才走,最終接受了這座陵園前陣子葉大人請諸位大人一起到道府大院來,對諸位大人說是要審問我,可是我在當時卻死了,那是假的,白殺白大人將我秘密安置,然後以死囚換了我。」

    他說到這的時候廷尉府分衙千辦丁墨山接過去說道:「葉大人到了廷尉府,可廷尉府存放屍體和證據的房子卻燒了,哪有那麼巧和的事,那是我自己下令讓人燒掉的,可岳大人的屍體和證據已經提前轉移了,還有就是其實岳大人上吊踩著的那把椅子上

    ,腳印並不是那麼完整清楚,是我把凳子上的腳印擦掉用岳大人的鞋子重新印了一對完整的上去,我本意是想引葉大人細查,只是沒有想到葉大人心更細,從一個茶壺就看出來岳大人不可能是自殺。」

    他看向郭小牛:「說說吧,你們是怎麼殺死岳靜林的。」

    郭小牛低著頭說道:「那日幾位大人離開之後不久,道丞李生賢又回來,他和岳大人商議很久都沒有商量出來個兩全的辦法,在定唐縣雲秀山陵園有一座地窖,每個月,都會有一批銀子送到陵園裡,那是江南織造府織造婁予給道府大人的承諾,不管婁予大人拿多少,都會分四成給道府大人,四成的數字有多少自然不可查,可是據我所知,每個月送來的銀子都不低於五萬兩,多的時候有六七萬兩。」

    郭小牛繼續說道:「那天晚上,道府大人和李生賢談了很久,道府大人想讓李生賢把罪責承擔起來,可李生賢當然不答應,後來兩個人同時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廂兵將軍戴同,若是把廂兵協助江南織造府貪官運送髒銀髒物的事推給戴同,應該會讓人信服。」

    「李生賢表面上答應了道府大人的提議,可是回去之後不久就告訴了戴同,戴同知道以後勃然大怒他在當夜就來找到我,應該之前就已經和李生賢商量好了。」

    郭小牛停頓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抹悔意。

    「戴同將軍說,如果這個案子他來背,根本不可能有人信服,畢竟他只是個五品廂兵將軍,若是這個罪名道府大人背了那才能讓人覺得合理,可是一個活著的道府大人當然不可能答應,他就逼我聯手殺死道府大人,道府不死,我也會牽連其中,我有家人老小」

    郭小牛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正好那時候道府大人把我喊了過去,他和我聊了幾句,他對我說他之所以墮落沉淪都是因為我的原因,所以我應該去死,以死來保護他,他說他會向陛下坦承,但不會承認自己知道陵園裡銀庫的事,這些事都推給我,說是我瞞著他去做的,這樣一來他可不死,他只要活著就能保全我的家人。」

    「我回到屋子裡之後,戴同問我怎麼了,我如實告訴戴同,戴同便勸我殺了道府大人,當時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惡念叢生,於是我去給道府大人送水的時候,與戴同合力勒死了道府大人,做了道府大人畏罪自殺的假象。」

    郭小牛嚥了一口吐沫,抬起頭看了看葉流云:「就是這樣了。」

    葉流雲問:「定唐縣雲秀山陵園的銀庫裡,到底有多少銀子?」

    郭小牛再次低下頭:「大人不是都查過了嗎?」

    「我讓你說。」

    「一共一共八十餘萬兩。」

    葉流雲嗯了一聲:「修建陵園一共花費多少銀兩?」

    「近十萬兩。」

    葉流雲看向那些官員,語氣之中有些無奈有些悲涼:「現在你們是不是還覺得我手裡沒證據?你們應該感到開心,因為你們確實人太多了,多到讓國法都不能公正,陛下還得捂著不讓百姓們看到你們有多骯髒。」

    他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我會上奏朝廷,就說主犯是道府岳靜林,道丞李生賢以及將軍戴同,而你們大部分是清白的,可是因為你們愧疚,所以聯名上書請辭,陛下會答應你們的請求。」

    他掃視了眾人一眼:「現在願意請辭的人走到左邊去,不願意請辭的人走到右邊,我來看看有多少人還沒有看清楚現狀。」

    人群安靜的可怕,所有人都低著頭。

    沈冷咳嗽了一聲:「我沒那麼多時間等著你們猶豫不決,我急著回長安,所以我數到五,數到五之後還沒有到左邊去的人,我就不等了。」

    他抬起手:「五。」

    話音剛落,人們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立刻有人往左邊跑,低著頭的樣子狼狽至極,第一個人動了,接下來動的人就多了起來,沒多久,有五分之四還要多些的人全都跑到了左邊,跑過去的樣子要多醜有多醜,誰也不敢抬頭,誰也不願互相看,他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有多可笑,可是他們只能低頭,請辭還能活命,硬抗只能送死。

    沈冷看了看剩下的那些人,葉流雲也在看那些剩下的人。

    這邊只剩下三十幾個人,他們也在看葉流雲和沈冷。

    葉流雲緩步走到那些人面前,掃視一週。

    然後抱拳:「諸位大人在如此污穢之境地還能保全己身,還能秉持初心,我知道這有多難,有多辛苦,這兩年來,你們配合廷尉府千辦丁墨山暗中取證調查,我到了之後秘密與諸位大人相見,你們也知無不言,我代表刑部,也代表朝廷,謝謝你們。」

    他俯身一拜。

    三十幾名官員同時俯身一拜。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17
長寧帝軍 第九百二十八章 我也想

    「我現在覺得有些委屈了。」

    沈冷看了一眼書桌後邊的葉流雲,後者眯著眼睛笑:「覺得虧了?」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以我軍功只除了兩個該死之人,確實虧。」

    他看著桌子上的茶杯,冒起來的熱氣讓人覺得不真實,這個世界有些虛幻莫測,明明自己就在裡邊,可是卻覺得很多事很多人就不應該和自己共存於世。

    「他們該死嗎?」

    沈冷問。

    葉流雲點頭:「該死。」

    他有些擔憂的看了沈冷一眼:「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思考的那麼簡單,為了一個好的目標而迂迴,甚至付出犧牲」

    沈冷噗嗤一聲笑出來:「葉先生害怕我想不開?」

    「你剛剛說覺得自己委屈了。」

    「虧了肯定是虧的,畢竟那是拿我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功勞換兩個該死的人去死。」

    沈冷看著葉流雲認真的說道:「可是他們死了。」

    他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坐的舒服些:「該死的人死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滿足的?」

    葉流雲想了想:「沒有了。」

    沈冷搖頭:「不,有的,比如說你覺得過意不去而送我一些禮物,我會因為得到你的禮物而更加滿足。」

    葉流雲眼睛微微眯起:「出門左轉,謝謝。」

    沈冷:「出門左轉是牆。」

    葉流雲嘆道:「我還在擔心你心裡有鬱結。」

    沈冷笑道:「葉先生覺得我吃虧了,陛下也覺得我吃虧了,難道不是我賺到了?」

    這話,說的有大智慧。

    葉流雲沉思片刻後嗯了一聲:「是啊,賺到了。」

    他給沈冷把茶滿了一些:「江南道這邊的事一直都在等你來,陛下沒有旨意的話我也會讓你來,人不能太滿,這是一種態度老院長那樣的人,總是讓自己看起來吝嗇且貪財,大將軍裴亭山總是讓自己看起來跋扈囂張,禁軍大將軍澹台袁術給人的感覺就是懶,他懶得自己帶兵訓練懶得去處理軍務,那般優秀的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缺點是嗎?」

    他把茶杯遞給沈冷:「因為他們知道,越是位置到了一定高度就一定不能太滿,假如裴亭山那樣的人一點錯處都沒有,所有的功勞加起來,不是國公這個爵位就足夠了你能懂這一點,你比絕大部分人都聰明。」

    沈冷聳了聳肩膀:「我沒有葉先生想的那麼複雜,我在乎的人希望我懂什麼,我盡力去懂,若是我不在乎的人希望我懂什麼,我為什麼要去懂?」

    葉流雲看著沈冷的眼睛,搖頭:「其實這才是你最大的不圓滿的地方,你太重感情,也許會因為重感情而犯錯。」

    沈冷不想辯解。

    「要不然換個話題?」

    沈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的那一刻,葉流雲就有了一種送客的衝動,當然他知道沈冷這尊大佛既然請來了就不好送走,所以他又有了一種自己趕緊逃走的衝動。

    「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

    葉流雲很客氣的說道:「你也累了一天,不然早點回去休息,有什麼話可以放在明天再說。」

    沈冷:「真誠些好麼。」

    葉流云:「我不想聽」

    沈冷:「可我想說。」

    葉流云:「別過分」

    沈冷臉色又變得有些淒苦:「剛剛你也說了,我是虧了的,你覺得我虧了陛下也覺得我虧了,我不是那種虧了就想找回來的人,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是這種人。」

    葉流云:「呵呵。」

    沈冷道:「我這個人就是有什麼說什麼,心直口快你看你,幹嘛那麼一種懷疑一切的表情。」

    葉流云:「我只懷疑你。」

    沈冷:「友情呢?」

    葉流云:「你只要今天什麼都不說了,友情地久天長。」

    沈冷:「我耿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把那些大人們召集起來說案子的時候,你問郭小牛說定唐縣陵園銀庫裡有多少銀子,郭小牛回答說八十幾萬兩?我還聽說,婁予家中光是現銀就有百萬兩?」

    葉流雲打了個哈欠:「突然有些困。」

    沈冷:「我要的不多。」

    葉流云:「你就不該要」

    沈冷認真的說道:「這樣,我也誠實點我之所以願意來,不僅僅是因為陛下希望我來,葉先生你也希望我來,更主要的是,我希望能要來十萬兩銀子,用於日郎國被安息人屠殺的四千戰兵兄弟的撫卹,兵部有撫卹戶部也有,可我覺得不夠。」

    他看著葉流雲的眼睛:「從查抄出來的貪銀之中抽十萬兩出來,四千人,每人二十五兩銀子,多麼?」

    葉流雲緩緩吐出一口氣:「回京之後,我幫你在陛下面前說。」

    沈冷嗯了一聲後很嚴肅的說道:「我個人要三千兩,我自己不方便和陛下要,畢竟我的軍功都會因為砸死李生賢和戴同的事被抵扣,搞不好還會罰俸,我都不知道自己被罰俸多少年了,不過三千兩我個人拿得出來,就是不想拿,因為這是我想讓朝廷出的銀子。」

    葉流雲問:「用於什麼?」

    「在日郎國給戰死的杜威名與四千將士立像,石碑也行,得好石材。」 電腦端::/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算過了,三千兩差不多,我不缺三千兩,也不怕說我不缺三千兩,可我覺得這筆銀子就得朝廷出。」

    葉流雲點頭:「我和陛下說。」

    他問沈冷:「還有嗎?」

    沈冷搖頭:「沒了。」

    葉流雲沉默很久後說道:「如果你早說是這件事,我會答應你,畢竟你真的虧了。」

    沈冷嘴角一揚:「不虧了,真的不虧了。」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其實本來還有一個要求,想了想這件事我能做到,所以就不讓葉先生你去煩陛下,其實和你說了也無妨我知道百曉堂出江湖冊,迄今為止賣的最好的是韓大人那一冊是吧,我想讓百曉堂連出十冊,寫寫我們戰兵兄弟。」

    沈冷轉頭看向窗外:「十冊就行,讓百姓們更瞭解戰兵。」

    葉流雲沉默了很長時間,起身朝著沈冷拜了拜:「這一拜代表我自己。」

    說完之後他又俯身一拜:「這一拜,我替陛下。」

    沈冷一驚,連忙起身。

    陛下是陛下,陛下怎麼能拜他?所以葉流雲才會說我替陛下謝謝你。

    葉流雲直起身子:「關於百曉堂出戰兵冊的事你不用去管,這件事回京之後我交給韓喚枝來辦,百曉堂那邊他只需一句話而已。」

    這次換沈冷俯身一拜:「多謝。」

    他起身後笑了笑:「也沒別的事了,明天一早我就要趕去安陽船塢看看船,不出意外的話只停留一天就得趕回長安,我到了長安之後怕是有陣子不能自由,拜託葉先生了。」

    葉流雲坐下來:「我現在給韓喚枝寫信。」

    沈冷抱拳:「我先回去了。」

    葉流雲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沈冷,你為什麼不多想想自己?」

    沈冷腳步一停,回頭看了葉流雲一眼:「也不是不想,就是想的時候會害怕,小時候沈先生對我說,一個人如果太在乎自己,失去的就會更多,那時候不懂只是讓自己記住沈先生的每句話,現在懂了,所以也真的怕我擁有的不多,不能丟。」

    看著沈冷離開,葉流雲去思考沈冷剛才這句話的裡每一個字。

    他擁有的不多,所以一樣都不敢丟。

    葉流雲忽然心裡一陣陣疼,想到了他小時候他是戰爭遺孤,雖然地方官府會收養他,可他卻小心翼翼的去在乎每一個人的態度,去在乎每一樣自己擁有的東西,因為他知道當父母不在了的時候自己擁有的就已經幾乎快沒有了,還剩下的除了自己的命之外,真的不多了。

    而因為這些在乎,就會變得更多的去揣測別人的心意。

    沈冷何嘗不是一樣。

    葉流雲閉上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看到了年少時候的自己,在官府慈幼坊的那個屬於他的房間裡,蜷縮在角落,每個夜晚都不敢抬頭,把頭深埋進腿間,外面的風聲就像是鬼哭狼嚎,可好歹那還是慈幼坊,而沈冷是在孟老闆家裡的那個如羊圈般的地方生活。

    官府照顧他們的人,一言一行,一個眼神,葉流雲都要去揣摩,逼著自己不去犯錯,那不是怕得罪人,而是怕失去還在照顧自己的人,不想讓照顧自己的人厭惡自己,還是那句話,能擁有的真的不多了。

    如果沒有那段時間的生活,也許他後來也不會如此在乎自己的每一個在乎。

    沈冷從道府大院出來,看了看靠在馬車上等他的陳冉:「冷不冷?」

    陳冉搖頭:「不冷,你吃飯了嗎?」

    沈冷道:「應該我問你,我剛從葉大人府裡出來自然吃過了。」

    陳冉抬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那是個紙袋,紙袋裡是半隻吃剩下的雞。

    他遞給沈冷:「老規矩,給你留了一小半。」

    當然是沒有雞屁股的那半。

    沈冷上車,拎著那半隻雞,陳冉跟在他後邊問:「這次是不是虧大了?」

    沈冷:「賺大了。」

    陳冉撇嘴:「滅了日郎一點功勞都沒有,還得回去受罰,我都想不明白你賺到了什麼。」

    沈冷打開紙袋,撕下來雞腿啃了一口:「賺的可多了。」

    他看向陳冉:「賺到了兄弟們的榮耀和尊嚴。」

    陳冉一怔。

    沈冷看了看手裡的雞:「這次的不行啊,滋味寡淡。」

    陳冉看著沈冷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半隻雞:「冷子咱們去買幾個熱饅頭吃吧,想吃了。」

    沈冷把紙袋放下,往馬車窗外看了看:「這個時辰了怕是沒有賣的,回去之後我給你蒸一鍋。」

    陳冉忽然一把抱住沈冷,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嚎啕大哭起來。

    沈冷就任由陳冉哭,陳冉哭了好一會兒後在沈冷肩膀上蹭了蹭鼻涕和眼淚:「我想老杜了。」

    沈冷低下頭,他的手在發顫。

    「我也想。」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18
第九百二十九章 勿念

    懷遠城道府大院。

    已經夜深,葉流雲寫完了奏摺寫完了給韓喚枝的信,舒展了一下雙臂後站起來,推開窗看向夜空,連續幾次深呼吸可還是壓不住心裡的愧疚感。

    他之前對沈冷說,縱然陛下不讓你來我也是會讓你來,之所以案子拖到今天只是因為在等你。

    這就是愧疚的根源。

    沈冷帶著將士們在**沙場上一刀一刀的砍出來大寧不可欺,可是卻要用這軍功來換兩個該死的人,這不對等也不公平。

    「對不起。」

    葉流雲喃喃自語。

    在心中,還是陛下為重,還是要以大寧為重。

    大寧不完美,所以才要拼盡全力的去守護。

    白殺從外面緩步進來,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沓書信。

    「這些」

    葉流雲沉默片刻,回答:「陛下問起來,不許提及此事。」

    白殺不理解:「可這些書信都是真的,雖然都非太子親手所寫,可書信之中內容多次提到太子,其中大部分書信都是已經死了的太子伴讀林東亭寫給李生賢的,這些書信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

    葉流雲看了白殺一眼:「這些東西你帶回去封存,不要放在刑部證庫裡,放在你家裡,鎖好,不許任何人發現,如果一輩子用不到就鎖一輩子,如果用到了」

    葉流雲閉上眼睛,好像是因為疼而眉角都抽搐了一下。

    「如果用到了,陛下的心得多疼?」

    白殺怔住,點頭:「我記住了,希望一輩子用不到。」

    太子不會蠢到自己給李生賢寫信,桌子上的書信但凡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事都是林東亭寫的,如今林東亭已死,太子那邊和江南織造府和江南道道府衙門裡這些人之間到底有什麼,有多少次,葉流雲不想去查可卻不能不去查,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問過那些落案官員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可暗地裡該查的還是要查。

    「回去之後盯緊一個人。」

    葉流雲看向白殺:「我們都是做臣子的,做臣子的得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涉及太子殿下的事要慎重,這些書信要保存好,能不用到最好,可是我們該查清楚的一樣都不能放下。」

    白殺問:「誰?」

    「東宮內侍總管曹安青。」

    葉流雲轉頭看向窗外:「太乾淨了。」

    白殺這才反應過來,這兩年來刑部一直都在調查關於林東亭等人,之前紅酥手大當家雲紅袖殺了那麼多人,包括林東亭和大學士林耀賢,還有東宮左右衛將軍,已死的人刑部都仔細查過,這些人身上都不乾淨,這次查江南織造府的案子,確定了林東亭更不乾淨。

    可是查來查去,作為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東宮內侍總管曹安青卻沒有一點嫌疑,已接觸到的所有案子所有人,似乎都和曹安青沒有任何關係。

    葉流雲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乾淨的不應該存在。」

    白殺點頭:「我會安排人盯緊了他。」

    葉流雲看了看桌子上的奏摺:「明日安排人送去長安,另外一封信交給韓喚枝早些去休息,明日一早收拾東西回安陽郡,江南道的案子就先這樣吧,回江南織造府陛下賜我天子劍,天子劍還沒出鞘呢,我把江南道這邊的生殺交給沈冷,可是織造府那邊的生殺,在天子劍。」

    與此同時,長安。

    東

    宮。

    曹安青也在看著夜空,嘴角帶笑。

    現在江南織造府的案子發了,很快就能牽連到整個江南道,而一旦那些人都被牽扯出來,難道太子還能牽扯不出來?

    這麼大的案子,陛下北征之前就已經有所察覺,不辦,是因為北征更重要,如今北征大勝,日郎大勝的消息也已經送到長安,葉流雲那邊應該已經在收網了,當初是他慫恿太子派人接觸江南織造府的人,不過太子還算小心,從來都不會親自寫信給婁予和李生賢那些人,然而有什麼關係呢,雖然林東亭死了,可在林東亭死之前還不是在為太子做事。

    「太子啊。」

    曹安青笑著自言自語:「你總算該死了吧奴婢啊,一陣陣的覺得自己真是辛苦,為了把你送進地獄奴婢真是心累,如果你膽子但凡大一些也早就死了,我讓你趁著陛下不在長安的時候動手不敢,錯失送死良機,這一次說什麼陛下也不會再放過你才對。」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又仔細推測了一下,確定這次只要案子查明白太子必然會出大事,再結合太子在長安做的那些事,勾結貪官圖謀篡位,這麼大的罪名如果太子還不死,連曹安青都覺得天理不公。

    「該死了你真的該死了。」

    曹安青把窗子關上,在椅子上坐下來,嘴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閣老,你的遺願我總算就要完成了。」

    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手指輕輕的有節奏的敲打著桌子,腦海裡卻並不平靜,他還在思考,如果太子真的就要死了,那麼也是他提前離開長安的時候了,該去哪兒呢?

    在他思考這些的時候,太子也睡不著,也在思考。

    自己又犯了一個大錯,江南道的案子一旦被查清楚,自己和那些傢伙聯絡的證據到底會不會落在葉流雲手裡?他曾嚴令讓林東亭交代李生賢婁予等人,所有來往書信必須看完即焚,可他並不自信,婁予也好李生賢也好,留著那些書信就能威脅他,就能讓他提供庇護,想到這些太子就一陣陣的害怕。

    「我還有翻盤的機會嗎?」

    太子問自己。

    忽然之間,他腦海裡冒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可怕到了極致,以至於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額頭上就立刻一層汗,後背也被冷汗打濕。

    太子猛的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抽了幾下,很用力。

    「不能動長澤!」

    他狠狠的自言自語,像是在威脅自己。

    可是又忍不住去想,沈冷是絕對不可能繼承皇位的,絕無可能,父皇到現在都不認他就說明父皇對沈冷的身份也不放心,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怎麼可能繼承大統,那麼唯一的競爭對手就是弟弟長澤,若是長澤出事,那豈不是就剩自己了?

    啪。

    太子又在自己臉上使勁兒抽了一下。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肯定有。」

    太子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如今長安城裡能用的人幾乎一個都沒了,天字科的人已經失控,曹安青說那些人已經徹底失去聯繫,應該是覺得情況不對所以都逃走了,而從東蜀道找來的那些綠林客根本不頂用,完全是一群蠢貨。

    自己手裡還有什麼牌?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太子頹然的坐下來,一遍又一遍的想著,母親還給自己留下了些什麼?大學士沐昭桐又給自己留下了什麼?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應該名正言順繼承皇位的人,為什麼自己舉目無親?

    他皺眉,逼著自己再去想還能有誰可用。

    甲子營麼?

    不行。

    太子搖了搖頭。

    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可是當他才想到這個人也許可用,再一想到這個人在父皇面前會是什麼樣的一副樣子,那種期待立刻就變得煙消雲散。

    不由自主的,他父親李承唐的臉出現在他腦海裡,威嚴的瞪著他,眼神似乎是在告訴他別再求死了,再求死,那就一定會讓你死。

    太子嚇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識的往蜷縮起來。

    必須得找到人幫自己啊。

    太子開始懷念母親在的時候,那時候他害怕了可以鑽進母親懷裡,哪怕他已經成年,依然可以把母親的懷抱當做避風港。

    懷遠城。

    沈冷大半夜的沒睡覺,盯著面前火灶上冒著熱氣的蒸屜,從葉流雲的住所回來之後他洗了澡就開始和面,饅頭已經蒸在鍋裡,算計著再有一小會兒就能熟。

    他已經貴為國公,戰兵大將軍,可是陳冉說一句想吃熱饅頭了,他就會鑽進廚房。

    那個時候在南平江岸邊的日子多容易滿足,三個銅錢兩個熱乎乎的大白饅頭,和陳冉一人一個,沒有任何菜,連一片鹹菜都沒有,可是兩個人總是會吃的那麼滿足。

    「好了沒?」

    陳冉拎著褲子從外面進來:「天氣要轉涼了,剛剛我撒尿的時候比昨天好像哆嗦的時間長了點,抖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在呼喊,該加衣服了!」

    沈冷瞥了他一眼:「抖完就準備吃?噁心不噁心。」

    陳冉:「我不會洗手嗎?」

    沈冷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你尿之前洗手了沒有?」

    陳冉:「有病啊,尿之前還洗洗手,以示尊敬嗎?」

    沈冷:「我覺得,應該尊敬」

    陳冉白了他一眼,洗了手後看到沈冷已經揭開了鍋蓋,熱氣升騰,那一個一個的白白圓圓的饅頭在鍋裡,看著就忍不住想抓起來一個往嘴裡塞。

    沈冷拿了個饅頭遞給陳冉,饅頭在陳冉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陳冉下意識的握住,捏了捏,又鬆開,又握住,再鬆開。

    沈冷看著他:「我覺得你在耍流氓,可是證據不明顯。」

    陳冉嘿嘿笑了笑:「剛出鍋的饅頭,手感確實有些好,唉這一趟出門又快一年了,我居然對一個白面饅頭想入非非」

    沈冷:「滾,騎馬滾。」

    陳冉哈哈大笑,一口咬下去小半個饅頭,臉上的滿足感讓人覺得他吃的根本不是饅頭而是山珍海味。

    剛要說話,就聽到外面有人叫門,陳冉捏著饅頭到門口看了看,來的居然是懷遠城廷尉府分衙千辦丁墨山。

    「剛剛收到從長安送來的消息,都廷尉大人派來的人說大將軍一定惦記著須彌彥,所以有了消息之後就立刻派人往來懷遠。」

    丁墨山把手裡的信遞給沈冷:「韓大人的親筆信。」

    沈冷打開看了看,哪裡是什麼韓喚枝的親筆信,信封裡確實是有一封信,只不過是須彌彥寫的,簡單的一共就五個字。

    「我去桑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8 12:16
第九百三十章 番邦少年

    陳冉往前湊了湊,看到信上的五個字後微微一愣,然後又看向沈冷,眼神裡要表達卻沒表達出來的意思大概是......略牛逼啊。

    我去桑國了。

    只這五個字。

    沈冷腦海裡恍惚了一下,似乎看到了那個此時此刻已經站在海船的船頭上回望大寧方向的須彌彥,那個傢伙應該還在喃喃自語。

    沒殺光來大寧作亂的桑人,那就去桑國殺好了,千里萬里,傷害了大寧百姓的人,絕不放過。

    沈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須彌彥此去肯定很危險,可是已經沒法阻止,然而沈冷也知道須彌彥絕不僅僅是為了追殺那些桑人而去,還因為大寧早晚會對桑國開戰,沈冷南下之前曾經協助廷尉府追查那些桑人的案子,當時和須彌彥聊過,須彌彥問沈冷朝廷何時對桑國動兵,沈冷說沒那麼快,如果整個天下是一片漆黑之地,需要大寧來點亮一個一個的地方才能看清楚那些地方是什麼樣子,那麼毫無疑問漆黑之地還有很多,大寧是明亮的,大寧已經打下來的地方也是明亮的,明亮是因為看得清漆黑是因為看不見。

    這種漆黑並不是真的黑,而是不瞭解,不管是地形還是人都不瞭解,尤其是海外之地,如桑國,大寧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漆黑之地想去點亮,沒那麼容易。

    當時聽到沈冷這樣說,須彌彥就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若可以,我願意為大寧水師去點亮那漆黑之地。

    他是去探索地形的,去打探情報的,他是為大軍東徵去鋪路了。

    陳冉嘴裡的饅頭終於嚥了下去,剛剛以眼神表達了自己對須彌彥的佩服,現在他只想說一句話.......

    「須彌彥,真壯士!」

    沈冷把信收好,很珍重的收好。

    那兄弟此去一別,再見不知何期。

    懷遠城這邊的案子其實已經沒有什麼難辦的,難辦的沈冷已經辦了,收拾了一下東西之後沈冷就帶著親兵營趕去安陽郡安陽船塢,日郎國那邊的戰事不可能一次性解決,安息人同樣在漆黑之地。

    長安城。

    雁塔書院,四海閣。

    自從桑人英條柳岸的事之後,四海閣對於來大寧求學的番邦身份審核的越發嚴格,當初與英條柳岸交好之人,要麼在刑部大牢裡陪著他,要麼已經被遣返本國,不准再踏入大寧境內。

    四海閣裡授課的先生,文者是大寧飽學大儒,武者是大寧領兵之將,這些來求學番邦之人哪一個不是抱著到大寧求學之後回國一展拳腳的心思來的,心思是好的,只是做到的人不多,而這些人不管來自天南海北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富即貴。

    大寧之大難以想像,尋常人家的子弟想從番邦萬里迢迢走到大寧來談何容易,況且四海閣收費頗高,那些家境一般的番邦之人就算知道四海閣存在,也沒能力來這裡求學。

    管四海閣的是書院副院長吳叔同,已經和老院長路從吾搭檔了二十幾年,兩個人關係很好,吳叔同也是整個書院乃至於整個大寧朝廷裡唯一一個敢經常指著老院長鼻子說話的人,而且老院長還不生氣,這個人的脾氣又臭又硬,但又正又直。

    書房,書院四海閣教習許展博敲了敲門,副院長吳叔同抬頭看了看:「何事?」

    「院長大人。」

    許展博臉色有些為難:「那個年輕人已經在四海閣外面站了兩天兩夜,水米不進。」

    吳叔同問:「所以呢?」

    許展博道:「這樣有毅力且求學心切的年輕人,我還是覺得四海閣應該破例收入,我昨日出去考了考他,這個年輕人談吐自然學識淵博,對大寧很瞭解,對大寧的文化也頗有鑽研,非但學識不錯,武藝也不錯,他在門外將石獅舉起,那石獅足有千斤之重.......」

    吳叔同皺眉:「你真的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也......」

    許展博猶豫了一下後說道:「也不是很喜歡,只是看著他心誠,院長大人也知道,那些來四海閣求學的多是番邦貴族子弟,其中大部分每年交著上千兩的費用卻不學無術,嘴裡說著什麼遠大抱負可多是虛度時光,哪裡有幾個能真正沉下心學習的,倒是這個一身寒酸的年輕人,家境貧苦,硬生生靠著自己一雙腿走了兩年多才從他家鄉走到長安,屬實毅力可嘉。」

    吳叔同放下手裡的筆:「我見過這年輕人,當時你你不在我身邊。」

    許展博道:「是的院長大人,我知道院長大人得知這個年輕人如此毅力也很震撼,於是親自考核此人的學識人品,當時院長大人也對他讚不絕口,只是後來就是不准他進入四海閣,其實我一直都沒明白院長大人的用意。」

    「我沒有關上他進四海閣的大門,四海閣,三年一期,學期不限,每年一千二百兩銀子,只要交的起,學三年可以,學三十年也可以,只要他交足一期三千六百兩銀子的學費,自然可以進門。」

    吳叔同低頭看向書冊:「當時我就說過的。」

    許展博有些急切的說道:「可是這個年輕人家境苦寒,院長大人也見到了,他那一身衣服縫縫補補,身上的背囊癟的可憐,怎麼可能拿得出三千六百兩銀子。」

    吳叔同擺手:「不用再說了,他有三千六百兩銀子就能進四海閣學習,沒有的話就讓他走吧,他或許也可留在長安做工,攢夠了銀子再來。」

    許展博更急:「院長大人,他一個番邦留在長安做工又能做些什麼,攢夠三千六百兩銀子,百年都攢不夠。」

    吳叔同皺眉:「難道還要我再說一遍?交不起學費,就不要來,四海閣不收番邦窮人。」

    許展博張了張嘴,看到那副院長大人已經沒有再理會他的態度,只好告辭出門。

    想著那個年輕人確實才學人品都上佳,四海閣難道就不能破例?四海閣真的就缺那三千六百兩銀子?放棄了那麼優秀的一個年輕人,遠比損失三千六百兩銀子要大的多啊。

    許展博很鬱悶,既然副院長大人不許,如此死板如此重財,那就去問問院長大人看看有沒有轉機,他是真的愛極了那個年輕人,雖然是番邦,可那雙眼睛裡的堅定他看不錯的,那是個可造之材,他一輩子教書育人,看人眼神就知道這個人心性如何,身為四海閣教習,秉持教學之念,不論出身,這可是當初創建四海閣的時候先帝所說的話。

    許展博急匆匆到了老院長的獨院,老院長正在院子裡打拳,以老院長的年紀,他打的拳法自然和沈冷他們打的拳法不同,確切的說老院長打的是五禽拳,動作不快幅度也不大,但可舒筋活血。

    許展博一直等著老院長把一套五禽拳打完,連忙過去扶著老院長道躺椅那邊坐下來。

    「你一年到頭也不會主動來找我,說吧,什麼事?」

    老院長喝了口茶後問了一句。

    許展博連忙說道:「書院外邊有個番邦年輕人已經兩天兩夜沒離開了......」

    老院長點了點頭:「我知道,還派人問過,他是從樓然國來的,我記得看過吐蕃國進貢給大寧的西域百國圖,樓然在吐蕃還往西大概兩千多里的地方,不算小國,疆域比吐蕃還要大,只是太窮,吐蕃人形容樓然人說,衣不遮體食不果腹,貴族生活奢靡而百姓水深火熱,而且貴族血腥殘忍,對於平民,稍有不滿就會以殘酷手段鎮壓,樓然貴族尤其喜歡用奴隸的人皮做掛圖。」

    許展博連忙說道:「院長大人淵博,我也因為知道樓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對這年輕人的毅力格外欣賞,此人走了兩年多才走到長安,當年先帝創建四海閣的時候曾說,秉持國學傳播四方之信念,以博大胸懷教導四夷,給萬民開教化,給四方開文明.......」

    他的話還沒說完,老院長就問:「吳叔同怎麼說?」

    「副院長大人......只說若那年輕人交足了一期學費,便可進四海閣學習。」

    許展博為難道:「可他怎麼可能交的起。」

    老院長搖頭:「我惹不起吳叔同,他不答應,我也不敢答應,四海閣他說了算,我怕插手他罵我。」

    許展博還想再說什麼,老院長認真看了看他,有些遺憾的說道:「你這個人啊,是個好教習,也是個單純的教習,若以學識人品來評四海閣的教習,你當屬第一,可是正因為你太單純,不曾想過太多教習之外的事,所以你對這個世界總是有許多看不上,許多不理解。」

    老院長問:「你是不是覺得吳叔同重財無義?」

    許展博沒回答。

    沒回答就是答案。

    「我記得吳叔同親自去見過那個年輕人,他叫什麼來著?吳叔同與我說過,好像是姓大野,也算是樓然那邊的大姓,不過早已經衰敗,名為大野堅?」

    「是,他名為大野堅。」

    老院長嘆道:「吳叔同也愛其才,曾與我說過,他說不單單是四海閣之內無人可與大野堅相提並論,就算是整個書院裡的弟子,能比大野堅更強的也找不出來幾個,或許一個都找不出來,文可治國,武可安邦,這樣一個人不遠萬里來大寧,是因為他別無出路,因為樓然不會讓一個平民來做官,永遠也不會,可若是能從四海閣學成,帶著四海閣的結業憑證,回到樓然之後就可以被用。」

    老院長繼續說道:「吳叔同曾問大野堅,你來大寧求學,若我免你學費,你可願留在大寧為大寧效力?」

    老院長看了許展博一眼:「大野堅搖頭說,只為求學,不留大寧。」

    老院長眼睛微微眯著:「所以他不能進四海閣。」

    許展博怔住,不服氣。

    「四海閣不就是要教化四方的嗎?教書育人有錯嗎?難道連院長大人也不是一個單純的人?」

    老院長點了點頭:「我從來都不是。」

    許展博愣在那,許久之後搖頭嘆息,他只覺得,這樣一個年輕人收下又怎麼了,學成之後回樓然又怎麼了?難道改變一個寒苦學子的命運是錯的?

    許展博有些失神的走出老院長的獨院,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書院外邊,那個一身補丁的番邦年輕人依然站在門外,他走到那年輕人面前,面帶歉然。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年輕人原本堅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沉默片刻後俯身一拜:「多謝先生。」

    他直起身子,眼神裡閃過一抹陰厲。

    「大寧不過如此。」

    他轉身往外走:「若我有朝一日領兵破長安,唯不殺先生一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17:45
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一章 封賞大典

    樓然真的很窮,也讓大野堅看不到希望,他知道自己唯一的機會就是到大寧來,只西域各國對於大寧的崇拜和懼怕是成正比的,有多害怕就有多崇拜,那已經是一種畸形的崇拜,弱者對強者的崇拜。

    現在的西域人,以能說寧語而自豪,以有寧人朋友而覺高貴,甚至因為擁有一件產自大寧的衣服而得意,被大寧打怕了的吐蕃人,一邊在心裡把大寧罵上千百遍,一邊不停的學著寧人的樣子活著。

    這種畸形就在於把大寧的一切都當做圖騰般崇拜,可是又不停的幻想可以把大寧滅掉,他們成為新的大寧,西域人矛盾到一邊覺得應該把大寧滅掉再狠狠踩上七八腳,一邊又在不停的以沾染任何和大寧有關的東西而覺得自豪。

    大野堅知道西域人是什麼德行,尤其是樓然,因為和大寧之間隔著吐蕃,和吐蕃之間的爭戰又很少會贏,所以樓然人怕吐蕃人,卻見吐蕃被大寧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大寧不滅吐蕃只是因為留著有用。

    樓然人天生對吐蕃人有一種懼怕,樓然貴族會不遺餘力的討好吐蕃人,每年,樓然貴族都會有很多人到吐蕃去拜見吐蕃貴族,在吐蕃人面前,樓然人低聲下氣的樣子讓他們自己覺得羞恥,可又無能為力,當他們見到吐蕃人在寧人面前,竟是與他們在吐蕃人面前一模一樣的時候,樓然人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不是吐蕃人,而是寧人。

    所以樓然立刻安排了不少貴族子弟到大寧學習,進入四海閣,可惜的是,這些派來的人只沉迷於大寧的繁華不願回去,別說想著學成回去改善本國,連回去都不想了,可另外一邊,大野堅卻在樓然四處碰壁被人瞧不起。

    尤其是到了大寧之後他心境更差,寧人沒有看不起他,寧人只是一如既往的那種大氣,他們不會刻意去看不起任何人,反正寧人覺得番邦都一樣,反正寧人覺得哪裡人也不如寧人。

    在四海閣外,看不起大野堅的反而是自己人,他遇到了在大寧求學的樓然貴族子弟,當得知這個窮酸小子是從樓然來的,那此貴族子弟的譏諷嘲笑,遠比寧人的平淡更讓他覺得人是噁心的。

    他像個小丑一眼被人圍觀,那些樓然貴族指著他嘲笑說你不過是個奴隸命的時候,大野堅沒有回答,也沒有譏諷,甚至在寧人過來制止的時候,他也無動於衷,沒有表示謝意。

    他不認為寧人是在善意幫他,他覺得那些寧人只是習慣性的自以為是。

    在他看來那些嘲笑他的樓然貴族子弟是一群小丑,在他看來那些寧人更不該存在,因為他們彷彿和其他國家的所有人都不在一個世界。

    大野堅看了一眼許展博,覺得許展博是真誠的,一個真誠的想幫自己的人,可最多也就是不討厭罷了,因為許展博也是寧人,在想幫他的時候何嘗不會有寧人那種憐憫別人的習慣性。

    回望雁塔書院。

    大野堅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今日拒我門外,他日將此處夷為平地。

    他用在雁塔書院門外最後的自尊朝著許展博抱拳拜了拜,轉身離開。

    長安。

    這裡不是他想像的那樣,也不是他可以生活的地方。

    下一步去哪兒?

    不能在寧人這裡改變自己的命運,那就去......吐蕃。

    可是不能就這樣走。

    大野堅覺得應該讓寧人為自己的高傲而後悔,拒絕了他,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離開雁塔書院的門外不是很遠的地方,衣衫襤褸的大野堅走到一家賣包子的鋪子前停下來,看著那冒著熱氣的蒸屜,老闆過來問:「怎麼了?是不是餓了?」

    大野堅點頭:「我想吃這個,我沒錢。」

    賣包子的中年漢子笑起來:「那叫什麼事,不就是沒錢嗎,看你不像是寧人,應該走過來很辛苦吧,包子我請你吃,寧人有句話你記住小夥子,不欺少年窮,別人不欺,自己也不能欺,拿去。」

    他裝了滿滿一兜子的包子遞給大野堅:「靠自己能改變的,那就干唄。」

    大野堅愣在那,覺得一個尋常寧人百姓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可思議。

    他將包子接過來,忍不住想要一口塞進嘴裡一個,可是尊嚴告訴他不行,他俯身拜了拜:「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留下我做學徒?我不要工錢,能管我吃飯就好。」

    中年漢子笑起來:「那有什麼,留下就是了,可是小夥子我不能留你一輩子,我看到你在書院外邊站了兩天兩夜,有這個毅力還有什麼事做不成,你沒去處之前就留我這吧,我不缺人自己就能辦,所以只能按你說的不給你工錢管你飯,你看著能幹點什麼就干點什麼。」

    大野堅點了點頭,問了一句:「大寧的十大戰將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評選了?」

    「是。」

    中年漢子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評選十大戰將,十大戰將是陛下已經定下的,為了這次盛會,已經被定為十大戰將的將軍們都會從邊疆趕回來,現在之所以還沒有辦這次盛會,只是因為安國公還沒回來,你聽說過安國公嗎?」

    中年漢子提到沈冷的時候一臉的難以掩飾的驕傲。

    「我們安國公,差不多和你一樣大吧。」

    這話,無形之中又一次刺痛了大野堅的心。

    「沒聽過,我才到長安。」

    大野堅當然聽說過沈冷,這一路走來,進了大寧開始已經無數次聽過這個名字了,可他不想聽也不想提及,同樣是年輕人,同樣是苦寒出身,為什麼......

    「咱們大寧的這次盛會想想就讓人期盼啊。」

    中年漢子坐下來,一邊擦手一邊說道:「邊疆十大戰將齊聚長安,連諸軍大比那般的大事都成了陪襯,為了這次盛會,諸軍大比先開後評十大新秀,然後才是十大戰將受封大典,安國公就快回來了,若是你能見到他就會知道,年輕人就該以安國公為典範,處處事事,多和安國公學學,一定獲益匪淺。」

    大野堅微微皺眉:「知道了。」

    中年漢子看他表情忍不住笑起來:「看你這表情一臉的不服氣,我跟你說年輕人,有些人是要服氣的,而且得心服口服,安國公就是這樣的人啊,不服氣不行。」

    大野堅點了點頭:「那我大典的時候去看。」

    中年漢子嗯了一聲:「你吃你的

    ,我去忙了。」

    肆茅齋。

    已經天涼,可陛下還是貪肆茅齋這邊清爽所以沒回東暖閣,這邊已經是滿樹金黃看著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愉悅,剛剛接到從江南道加急送回來的消息說是沈冷已經快回來了,估計著最多再有個十天八個月就能進長安,所以陛下更愉悅。

    陛下從來都不喜歡有人以悲形容秋風,很多人覺得秋風送行,而春風才是接人,陛下卻覺得,秋風送來的是果實是收穫,果實收穫不必太在意,秋風送來的還有沈冷的歸期。

    他從不曾讓皇帝失望。

    打日郎,除去來回行軍的時間居然只用了一個多月,那傢伙的領兵能力越發的厲害了,皇帝一開始還有些許擔心,畢竟這次南下是沈冷第一次身為主將號令數十萬大軍,可打的提氣,打的解恨,陛下心裡就高興。

    珍妃了一眼在外邊玩的孩子們,轉頭看向皇帝:「陛下在開心?」

    珍妃問。

    皇帝笑道:「你哪裡看出來我開心的。」

    珍妃指了指自己嘴角:「陛下,這裡,都快飛起來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個傻小子要回來了,朕當然開心......不過這次委屈了他,為了江南道的案子朕非但不能給他賞賜還得罰,所以朕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一直在想著,該給些什麼補償。」

    珍妃道:「你是陛下。」

    皇帝道:「朕是,怎麼了?難道朕還不能偏心了?朕讓他背了那麼大一口黑鍋,不給些補償終究心裡不好受,可是再封賞什麼都不好,所以朕想著,給茶兒再晉一步?」

    珍妃點頭:「陛下說了算。」

    皇帝笑道:「說到冷子,你倒是擔心會因為封賞太多而被人嫉妒,說到茶兒,不管朕要給什麼你都不反對,反而還總覺得朕給的少了,你也知道,大寧從來都沒有過外姓封公主的,可是我知道你喜歡茶兒,你在乎的朕也在乎,那就封公主吧。」

    珍妃眉角都飛揚起來:「陛下沒有騙我?」

    皇帝假裝很有威嚴的瞪了她一眼:「朕什麼時候騙過你?!」

    珍妃笑著俯身一拜:「臣妾代茶兒謝陛下。」

    「你別代茶兒,你自己想怎麼謝朕?」

    珍妃撇嘴:「沒有,什麼都沒有。」

    皇帝拋了個媚眼,哪裡像是莊重的皇帝陛下,如果滿朝文武看到陛下這麼輕浮的眼神,一定會驚掉一地下巴,拋著媚眼的皇帝用一種討好的語氣說道:「其實你可以表示一下。」

    珍妃搖頭:「不,沒的表示。」

    皇帝伸手拉住珍妃的手:「總是應該表示的,你就當是你賞朕的還不行?」

    珍妃笑著扭頭不看皇帝:「孩子們還在外邊玩。」

    皇帝一拉將珍妃拉到自己腿上坐下:「關門不就行了嗎?你看,這秋高氣爽.......」

    珍妃臉一紅:「不要臉......」

    皇帝哼了一聲:「罵朕?那當罰你!」

    他抱著珍妃走到門邊,用腳把房門關好,珍妃一隻手捂著臉:「陛下,不行。」

    另一隻手把房門插上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17:45
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二章 四目相對

    時間總是無情,所有活著的人死去的人,都離不開時間的烙印,提到一個人的生平難免先會提到他生於何年何月死於何年何月,有些人身上的時間烙印更深,連名字用的都是時間,生於何月何日便取了個什麼名字,比如雙五,重八,六九

    沈冷離開長安再回長安,時間不會等他,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一刻一息也不會等,時間不等,陛下在等。

    從北征歸來之後陛下就在準備邊疆十大戰將的冊封大典,可是還沒準備好日郎國戰事爆發,杜威名戰死,四千戰兵身亡,沈冷率軍南下之後有幾個月,戶部兵部等部衙聯名上書,邊疆十大戰將的冊封大典已經準備妥當,請陛下定下日期,兵部這邊也好給在邊疆的諸位將軍們發文召回。

    可陛下只回答了三個字。

    等沈冷。

    沒有沈冷的十大戰將冊封大典就不完整,陛下也不會滿意。

    何為邊軍十大戰將?這十個人,都為大寧在邊疆奉獻多年,正因為有他們在,大寧的百姓們才會有安寧康穩的生活,這十個人,陛下有重賜。

    在北征之後,陛下下旨鑄造大寧天子劍,兵部工部召集天下鑄劍名家,歷時一年多,在長安城武工坊鑄造三把天子劍,一名帝澤,一名帝甲,一名帝魄,這三把劍幾乎耗盡了那麼多能工巧匠的所有精力,三劍鑄成之時,傳聞西方紅霞滿天,而與這三把帝劍同鑄的,用同材同工還鑄造了十面大將金牌。

    陛下得知三把帝劍鑄成,宣佈九月初九將往連山道,於太山封禪。

    九月初九是大寧立國之日,陛下選在這一天也就用意明顯。

    距離九月初九還有很遠,連山道那邊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各部衙派往太山的官員也已經啟程,這是陛下登極二十多年來最重要的事之一,自然不敢輕慢懈怠。

    而在太山封禪之前,十大戰將的冊封大典自然是最重要的,為了彰顯此次冊封大典的重要,連諸軍大比都被安排成了冊封大典的前奏,而這次的諸軍大比與往屆相比自然就更顯得意義非凡,能參加這次諸軍大比的人都會面臨人生之中最大的轉折,他們將會被十大戰將挑走。

    而陛下的旨意也早就頒布下來,諸軍大比的新秀,沈冷先挑。

    秋高氣爽,沈冷坐在牛車上回了長安,連城門守都懵了,堂堂安國公,正二品的大將軍,居然坐在一輛牛車上回來,而牛車上拉了一車沈冷半路採買回來的各種農產,瓜果蔬菜俱全。

    不出意外,沈冷剛進城沒多遠就看到站在路邊的茶爺,兩個人十來歲的時候相識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幾年,可她站在那,依然如沈冷少年時候出門歸來一樣,她好像從不曾變過,如一朵剛剛要開的小花兒,俏生生的在那兒,不管她身邊是誰,都不及她。

    沈冷從牛車上跳下來,吊兒郎當的走到茶爺面前,變戲法似的取出來一朵開的正好的小花插在茶爺鬢邊,花兒不會讓茶爺看起來更好看,只能是茶爺讓那朵花兒變得更俏美。

    「為什麼?」

    沈冷問。

    茶爺沒明白:「怎麼了?」

    沈冷:「為什麼那麼好看?」

    茶爺嘴角一揚:「牛糞比較好,所以就好看。」

    沈冷笑起來:「新鮮的牛糞回來了。」

    茶爺也笑:「花兒已經準備好。」

    大街上,眾目睽睽下,沈冷張開懷抱,茶爺就鑽了進去。

    在這個世界上,沈冷與茶顏,從來都不在意

    別人的目光。

    「累不累?」

    沈冷問。

    茶爺搖頭:「你累才對,為什麼問我累不累?」

    「因為你好看,好看的人就會比別人更累一些。」

    「裝好看才累,我又不是裝的」

    茶爺仰著下巴:「我是真好看。」

    沈冷抬起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茶爺嘿嘿笑,這個世界上啊,當一個女孩子可以任由一個男孩子如揉亂她的頭髮,其實已經很清楚的表達了她的心意,若是女孩子不在乎的人,揉亂頭髮?那她會揉亂你的命。

    「我不在長安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

    沈冷拉著茶爺的手走到牛車那邊,兩個人坐上牛車,黑獒在旁邊圍著牛車跑,牛是戰戰兢兢的,畢竟那個黑乎乎的傢伙看起來比它都不小,一點兒都不像狗。

    「好玩的事沒有,倒是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人。」

    茶爺想到這些天長安城裡傳的做火熱的那件事,傳的最火熱的那個人。

    「一個從西域來的年輕人,叫大野堅,好像是從樓然來的。」

    沈冷想了想:「樓然,吐蕃往西還很遠的一個西域國家,傳聞疆域不小,但大部分都是沙漠,所以很貧窮。」

    「嗯,就是那個樓然。」

    茶爺繼續說道:「這個叫大野堅的年輕人,從十天之前開始逐個拜訪這次參加諸軍大比的年輕將領,一一求戰,我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聽說很厲害,到今天是第十一天,不知道又要去挑戰誰,他已經連續打贏了十天,所有被他挑戰的人都不是對手。」

    茶爺道:「他每次去挑戰別人,都會帶著一面自制的旗子,上面寫著被雁塔書院拒絕的樓然人大野堅。」

    沈冷微微皺眉:「如果不帶這面旗子倒是個令人佩服的西域人,可是帶了這面旗子,這個年輕人心性有些偏激,有能力的人心性還偏激」

    這樣的人,往往很可怕。

    「傷人了嗎?」

    「沒有。」

    茶爺回答道:「傳聞這個人武藝很強,每一次與人交手都是點到即止,不會傷人,也不會羞辱對手,打贏了就走,甚至連話都很少說,有人說他在書院外邊不遠的一個包子鋪裡做幫工,不要工錢,管飯就行。」

    茶爺道:「正因為他不傷人,也不羞辱人,所以」

    茶爺看向沈冷:「被他擊敗的那些年輕將領們倒也說不出什麼,就連百姓們也說不出什麼,贏的乾乾淨淨。」

    沈冷點頭:「有時間去見見他。」

    茶爺:「你想和他比試?」

    沈冷搖頭:「我又不是那些年輕人。」

    茶爺微微眯著眼睛:「老了?」

    沈冷:「老而彌堅。」

    茶爺覺得沈冷的話裡有話,是在耍流氓。

    就在這時候前邊大街上有些擁堵,沈冷的親兵過去看了看,回來說前邊有人在比試,一個來自西域的年輕人正在向這次參加諸軍大比的新秀之一發起挑戰,被挑戰的人是來自**武庫的年輕五品將軍洛西門。

    沈冷聽說過這個年輕人,洛西門是**武庫最看重的年輕人之一,十七歲的時候這個名字就出現在陛下面前,陛下還特意交代兵部留心。

    「去看看。」

    沈冷擺手:「把牛車送到未央宮,告訴陛下我稍後就到。」

    他和茶爺從牛車上下來,兩個人手牽手走到人群那邊,茶爺墊著腳尖往

    人群裡邊看,可是人群太密,裡三層外三層哪裡看得到。

    沈冷站在茶爺背後,伸手掐住茶爺的纖細腰肢往上一舉,茶爺坐在沈冷的肩膀上看著人群裡邊。

    「在打。」

    茶爺低聲說道:「大野堅說攻洛西門左肩。」

    沈冷剛要說話,茶爺繼續說道:「大野堅擊中洛西門左肩,沒發力,拳一觸即回。」

    沈冷心裡微微一驚。

    能在**武庫少年成名的洛西門,在被對手告知要攻他左肩的情況下竟然不能擋。

    「大野堅說攻洛西門小腹,心口,右肩,各兩拳。」

    沈冷心裡驚訝更重。

    「中了。」

    茶爺的聲音也有些不可思議:「連中六拳,不過一息,六拳皆點到為止。」

    沈冷嗯了一聲:「差距太大。」

    茶爺點頭:「嗯,差距太大了,洛西門反攻幾招,沒能奏效,又被大野堅連中六拳,依然不過一息。」

    沈冷搖頭:「走吧。」

    茶爺從沈冷肩膀上跳下來,拉著沈冷的手一邊走一邊說道:「拳法很奇怪,沒有套路可言,隨性而為卻快的可怕,每一拳都能看出來要攻之處,可就因為太快,明知道他要攻什麼地方卻就是擋不住,躲都不行。」

    沈冷道:「若兩軍交戰,洛西門已經死了好幾次。」

    沈冷好奇:「與你交手會怎麼樣?」

    茶爺想了想,認真回答:「他出不了拳,練的不一樣。」

    沈冷嗯了一聲:「明白。」

    茶爺道:「一個奇怪的西域人我聽老院長提起過這個人,曾到四海閣求學,但四海閣不收,只因為主持四海閣的副院長大人問他,你學成之後是否願意留在大寧而他卻說不願。」

    沈冷道:「副院長做的沒錯,大寧開學門,但不養敵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敵人?」

    茶爺問。

    沈冷道:「我個子比你高些。」

    茶爺撇嘴:「了不起咯。」

    沈冷道:「我遠遠的看了一眼,他眼神裡有殺意。」

    茶爺一怔。

    她看不清楚人眼睛裡的殺意,那是因為她經歷的生殺之事太少,沈冷護著她,她有一身殺人技卻用不到,而沈冷不一樣,沈冷這樣的人經歷過的生殺太多,沒有多少人比他更瞭解什麼是殺意。

    「他點到為止,可他帶著殺氣。」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他在書院附近的包子鋪做幫工?」

    茶爺點了點頭:「是啊,就在出門左邊不遠的地方,那包子鋪我們兩個還去過的。」

    「一會兒見了陛下後我去看看。」

    沈冷回頭看了看人群那邊,人群已經逐漸散去,能看到一個穿著破舊衣衫的年輕人也在回頭看向這邊,在這一刻,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四目相對。

    隔著很遠。

    可是兩個人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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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三章 臣有罪, 願同飲

    四目相對,兩個人遠遠的看著,大野堅先轉身離開,他已經擊敗了對手,可是在看到沈冷的那一刻,眼神裡的殺意非但沒有散了,反而越發濃烈。

    他也注意到了沈冷身邊那個看起來如此讓人過目不忘的少女,那應是少女,若已為人妻的話,不能再有那般少女明豔。

    將軍身邊的少女,少女身邊的將軍,或許人生本當如此。

    大野堅沒有多看,多看則痛,那不是他的人生。

    未央宮。

    皇帝看著面前的牛車笑的好像個剛剛獲得豐收的老農,合不攏嘴,拿起來車上一個冬瓜看看,放下,再拿起來一塊紅薯看看,皇帝不是皇帝的時候也富貴,富貴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收到這樣不富貴的禮物。

    那一車的豐收,都不如他的豐收。

    他的豐收在於,收穫了一個心善光明的兒子,收穫一個安邦定國的大將軍。

    珍妃看著皇帝在笑也忍不住笑,這一車的農產讓她也覺得好玩,想著應該把孩子們帶過來認認,生在皇宮長在皇宮的二皇子雖然也會去城南皇家農場裡看看,可終究沒見過這麼多東西,沈冷的兩個孩子亦然。

    站在不遠處的內閣首輔賴成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是現在提還是明天早朝上提?」

    皇帝看向賴成:「提什麼?」

    賴成頓時覺得壓力很大:「安國公回來了,懷遠城的事......」

    皇帝哦了一聲:「原來是這個,你看看這車上你喜歡吃什麼,拿一些。」

    賴成:「啊?」

    皇帝道:「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

    賴成:「臣還是不拿了。」

    皇帝笑道:「嚇壞了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規程還是要走一遍的。」

    賴成:「那個,力度?」

    皇帝看了他一眼:「力度?」

    賴成:「臣自己拿捏!臣自己拿捏。」

    皇帝點了點頭:「御史台那邊你還兼著,罵人的事也就輪不到別人,該怎麼罵怎麼罵,罵的力度輕了也不合適,不過這件事在冊封大典之前要有個了結,若是罵的太輕了處罰的輕了,冊封大典上怕是難以服眾。」

    賴成心說陛下多慮了。

    皇帝沉思了片刻:「各部衙的人叫進,就說朕要處罰沈冷,讓他們都來看看。」

    賴成俯身:「臣遵旨。」

    從肆茅齋搬回東暖閣,沒有人理解為什麼皇帝喜歡搬來搬去,只有珍妃娘娘曾經說過一次......陛下也渴望自由,可他是陛下,陛下要照顧好整個大寧所以何來自由?天下人有天下人的自由,陛下沒有陛下的自由,所以陛下想去肆茅齋住離著內閣遠一些,是陛下對自由的最後一點點權利。

    沒有人會真的不厭煩無休止的操勞,皇帝的不厭煩,是因為他足夠強大,壓制住了厭煩。

    大寧立國以來,很少會因為處罰某一個朝臣而在午後上殿,早朝下了之後各部衙的人回去各司其職,再有什麼事就是到呈遞到內閣,交由內閣諸位大學士來決斷,除非是大到連內閣首輔次輔諸位大人都難以決斷才會緊急呈遞給陛下。

    因為沈冷回來了,所以各部衙的大員們全都從皇城四處趕回來,宮城是宮城,皇城是皇城,皇城佔地極大,各部衙的衙門都算在皇城之內。

    半個多時辰之後,滿朝文武幾乎到齊,整個太極殿裡鴉雀無聲,沒有人對將要發生的事議論,他們只是靜靜的等著那位一怒以拋石車砸死了兩位地方大吏的年輕大將軍歸來。

    因為安靜,所以沈冷走過來的時候每個人都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太極殿門口,看起來一身風塵僕僕的沈冷進門之後就快走幾步拜倒在地。

    「罪臣沈冷,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朕活不了那麼久,萬歲只是你們哄著帝王玩的噱頭,因為你,朕氣的可能還會少活兩年。」

    陛下的聲音從大殿那頭傳過來,沈冷的肩膀微微一顫,陛下的話很重,重到能讓沈冷覺得後背一陣陣發寒,所以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陛下讓他到江南道懷遠城就是去殺人的,他去殺了,本是立功之身卻以戴罪之身還朝,他以為最先說話的不會是陛下而是御史台的大人們,陛下或許會沉默,總不至於如現在這樣先一棒子把沈冷打的暈頭轉向。

    「臣,死罪。」

    沈冷伏首。

    「你也知道是死罪?」

    皇帝看著爬伏在那的沈冷,心裡一疼,可還得忍著。

    「既然你知道是死罪,那朕就成全你。」

    這話一說完,包括賴成在內所有人都懵了,他們也以為陛下會佯裝發怒也就罷了,畢竟江南道那邊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沈冷是背鍋去的,背鍋回來的,意思一下得了唄,陛下居然說出賜死的話,那是陛下啊,言出法隨。

    言,即法。

    「臣......」

    沈冷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抹驚懼,一抹不解。

    「不用解釋了,大寧治下沒有誰可以枉顧國法,沒有誰可以草菅人命。」

    皇帝起身:「拖出去吧,斬!」

    撲通一聲。

    坐在朝臣最前邊的老臣之一,大將軍蘇茂跪倒在地:「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撲通又一聲,書院老院長也跪倒在地。

    「臣請陛下開恩。」

    老將軍蘇茂跪下去,老院長路從吾跪下去,武院院長石元雄跪了下去,這三個人帶頭一跪,滿朝文武全都跪了下來。

    「你們要幹嘛?」

    皇帝臉色一變:「滿朝文武,逼著朕破國法之嚴?」

    「沈將軍縱然有罪,可罪不至死。」

    賴成跪在那說道:「沈將軍率軍南征,一戰而滅日郎,為戰死的數千將士們報仇雪恨,為大寧開疆拓土,臣請陛下看在沈將軍如此功勞的份上收回成命。」

    皇帝搖頭:「朕若不尊國法,誰還尊國法?」

    「陛下說的國法不公!」

    也不知道賴成哪兒來的膽子,也不跪了,站起來大聲說道:「若陛下執意賜死沈將軍,臣也不願活了,臣不想看到一位昏君當國!陛下說沈將軍草菅人命,陛下不問緣由,不問功過,直接下令賜死一位為大寧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一位國公,陛下就是不公,陛下就是昏君,臣請陛下連臣一道處死!」

    自從賴成做了首輔大學士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罵過陛下是昏君了。

    皇帝一怒:「賴成!」

    賴成依然抬著頭,一點兒也不害怕的與皇帝對視:「昏君!」

    皇帝:「你以為朕不敢動你?!」

    賴成抬起手指著皇帝:「昏君!」

    皇帝的臉色被氣的煞白:「來人,把賴成拉出去刑杖二十!」

    賴成聲嘶力竭的喊道:「刑杖二十打不死臣,臣請刑杖五十!刑杖一百!」

    皇帝氣的好像手都在微微發顫:「既然你想,那朕也成全你,來人,把賴成叉出去刑杖一百。」

    誰動啊......大殿上的金吾衛又不是傻子。

    「陛下。」

    老院長道:「陛下要以國法處置沈將軍,那就應該按國法辦......臣以為,就算處死,也要按照規程,該審問的審問,該定罪的定罪。」

    皇帝怒道:「朕乃一國之君,朕都沒有賜死他的權利了嗎?!」

    不等老院長說話,皇帝看向御史台那邊的官員:「你們都啞巴了嗎?」

    一群御史互相看了看,然後整齊的低下頭。

    江南道的案子再清楚不過,因為牽連太廣所以必須有個人站出來背鍋,沈冷背了鍋,連御史台的人都明白不能太過分,可是陛下卻開始過分了,而往深裡想想,沈冷為什麼要去背鍋?因為再查會牽扯到太子,沈冷是用軍功換太子無事的。

    「你們

    覺得他不該死?」

    皇帝怒道:「那你們的意思就是被他打死的江南道道丞李生賢該死?廂兵將軍戴同該死?如果這樣的話,那朕就下令廷尉府立刻派人去,匯合刑部尚書葉流雲一起查,仔仔細細的查,看看到底有幾個人該死!」

    撲通一聲,這次是太子李長澤跪了下來。

    「兒臣求父皇開恩,沈將軍於國有大功,縱然要罰,也是功過相抵。」

    皇帝看到太子跪下來,緩步走到太子面前:「抬起頭來。」

    太子戰戰兢兢的抬頭,那一張臉已經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江南道的案子再查?再查就是他該死。

    「你也覺得沈冷不該死?」

    皇帝問。

    太子連忙回答:「沈將軍不該死,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願代沈將軍受罰。」

    皇帝長嘆一聲:「朕沒有看錯你,你心地仁善,朕難道不知道沈冷不該死?可是國法面前人人平等,朕不能因為他有大功就不去治他的大罪,功是功,過是過,如果功過可相抵,那是國法不嚴明......朕剛才忽然想著,沈冷若是真的死了,那是朕的錯,也是朕的罪,天下人皆是朕的子民,子不教父之過,所以.......」

    老院長一怔,陛下這話,是在發洩。

    發洩父子不能相認的痛苦。

    皇帝看著太子說道:「你不用代沈冷受罰,朕是一國之君,為天下父,朕來代沈冷受罰。」

    皇帝轉身大聲吩咐:「金吾衛,把朕拖出去打二十刑杖,以抵沈冷之罪。」

    這句話能嚇死多少人,反正金吾衛全都腿嚇軟了。

    太子嚇得哆嗦了一下:「父皇不可啊,兒臣願代父皇!」

    皇帝看著太子:「你......你是一國儲君,既然你願代,那你就去吧。」

    皇帝一擺手:「可朕不能讓你與朕同罰,金吾衛,將太子架出去刑杖十下,宣太醫院的人在外邊看著。」

    皇帝說完之後俯身,在太子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長澤,你應明白,朕打你十棍是為什麼。」

    太子忽然間醒悟過來,這是他的坑,不是沈冷的坑。

    代放舟上前一步:「金吾衛何在?」

    大殿裡的金吾衛立刻上前:「在!」

    皇帝轉身:「架出去吧。」

    金吾衛隨即上前將太子架了出去,沒多久外邊就響起來刑杖打在人身上的那種悶響,還有太子的哀嚎。

    皇帝終究還是不忍殺自己的兒子,也不忍損他名聲,這十棍讓他代替沈冷來打,一是給他教訓二是還能保全他的體面。

    「沈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皇帝看向御史台的人:「你們可有本奏?」

    一群御史台的大人們全都站了起來:「有本!」

    「說!」

    皇帝大聲吩咐了一聲。

    「臣等聯名上書。」

    御史台新任副都御使蔡亭上前,雙手呈遞上去一本奏摺,代放舟過來取了遞給皇帝,皇帝將奏摺打開看了看,微微皺眉:「參奏你們自己?」

    蔡亭垂首道:「參奏我等違背國法,聚眾飲酒,有結交朝臣之嫌,身為御史卻不自省己思,不自律己身,明知御史不可與朝臣文武私下結交卻故犯,所以當每人罰俸一年。」

    皇帝一怔:「你們何時聚眾飲酒了?」

    蔡亭大聲道:「此時!」

    皇帝又一怔。

    蔡亭轉身:「臣還有一罪,臣帶酒上殿!」

    門外,有人捧著一罈酒進來,御史台在殿上的十幾位御史大步過去,每個人拿了一個酒碗倒滿酒,其中一人把酒碗遞給沈冷,沈冷跪在那接過來酒碗有些發懵,御史台的十幾位御史大人見他跪著,也都跪下來,在他面前一排,將酒碗端起來,十幾個文人卻豪氣干雲,同時說道:「願與安國公同飲!」

    「願與安國公同飲!」

    「願與安國公同飲!」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17:46
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四章 關門,上酒!

    這是大寧立國以來都不曾發生過的事,御史台的人居然帶酒上殿,並且當著陛下的面與一位朝廷重臣同飲,這酒不是酒,而是態度,是尊敬,也是認可。

    連御史台的人都覺得沈冷委屈了,那可是一群鐵石心腸的人啊......先帝時候有一位四品將軍下朝回去的路上因為沒吃早飯,路過煎餅攤子買了一個,因為實在餓的難受就一路走一路吃,正好被御史台的官員看到,一本奏到先帝那,說是有失體面,先帝直接下旨此人永不晉三品以上。

    一個煎餅而已,壞了前程,當然,就算沒有這個事這位將軍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晉陞到正三品,先帝只是借此來警醒滿朝文武。

    不過也可見御史台的大人們有多嚴苛,有多狠。

    所以如果不是大家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御史台的人居然會做出這樣讓人震撼的事。

    皇帝卻想笑啊。

    哎呀,有意思了。

    皇帝依然很生氣,可是演技終究有極限,他看著御史台的臣子與沈冷對飲,還能怎麼樣?繼續勃然大怒?那就不好收場了,他剛才突然發難並不是針對沈冷,冷子有什麼錯,冷子還是委屈的呢,他要敲打的是太子,江南道的案子牽連那麼大,連太子都牽扯其中,可那終究是他的兒子,他能怎麼樣?

    敲打之後,兒子還是兒子。

    陛下也不是完人。

    「哼!」

    太極殿上,陛下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代放舟都快忍不住笑了,連忙低著頭使勁兒抿著嘴跟在皇帝身後離開,大殿裡文人豪氣請將軍飲酒,大殿外邊,太子的哀嚎聲還未散去。

    皇帝出了太極殿之後就一路疾行,從後邊看,應該是氣的夠嗆,步伐很大,可若是有人能從前邊看到皇帝的表情,一定會感受到皇帝的辛苦,忍的辛苦。

    皇帝甚至沒回東暖閣,而是直接去了珍妃宮裡,這似乎更能體現他的憤怒。

    然而到了這會兒有人才想起來,陛下發了那麼大的脾氣甚至想把沈冷處死,可最終卻連罰什麼都沒定,別說沒給沈冷定,御史台那十幾位大人們怎麼罰也沒定。

    於是,眾人似乎隱隱約約發現了什麼。

    珍妃宮裡,皇帝推門而入,然後就忍不住笑起來:「說好了的,朕發脾氣,你假裝得到消息之後趕去勸朕,你卻好,就在這裡動也不動。」

    珍妃抿著嘴笑:「陛下發脾氣,我可不敢去勸。」

    「你就是故意不去的。」

    「是啊,臣妾就是故意不去的。」

    珍妃笑著說道:「臣妾真要是去了,戲就顯得假了。」

    皇帝哼了一聲:「還是夫妻?這點默契都沒有。」

    珍妃笑道:「倒是真想去看看陛下發脾氣的,好可惜,陛下這麼多年都沒有對我發過脾氣,也不知道陛下發脾氣是什麼樣子,可是想想,又不是對我發脾氣,看了也體會不到,所以不滿足,便不去。」

    皇帝張大了嘴巴:「你居然想讓朕對你發脾氣?」

    珍妃嗯了一聲:「對啊,陛下快對我也發脾氣。」

    皇帝一臉傲嬌:「朕不!就不!」

    珍妃:「唔......那就更

    可惜了。」

    皇帝問:「為什麼?」

    珍妃起身,走到桌子那邊打開食盒:「還想著陛下發脾氣辛苦,特意做了銀耳蓮子羹,還多放了兩顆冰糖,想著陛下發脾氣火氣大,喝些愛喝的甜湯總是會消消火才對,看來用不上了的。」

    「用的上用的上。」

    皇帝小碎步跑過去,可憐兮兮:「朕好久沒吃過甜的東西了,來一碗。」

    珍妃搖頭:「可不行,太甜了。」

    皇帝:「朕發火了啊。」

    珍妃:「你來呀。」

    皇帝拉起珍妃的手:「就一碗好不好?」

    珍妃笑著把盛好的銀耳蓮子羹遞給皇帝,皇帝剛要伸手接過來,可珍妃卻忽然把碗又收了回去:「想了想,陛下還是不能這麼喝了。」

    皇帝一臉淒苦:「為什麼啊。」

    珍妃看著皇帝的眼睛說道:「因為陛下辛苦,所以我喂陛下喝。」

    皇帝那滿眼的小星星。

    門外,代放舟聽這就樂,樂的好像個傻子,以至於一不小心笑出了聲,皇帝回頭看了一眼:「代放舟,滾去太極殿那邊宣旨,就說朕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置沈冷,讓他滾回家裡反省!」

    代放舟連忙一拜:「奴婢遵旨,奴婢這就去。」

    珍妃笑道:「跑著去。」

    代放舟笑著回了一聲:「好嘞,娘娘,奴婢知道了,跑著去。」

    一路小跑。

    未央宮外。

    沈冷出來之後看了看天空,雲層有些厚雨水有些急,還沒有吃飯,肚子裡餓的咕咕叫,想著必須趕緊回家才行,茶爺應該也不會吃飯,必然在等他,可是才出未央宮就看到茶爺站在那,他進宮已經一個多時辰,茶爺應該就一直在外面等著。

    半個多時辰之前天空飄下濛濛細雨,雖然不大,可雨星很密,已快初冬,茶爺也沒帶傘,就站在小雨裡看著沈冷傻笑,那個傻妞兒啊,笑的那麼明媚,哪怕就算現在不是yin雨而是豔陽高照,應該也明媚不如她。

    「傻不傻?」

    沈冷問。

    茶爺搖頭:「等自己男人,不傻。」

    傻冷子笑的傻裡傻氣的:「再說一遍。」

    「我男人。」

    茶爺伸手:「借你胳膊挎挎。」

    沈冷嘿嘿笑:「可以是可以,但是得有酬勞。」

    茶爺笑著說道:「說吧要什麼,我可有錢了,我開胭脂水粉鋪子的,還有成衣鋪子,怕不怕?」

    沈冷:「那就罰你陪我吃飯。」

    「好啊。」

    茶爺一邊走一邊認真的想著:「可是長安城裡哪裡的酒樓好吃呢?我想想啊......醉仙樓的飯菜稍顯甜膩,五月齋的素食倒是極好,只是想吃肉,平田坊那邊好吃的有很多,可是路又遠了些,近處也有幾家不錯的酒樓,蓬萊閣裡的飯菜太精緻,吃著不爽快,高悅軒裡邊的酒好菜差些,想來想去,還是迎新樓好,畢竟不要錢。」

    沈冷點頭:「那是,要也不給啊。」

    兩個小無賴嘿嘿笑,露出牙齒猶如松鼠那般的笑。

    哎呀這兩個人,挽著胳膊在細雨濛濛中漫步,可是卻一點兒都不狼狽,莫說不狼狽

    ,也不知道怎麼了就看著那麼的讓人羨慕,就覺得這兩個人走在陽光下讓陽光更明媚,走在細雨中讓細雨更溫柔。

    傻冷子看了看茶爺被打濕了的頭髮,那朵小花兒還在。

    「買把傘嗎?」

    「不買,這樣好。」

    茶爺側頭靠在沈冷肩膀上:「淋雨才好。」

    沈冷撇嘴:「別以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麼,淋了雨回家之後就一定要洗澡的,既然兩個人都淋了雨那就兩個人都要洗澡的,你這是藉機想和我一起洗澡,羞不羞!」

    茶爺笑的幾乎岔了氣:「你能不能要點臉。」

    沈冷:「不要不要,要臉多不好玩,不要臉可以任意玩。」

    茶爺臉就紅了:「呸。」

    迎新樓門口,黑眼舉著一把傘看著遠處街上,下著雨街上自然沒什麼人走動,視線反而好一些,他就那麼看著,當他看到沈冷和茶爺肩並肩走過來的時候鬆了口氣,嘴角上的笑意都那麼輕鬆起來。

    「噫,最近迎新樓生意不好?」

    沈冷遠遠的就看到黑眼在那站著,笑著說道:「黑爺親自在門口迎客了。」

    黑眼笑道:「也不知道為什麼左眼就一直跳,一直跳,剛剛路過一個算命的,我問他左眼跳是不是跳財?算命先生說沒錯啊,左眼跳財,不過你這個不一樣,他說看你這左眼跳的跟鼓點似的應該是破財.....我問算命先生為何破財?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說,有個不要臉的應該會來蹭飯。」

    沈冷:「算命先生是你大爺嗎?」

    黑眼:「算命先生為什麼是我大爺?」

    沈冷道:「不然的話我怎麼能說一句你大爺的。」

    黑眼哈哈大笑:「看起來還行,應該沒出什麼大事,不然的話你怎麼會還有心思說笑話。」

    沈冷道:「就算有大事難道就不能理直氣壯來蹭飯了?」

    黑眼笑道:「料到了你會來,所以今日迎新樓沒開門迎客,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後廚的師傅們從早晨就開始備菜,我派去的人一直都在未央宮外面等著,看到你出來之後沒好打擾你們兩個,所以直接跑回來報信。」

    黑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兄弟,回來了就好。」

    沈冷心裡一暖,然後嘿嘿笑:「少來這套,煽情我也不給錢。」

    黑眼呸了一聲:「我以為能感動你讓你最起碼要臉一些,咱們好歹給些,就不算菜價,成本價如何?」

    沈冷:「給你機會重新說一遍,讓我還能念你好。」

    黑眼:「我請。」

    沈冷:「好嘞。」

    黑眼在前邊走,引著沈冷和茶爺進迎新樓,剛進大堂就看到齊刷刷一群白衣漢子站在那,看到沈冷進來之後,這滿滿噹噹一屋子的白衣漢子整齊俯身:「迎安國公!」

    沈冷一怔。

    黑眼搖頭:「換一句,這句不好。」

    他指了指沈冷:「我大哥,比我小也是我大哥。」

    白衣漢子們笑起來,抱拳,行江湖禮:「流雲會,迎沈大哥!」

    沈冷緩了一口氣,抱拳:「謝謝兄弟們。」

    黑眼一擺手:「關門,放狗......呸,關門,上酒!」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17:46
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五章 我若心狠些就好

    沈冷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陛下罰閉門思過了,看起來嚴厲,然而實質上沒有任何懲處,朝臣們猜測著也許陛下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置安國公,眾說紛紜,有人說安國公這次可能會被拿掉國公封爵,有人還說可能不久之後的冊封大典會把他的名字剔除,還有人說安國公的正二品大將軍位不保。

    說這些話的人多半沒有惡意,也不風涼,只是為沈冷擔心。

    被擔心的那個傢伙卻顯得有些沒心沒肺,在迎新樓裡喝的一塌糊塗,拉著茶爺划拳說輸了的管贏了的叫爸爸,被茶爺一腳從椅子上蹬了下去。

    比沈冷喝的還多的黑眼拉著茶爺喊爸爸別打我大哥。

    酒喝多了誤事,誤的什麼事自然不能隨便說,茶爺看沈冷喝的實在有些多了,流雲會的兄弟們又勸,所以沈冷當夜就留在迎新樓住下,迎新樓後邊有個小院是沈冷和茶爺的,茶爺不放心孩子們,流雲會的人安排車馬把茶爺送回將軍府,而沈冷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茶爺上了馬車離開迎新樓,千叮嚀萬囑咐看好了沈冷。

    等茶爺的馬車離開之後沒多久,本醉的一塌糊塗的沈冷坐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後看向黑眼,黑眼卻是真的喝多了。

    軍中的漢子,雖然不常喝酒,尤其征戰期間更不能隨意飲酒,可基本上與人拼酒很少輸,不是酒量真的好許多,而是不服輸,也凶。

    沈冷起身,交代了一句照顧好你們黑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還到後邊洗了把臉,看了看外邊小雨依然淅瀝瀝的下著,順手拿了一把黑傘出門。

    順著迎新樓外的大街走著,大街上的夜燈把沈冷的影子拉拽的好長好長,雨點打在地面上,又把影子扭曲的一圈一圈。

    大寧立國之初長安城有宵禁,閉門鼓敲過之後大街上不准隨意走動,不然的話巡城兵馬司的武侯鐵定遇到一個拿下一個,那時候長安城還被分成一百零八坊,坊市之間有夯土牆隔著,東西南北數十條大街上只有巡視的人偶爾經過。

    再後來,大寧日漸穩定太平富裕,寧帝便下令解除長安城宵禁,並且將一百零八坊之間的土牆拆除,長安城豁然開朗。

    那時候的長安大街兩側沒有門店,見不到酒樓茶樓,就連青樓都在單獨的一片坊市之中,改建之後的長安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大街兩側店舖林立,就算是到了晚上依然有遊人來來回回走動。

    巡城兵馬司的武侯也逐漸淡出百姓們的視線,到一百多年前,武侯徹底被取消,巡城兵馬司的人與大寧戰兵同級同律,受禁軍大將軍節制。

    順著大街,沈冷離開迎新樓往書院那邊走,書院距離迎新樓本就沒有多遠,學府街是長安城裡比較繁華的地方,若非陰雨綿綿,往日這時候大街上人也不會少。

    可此時此刻,只有沈冷一個人。

    沒多久便到了書院門外不遠處那個包子鋪,已近初冬,所以雨夜有些微寒。

    擎著一把黑傘的沈冷走到包子鋪門外站住,鋪子依然開著,唯一的食客在沈冷到的時候出門離開,一個穿著滿是補丁衣服的胡人正在那擦桌子,沈冷的腳步聲很輕,可是當沈冷剛剛停下來的那一刻,那年輕胡人隨即轉頭看向門外。

    「猜到了你會來。」

    大野堅放下手裡的抹布,走到門口看了沈冷一眼:「吃過飯了?」

    沈冷點頭:「吃過了。」

    大野堅嗯了一聲:「幸好你吃過了,不然我也沒錢請你吃包子,我在這沒有工錢只管飯,而我的飯又不能給你吃。」

    沈冷問:「每日都吃包子會不會厭煩?」

    「那是你們寧人才有的煩惱。」

    大野堅沉默了片刻,有些悲涼的說道:「在我樓然,如果說窮人會因為食物而煩惱,也是因為沒有食物而不是因為一直吃一模一樣的東西。」

    大野堅回頭看了看屋子裡冒著熱氣的蒸屜:「到大寧之前我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包子裡邊全都是肉,咬一口都流油,我父親曾是樓然一名軍職很低的軍官,大概也就相當於你們寧人的團率,按理說應該衣食無憂才對,可即便是我父親這樣的軍職,一年也不見得能吃上兩次肉。」

    沈冷嗯了一聲:「所以呢?」

    大野堅:「所以我覺得,寧人活的實在太舒服。」

    「所以呢?」

    沈冷又問了一遍。

    「所以我也想讓樓然人活的舒服些。」

    大野堅看著沈冷:「請問安國公,你可有什麼辦法?」

    沈冷沒回答,反問:「是你們樓然人的辦法還是我們寧人的辦法?」

    大野堅思考了一會兒,大概可以理解沈冷話裡你們樓然人的辦法是什麼辦法,對於普通樓然百姓來說,其實所謂的辦法就是沒辦法。

    「寧人會有什麼辦法讓樓然人活的好一些?」

    他認真的問沈冷。

    因為他問的認真,所以沈冷回答的也認真:「如果是寧人的辦法,那麼大概只能是滅了樓然,讓樓然人變成寧人。」

    大野堅一怔,眼神裡閃過一抹怒意,可是這怒意消失的很快,因為他忽然間反應過來沈冷並不是在譏諷他,也不是嘲笑樓然窮苦,而是在沈冷看來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大野堅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

    沈冷卻搖頭:「有道理沒道理,大寧也不會去滅樓然。」

    大野堅苦笑:「是啊......樓然是一個連大寧都提不起興趣去滅國的地方,因為窮苦,因為偏僻,因為疲敝,寧人是看不上那片地方的,可我的父老鄉親卻生活在那片地方,寧人的辦法行不通,那就只能用別的辦法。」

    沈冷問:「你來大寧就是來找辦法的?」

    大野堅點頭:「是,就是來大寧找辦法的,和你們寧人接觸的多了之後,我發現如果以寧人的思維來解決樓然的問題,唯一的辦法竟然是......滅了大寧,然後樓然人就會過上和寧人一樣的日子。」

    沈冷居然也認真的回應:「你說的很有道理。」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那你有計畫了嗎?」

    「暫時只有一小部分計畫。」

    大野堅很誠實的回答:「我得先讓自己變得很有名氣才行。」

    沈冷道:「所以你才會去逐個挑戰這次參加諸軍大比的新秀。」

    「是。」

    大野堅道:「在樓然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名人,大野家族雖然曾經貴為皇親,可是連皇族都被取代,皇親又算的了什麼,一百多年後的大野家族連樓然窮人都比不上,因為更窮,我家裡還算不錯,父親靠武藝在軍中謀的職位,本是家裡頂樑柱,卻死的冤枉,他的上司,一位出身貴族的年輕人喝多了酒用皮鞭抽打他,一直打到他死他也沒敢還手,因為如果他不還手死的只是他一個,而他還手的話死的會是我們一家。」

    沈冷沒說話,只是聽。

    大野堅道:「所以我最初的選擇是去吐蕃做一個名人,因為樓然人害怕吐蕃人,等我到了吐蕃國之後才發現,原來吐蕃人害怕寧人就好像我們樓然人害怕吐蕃人一模一樣,於是我決定來大寧,如果我能在大寧成為一個名動四方的人,我就能在吐蕃成為貴族的座上賓,我將改變自己的命運。」

    沈冷點了點頭:「規劃的很不錯,沒有紕漏,也很直接。」

    大野堅問:「所以安國公是來和我打的?」

    沈冷還是沒回答,依然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我打聽過了你會在今天回長安,所以我才會把比試的地方定在城門口不遠處,那樣的話你就能看到我,我也會看到你,大概,我想看你多一些,不過我確定,只要你看到我動手了就一定會對我感興趣。」

    沈冷笑了笑,沒說話。

    大野堅第二次問:「所以安國公是來和我打的?」

    「不。」

    沈冷回答:「不和你打。」

    大野堅皺眉:「我不值得你出手?」

    「應該值得。」

    沈冷道:「城門口我見了你的出手,想著你大概最不濟也是個十了,我領兵多年廝殺多年,對手什麼份量我大概都會看的准。」

    「十是什麼?」

    大野堅沒懂沈冷的話。

    沈冷也不想解釋,解釋是一件很煩人的事,尤其是對自己並不在乎的人解釋,更煩人。

    「數字十?」

    大野堅又問了一句。

    沈冷微微點頭。

    「原來你我有一樣的習慣。」

    大野堅看沈冷的眼神微微有些改變,除了戰意之外,還有一種欣賞,那是一種野獸看到了同類的欣賞。

    「我也會這樣做。」

    大野堅說道:「我每次和對手比試的時候都會用數字來確定對方份量,我也覺得自己是個十,最少是個十......不知安國公,你覺得自己是幾?」

    沈冷道:「不重要,我們的數字不一樣大。」

    大野堅愣住。

    他很仔細很認真的看著沈冷的眼睛,想從沈冷眼神裡看出來到底他是在故意激怒自己還是真的看不起自己,可是看來看去,他發現沈冷的眼神平靜的出奇,所以既不是故意要激怒他也不是故意在譏諷他,只是不在乎。

    這不在乎,更傷人。

    「安國公為什麼不想和我打?」

    大野堅問道:「是怕輸?這我能理解,地位高的人更怕輸,安國公也不能免俗對吧?」

    沈冷搖頭:「不和你打,不是因為我怕輸,而是因為哪怕你輸給我,你也會變成一個名人,我不想成全你,我和你打不能證明我強,你和我打證明你強的離譜,這是很虧的一件事,我向來不喜歡吃虧,如果你有工錢還好些,奈何你連工錢都沒有,我贏的無趣。」

    大野堅問:「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沈冷回答:「想問你一句,你會永遠留在大寧嗎?」

    大野堅搖頭:「不會。」

    沈冷點了點頭:「明天城門開的時辰你知道?」

    大野堅眉頭一皺:「知道。」

    沈冷轉身往回走:「知道就好。」

    大野堅哼了一聲:「我若不走呢?」

    沈冷一邊走一邊說道:「給你兩個選擇。」

    「什麼?」

    「永遠留在大寧,和永遠留在大寧,估計你都不會選,所以你沒得選。」

    大野堅沉默,他看了看沈冷站著的地方,青石板碎了,他卻不曾看到過沈冷發力。

    所以他轉身回了包子鋪收拾自己並不多的行禮。

    看了一眼,那個應該是個好人的包子鋪老闆還在睡覺,客人少,他喝了幾杯酒趴在櫃檯上睡著了,大野堅收拾好了東西就在桌子上躺下來,可卻睡不著。

    「他也是個十。」

    大野堅自言自語。

    長街上,沈冷走著走著就看到前邊不遠處的路口站著一個撐油紙傘的少女,然後他頓時有些慫,走過去訕訕的笑了笑:「喝多了,所以出來清醒清醒。」

    茶爺笑:「我也是。」

    沈冷更不好意思起來:「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我去威脅一個還沒有做錯事但我認為將來一定會做錯事的人,那樣顯得我不太光彩。」

    「我知道。」

    茶爺道:「你不來,我也要來了。」

    沈冷嗯了一聲:「畢竟......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能讓同袍繼續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他會走嗎?」

    「會。」

    「他會去哪兒?」

    「吐蕃。」

    沈冷回答的很篤定,因為大野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我以為他會回家。」

    「他對家沒感情。」

    沈冷回頭看了一眼:「也許他將來會是敵人,如果我心再狠一些,應該現在把他除掉才對。」

    「你要是能狠心殺一個還沒犯錯的人,你還是冷子嗎?」

    沈冷沉默很久。

    「也許是我在犯錯。」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17:47
長寧帝軍 第九百三十六章 蓋世英雄

    天剛剛亮,城門方開,大野堅背著一個很小的行囊在排隊等著出城,回望長安城內的那一片繁華,初陽在瓦片上塗抹的金光像是一個虛幻的夢,有那麼一個瞬間,大野堅生出我應該留在這夢裡的堅決,那一刻真的很堅決,所以他轉身看著那夢幾乎忍不住一頭鑽進去。

    下一息,他又轉身回來,視線再也沒有往城內看過。

    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因為大寧的美好而放棄目標,在包子鋪裡的這段日子,讓他體會到了溫飽的誘惑,原來讓人滿足是如此簡單的事,溫飽而已。

    「我要做一個讓天下驚的人。」

    大野堅自言自語,深呼吸。

    城門守的校尉看到大野堅臉色有異,走到大野堅身前看了看:「你怎麼了?」

    大野堅搖頭:「沒事。」

    校尉看了看大野堅身上滿是補丁的衣服,又看了看他很癟的行囊,沉默片刻後說道:「過來檢查。」

    大野堅一怔,他不是排隊在第一個,所以為什麼要第一個檢查他?

    「馬上!」

    校尉皺眉。

    大野堅握緊的拳頭鬆開,想著寧人果然還是這般的高傲,排在他前邊的都是寧人而不是胡人,所以就要把他從隊伍裡叫出來檢查,這種歧視讓大野堅心裡的憤懣和恨意漸生。

    他從排隊的人群之中出來,走到城門一側,按照要求把包裹放在桌子上,校尉打開他的包裹看了看,包裹裡是另外一套同樣滿是補丁的衣服,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你是哪兒人?」

    「樓然。」

    「要去何地?」

    「吐蕃。」

    校尉一怔,看向大野堅:「你可知道此去吐蕃要走多久?」

    「知道,我從吐蕃來。」

    大野堅語氣有些發寒:「請問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還不行,你等等。」

    校尉又仔仔細細的大量了大野堅幾眼:「你,是不是去挑戰參加諸軍大比將軍們的那個胡人?你叫大野堅?我大概不會看錯。」

    「是。」

    大野堅冷冷的反問:「因為我打敗了幾位大寧的年輕將軍們,所以我想離開長安都不行了?」

    「你且等著。」

    校尉並沒有解釋,丟下四個字後轉身離開,他把大野堅留在那,兩名士兵在他不遠處看著,手扶著刀柄,這只是常態,可大野堅看來那兩個人扶著刀柄的動作像是把他當賊一樣防備。

    在這個瞬間大野堅想一怒打翻面前的寧軍士兵揚長而去,可他知道那是極不理智的一件事,當忍則忍。

    不多時校尉從遠處回來,走到桌子邊上看了看那個只有一套破舊衣服的包裹:「第一,把你叫出來檢查是因為我認出你,你已經算是名動長安,我以為你會留在長安,以後也許還會是我的同袍,大寧軍隊之中有胡人,巡城兵馬司裡就有,所以想著你突然離開或許會有什麼問題。」

    校尉把一包饅頭放進大野堅的包裹裡:「第二,寧人沒你想的那麼狹隘,你身無分文怎麼走到吐蕃?找了些干糧你帶著路上吃,總不至於從一開始就餓肚子,你想到吐蕃求前程也好,人各有志,你以正當方式挑戰大寧軍官沒人會罵你,別想那麼多。」

    他看著大野堅說道:「如果你認為你擊敗了我大寧的將軍而導致寧人會恨你,那你錯了,我問你,長安大不大?」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大野堅有些沒反應過來,點頭:「大。」

    「你其實不知道長安有多大。」

    校尉微微昂著下頜:「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來不及深思這校尉話裡的意思到底是什麼,將包裹背好急匆匆的離開,他以為自己走的很驕傲,可是當他出城門的時候因為包裹裡多了一些饅頭而顯得狼狽起來,如逃離一般。

    「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再一次回望,不管往左看還是往右看,都看不到長安城城牆的盡頭,所以長安確實很大,但是那校尉微微昂著下巴的驕傲,絕不僅僅是因為長安很大。

    走了大半日之後大野堅覺得餓了,在路邊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打開包裹,那一包饅頭應該也就十來個,算計著吃,一天一個可以撐十天,十天之後呢?想著那校尉的驕傲忍不住嗤之以鼻,送了十來個饅頭就送出一種普渡慈航的感覺來,噁心。

    噁心歸噁心,餓還是餓。

    打開包著饅頭的布,在那一瞬間大野堅的臉色就變了。

    確實是十來個饅頭,還有一張銀票,銀票上的數額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二百兩,足夠他做路費走到吐蕃,他忽然間想到那個校尉讓自己在城門口等著的時候,他看到那校尉走到一群巡城兵馬司的士兵們中說了幾句什麼,那些士兵隨即往他這邊看,那一刻,也是他想將這些寧人全都打倒然後揚長而去的時候。

    原來,他是去借銀子的,應該是的吧。

    那些士兵們回頭看向他的時候目光如針般刺痛了他,而覺得那些人都該殺,原來是去借銀子的嗎?

    難道寧人對每個外人也都這樣?

    大野堅不懂,也不願意相信,他不認為這是真實的,世上怎麼會有寧人這樣的人?

    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又想到這句話,忽然間明白了長安之大不在於城,而在於人。

    寧人真的很大。

    看著那些饅頭那張銀票,大野堅忽然陷入了迷茫,他心中的目標在今天之前從沒有動搖過,當沈冷逼他離開長安的時候他的目標更為堅定,可是現在,他變得搖擺。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出城門的時候,沈冷就在那。

    在他出城門之後不久,校尉找到在不遠處茶亭裡喝茶的沈冷,俯身一拜:「大將軍,按照吩咐銀子已經給他了。」

    沈冷嗯了一聲:「多謝,沒事了,你去忙。」

    校尉點頭,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大將軍,這個人真的不能留下來嗎?如果能留下的話從軍,必然是一個能衝鋒陷陣的勇將。」

    沈冷搖頭:「他不想留在大寧。」

    校尉再次俯身一拜回到城門口,沈冷看著城門的方向怔怔出神,昨夜裡他逼著大野堅走,是他這麼多年來做的最不講道理的一件事,他來給大野堅送一些銀子做路費是因為心中難免愧疚,因為他是沈冷,他不是惡人,無論如何,大野堅沒有做出有違大寧國法的事,逼走一個生活已經很狼狽的胡人,並不值得驕傲。

    沈冷結算了茶錢起身往回走,兩個年輕人背對背,一個走向長安外,一個走向未央宮。

    與此同時,東疆。

    東疆大將軍已經不是裴亭山,可是刀兵大營裡裴字大旗從不曾落下過,每日早練,大將軍孟長安都會到裴字大旗下行軍禮,北征歸來之後已經一年多,漸漸的這成了刀兵之中一種傳統,每天早上,那裴字大旗下都會有很多人與孟長安一起向大旗行禮。

    不撤裴字旗,不立孟字旗,這是孟長安接手刀兵的時候發下的誓,孟長安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不會遵守誓言?

    多年之前,他孤身一人背著個小小的行囊離開魚鱗鎮的時候,他也曾在心中暗暗發誓,那個誓言他已經深深刻在心裡,這輩子是不會忘記的,如果有下輩子話應該也不會忘記。

    「大將軍。」

    已經升任從三品將軍也被封爵位縣子的楊七寶快步過來,手裡拿著一封信:「從北疆送來的信。」

    站在點將台上的孟長安正在看著士兵們操練,伸手把書信接過來打開,抽出信紙的那一刻心裡就微微一緊,那紙上的筆跡如此熟悉,在看到這筆跡的那一瞬間,彷彿那個女子的面容也出現在信紙上。

    闊可敵沁色。

    「我所深愛的男人,你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給你寫信?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會忍不住給你寫信,之所以忍不住不是因為思念,而是因為恨你,從我有身孕至今到孩子已經學會說話,你不曾問過一句,也沒有隻言片語的書信,我想,大概你覺得這個孩子不重要,我想,大概你覺得我也不過是你的玩物。」

    看到這的時候孟長安皺眉,不是生氣,皺眉是因為心裡在疼。

    「雖然你不像個父親,可我還是會在他懂事之後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寧國的刀兵大將軍,是一位蓋世英雄,曾經一次又一次救了他母親的命,但,他的父親也是一個無情的人,孟長安,你多了一個兒子,他會像你一樣的英俊,不他長大之後會比你更英俊,但我不會讓他如你一樣冷酷。」

    「我希望我的兒子是一個很特殊的人,我會讓他學會恨你但不恨其他任何人,只恨你,我甚至還要教會他以後有能力就去守護他不曾見過面的哥哥姐姐,唯獨要恨你,一定要恨你,他的母親沒有感受過兄弟姐妹之間的溫暖,我想不讓他與我一樣。」

    「他應該姓孟才對,你覺得可笑嗎?多年以後,他將和他年邁的母親一起戰鬥,守護的卻不是孟這個姓氏,而是闊可敵,黑武皇族闊可敵。」

    孟長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向北方喃喃自語:「願你餘生,想風時有風,要雨時有雨,而你卻不經歷風雨,此生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孩子。」 : :

    他低頭看向信紙,那上面還有最後一段話。

    「我會讓他從小如你一般驕傲,也會讓他如你一般強大,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我的蓋世英雄,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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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