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藏鋒 作者:他曾是少年 (連載中)

 
V123210 2018-7-9 20:13:4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3 170868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3 07:25
第九十章 他還活著

    楚仇離在宿醉後的頭痛中醒來過來。

    他有些昏昏沉沉的站起身子,屋外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下來,不大的院子裡濕漉漉的一片,水汽朦朧。

    「喵?」一隻黑貓落在了他的跟前,眨著它琥珀色的眸子,歪著腦袋看著他。

    「你醒啦?」而後那右臂綁著白布的少年,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走了進來,遞到了他的跟前。

    楚仇離有些恍惚的接過了米粥,湊近鼻子嗅了嗅,很香。

    他忙不迭地喝下一口,被酒水侵泡了一夜的小腹中,因為米粥灌入升起一股暖意。

    「好東西。」中年大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臉上又恢復了大大咧咧的神情。

    「鍋裡還有不少,楚大哥若是喜歡,等下我再去給你盛出來。」少年淡淡一笑,輕聲言道。

    「自己來,自己來。」大漢笑說道,便一口將碗中剩餘的米粥盡數吞入肚中。然後他便站起身子,便要去盛米粥。

    「楚大哥。」

    只是這腳步方才邁開,少年的聲音卻忽地響起。

    「嗯?」大漢不解的轉過頭看向少年。

    少年卻並未言說,而是在那時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楚仇離順著少年的手指望向他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處閣樓,高約莫三四丈的樣子,通體用紅木鑄成,雖然別緻,但在這繁華的長安城中卻算不得如何出奇。只是素來萬事都不曾放在心上的中年大漢,在看見那閣樓之時,身子卻是莫名一震。

    但很快他便遮掩下了這樣的異色,故作淡定的一臉疑惑的看向徐寒。

    「怎麼了?徐兄弟喜歡那閣樓?」

    「不成不成,太女兒態了。」

    大漢一本正經的說道。

    少年對於楚仇離的話卻不以為意,反倒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楚仇離問道:「那閣樓的主人,楚大哥認識嗎?」

    楚仇離打著哈哈,正要否認。

    「一位青衣女子。」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昨日你飲酒喝醉,那女人就站在那閣樓上望了你一宿。」

    姓楚的漢子臉色一滯,還是笑著言道:「不奇怪,不奇怪,你楚大哥我在長安城那是出了名的風流倜儻,仰慕我的女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估摸著又是一個痴情女子,可惜我志不在此,志不在此。」

    這樣的渾話可謂紕漏百出,但少年卻出奇的點了點頭,似乎沒有了追究的意思。

    就在中年大漢暗暗鬆下一口氣時,那少年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可是,楚大哥昨日連喚了冉青衣這個名字,足足九十三次...」

    「這又是為何?」

    少年端坐在木桌旁,伸手打理著黑貓毛髮上的灰塵,頭也不轉的言道。

    ......

    蘇慕安跟著一行人穿過了太陰宮中一道道白色的宮牆,隨處可見的是一位位身著白衣的儒生,在宮門中來回穿梭。他們中有不過二十出頭的俊朗青年,也有鬍子拉碴神色肅然的中年男子,更不乏一位位鬢毛染霜年近古稀的老者。

    他們大抵行色匆匆,手上各自執有不同的書卷。

    蘇慕安看得稀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小傢伙,你想好沒有你的問題?」那身著黑袍繡有惡龍的男人,轉過頭笑呵呵地看向蘇慕安。

    蘇慕安有些苦惱的搖了搖頭,他昨日一晚都未有睡好,輾轉反覆的想著他應該問一個什麼樣的問題,小小年紀的他也意識到,這樣的機會極為難得,可是想來想去,也下定不了決心。倒不是他心中無惑,反倒是有太多問題想問,到最後,卻決定不下,究竟該問哪一個?

    「不如我幫你想一個可好?」男人溫言說道,臉上掛著的和煦笑意,讓不熟悉他的人,免不了對他生出人畜無害的善意。

    蘇慕安倒是一個直性子,有人願意幫他解惑,他自然高興,想也不想的便問道:「好啊,問什麼?」

    男人聞言,臉上的笑意更甚。「你不是說你欠了那賒刀人一刀嗎?不如就問問那賒刀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這話出口,還不待蘇慕安給予回應,一旁的寧竹芒便看不下去了。

    「我看是你元閻羅想要知道吧?誆騙孩童也不怕失了身份?」寧竹芒冷哼一聲,如此說道。

    但那黑袍男人卻不以為意,他臉上依舊帶著春風般的笑意,盈盈言道:「人活一世,世間浩淼詭誕。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於己有益,於小兄弟也有益,怎能說是誆騙呢?」

    「是啊,寧大叔。這位前輩只是在幫我出主意,沒有騙我。」心思單純的蘇慕安在那時趕忙言道,大有幫著男人說話的意思。

    寧竹芒聞言一陣氣結,恨不得當場便拿出一個木棒敲開蘇慕安那榆木腦袋。

    「慕安。」好在這時,那元歸龍的聲音忽的響起。「莫聽他人言,只求本心。」

    素來尊師重道的蘇慕安趕忙點了點頭,「是,師父。」

    他如是說道,卻未有注意一旁的那位黑袍男人在那時很是不滿的撇了撇嘴。

    ......

    「這麼說來,這世上還真的有一個宗門喚作盜聖門?」徐寒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中年漢子,輕聲言道。

    此言出口,頓時招來了楚仇離的不滿。

    「什麼叫真有一個,本來就有!我楚某人行得端坐得正,何時誆騙過你?」楚仇離嘴裡含著還未吞嚥下去的米粥,大聲的反駁道,頓時米粥噴灑濺了一旁的玄兒一身,惹得那黑貓發出一陣不滿的嚎叫。

    「好,好,好!」徐寒連連說道,見男人臉上的怒意平息,這才接著問道:「那那位白鳳部的御使冉青衣說起來還是楚大哥的同門咯?」

    「唉。」聽聞此問的男人一把放下了手中瓷碗,碗中的米粥被這力道所震,散落些許落在了木桌上。

    「豈止是同門這般簡單。」

    男人在那時抬起了頭,仰望天空,雨後的陽光落下,照在他的側臉,將他濃密鬍鬚上的米粒映得清晰入目。「遙想當年,我十八歲,她也十八歲,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盜聖門中,兩門絕學,一門欺天,一門竊命。我二人受師父親傳,她習得前部,我習得後部...」

    楚仇離一臉神往地緩緩言道,眸中的光芒深邃,好似又回到了他口中的那個十八歲。

    咚!

    咚!

    咚!

    只是這故事方才開頭,那院門方向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楚仇離停下了嘴裡的話,側頭看向徐寒,徐寒也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顯然也並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何人到訪。

    但他還是站起了身子,走到院門方向,打開了院門。

    入目的卻是一張他頗為熟悉的臉龐。

    那是一位生得濃眉大眼的少年,身著一身紫袍。在看見徐寒之時,少年展顏一笑,然後朝著他盈盈一拜,言道:「宋某見過徐兄。」

    宋月明的到來有些出乎徐寒的預料,他微微一愣還是沉聲言道:「宋兄裡面請。」

    言罷他便領著宋月明穿過了那狹窄的院落,來到了屋內。

    「楚大哥也在啊?好久不見。」宋月明見著了屋中的楚仇離,亦是恭敬的行了行禮。若非此刻,他身上那一身代表著執劍堂堂主的紫袍,他這般作態,不免讓人恍惚得好似又回到了當年在玲瓏閣小軒窗上的光景。

    但畢竟時過境遷,楚仇離看了看宋月明,朝著他點了點頭,起身便收拾起桌上的碗筷,言道:「你們聊,我去收拾收拾。」

    這話說罷,中年大漢這才離去。

    徐寒看了看男人離去的背影,眼睛微眯,他心裡不免有些惋惜,好不容易尋到機會讓這男人吐露心聲,卻被忽然到訪的宋月明攪了局。

    「徐兄不坐嗎?」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那宋月明已然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笑盈盈的看著徐寒。

    回過神來的徐寒不得不收起心底的遺憾,於宋月明的對面坐下,看著眼前這少年,言道:「宋兄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陋舍?」

    「陋舍?」紫袍少年聞言,轉眸看了看徐寒的小院。「頗有當年那小軒窗的味道,宋某甚是懷念當年光景,喜歡的緊,怎能言說是陋舍呢?」

    「當年光景?」徐寒聞言卻是一笑,「宋兄現在位居執劍堂堂主,又是司空長老座下的左膀右臂,比之當年,可謂雲泥之別,這懷念卻是叫徐某不知如何說起。」

    宋月明自然聽出了徐寒的話裡有話,他倒也並不反駁,只是淡淡一笑。

    「宋兄你我之間還是不要虛與委蛇了,來此究竟何事,還是明說吧。」

    宋月明聞言倒也不惱,他自顧自的端起木桌上的茶杯,眯著眼睛言道:「在下此行是想救徐兄一命。」

    「哦?如何救?」徐寒眉頭一挑,問道。

    「徐兄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清楚到了今日,祝賢也罷,司空長老也罷,之所以還未對徐兄動手,顧忌的是被天策府握在手中的冀州之地,以及那位漠北刀王元歸龍。」

    「如今徐兄離開了天策府,那這顧慮的前者,便不在對徐兄有用,而至於那位元歸龍嘛...估摸著也活不了多少時日了,所以徐兄若想活命,在下以為還是要早作打算。」宋月明輕言說道。

    「宋兄的意思是?」

    「交出刑天劍。」宋月明的聲音在那時忽的陰冷幾分。

    徐寒對他此言似乎早有預料。

    「交出刑天劍徐某便可活命嗎?且不說祝首座能不能放下那殺子之仇,那坊間關於徐某的傳言我想宋兄不會沒有聽過吧?」

    「徐兄是說,那傳聞徐兄是當年僥倖活下的皇子,正該繼承大統?」

    「祝賢的心思路人皆知,他既然想要成就帝王大業,我這所謂的真命天子豈能逍遙在外?」

    「徐兄信了此言?」宋月明眉頭一挑,笑著問道。

    「我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祝首座此人從來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我不是皇子,此劍便是我安身立命的籌碼,我是那皇子,此劍在手,龍氣相護,無人殺得了我。於情於理,宋兄認為我能交出此劍嗎?」

    聽到這裡的宋月明知道今日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徐寒手中取走此劍,他索性收起了再在此事上多費口舌的功夫。他隨即站起了身子,又言道:「祝龍起的死我想並不是徐兄一個人的事情,聽說子魚師姐已經隨著那位蒙公子去了陳國。不知是不是與此事有關?」

    「怎麼?宋兄想要幫祝首座探聽真相?」

    「徐兄誤會了,你也知道那位首座大人的性子,為了給自己兒子報仇,他可不會細究子魚師姐究竟與此事有否牽連,只要有半分的存疑,便會痛下殺手。」

    「是嗎?但子魚畢竟是陳國的皇后,我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祝首座為了他的千秋大業,恐怕不會節外生枝。」

    聽聞此言的宋月明眸中的笑意更甚了幾分,他言道:「若是徐兄打著這樣的主意那恐怕就要令徐兄失望了。」

    此言說罷,少年便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遞到了徐寒跟前。

    那是一封書信,上面用筆墨寫著一道字跡,似乎是某處傳來的密函,信紙的邊角處尚還有用於封存的紅蠟。而待到徐寒看清上面的字跡之時,少年的瞳孔陡然放大,駭然之色浮上了他的眉梢。

    那上面如此寫著。

    「來隆元年一月十二日,陳玄機迎娶閻家家主之女閻燕燕為妻,立之為後。」

    ......

    房門的正中點著檀香,淡淡的香氣與煙霧縈繞房門,將房間中的一切籠罩得朦朧起來。

    坐在那間名為鳳來閣的房間中,蘇慕安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周圍的眾人都正襟危坐,或閉目養神,或低頭沉思,似乎都在安心等待著些什麼。

    蘇慕安已經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那位傳說中的無上真人,還是未有來到。

    說不出是沒了耐心還是屋內詭異的氣氛讓他不安,他總覺得有些不郁,想要與旁人說些什麼,但就是平日裡與他最為親近的寧竹芒也好似換了一副面孔,目不斜視的坐立在原地,顯然沒有理會他的心思。

    這樣的窘境,約莫又持續了百來歲的光景。那鳳來閣大門忽地被人推開,數十名白衣儒生魚貫而入,分立兩側。

    靜默而坐的諸人都在那時轉頭望去,蘇慕安也從他們這樣的表現中知道了那位無上真人恐怕就要登場,因此那少年亦屏息凝神,也隨即轉頭望去。

    六百餘歲的仙人,經歷了世間無數風雨,這樣的存在,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都足以勾起這個少年心中的好奇。

    只是當那位仙人真的出現的時候,蘇慕安卻有些失望。

    沒有想像中的仙風道骨,也沒有期待裡的琴笛梵唱。

    與其說是仙人,那位無上真人倒更像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者,他穿著寬大的白袍,袖口處繡著六道金線,臉上的溝壑縱橫,像是那老樹的樹皮,幾乎讓人看不出他原來的模樣。他行走的步履顫抖,甚至需要兩位儒生在兩側攙扶,才能安穩的走到這鳳來閣的高台上。

    雖然無上真人的模樣與蘇慕安想像中的相差極大。

    但素來良善的少年,依然對於這位老人抱有足夠的敬意。

    「天下真是能人輩出啊,短短幾個月的光景,我這太陰宮便來了幾撥客人了。」坐於高台之上後,那位無上真人掃視了一番台下的諸人,隨即言道。他的聲音有些滄桑,但語調之中卻又帶著一股和煦的暖意,讓人如沐春風。

    「老朽年邁,讓各位久等。」老人如此說道,話鋒忽地一轉。「既然來了我太陰宮,想必也知道太陰宮的規矩,那咱們就直入正題吧,諸位有何疑問,盡數道來。」

    鳳來閣大門緊閉,十餘位儒生靜默的站在門口一字排開。蘇慕安五人端坐在蒲團之上。隨著此言落下,鳳來閣之中的氣氛愈發靜默。

    就在蘇慕安握了握拳頭,想著要不要率先開口,畢竟他最後決定的問題,在他看來應該算不得複雜,先問一問也好為自己的師父等人多留些準備時間。

    只是這樣的念頭方才升起,那寧竹芒便率先站起了身子。

    只見寧掌教朝著無上真人拱了拱手,面色一沉,便出言問道:「一年之前,我們門中長老司空白曾在真人,這裡求得一卦,卦中所言,弒帝救世。寧某斗膽一問,聖駕龍馭上賓之後,外有夏軍虎視眈眈,內有藩王擁兵自重,世道如何能比今日?真人此言究竟是救世還是亂世?」

    在蘇慕安眼中素來和善的寧竹芒這時眉宇間煞氣湧動,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問出此番問題。

    而面對如此氣勢洶洶的質問,那位無上真人卻面無異色。

    「大離末年,群雄割據,天下紛亂。前朝太祖文治武功,一路東征西討平定天下,這才有了大楚的太平盛世。天下之事若只俯瞰一息一瞬,自然有人間煉獄,餓蜉遍地。可若無這破而後立,又哪來明君借勢而起,國泰民安之景?」

    「寧掌教若問這救世還是亂世,於當下便是亂世,於百年之後,卻是太平盛世。這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古來同理。至於掌教大人心中煞氣,我想只是很不湊巧玲瓏閣做了這盛世到來前被碾碎的卒子。但天下素來沒有不滅的王朝,更何況宗門,掌教大人還是看開為好。」

    無上真人這番話說的是雲淡風輕,甚至那渾濁的眼珠子裡,還隱隱帶著一抹笑意。

    而寧竹芒聽了此言卻是臉色陰沉,但也知只有一問故兒悻悻退下。

    元歸龍便在那時站起了身子,邁步上前。

    他朝著這位真人同樣拱了拱手,沉聲問道:「在下想問,大周北疆王牧極早已登臨仙境,卻壽不過半百,命宮衰竭而亡,真人可知何人奪了他的命宮?」

    問這話時那刀客語調陰冷,眸中寒光閃徹。

    無上真人對此卻猶若未覺,他依然平靜的言道:「閣下眸中含煞,言裡藏鋒,心中早有定數,何必相問。」

    這個回答聽得一旁的蘇慕安雲裡霧裡,但元歸龍卻在那時微微點頭,竟然就退了下來。

    無上真人這是轉眸看向還未提問的三人,暮氣沉沉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那位墨塵子的身上,「想不到老夫死前還能見到南荒劍陵的傳人,不知閣下又有何問題呢?」

    墨塵子倒也不曾遲疑,既然無上真人發了問,他便隨即站起了身子,也不行禮,便問道:「當年大楚皇帝問道學宮,半妖神種之說是否便是由閣下所起?」

    無上真人聞言頷首,並不否認,言道:「確實。」

    「世上哪有萬壽無疆之法,若是有真人又豈會落到如此田地?什麼時候,太陰宮也開始胡編亂謅,又或者真人另有圖謀?」得到答案的墨塵子似乎並不想遵守這太陰宮一人一問的規矩,在那時繼續問道。

    而無上真人也似乎並不追究此事,老人撫了撫下巴處的鬍鬚。

    「天地浩渺,太陰宮雖號稱上下可知千年,但世間玄妙,又豈能盡數知曉?那位皇帝問我此法,太陰宮的規矩,自然問有所答,至於後果如何,卻不是我太陰宮能夠干涉的。」

    聽聞此言的墨塵子沉默看著台上的老者,似乎是想要看出他此刻的內心所想,但活了六百年的仙人豈能喜形於色?他此舉注定徒勞。

    屋內的檀香緩緩燃盡,墨塵子終是在良久的沉眸之後,再次出言說道。

    「看樣子,老宮主是不願守這規矩了,那待到此間事了,我們或許還要言說一番。」

    老人笑著點頭,「願聞其詳。」

    待到二人說完,那位身著黑袍繡有惡龍的男人終於站起了身子。

    他拍了拍一旁蘇慕安的肩膀,朝著少年眨了眨眼睛,言道:「好好想。」

    然後這才朝著那位仙人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問道:「賒刀人何處可尋?」

    這個問題出口,場上諸人皆是一愣。蘇慕安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男人,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那之前無論何種問題都能平靜回應的無上真人亦是少見的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反問道:「尋他為何?」

    「自然是借刀。」男人一臉笑意的回應道。

    得到這個回應的無上真人沉眸看了男人數十息的光景,這才第一次提起了自己身前案台上的毛筆,身旁侍奉的兩位儒生見狀,一人趕忙研墨,一人則將上好的宣紙放在了老人身前,只見無上真人提筆在那宣紙上勾畫許久。

    百息之後方才收了筆墨,而一位儒生則恭恭敬敬的取過那宣紙,遞到了男人的跟前。

    身著黑袍的男人沉眸看了看宣紙上的內容,頓時喜笑顏開。

    「謝過真人。」他如此說罷,終是退了下來。

    「小傢伙該你了。」坐回原位之後,男人還不忘朝著身旁的蘇慕安擠了擠眼色,揶揄言道。

    「啊?」聞言的蘇慕安趕忙站起身子,走到了房門的正中,卻並未提問。

    「孩子,你有何問題,大可道來。」無上真人見他如此,笑著言道。語調之中不乏鼓勵之意,倒是像極了一位和顏悅色的長輩。

    但蘇慕安卻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有些苦惱的言道:「我還沒有想好...」

    他這般模樣惹得把周圍的儒生一陣輕笑。

    無上真人執掌太陰宮,六百多年來還從未遇見如此奇怪的孩子。

    「那你快些想,我這老骨頭等得了,這幾位可等不了。」說著老人有意無意的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元歸龍等人。

    蘇慕安倒是沒有聽懂老人的意思,只是覺得讓這麼多人等著自己心裡不安。

    於是他在思索良久之後,咬了咬牙,終是問道:「那你就告訴我,我家祖上那位刀客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出口,在場諸人又是一愣。

    倒並不是因為這個問題古怪,而是這個問題在諸人看來太過簡單,同時似乎也並無任何意義。

    「上山一次可不容易?你確定你要問這個問題。」無上真人似乎也被蘇慕安的舉動給逗樂了,老人滿臉笑意的問道,似乎極為少見的打算給他一次更改的機會。

    「不改了,就他了。」但蘇慕安卻很是篤定的搖了搖頭。

    「可是你家祖上那麼多人,你究竟要知道哪一個呢?」見少年態度堅決,無上真人也未有出言再勸,而是反問道。

    這個問題一出,一旁正襟危坐的寧竹芒臉上的肌肉便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而同樣不出他所料,少年在那時便開始了又一次的掰著手指言道:「我老爹的老爹的老爹...的老爹...」

    他一本正經的足足數了十七個老爹方才停下。

    台上的無上真人聞言啞然失笑,「你稍候一會,我這就幫你算算,你那位祖上究竟是何人。」

    「嗯,好。」蘇慕安忙不迭的點頭,臉上的神色依然正經無比。

    而無上真人則在說完此言之後,閉上了雙眸。

    他開始以他太陰宮的秘法推演。

    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未來之事,因為存在太多的變數,越是久遠推演便會越是困難。

    而過去之事則不然,因為過去的事情早已成為定數,而這樣的定數,時間越久遠,對現在造成的影響就會越大。那推演之人便會有更多的蛛絲馬跡去追溯過去。當然越是久遠的過去雖然從理論上來說推演更為容易,但因為時間的久遠需要花費的心力也更多。而這些,對於活了六百年的仙人來說,並算不得什麼。

    這一點,不僅這房內的儒生們這樣認為,元歸龍等人同樣也這麼認為。

    只是相比於那些儒生知曉了蘇慕安背上那把奇怪的長劍元歸龍等人比起他們,多出了一份好奇。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去,蘇慕安瞪大了眼睛,期待的看著台上那位老人。

    但轉眼近百息的光景過去,那位閉目的老人依然沒有睜開雙眼的趨勢,反倒是眉頭越皺越深。甚至諸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位老人的額頭上竟然開始浮現一顆顆汗珠。

    太陰宮中的儒生們顯然也未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景象,似乎除了數年前那一次沒有熬過的天劫,他們從未看見過這位老宮主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蘇慕安數了十七位老爹,算下來也不過幾百年的光景,這樣的推算,太陰宮中許多儒生,只要肯花些時間,大抵都能做到。

    而觀此刻真人臉上的神情似乎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當然並不簡單。

    無上真人只用了十息不到的時間,便算過了蘇慕安口中的前十位老爹。

    但在來到第十一位的時候速度便陡然慢了下來。

    追溯著第十一位老爹他花去了,前面十人一倍的時間,倒不是因為,遇見了什麼難題,而是這第十一位老爹的壽命極其悠長,幾乎到了四五百年的地步。而還不待這位無上真人,緩過氣來,第十二位便又讓他臉色驟變,這一位蘇家祖先的壽命足足八百年。

    他無上真人,活了六百年,便已是這世上壽命最為悠長的仙人。他可從未聽聞,這世上曾經有過活到八百年的仙人。他經歷過第六次天劫,他知道這天劫越到後面,其威能當是何等可怖,八百年的仙人便意味著對方至少挨過了七次天劫,那人能強到何種地步,端是他不敢想像。

    他又用了足足三十息的時間方才越過這第十二位蘇家祖先。

    但第十三位,便讓他腦袋轟然一震,這一位蘇家祖先的壽元足足一千四百年...

    這恐怕已經不是地仙之境所能達到的壽元了...

    而之後的第十四位、十五位、十六位、他們的壽元都以幾何倍的增長,無上真人推演速度的也開始不斷的減緩,他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甚至因為損耗了太多的心力,而內息紊亂。

    這後面的寥寥六人,卻讓無上真人推演了足足萬年光景,這對他無疑是巨大的消耗,但他卻咬著牙堅持了下來,這倒不是他如何在乎對蘇慕安的承諾,而是作為一名修士,他對於那樣強大的存在,本能的嚮往。同時他的心裡也很是好奇,蘇慕安口中那第十七位位老爹,究竟是何等人物,這樣的存在,是否足以跟那一位比擬...

    帶著這樣的疑惑,用了近半個時辰的光景推演往蘇家第十六位祖先,而第十七位則在那時緩緩在無上真人的面前揭開了他神秘的面紗。

    無上真人深吸了一口氣。

    他有些激動,也有些莫名的惶恐。

    他努力平復下內心的異樣,然後接著推演。

    而這樣的念頭方才升起,他眼前的景色忽的一暗,如同時空置換一般,他來到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在那無垠的黑暗之中,他隱隱約約看見前方有一道人影。

    沒有任何理由,他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便是蘇家的祖先。

    他用盡渾身力氣看去。

    他看見了一道背影,一道背負刀劍的背影。

    他還看見了黑暗的天空,有無數繁星亮起,而在這繁星之中,七顆最為耀眼的星辰,如君王一般立在正中。

    那人影頭頂七星,身子緩緩朝著他轉了過來。

    無上真人的呼吸變得急促。

    但他依然努力的睜大了自己的雙眼,想要看清那身影的容貌。

    而那時,那人終於轉過了他的身子,入目的是一雙眸子,一雙燃著火焰猶如烈陽一般的眸子。

    一股恍若泰山壓頂一般的威嚴襲來,彷彿被窺視的神靈受到褻瀆後的憤怒,只是一眼,無上真人便心神大震。

    噗!

    於是在鳳來閣諸人詫異的眼神下,那位無上真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氣息萎靡的呆坐在了原地。

    良久之後,老人終於緩緩抬起了頭,看向蘇慕安。

    他臉上的神情萎靡,半晌之後,方才虛弱的吐出四個字眼。

    「他...還活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7
第九十一章 襲殺

    「唉呀呀。這可如何是好?」楚仇離看著手中那封密信,嘴裡驚呼道。

    徐寒撫摸著懷中的黑貓,眉頭皺起。「蒙梁帶著方子魚離開已經有些時日了,若是他們走得快一些,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幽州境內。只希望蒙梁足夠機警。」

    「那可不成。」楚仇離卻連連擺手,「幽州的趙王趙褚素來與長夜司那祝狐狸走得親近,恐怕...」

    「這個消息方才傳到長安,祝賢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要將這消息,再傳回幽州趙褚那裡恐怕也得費些時日,蒙梁若是得到了消息,必然有所警覺。況且...如今也只能看他們自己了。」徐寒沉聲說道。

    而楚仇離卻從徐寒這話裡聽出了些別的東西,他不無詫異的看向徐寒:「你是說這消息,祝賢他們也方才得到?」

    「自然。」徐寒點了點頭,指了指那密信邊角上的蠟跡,「你看這封信的蠟尚且還未褪色,想來被拆開不到一個時辰。」

    楚仇離頓時回過了味來,「你是說那姓宋的小子,此番前來其實是為我們傳消息的。」

    徐寒看著這個不知真傻還是假傻的中年大漢一眼,然後淡淡的點了點頭。

    中年漢子對此卻猶若未覺,他一拍腦門,當下便大聲言道:「那咱們是不是要快些將這消息,傳給蒙梁?」

    「不用了。」徐寒卻搖了搖頭,「陳國的事,想來他蒙梁知道這消息比我們只早不晚,只希望他冷靜處置。」

    說罷此言,少年便抬頭看向楚仇離,似笑非笑的言道:「楚大哥若是真有空閒,倒不如與我好生再說說你十八歲那年的故事?」

    聽聞此言的中年漢子頓時臉色一變。

    「這昨晚酒還未醒,我去睡會...再睡會...」他站起身子悻悻言道,然後便逃一般的退出了屋內。

    ......

    徐寒倒是沒有說錯,蒙梁並不是一個愚笨之人。能成為離山衍千秋座下的首徒,能被墨塵子看重收入劍陵。

    蒙梁自然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但有一點徐寒卻算錯了,這世上再聰明的人,在遇見自己在乎的人的時候,總會莫名的變成這世上最大的笨蛋。

    而蒙梁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笨蛋。

    他當然知道祝賢的報復,是何其可怕。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他,方子魚是陳國的皇后,在沒有最實際的證據之前,祝賢是不會對她出手。

    所以在去往陳國的路上,他沒有刻意的放緩速度,亦沒有刻意的加快腳步。

    他享受著這最後一點與方子魚獨處的時間,他知道一旦到了陳國,方子魚就是陳玄機的了。以至於這幾日的光景過去,他們也才堪堪抵達梁州與幽州的交界處。

    「唉,姓蒙的,你說我是穿這件衣服,還是穿這件衣服去見姓陳的?」

    在梁州與幽州的交界處,一座名為武鵬城的小店中,方子魚拿著兩件衣衫在蒙梁的身前比劃著,一臉期待的問道。

    蒙梁看著眼前的女孩,由衷言道:「都好看。」

    「那就都買下來吧。姑娘生的如此漂亮,多置辦幾件衣裳,總是沒錯的。」一旁的攤主趕忙附和道。

    「那就都買了吧。」一旁的蒙梁聞言,根本不待方子魚回應便做了決定。

    「謝謝。」方子魚亦很是欣喜的笑了笑。

    二人這一路走來,蒙梁對於方子魚的要求可為知無不應,二人這收拾好那店主喜笑顏開遞來的衣物,便尋到了城中的一處飯店,在臨窗的位置坐下用餐。

    「你說姓陳的會不會不認識我了?」方子魚想著過不了多久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心上人,自然興奮的很。但女孩子家內心的羞澀,或者對於即將到來的幸福而感到的不安,讓她不可避免問出了這樣一個有些愚蠢的問題。

    「怎麼會呢?子魚這麼可愛,玄機喜歡還來不及呢!」蒙梁趕忙說道,那模樣中的焦急,就好似恨不得自己才是陳玄機。

    可沉醉於即將見到陳玄機的期待中的方子魚去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這個男人的異樣,她依然有些擔憂的言道:「可是他現在是陳國的皇帝,而我...」

    「子魚放心。玄機若是敢要負你,我幫你打斷他的骨頭。」蒙梁極為正經的言道。

    女孩兒見狀卻是不以為意,她只將其當做蒙梁的一個玩笑。

    「你最好了。」少女對著他甜甜一笑,讓蒙梁不由得心頭一震,看得有些發愣。

    「吃飯啦。」少女見他如此還以為他在想著其他事情,有些責怪的看了一眼,而蒙梁這才回過神來。

    ......

    這鎮子雖小,但酒店中的飯菜卻別有一番風味,二人吃得很是開懷,時不時方子魚還談起在玲瓏閣時的趣事,蒙梁大抵都細細聆聽,少有言語,但飯桌上的氣氛卻極為輕鬆。

    而這時,窗外卻傳來一陣噗嗤的展翅聲。

    二人皆被這聲音所吸引,紛紛轉頭看去,卻見一隻白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們的飯桌上。

    還不待方子魚發出驚嘆,蒙梁便神色凝重的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那隻白鴿。

    「這是?」方子魚疑惑道。

    「陳國送信的信鴿,這時來這裡,恐怕有什麼大事發生。」孟良沉聲回應道,隱隱有些擔憂,是不是在對大夏的戰事上出了些問題。

    方子魚一愣,顯然也想到了此事,她催促道:「那你趕快看看!」

    「嗯。」蒙梁聞言點了點頭,趕忙取下了那白鴿腳踝處的信紙,於眼前展開沉眸看去。

    而待到他看清上面的字跡,頓時臉色一變,眉宇間神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方子魚見他如此,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她也顧不得其他,當下便側過身子舉目看去,只見那信紙上工工整整的寫著一行字跡。

    「長武關大捷,夏軍敗退。」

    「聖上與閻家家主之女完婚,速回。」

    方子魚在那時一愣,半晌才回過了神來,她的臉色瞬息變得蒼白無比,身子一震,更是隨即跌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與之同時,那酒店中的酒客們忽的紛紛站起身子,從各處掏出了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劍,就這樣朝著二人襲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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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寸劍


    「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坐在太陰宮為諸人安排好的廂房中,身著黑袍繡有惡龍的男人,對著蘇慕安青眼相看。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蘇慕安聞言頗有些愧疚的低下了腦袋,顯然因為自己讓那位無上真人受傷,他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唉,你這是什麼話,你可是幫了你師父一個大忙。」說著男人還不忘看了看一旁盤膝閉目的元歸龍。

    「真的嗎?」少年眨了眨眼睛,看向刀客。

    元歸龍聞言在那時睜開了雙眼,他點了點頭言道:「嗯。」

    「有把握沒?」男人見狀,看似不露痕跡的問道。

    「多了一成。」刀客淡淡的回應道。

    男人頓時來了興趣,又追問道:「那之前有幾成?」

    刀客瞟了男人一眼,不動聲色的言道:「半成。」

    這話出口,男人臉上的神色頓時一滯,半晌之後方才再次問道:「那你還要去?」

    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說這話時,他語調之中多出了一份連他自己也說不真切的乾澀。

    「世上之事,那可能事事都等到有把握才去做。」元歸龍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依舊淡漠。「況且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而或許就這樣的淡漠,莫名刺痛了男人。

    「可我有辦法,你為什麼不願意試試?」他如此說道,聲音不覺間大了幾分。

    「辦法?」這時,那位坐在元歸龍身側同樣閉目養神的墨塵子忽的睜開了雙眼,他打量了一番男人身上的黑色長袍。「恐怕閣下所言的辦法就是那半妖神種之法吧?」

    黑袍男人聞言心頭一驚,他忽的記起今日在鳳來閣中墨塵子問的那個問題,心裡便有了猜測。他微微頷首,臉上依然是風平浪靜,嘴裡淺笑著言道:「看樣子閣下對於此法也頗有見地,心覺何如啊?」

    「自前朝那位皇帝尋得此法,雖然未有成功造出神種,但世間沉迷此法的大能不再少數,他們自然不是愚笨之輩,信奉此法必然是有其根源。我若說此法乃是旁門左道,你定然不信。」墨塵子沉聲言道。

    「前輩不愧是劍陵守墓之人,念頭通達,不似我這迂腐的兄長。」男人笑道。

    這話出口,蘇慕安與寧竹芒皆是一愣,卻是不想這黑袍男人竟與元歸龍乃是同胞兄弟。

    「但天道運轉自有其定數,如生老病死,如草木枯榮,若是強行改換這定數,他法我不敢言說,但此法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必然遠遠超出你的預料。」墨塵子再次輕言說道。

    「是嗎?」黑袍男人卻是不以為意,他眉頭一挑如此回應道。「但前輩可知森羅殿中...」

    「我見過那半妖,離所謂的萬壽無疆差上多少,閣下應該比我更清楚。」只是這一次男人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墨塵子生生打斷。

    這話出口,黑袍男人頓時啞然,他靜默不語的良久,方才再次言道:「不管如何,我都要試上一試。」

    聽聞這話的墨塵子眼睛頓時眯了起來。

    一股澎湃的劍意自他體內奔湧而出,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一股盎然的殺機,瞬息便將男人籠罩。

    房門中的氣氛在那時陡然冰冷了下來。

    寧竹芒面色蒼白,蘇慕安神色詫異,而那位刀客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對於自家兄弟的生死並不在意。

    黑袍男人在這仙人劍意與殺機的籠罩之下,雖然臉色同樣變得難看到了極致,但卻固執的挺直了自己的腰身,直視著墨塵子的目光,分毫不讓。

    這樣對視持續了數息的光景。

    哼。

    墨塵子忽的發出一聲冷哼,收了劍意與殺機。

    房間中寒意在那時盡數散去,而黑袍男人卻是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但房中卻是無人理會,唯有蘇慕安在那時快步向前,扶住了要倒地的男人。

    「謝謝。」男人朝著蘇慕安感激的言道。

    「前輩你就聽聽墨前輩的話,他見得多,說得終歸是有些道理。」蘇慕安卻搞不明白諸人說討論的半妖神種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只是出於好心的勸解道。

    房中諸人對於他的少年心性卻也沒有多加解釋。

    「好,好,好!」黑袍男人慘然一笑,如此回應道。

    蘇慕安見他服軟,以為此事已經揭過,便看向一旁的元歸龍問道:「師父,咱們什麼時候下山啊?」

    小傢伙的心裡還心心唸唸的記得答應了徐寒要回去做他的貼身護衛,他可不敢耽擱。

    「明日。」元歸龍如此回應道。

    「那太好了,我這就去收拾東西,師父有什麼要緊的事物要我一併收著嗎?」蘇慕安頗為興奮的言道,顯然已經有些急不可耐。

    「不必了,你與寧掌教一同離去,我便不下山了。」元歸龍淡淡的說道。

    「為什麼!」只是這話出口,蘇慕安與寧竹芒便同時大聲問道。

    只是這二人,一人是困惑,一人是詫異。

    而元歸龍卻只是轉頭看向寧竹芒,言道:「寧掌教你與我們不同。」

    「我們都是將死之人,這一生受此方天地恩惠得仙人之資,臨死前自然要為這方天地,這世間萬物,做些什麼。你不一樣,你的路還未走完,就不用急著與我們一道去黃泉路上走一遭了。」

    「可...」寧竹芒聞言一愣,還要再說些什麼。

    「慕安這孩子你也看見了,心性太過純良了一些,你若是真的對我帶你上山此行還有所感激的話,以後的日子請務必幫我好好照看這孩子。」元歸龍顯然不打算再給寧竹芒更多言語的機會,當下便再次言道,將寧竹芒到了嘴邊的話,生生的給堵了回去。

    「師父,你們究竟要做什麼?」蘇慕安本以為上山與那無上真人言說了一切,便了卻了此事,此刻聽二人所言才醒悟過來,似乎他們的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慕安,人行其世,各有其道,緣來惜緣,緣盡莫留。」

    「你且記住,以後日子,無論身處何地,這份赤子之誠切莫丟棄,亦不枉你我師徒一場。」元歸龍說罷根本不給蘇慕安反應的機會,一隻手便猛地伸出,朝著蘇慕安的頭頂一點,蘇慕安的腦海便在那時一陣空白,腦袋一歪,昏死了過去。

    「寧掌教,麻煩了。」然後他再次看向寧竹芒。

    寧竹芒見狀微微苦笑,他當然知道元歸龍此舉不僅是將蘇慕安送走,同時也是讓自己無法拒絕他的要求,畢竟以蘇慕安此刻的狀態,總歸得有個人將他送下山去吧。

    他沉著眉頭點了點頭,言道:「謝謝。」

    寧竹芒並不是愚笨之人,他知道元歸龍此舉,實際上是在救他。

    見寧竹芒答應了下來,元歸龍冰冷的臉上少見的浮出一抹笑意,他在那時又轉頭看向一旁的黑袍男人。

    黑袍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什麼,所以在他發問之前便擺了擺手。

    然後他看著這位冷峻的刀客,沉聲言道:「我想再送你一程。」

    ......

    寧竹芒將昏迷的蘇慕安帶著回到了他的房間,明日一早,他便要帶著他下山。

    而此刻這房間之中便只餘下了元歸龍三人。

    「賒刀人給你送了個好徒兒啊。」墨塵子在那時看了看寧竹芒離去的方向,由衷感嘆道。

    素來冷峻的刀客在那時微微一笑,言道:「是啊,好得我都有些捨不得死了。」

    「真相看看,這孩子又能走到哪一步...」

    說完此言,刀客便收起了心底忽然升起的那些許躊躇,轉眸看了墨塵子一眼,問道:「你呢?你要找的守墓人,找到了嗎?」

    「嗯。」墨塵子微微頷首。

    「還滿意嗎?」刀客又問道。

    墨塵子聽聞此言,在那時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言道:「很不錯的一個小傢伙,只是守著劍陵,有些委屈他了。」

    「南荒劍陵著實淒苦了些,想必你那徒兒也是心懷大義之輩,否者如何甘心去到那處。」元歸龍言道。

    「那可沒有答應...」墨塵子搖了搖頭,「不過等他想明白了那些事情,他便一定會去。」

    元歸龍聞言一愣,雖然心底有些詫異,但畢竟是南荒劍陵的家事,他也不便多言,便在那時再次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沉默約莫持續了百息的光景,墨塵子像是忽的想到了什麼一般,他走到了那黑袍男人的跟前,朝著他遞出一樣事物。

    「對了,我這裡有一物,你幫我帶回森羅殿吧。」他如此說道。

    這般高高在上的態度讓那黑袍男人嗤之以鼻,他也並不伸手去接,而是反問道:「閣下方才還想要殺我,此刻如何認為我會幫你?」

    墨塵子對於他話裡的挑釁卻是猶若未聞,他淡淡言道:「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黑袍男人聞言,冷著臉色接過了那事物,定睛看去,頓時身子一震。

    那是一枚紫色的令牌,上書閻羅二字。

    紫色閻羅令,乃是森羅殿最高級別的信物,即使身為十殿閻羅的他也不曾擁有,傳聞整個森羅殿這令牌也只有兩枚,一枚在那地藏王的手中,而另一枚則在那十殿閻羅中的鬼菩提手中。

    這一枚不管是哪一位所有,但能給到墨塵子的手中,想來與墨塵子的關係必然好到了極點,否則不可能將此物贈出。

    他還在發愣,忽的發現這枚令牌的後面還藏著一道事物。

    他趕忙取出,細細一看,卻是一枚食指寬的寸劍,他伸手碰了碰,一股磅礴的劍意便自那不過方寸大小的寸劍中湧出,將他的手指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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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撕開虛偽的光明


    不到辰時,天才朦朦亮,牙奇山巔的學宮外,百餘名白袍儒生,負手而立。

    「二位。」寧竹芒背著猶如陷入熟睡蘇慕安,看向身旁的墨塵子與元歸龍。

    「寧兄不必多言。」元歸龍擺了擺手,「你我都是年過半百之人,世有聚散,亦有悲歡,不足為道。」

    寧竹芒聽聞此言身子微震,良久他方才朝著二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二位高義...寧某銘記於心,若是此行得利...」

    「二位切記來尋寧某,屆時把酒言歡。」

    「若是不利,寧某有幸登臨仙人之境,必再行其事!」

    說完這話寧竹芒不再遲疑,他深深的最後一次看了眼前這二人一眼,背著身上的少年,身子一躥,便躍入山腰處的雲海之中。

    待到寧竹芒的背影消失於諸人的眼簾。

    這時百位白袍儒生之中便有一位邁步上前,走到了元歸龍的跟前,朝著他拱手一拜,問道:「閣下還不走嗎?」

    問這話時,儒生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一如那遠處的山坳中正緩緩升起的豔陽。

    「還請先生引路吧。」元歸龍同樣恭敬的朝著那儒生還了一禮。

    頓時,儒生臉上的笑意頃刻傾塌,換做了猶如嚴冬一般的惡寒。

    「請吧。」他伸手言道,身後百名儒生一字排開,讓出了一條道來。

    沒有絲毫猶豫,元歸龍與墨塵子便沿著這條路邁步走去,身後那位黑袍男子微微猶豫,亦跟了上去。

    ......

    他們走到了太陰宮的宮門前。

    如之前一般,太陰宮的宮門緩緩打開。

    太陽在那時升起,陽光照下,白淨的太陰宮散發出一股令人迷醉的白光。

    穿過宮牆林立的院落,元歸龍三人來到太陰宮那座名為鳳來閣的大殿。

    一位白衣老者端坐在太陰宮的大殿中。

    他寬大的白袍鋪面了他腳下白玉鋪就的地板。

    陽光從大殿兩側的窗口傾落,在屋內映出一道道斑駁的光點。

    「二位不肯走嗎?」老人低著頭,雪白的長發垂落於他的額頭前,顯得有些凌亂。

    他沙啞又幹澀的聲音在靜默的大殿中迴蕩,久久不息。

    墨塵子與元歸龍對視一眼,眸中的神色頓時陰冷了下來。

    錚!

    鐺!

    伴隨著兩聲清鳴,刀與劍同時出鞘。

    身後的黑袍男人見著這一幕,很是自覺的退了下來。

    「那可真是可惜。」

    老人自言自語的呢喃道。

    他的頭在那時緩緩抬起,望向二人。

    他渾濁的眸子中漸漸亮起了一道神光,而身子亦慢慢站立了起來。

    陽光在那時似乎黯淡了下來。

    透過窗戶灑落在大殿中的光斑猶如燭火一般一道接著一道熄滅。

    陽光落在太陰宮的上空,好似有什麼東西將之阻隔,讓他無法照射進來。

    而老人身上那寬大的白袍亦在那時由上至下蔓延出一抹浸透的墨黑,它的速度極快轉瞬便將白袍通體浸染成了黑色。

    但它並未就此停歇,那黑色從他的袍子上湧落,順著白玉鋪就的地板,如漣漪一般盪開,將白色大殿漸漸浸染,然後不斷的蔓延,直至將整個太陰宮籠罩其中。

    老人臉上的皺紋開始退去,一張俊美得無法想像容顏浮現。

    他望著二人的眸子開始變得猩紅,一如他此刻猶如染血嘴唇一般。

    他張開了嘴,輕聲言道:「這世上又少了兩位仙人。」

    陰冷的氣息蔓延開來,隨時春月豔陽普照,但太陰宮中卻猶如嚴冬,寒徹骨髓。

    手持刀劍的二人沒有半分的猶豫,在那時悍然出手。

    一人刀出如龍,刀芒萬丈。

    一人腳踏蓮花,劍如霞光。

    他們就像是這無垠黑暗中僅有的星光,耀眼明亮,又卑微渺小。

    卻同時義無反顧的奔向那黑暗的源頭。

    ......

    寧竹芒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背後的世界在發生某些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他不能回頭。

    他知道一旦回頭,或許某些犧牲便會白費。

    而他不願辜負這樣的犧牲。

    他催動起周身的真元,被這身上的少年快步向前。

    下山的路很是順暢,沒有任何的阻攔。

    以他大衍境的修為,加之全力趕路,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便已然來到山腳。

    黑色的事物不斷的蔓延,從山頂一直到山腳。

    這方曾經鬱鬱蔥蔥的山林此刻好似被人從這個世界中切割了出來,無垠的黑暗籠罩。即使來到山腳,寧竹芒也依然未有逃出這片黑暗。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番自己紊亂的內息,正要再次邁步。

    可那時,背上的少年卻發出一聲夢囈般的呢喃,隨即他的雙眸緩緩睜開。

    「寧大叔...我們這是在哪裡?」剛剛甦醒的少年似乎還未明悟事情的過程,他輕聲問道。

    寧竹芒咬了咬牙,沒有回答少年的問題,他再次快步朝著遠方奔走。

    未有得到回應的少年微微遲疑,他轉頭看向身後,那座高聳的山峰之上黑雲密佈,漆黑的邪氣不斷縈繞著山巔,腳下的土地也漸漸化作了詭異的黑色,隱隱間還散發著一陣令人作嘔的腐爛味道。少年忽的醒悟了過來,他掙扎想要跳下寧竹芒的背部,嘴裡大聲的言道:「寧大叔放我下來,師父與墨前輩有危險!」

    但身下的男人對於他的呼喊卻好似聞所未聞一般,他伸出手,死死的抓住蘇慕安的手,繼續快步向前。

    少年頓時慌了手腳。

    他顧不得其他開始瘋狂的掙扎,寧竹芒措不及防,二人的身子一歪,便栽倒在了地上,順著那山坡一路下滾,滾出足足百丈方才在一處相對平緩的角落停下。

    而之後站起身子的蘇慕安更是不顧一身的狼狽便要快步朝著山巔跑去。

    寧竹芒自然知道以他的修為是斷不可能去到山巔的,可如今太陰宮中的變故卻詭異至極,誰也說不準蘇慕安如此莽撞的去往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因此他見狀趕忙一把拉住了蘇慕安。

    「慕安,你不能去!」

    「為什麼?」少年不解的反問道,眉頭幾乎皺在了一起,神色也極為焦慮。

    「你會死的!你幫不了他們。」寧竹芒大聲的解釋道,只是這話出口自己也暗覺蒼白。

    「那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去...」蘇慕安愈發的困惑,他想不明白明明好端端可以活著的人,為什麼一定要拚個你死我活。

    寧竹芒在那一瞬間,臉上的神情變得慘然了起來。

    「因為這世間真正的黑暗永遠藏在光明之下。」

    「有些人看得見他,卻因為某些觸手可及的利益,而願意苟同,活在虛偽的陽光下。」

    「而有些人,不僅看見了他,並且願意冒著萬劫不復的危險也要去撕開那虛偽的光明,替世人去看看,這世界背後的模樣...」

    「你的師父...劍陵的墨劍仙...很不巧...」

    「他們都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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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這一局,我賭你贏


    長安城,今日下著小雨。

    雨水落在青石板鋪成的馬道上,匯不成小溪,卻濕噠噠的惹人心煩。

    冉青衣沒有撐傘,她獨自一人神色匆忙的趕回了自己的飛燕齋。

    素來沉穩的白鳳部御使很少如此慌張。

    她一把推開了飛燕齋的院門,精緻的院落,正在負責打掃院落的僕人們見家主回來自然紛紛行禮,冉青衣沒有半點理會他們的意思,她冒著雨穿過了庭院,來到了那間除了她便再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的房門前。

    她急促的腳步在那時停下,於那房門前靜立了下來。

    她那張美豔動人的臉上神情變幻,良久之後,方才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素來對外人不曾打開的房間中空空蕩蕩,除了於正中處擺放的木桌便再無他物。

    木桌上擺放著三個燭台,燭台前分別用木牌寫著三道名諱。

    其一穆玉山,其二林守,其三元歸龍。

    這三道燭台,都曾燃著明亮的燭火,而此刻三道燭台上的燭火都已然熄滅。

    而不同的是其中兩台燭火,上面的蠟線早已冰冷,唯有那寫著元歸龍三字燭台上的蠟燭還冒著些許青煙,想來熄滅不久。

    在看清這樣的情形之後,冉青衣的臉色變的蒼白,她的身子一軟,在那時癱倒在地。

    「楚仇離...你是真的想要尋死嗎?」她喃喃自語道,臉上的神情愁然慘白。

    ......

    「小寒,咱們都在這地方待了三日了。」而在徐寒新才購置的小院中,楚仇離卻是一臉痛心疾首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懷中抱著熟睡的黑貓,此刻正不急不忙的給黑貓清理著毛髮上的泥濘。

    「你啊,下著雨就不要出去亂跑了,一身髒兮兮的。」嘴裡還不停叨唸著。

    而黑貓此刻在眯著眼睛享受著少年的「服務」,這一人一貓對於身旁焦慮的大漢視若無睹。

    「小寒,那祝賢如今對咱們可是虎視眈眈,現在可不是玩物喪志的時...」見少年不理會自己,中年大漢愈發的著急,他再次言道,這話出口,坐在少年懷中的黑貓便遞來了一道不滿的目光,大漢一愣,趕忙換了說辭:「不是...不是玩貓喪志的時候...」

    聽聞此言的少年終於是抬起了頭,他饒有興趣的看向這中年男子問道:「之前幾日楚大哥不也是每日宿醉玩得不亦樂乎嗎?怎麼今日一起來便換了個人一般催促起我來了?」

    「這...」楚仇離頓時一陣語塞,支支吾吾半晌方才言道:「我這不是幡然悔悟了嗎?」

    「你看咱們如今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可不能在如此下去了。」

    少年聞言點了點頭,很是贊同的言道:「嗯,楚大哥說的沒錯,如此下去確實不是一個辦法。那楚大哥可有什麼良策?」

    楚仇離聞言頓時啞然。

    「你看,既然楚大哥沒有辦法,在下想也沒有辦法。想那麼多作甚?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楚大哥若是有空閒,不如再去買些酒來,今晚上咱們一醉方休。」少年說著作勢便要站起身子轉身離去。

    徐寒的這般作態,頓時讓楚仇離慌了神。

    他趕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徐寒,一臉苦色的言道:「徐兄弟別這樣,你是聰明人,不像我這榆木腦袋,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楚大哥想知道辦法?」徐寒眯著眼睛問道。

    「嗯嗯!你說,只要我楚某人能幫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眨一下眉頭。」楚仇離拍著胸脯保證到。

    徐寒見他如此,臉上頓時露出了欣然之色。

    他重新坐回了楚仇離身旁,笑眯眯的言道:「楚大哥說,在我的身上下了注,又說與我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

    「那徐某以為,既然咱們同處一條船上, 又四面環敵,是不是應該開誠布公?」

    聽聞此言的楚仇離面色微微一變,當下便苦著臉色言道:「可我就是一酒漢,我能知道什麼?」

    「那可真是遺憾,看樣子楚大哥還是沒有把徐某當做自己人啊。」徐寒很是遺憾的搖了搖腦袋,便又要站起身子。

    這可讓楚仇離臉色大變,他趕忙再次伸手攔下了徐寒,嘴裡言道:「別!別!別!徐兄弟你說,你要知道什麼,楚某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他此狀,徐寒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條,遞到了楚仇離的身前。

    待到男人接過這紙條,徐寒便沉聲問道:「鹿先生與侯統領說是去駐紮大黃城,督促重建一事,可有人卻送信給我,早在一個月前,大黃城中的兵馬便停下了重建城池一事,反而秣兵歷馬,似乎要去到何處,而鹿先生與侯統領更是這一個月來消失不見,不知所蹤。楚大哥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麼嗎?」

    聞此言的楚仇離頓時臉色一變,顯然他也意識到了這事情背後所蘊藏的種種的變數。

    「此事我確實不知。」他在那時極為誠懇的言道。

    但徐寒卻眯著眼睛看著他,並不言語。

    「小寒,你不信我?」楚仇離的臉色愈發難看。

    「若是楚大哥,換作現在的徐某,楚大哥能相信自己嗎?」徐寒笑著問道,從他臉上的神色難以看出此刻少年的心中究竟想著些什麼。

    楚仇離聞言,再次沉默了下來。

    「小寒...」

    他低沉著聲線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被徐寒出聲打斷。

    「徐某本就不是什麼胸懷大志,只想求一隅安身之地,苟且百年。」

    「而偏偏所有人都逼著我來到這裡,於是我就這樣稀里糊塗的從一個乞丐坐上了天策府主的位置。」

    「我想著,人活一世,既然能爭,我為何不爭?所以,無論是在玲瓏閣上的求仙問道,還是大黃城上的抵禦外敵,亦或者此刻在長安城中爾慮我詐。徐某都自認為做得足夠盡心盡力。不說傾盡所有,但至少不留餘力。」

    「可即便如此,徐某也才發現,這長安城,遠比我想像中更可怕。」

    「每個人都藏著秘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為達到這個目的,似乎所有人都可以放下任何東西這一點即使是徐某也自愧不如。」

    說到這裡的徐寒,臉色陰沉了下來。

    「我想要離開這裡,遠離這些我望塵莫及的陰謀詭計。但偏偏我手中握著一把刑天劍,我的身世亦變得撲所迷離,轉眼間我又成了身負皇族血脈與大周氣運的真命天子。我注定離不開這裡,因為有些人不願意我離開。」

    「我當然想要搞明白這一切,但這一切又太過巧合,巧合到從我出生開始到現在的一切,都好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巧合到我不敢去細想。因為一旦細想,從那位撿起我的老乞丐到滄海流到夫子,甚至楚大哥、葉紅箋、秦可卿、方子魚你們所有人都變成了鑄成現在這個徐寒的幫凶。」

    「我若是否定了你們,便也否定了現在的我,那我究竟是誰?是徐寒?還是大周的皇子?又或者只是一個,某些人為了達成某些目的,而成就的我,他可以是任何人,卻唯獨不是我。」

    聽到這裡的楚仇離低下了腦袋,他臉上的神情愁然又落寞,像是有些許愧疚,又像是有幾多悲涼。

    徐寒去像是對他的神情視若未睹一般,他繼續說道:「所以楚大哥,問我有沒有辦法。而徐某確實沒有辦法,因為我不知道那所謂的辦法會不會又是某些人早已設計好的一環。徐某不想做那個棋子,徐某隻想做徐某。」

    在楚仇離的印象裡他從認識徐寒開始,似乎從未見過這個少年說這麼多的話,他大抵能夠想像是什麼促使了今日這一番對話,是那席捲而來連綿不息的陰謀詭誕,是那層層羅網卻又看不見蹤影的撒網人,是這長安,亦是這天下。

    徐寒總是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冷靜與理智,亦或者就是這份冷靜與理智讓人在不經意間忘記了眼前這個少年到今日也才堪堪十九歲。而當他在不經意間吐露出他心底的迷茫與柔軟時,這份迷茫與柔軟也同樣脆弱得讓人心疼。

    想著這些的楚仇離終於抬起了頭,他用盡了渾身的勇氣才敢去直視著少年遞來的目光,那目光中的真誠與質問讓他心顫。他咬了咬牙言道:「我只是一個賭徒,一個輸得近乎傾家蕩產的賭徒,我在你的身上壓下了我最後的籌碼,想要靠著你一筆翻身。」

    「這確實是一件有些羞於啟齒的事情,但楚某人也是下了注之後才發現,徐兄弟身上的局。你入了局,我也入了局。」

    「但賭徒嗎?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賭徒,下了注就沒有反悔的道理。」

    「楚某人就是不信邪。就是再來一次,我也要把我的注下在你的身上。」

    「我不管究竟陰曹地府還是天王老子布下的這個局。」

    「但這一局,楚某人賭你贏!」

    說到這裡,中年男人直直的看向眼前的少年,他的目光中不再有朦朧的酒意,而是如餓狼一般的凶光。

    「因為我們是一類人,我們都早已輸的再無他物,有的只有這條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8
第九十五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


    楚仇離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徹底說服徐寒。

    但少年卻是終於在這幾日的以來第一次邁出了走出院子的步伐。

    楚仇離並沒有問他所去何處,而徐寒也並未言說的意思。

    小小的院落中,便只餘下了楚仇離一人。

    中年男人在院子中呆坐了良久,暗覺無趣,便從屋中提出一壺美酒便要自飲自斟。

    只是酒未倒滿,院門處便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楚仇離愣了愣,暗道莫不是小寒去而復返?他趕忙站起身子,推開了院門,而入目的身影卻讓微微一愣。

    「青衣...」他看著眼前這張美豔的臉龐,輕聲喚道。

    一身的女子,對著他展顏一笑:「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中年男人聽聞此言,這才回過了神來。

    「請,請,請!」他趕忙笑著言道,將女人迎進了屋中。

    不大的屋子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酒氣,女人皺著眉頭,顯然有些不喜。

    素來我行我素的中年男人,臉上少見地浮現出猶如少女一般的羞澀,他撓了撓後腦勺說道:「我正要收拾...」

    這樣的辯解自然蒼白無力得很,青衣女子白了男人一眼,但最後還是在那木桌旁坐了下來。

    男人見狀也在她的身旁坐下,手卻不露痕跡的捋了捋自己頭上雜亂得如雞窩一般髮絲。

    女人將他這點小心思看的真真切切,卻並不點破。

    「元歸龍死了。」她冷不丁的言道。

    正在小心翼翼整理自己儀容的男人聞言,又是一愣。

    他臉上那股猶如少年見著心儀的女孩時的興奮勁瞬息褪去,然後他點了點頭,言道:「我知道。」

    女人在那時轉頭看向楚仇離,眸子中帶著一縷說不出的陰寒。

    「那你呢?」她如此問道,不施粉黛卻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上神情變化,似乎有些哀怨。

    「什麼?」男人如夢初醒一般的看向女人,臉上的神情是故作鎮定的茫然。

    冉青衣見到了這個時候楚仇離還要與她虛與委蛇,她臉上的幽怨便瞬息化作了憤怒。

    「穆玉山、元歸龍、林守。」

    「整整三條人命啊...」

    「竊命之法真的是如此給你揮霍的嗎?救了他們,你還能剩下多少的壽元?」

    女人的聲音很大,帶著憤怒,帶著不解,當然還有隱藏在這些之下的深深的擔憂。

    男人既然將這些聽得真真切切,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提起了之前放在桌上的酒杯,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那又如何,總歸不能見死不救吧?」

    那一刻,男人愁然的語氣與臉上落寞的神情,似乎觸痛到了女子。

    冉青衣臉上的怒意垮了下來,嘆了一口氣,言道:「跟我走吧,盜聖門就剩下你我二人了,讓我救你,好嗎?」

    這時,女人無論是臉上的神情,還是話裡的語氣,都極為誠懇,甚至帶著些許乞求的味道。不得不說,這樣的冉青衣讓楚仇離的心在那一刻升起了一絲衝動,但很快他便又將這樣的衝動抑制了下來。

    他看了看女人那張漂亮道極致的臉蛋,似乎歲月從未有從她的身上留下痕跡,她還是那十八歲的模樣。

    那時他和她還是宗門中公認的金童玉女,只是一場災禍來得太過突然,十八歲的他們便被迫背負起了振興宗門的重任。於是懷揣著這樣的責任,他們終於漸行漸遠...

    「不了。」總是心頭有千般的留戀,男人還是在那時果決的搖了搖頭。「我的注已經壓下,我的子已經落盤,你我注定無法同路。」

    這樣的回答其實早在冉青衣的預料之中。

    他總是如此固執,這樣的固執曾讓她心折,如今又讓她心疼。

    「你贏不了的,沒人破得了這局。」她直視著男人,想盡最後一絲努力挽回他的決意。

    「那我會儘可能輸的漂亮一點。」楚仇離笑了起來,如此真切,宛如十八歲的夏天。

    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終是收起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

    她在那時站起了身子,一拂衣袖,決然而去。

    中年男人看著那消失在眼簾中的青色身影,又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醉眼朦朧的望著眼前破敗的庭院,他眸子中的光彩漸漸變得空洞,隨即喃喃言道:「十八歲...」

    「真好。」

    ......

    祝賢在長安城中有許多別院。這些別院在平日裡大抵派不上什麼用處,只待祝首座某日來了興致方才會去其中住上一兩日。

    不過這些日子,這些別院可就熱鬧了起來,來自大週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入住其中。其中最大的別院,名為飛雪院。

    作為作為大周宗門執牛耳者的玲瓏閣便入住其中。

    平日裡這飛雪院中,院門緊閉,玲瓏閣中的人士也鮮有外出。

    但今日夜色方才降下,長安城中華燈初上。

    一輛馬車便停在了飛雪院的院門前。

    「宋執事,東西都準備妥當了。」一位弟子恭敬的朝著紫袍少年拱了拱手,如此言道。

    而紫袍少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弟子便會意地退了下去。

    「夫君...我...」紫袍少年的身側,還站著一位女子,身著白衣,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她此刻眉頭微皺,不無擔憂的看向少年。

    「怎麼了?」紫袍少年朝著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溫柔的為她捋順額前被春風吹亂的發絲。

    女子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她抓住了少年的手,輕聲言道:「我不想走,我想在這兒陪著夫君。」

    紫袍少年冰冷的臉上浮出一抹柔色,他輕聲言道:「你先回門中等我,不消數月,我便回來。」

    女子哪能信他此言,她生來聰慧,這長安城中的一切看似長夜司與玲瓏閣,佔盡天時地利,那徐寒也好,天策府也罷,似乎只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他們宰割。但若真是如此,少年又何須急著將她送回玲瓏閣。宋月明越是表現的雲淡風輕,她的心裡面便越是不安,她甚至隱隱覺察到,宋月明的心思似乎並不僅僅在這長安城的皇權之爭上,他還有其他的謀劃,而這樣的謀劃,必定凶險至極。

    夏紫川想著這些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想要說些什麼,但在話就要出口那一刻,卻又想到了些什麼,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嚥回了肚裡,最後只是輕聲言道:「嗯,我等你。」

    少年點了點頭,門外的馬車開始催促。

    夏紫川終於還是在依依不捨間登上了馬車,她沒有回頭,因為或許一回頭,那到了嘴邊的話便再也藏不住。但那樣是不對,大戰在即,她不想讓宋月明的心中有太多的掛牽...

    馬車木質的車輪,壓在長安城的青石板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紫袍少年負手立在院門口,看著那馬車漸漸遠走,直到馬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眼簾,他依然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嗒。

    嗒。

    這時一聲輕響,將少年從紛飛的思緒中叫醒,他摸了摸自己的發絲,上面濕噠噠的,他若有所悟地抬起頭望向天空,陰霾的天際一滴雨水落下,正好滴入了他的眼眶。

    他忽地記起了小時候,在家鄉聽過的一個傳說。

    他們說,雨從天上來,經過人間,深入地底,它連接著生者與亡者,溝通著凡塵與黃泉。所以家鄉里的人總會選在雨後祭祖,以為這樣便可以將生者的想念與哀思,傳達給地下的亡者。

    想著這些的宋月明伸出了手。

    雨漸漸大了起來,在他的手掌中,匯成了一小攤積水。

    宋月明將手在那時放到了自己的身前,他看著那灘雨水,輕聲呢喃道:「在下記得呢。」

    這話說罷,他的手掌便微微一斜,雨水傾落在了石板上,順著石板的縫隙滲入地底,轉眼消失不見。

    而在遠去的馬車上,夏紫川低著頭,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她自言自語的說道。

    「夫君,你一定要活下來,為了我,也為了我們的孩子...」

    ......

    陰暗的房門中,生得紫色瞳孔的少女,接過了黑袍男人遞來的令牌。

    女孩臉上的神情漠然,像是一尊雕塑,無悲無喜,無怒無哀。

    她只是看著那張紫色的令牌,仔細的打量著上面的每一個細節,似乎想要從上面找到一點關於那個男人曾經的蛛絲馬跡。

    身著黑袍的男人沒有說話,他很是識趣的安靜的立在一旁,低著腦袋。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約莫百息的光景,紫眸少女終於抬起了頭看向男人。

    「他只讓你帶回了這個嗎?」女孩如此問道,眸子中依然看不出悲喜。

    男人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然後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令牌,紫眸少女微微一愣,隨即將令牌翻轉了過來。

    入目的是一枚短小的寸劍,看似極不出奇,似乎只要是一個尋常工匠,都能打磨出這樣一個事物。

    但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卻讓女孩兒用盡渾身力氣所保持的冷靜與漠然,在那一刻有了崩潰的痕跡。

    砰。

    伴隨著一聲脆響,那森羅殿中諸人都奉之為聖物的紫色閻羅牌便在那時落地。

    黑袍男人的心頭一跳,正想著要不要幫眼前的女孩撿起這事物,但女孩的聲音卻在那時響起。

    「出去。」短短兩個字眼,裡面卻包裹著濃濃的顫音。

    男人一愣,他看向少女,發現少女對於紫色閻羅牌的掉落猶若未覺,她只是直直的看著那一枚寸劍,不願轉眸,甚至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男人默然,他朝著女孩點了點頭,恭敬的退下。

    隨著男人的離去,房門被緩緩關上,房間中最後一絲光亮也隨即消失,被阻擋在了房門之外。這無邊的黑暗,好似給了女孩兒一些勇氣。

    她伸出了另一隻手,雙手一起將那寸劍緊緊握住。

    她握得很是用力,就好似要用盡渾身的氣力一般,就好似哪怕她有一刻鬆懈,便會有什麼重的東西從此離她而去。

    她臉上的漠然在那一刻終於徹底崩潰,她咬著牙惡狠狠的言道:「即使到死,你也還想著要回你那冰冷的劍冢嗎?你把我當什麼了?」

    黑暗的房間裡一片靜默,她的問題注定得不到回答。

    而或許就是這樣的寂寞,讓女孩心底最後一抹防線被撕開。

    她緊握在一起的雙手,靠向了自己的胸口,將那柄寸劍,死死的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淚水終於從她的眼眶中滑落,順著她吹彈可破的臉頰,滴落在了那寸劍的劍鋒之上。

    一道耀眼的劍芒忽地亮起,將黑暗的房間照得恍若白晝。

    女孩抬起了她淚眼婆娑的臉,然後她詫異地發現,那些劍芒在她的身前彙集,漸漸凝成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生得一張讓她又愛又恨的人。

    人影與女孩在房間中對望良久,然後人影緩緩的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痕,但方才觸及女孩的臉龐,他的手便從女孩的臉上穿了過去。

    女孩兒看著那人影,忽的破涕為笑,咬著牙言道:「混蛋。」

    ......

    長安城的春雨綿綿,幽州境內的虎山鎮外卻暴雨滂沱。

    方子魚扶著蒙梁穿行在山林之中。

    二人身上衣衫早已被這雨水澆得濕透,上面佈滿了泥濘,而方子魚更是臉色煞白,卻咬著牙不深一步淺一步的扶著蒙梁朝著山林的深處走去。

    而蒙梁呢?

    雙眸眯起,衣衫下的豁口子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不住的淌著鮮血,灑落在他們前行的路上。

    「姓蒙的,你可不能死!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陳國的,你若是死了,姑奶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方子魚咬著牙說道,但肩上的男人卻早已處於彌留之際,根本無法回應她的話。

    但方子魚猶若未覺依然自顧自的說著。

    她不知在何處聽人說起過,這人處於彌留之際,有個人和他說著話,他便不至於昏死過去,因為一旦昏死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姓陳那個王八蛋,莫名其妙和那個什麼燕燕成了親,這事你得幫我做主,咱們一起去陳國,去問問他這是為什麼...」

    「你若是死了,我一個人,打不贏那王八蛋...」

    方子魚絮絮叨叨的說著,不覺間已經帶著哭腔。

    大雨傾盆澆灌在女孩的臉上,讓人分不清那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

    肩上的男人依然沒有回應,方子魚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氣息越來越弱。

    自從在那幽州與梁州交界的小城中遇襲,二人大大小小已經遇上了數道追兵,蒙梁雖然劍法高深卻依然雙拳難敵四手,終於是在一次戰鬥中不幸負了重傷,可那些追兵卻猶如聞到了腥味豺狼不依不饒的追在二人的身後,二人打打逃逃,蒙梁終於是支撐不住,再添了幾處重傷。

    眼看著命不久矣,方子魚趁機帶著他一路慌不擇路,逃到了此處。

    可那些追兵顯然是一些極有經驗的殺手,無論方子魚喬裝打扮或是混入山林,都始終逃不開他們的追捕。這一路行來方子魚疲憊不堪,蒙梁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二人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雨越下越大。

    方子魚已經一天一夜未有闔眼,甚至連一口水也沒有來得及喝上。

    身後又隱約傳來了追兵的聲音,方子魚咬了咬牙,拖著疲憊的身子繼續朝著密林中走去。

    她不知道這樣逃下去,何時是個頭?畢竟在這幽州,他們人生地不熟,更談不上有人會來救他們,似乎一切的掙扎只是徒勞。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讓人很絕望的感覺,但方子魚還是沒有放棄,她又邁出了一步。

    大雨將山林中的土壤澆的泥濘不堪,這一腳下去疲憊的方子魚身子一輕,便被那爛泥絆倒在地。

    她摔的極為狼狽,莫說那一身本來是為了見陳玄機而準備的漂亮衣衫,就是臉上與頭髮上也沾滿了泥土。但她此刻卻沒有心思去打理狼狽的自己,她在站起身子後的第一時間,便慌張的在那濃密草叢中尋找那摔入泥濘中的蒙梁的身影。

    「姓蒙的!姓蒙的!」她大聲的呼喊道,伸手不顧一切的扯開那密林的雜草,她的手因此被那些鋒利的草葉所劃傷,變得傷痕纍纍,血跡斑斑,但她卻猶若未覺。

    「快這邊,有腳印!」這時遠處的山林中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方子魚的心頭一震,她知道是那些追兵又找上了門來。

    她心裡雖然害怕得緊,但卻沒有絲毫扔下蒙梁獨自逃生的意思。方才那一跤摔的著實太猛了一些,山林間的草木又長得茂盛,她又心頭慌亂。這翻來覆去的找了一遍,卻沒有尋到蒙梁的身影。

    「姓蒙的你在哪兒?」那些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方子魚慌了手腳,她大聲的喊道,但密林中除了雨水拍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便再無半點聲響。

    而一身精良黑甲的追兵或者說殺手終於在那時追了上來。

    一行浩浩蕩蕩近百人將方子魚團團圍住。

    「跑啊!你倒是接著跑啊?」為首的黑甲首領,看著方子魚,嘴角掛著冷笑如此言道。

    被團團圍住的方子魚似乎失去了逃生的意志,她垂然的癱坐在地上,神情麻木。

    見此狀的黑甲首領頓時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甚。

    他朝著週遭的諸人使了個眼色,頓時那些甲士紛紛會意過來,腰間的刀劍瞬息出鞘,慢慢的圍攏了過來。

    這倒並非他們膽小怯弱,只是這一路的追捕,方子魚與蒙梁已經讓他們損失了近百位弟兄,對於二人強悍的修為,他們多少有些忌憚。

    轉眼他們便來到了方子魚的跟前,刀劍在那時被這些甲士們高高舉起,就要朝著方子魚的頸項處砍去。

    可就在那時一直低著頭的方子魚衣衫忽的鼓動起來。

    錚!

    只聽一聲劍鳴,她腰間的長劍在那時衝天而起,於半空中爆出一道耀眼的劍芒。

    然後那柄長劍,以一化十,以十化百,藉著這漫天的雨水,呼嘯而下。

    「小心!」甲士之中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他們趕忙用其手中的刀劍去抵禦這爆射而來的飛劍,但仍然免不了有那麼十餘位甲士被這忽然而來的飛劍,給刺中要害,當場血流不止,倒地不起。

    諸多將士們心頭一駭,趕忙退出了那飛劍射程。

    方子魚在那時站起身子,頭頂的飛劍似有所感,頓時收了劍芒,遁入方子魚的手中。

    持劍的方子魚身子有些搖晃,做最後的一道御劍術,已經將她體內僅有的真元消耗殆盡,不得不以劍杵地方才能站直了身子。

    然後她冷著雙眸看向那些甲士,「來啊!不是想殺我嗎?」

    女孩兒臉上那臉上油盡燈枯的疲態自然瞞不過那甲士的首領,在手上不知沾染過幾多鮮血的他同時也知道這困獸之鬥,但是勝券在握,但抱著必死之心的人,往往會爆發出異於常人的潛能。

    他不敢託大, 便朝著週遭的甲士們遞去一個眼色,那些甲士縱使心中不情不願,但也不得不在那時提劍上前。

    雙方很快便短兵相接。

    數十位甲士圍著方子魚,卻不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擊殺,反倒是處處佯攻,消耗著女孩本就不多的體力。

    不過一刻鐘的光景下來,女孩的身上便出現了不下十處見血的傷口,她的臉色愈發蒼白,揮出的劍招也漸漸變得輕飄飄的,沒有絲毫的殺傷力可言。

    而那些甲士見她如此更是大起了膽子,攻擊愈發的凌冽,幾番下來,少女一個趔趄終是栽倒在地。雖然她極力想要站起身子,但無論是這幾日疲於奔命的勞累,還是身上那些不斷淌血的傷口,都讓她漸漸失去了對於自己四肢百骸的控制,這幾次努力換來的卻只是再次跌回泥濘的狼狽。

    方子魚臉上的神情終於變得慘然了起來,不知道這一路的掙扎與逃亡,在這時終於到了終點,她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氣力。

    她握著劍的手漸漸的鬆了下來,雙眸絕望地閉上。

    這樣的神情落在那些甲士的眼中,他們頓時放下了心來。

    在那首領的指揮下,甲士們再次圍了上來,這一次為以防再有變故,他們沒有太多的遲疑,舉起手中的刀劍,便直直的朝著方子魚的身軀招呼了過來。

    方子魚的雙眸緊閉,她能感受到那些呼嘯而來的刀鋒與劍芒。

    死亡的氣息,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

    她當然有些害怕,有些惶恐,而在這些之餘更多的卻是不甘。

    不甘心沒有為破敗的宗門做些什麼,不甘心沒有去到陳國去問那姓陳的王八蛋,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更不甘心害了姓蒙的那個傻瓜。

    或許他躺在這草叢之下,這些人殺了她之後會忘了蒙梁,他若是能熬過這一劫,反倒可以活下來,在方才的打鬥中,方子魚便有意地拉著諸人遠離了他們之前跌倒的地方。若是她這點小小的算計能夠得逞,就是死了也會心安許多。

    想到這裡的方子魚忽的平靜了下來,她安靜的等待著注定的死亡的到來。

    噗!

    不知是不是人死之前的某些異象,方子魚等待著死亡遲遲沒有到來。反倒是耳畔響起了一聲悶響,像是利器撕開破敗的皮囊的聲音。

    一道炙熱的事物濺射到了方子魚的臉上。

    女孩下意識的睜開了雙眼。

    她看見一位身著黑衣的男人,手持一把明晃晃長劍,在那些黑甲甲士中來回穿梭。他的速度極快,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他的劍鋒冷冽,所過之處必然濺起一道血色蓮花。

    方子魚看著那道猶如神兵天降一般的背影,本已黯淡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

    「蒙梁...」她喃喃自語道。

    她雖然未有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的衣衫,他的劍法,甚至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他的氣味,都讓方子魚意識到,它就是蒙梁。

    不消百息的光景。

    方才還威風凜凜的甲士們盡數倒地。

    蒙梁在那時收劍轉頭看向方子魚。

    他抖落了劍身上的血跡,臉上沒了之前的蒼白,反倒是多出一抹異樣的潮紅。

    「姓蒙的,你沒事了?」驚喜萬分的方子魚並未注意到他的異樣,他快步上前,來到了男人的跟前。

    「嗯,讓你受委屈了。」蒙梁頗有些自責的說道。

    「沒事,你沒事就好。」女孩搖了搖頭,如此說道。「我...」

    只是話未說完,一股疲倦感便鋪天蓋地的襲來,她的身子一歪,便在那時癱倒了下來。

    蒙梁見狀,趕忙扶住了方子魚的身子。

    他伸手微微探查了一般女孩身體的狀況,發現只是因為脫力,並無大礙,他這才放下心來。

    看著女孩那猶如熟睡了一般的側臉,蒙梁伸手輕輕的將她臉上的泥裡抹去,這個過程他做得小心翼翼,就好像在他懷中的是某些觸之即碎的稀世珍寶。

    他用了數十息的光景,終於擦去了女孩臉上的泥濘,那一刻,他展顏一笑。

    「放心,我一定帶你去陳國。」

    他這般說罷便再次邁開了步子,而一滴滴鮮血卻依然止不住從他的衣衫下滴落,染紅了他前行的路。

    ......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9
第九十六章 蛇蟄之日,真龍出世

    長安城華燈初上。

    繁華的夜市在太陽落山後終於是於這座古城中顯出棱角。

    徐寒穿過嘈雜的人群來到了天策府的府門前。

    沒有太多的猶豫,少年便敲響了天策府的府門。

    數息之後,府門被人從裡推開,一個腦袋從裡竄了出來。

    「徐大哥?」那人看見徐寒,微微一愣,隨即便發出一聲驚呼。

    「小簫,這幾日過得如何?」徐寒亦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頓時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劉簫趕忙打開了院門,將徐寒迎了進來。

    「什麼都好,祝賢也消停了,顧趙二家的案子也算是結了,就是沒有徐大哥在,這天策府,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劉簫一臉興奮的朝著徐寒絮絮叨叨。「徐大哥你就回來吧,有什麼事情咱們一起想辦法,你看...」

    「紅箋在嗎?」只是劉簫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徐寒生生打斷。

    「在是在...」劉簫微微一愣,這才看出徐寒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尋常,他有些遲疑,只是還不待他想明白這其中的古怪徐寒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帶我去見她。」徐寒言道。

    劉簫頓時啞然,只能是將那些勸解的話收回了腹中,帶著徐寒去向葉紅箋所在之處走去。

    一路上天策府中的眾人,自然也看見了徐寒,他們紛紛朝著徐寒行禮,嘴裡依然還改不了徐府住這樣的稱呼。

    徐寒也詢問著劉簫與劉茉近況,劉簫雖然年幼但性子沉穩,確實沒有什麼讓徐寒擔心的。但劉茉這孩子卻始終讓徐寒有些放心不下。

    「茉兒別的都好,就是聽聞大哥走後一直嚷嚷著要去尋你,被紅箋姐姐攔了下來...」

    「嗯。」徐寒聞言點了點頭,對於葉紅箋這樣的做法很是滿意,「今日我來過的事情不要與她去說,更不要告訴她我的住處。」

    劉簫聞言本能的就要點頭應下,但卻忽的從徐寒的話裡聽出了別的味道,「徐大哥還不打算回來嗎?」他不由得問道。

    但徐寒在說完這話之後,便沉默了下來,顯然沒有了再與他言說下去的意思。

    劉簫雖然幾次想要挑起話題,但最後還是抵不過徐寒那肅然的眸子,選擇了沉默,於是二人便在這樣的沉默中走到了天策府的大殿前。

    「我自己進去便行了。」那時徐寒朝著劉簫點了點頭,便獨自一人推開天策府大殿的殿門。

    ......

    劉簫自然不會騙他,葉紅箋確實此刻便在這大殿之中,但除了葉紅箋還有一位徐寒未有想到的來客。

    而葉紅箋與那人顯然也很詫異徐寒的到來,紛紛在那時站起身子。

    「小寒!」葉紅箋自然頗為驚喜的喚道。

    而那人卻眯著眸子,神情莫名的注視著徐寒。

    「葉侯爺別來無恙。」徐寒在微微一愣之後,很快便回過神來,他朝著那人拱了拱手。

    那位讓徐寒意想不到的來客,便是葉紅箋的父親葉承台。

    一襲藍色絨衫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在那時朝著徐寒還禮,笑道:「謝過徐太尉掛懷。」

    男人很刻意的在太尉二字上咬了重音,徐寒知道是想提醒自己,他已不再是天策府的府主,而是一個空有其名,而無任何實權的大周太尉。

    男人這樣的做法讓身旁的葉紅箋眉頭微蹙,卻終是沒有鼓起勇氣去說些什麼,只是將自己的腦袋低得更深了一些,似乎是害怕觸及到徐寒的目光。

    「不知侯爺可否行個方便,我有幾句話想與紅箋單獨說說。」但徐寒卻好似並未聽懂葉承台的暗示,他在那時繼續言道,臉上的神情淡漠。

    葉承台見此狀,在微微的遲疑之後,還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邁步走出了大殿。

    於是屋內便只剩下了了徐寒與葉紅箋二人。

    徐寒坐到了葉紅箋的身側,看著這眉宇低垂的女孩,輕聲問道:「怎麼了?這幾日遇到了什麼難事嗎?」

    女孩沒有吱聲,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可卿呢?」徐寒又問道。

    「她沒事,你放心吧。」女孩如此回應道,低著的眉頭中臉色微變,似乎並不願意提及這個話題。

    而徐寒卻並未發現她這樣的異色,只是在聽聞秦可卿無事之後心頭稍安,笑著再次問道:「怎麼了,幾日不見,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了?」

    「......」葉紅箋當然知道徐寒這般的調笑只是為了緩和二人之間的氣氛,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壓下心底的異樣,笑對眼前的少年。

    徐寒見她如此,也大抵能夠感受到以女孩如今的處境當是如何的左右為難。

    「我今日前來,除了看看你,其實還有一事想要你幫我。」徐寒終是不忍心見她這般模樣,索性便開門見山的言道。

    葉紅箋聞言抬起了頭,看向徐寒,「何事?」

    「我的身世,你究竟知道多少?」少年的雙眸一凝,沉聲問道。

    而就是這個問題,讓素來沉穩的葉紅箋身子一震,臉色瞬息煞白。

    她有些慌亂的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以葉紅箋的心境能做出這樣反應,這其中的貓膩自然是一眼便可看出究竟。

    徐寒看了看殿外那位負手而立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慌亂的少女,心頭大抵是知曉了些事情。他的眉宇頓時陰沉了下來,「我明白了。」

    他如此說道,便站起了身子,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我們都身在局中,不由自己,你無須傷懷。」

    說罷他便站起了身子轉身就要離去。

    而那時,那女孩眸中包裹的事物卻是再也裹藏不住,她顧不得其他便在那時站起身子,追上了離去的少年,伸出手將他的手拉住。

    徐寒似乎在那時感受到了什麼,臉色微變,轉身看向女孩。

    只見葉紅箋淚眼婆娑,就要張嘴言道。

    只是話才到了嘴邊,女孩的雙眸之中便浮出一抹異色,她伸出的手隨即收了回來,低下了腦袋,靜默的站在徐寒的跟前。

    徐寒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殿門處中年男人那冷峻的目光,大抵能猜出女孩是在忌憚著些什麼。

    他微微一笑,伸手擦去了女孩眼角的淚痕,柔聲說道:「前路艱險,各自珍重。」

    「徐太尉留步。」可那時,那在門口處佇立已久的男人卻忽的高聲言道,隨即走到了徐寒的跟前。

    徐寒一愣,沉眸看向那男人問道:「侯爺有何賜教?」

    「並無什麼大事。」葉承台爽朗的一笑,「只是紅箋方才接手天策府,事物繁忙,徐太尉又身居要職,想來也是焦頭爛額,關於你與紅箋的婚約,葉某以為...」

    葉承台的話說得自然很是客氣,但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葉紅箋低著的腦袋在那時抬起,她眉宇間寫滿了詫異,徐寒退出天策府,她與徐寒的婚約本就成了笑談,但至少這東西在,於她自己是個念想,可葉承台此刻提及此事,顯然是要與徐寒徹底劃清界線,甚至可以說是落井下石。

    「父親!」葉紅箋在那時便要說些什麼。

    「葉侯爺說得很對。」只是話才出口便被少年的聲音所打斷。

    那時,天策府的大殿中點著燭火,少年的眸子映著燭光,瞳孔中也好似燃著火焰。

    「紅箋金枝玉葉,徐某著實高攀不起。」

    「侯爺放心,婚約之事,徐某不會再提。」

    此言說罷,他便再也沒有留戀,轉身邁著大步,便要踏出了天策府的大殿。

    ......

    葉紅箋看著徐寒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她的眼簾。

    她隱隱覺得,這次的離別,或許下次再見二人便會形同陌路。

    她想要沖上前去抱住那少年,告訴他,她要與他生死相隨,但腦海中那從小被灌以的大義之道卻將她這樣的衝動生生的壓了下來。

    她愁然的跌坐在了地上,任由淚水侵染她的雙眸。

    徐寒走出了天策府。

    府門外的街道依然人來人往,明亮的燈籠將整個長安城照得恍如白晝。

    而徐寒在這人群之中矗立良久,隨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一股不知何起的孤獨感侵蝕著他。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如果你不曾擁有過明媚的陽光,便不會去追逐春日的豔陽。如果你不曾在錦衣玉食中徜徉,便不會為了一個乾癟的饅頭而愁眉不展。

    人最怕的終究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擁有後的失去。

    就像是有人用利刃生生的從你的心頭割去了一塊血肉,外面看,你依然完好無損,而內裡卻早已疼得撕心裂肺。

    徐寒不願承認,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不得不再次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了心底翻湧的情緒。

    然後他伸出了手,手掌張開,掌心處卻有一張被捏成一團的小小的紙條。

    這是方才葉紅箋拉住他時遞給他的東西,徐寒不知是何物,但卻也意識到此物可能關係著他的命運。

    他輕輕的將之展開,只見那紙條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什麼,徐寒在那時注目看去,頓時心頭一凜,眸中的瞳孔陡然發大。

    那紙條上如此寫到:世有真龍,天下窺之。故以蛇種,呈龍而示。蛇得氣運,龍承九分,蛇蟄之日,真龍出世!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9
第九十七章 兵解

    蒙梁沒事了。

    他好起來了,他可以如以往一般橫著劍,冷著眸立在方子魚的身前。

    於是那些如惡鬼一般的追兵便盡數被擋在了他的劍鋒之外。

    這是一種讓方子魚很是心安的感受,哪怕身後的追兵,依然一波接著一波的湧來。哪怕他們距離到達陳國,依然還有十餘天的路程,但只要這個男人提著劍,站在她的身前,似乎世上便沒有什麼東西值得畏懼。

    這一天,天才朦朦亮,二人便小心翼翼的再次上路。

    從那日蒙梁忽的甦醒之後,這個男人便有些奇怪。

    他變得有些絮絮叨叨,只要得空便說個不停。當然以前的蒙梁其實也是如此,但現在他說的內容卻有些不同。

    以前他他總是對著方子魚噓寒問暖,就像是一個長輩。總是擔心方子魚吃得不好,住得不夠習慣。而現在,他說的卻是...

    「這些來自長夜司追兵,遍佈整個幽州,想要徹底瞞下他們的耳目,絕無可能。他們人多勢眾,所以一味地穿行山林,想要走近道,抵達陳國反倒容易落入他們的圈套。」

    「因此最好的辦法是選一些左右的岔路,以來可以迷惑他們,他們必定得分出兵力追趕,而來即使追上了,也有一戰之力,不至於被圍堵攔截,做困獸之鬥。」

    「城鎮是最危險的地方,那裡遍佈長夜司的耳目,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入城。而入城之後,若是需要採買事物,大抵以食物為主,而且最好是一些干糧,這樣攜帶方便,也不會負重太多,導致趕路的速度減緩。」

    「即使身上有食物,在路上若是能就地取材是最好的,這樣可以減少進城的次數,同時若是要要生火取暖或是烤熟食物切記得用生柴,因為濕柴會產生更多的煙霧,那些豺狼靈敏得很...」

    「還有,雖然現在是春日,但氣溫...」

    聽著蒙梁的絮絮叨叨,方子魚的耳根子都快被磨出繭來。

    「好啦,我知道啦,不是還有你在嗎?」她在那時朝著蒙梁甜甜一笑,如此說道。

    蒙梁的臉色在那時一滯,一抹黯淡之色湧現,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常態。

    「我一定會帶你去陳國的。」他如此說道,聲音小到極致,像是在對方子魚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

    今年的幽州一反常態,雨水充足,二人走了一日,這才尋到一處隱蔽的密林住下,天上便又下起了小雨。

    幽州境內那些受夠了旱災的百姓對此自然是欣喜不已,但方子魚與蒙梁卻是叫苦不迭。

    幾日的趕路本就極為勞累,加上他們的身上都帶著些傷勢,雨水落下又無避雨之處,難免讓身子愈發虛弱。

    夜裡的天氣漸漸變得寒冷,方子魚渾身濕透,她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以此緩解夜裡的寒氣,並非她不願用真元禦寒,只是追兵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會到來,哪還得留著禦敵之用。

    這夜著實太過難熬了一些,方子魚看著眼前忙碌著想要生起火來的男人,怔怔的有些出神。

    這已經是他第十七次嘗試起火了,但每當火苗升起,便會被雨水澆滅。這樣的來回煩勞,讓男人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佈滿了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水漬。

    方子雨看著他這般模樣,莫名有些心疼。

    「別弄了,這雨不停下,這火怎麼也生不起來。」她看了看越下越大的春雨,如此言道。

    「這可不行,你若是再這麼淋下去,恐怕身子骨會熬不住,這火生了起來,不僅可以取暖,還可以將身上的衣服烤乾。」蒙梁對於方子魚的話,猶若未聞,他依然自顧自的倒騰著柴堆,低著腦袋如此回應道。

    方子魚聞言,心頭升起一股暖意,覺得似乎這寒冷的雨夜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難熬。

    她索性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蒙梁的跟前,伸出手將還在忙個不停的男人拉了起來。

    「子魚你再等上一會,我...」蒙梁有些不解的言道,但話未說完便被女孩給嗯到了之前女孩躲雨的大樹下坐了下來。

    然後,女孩伸出了手,替他擦去了額頭上的水漬。

    「沒事。」女孩笑著在他的身旁坐下。

    蒙梁一愣,頓時有些侷促不安。

    「我們靠著就不會那麼冷了。」而女孩則對於蒙梁的異狀猶若未覺,她挪了挪身子,毫不避諱的將她自己的身子靠在了蒙梁的身旁。

    殺人不眨眼的蒙大公子在那時頓時心跳加速,臉上也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

    他當然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但女孩身上傳來的體溫,以及鼻尖縈繞著的淡淡的香氣都讓他心亂如麻,那到了嘴邊的拒絕之言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嚥了回去。

    雨又大了幾分,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坐在樹下的男女,沉默的望著天空,不知為何在那時都升起了希望這雨能再多下一會荒唐念頭...

    ......

    「喲,我說怎麼翻遍了整個幽州都找不到二位,原來躲在這荒山野嶺談情說愛呢?」但就在這時,一股突兀的聲音的忽的響起,密林中亮起了陣陣火光,一位黑甲首領領著百餘人自山林中竄出,將二人團團圍住。

    方子魚與蒙梁心頭一驚趕忙站起了身子,看向那來者。

    無需多言,這些人自然便是那長夜司派來的追兵。

    「二位如此有閒情雅緻,不如再多說一會,哥幾個倒不介意看一出活春宮解解乏。」那為首的男子四十歲上下,淫笑著說道。

    相比於之前的追兵此人顯然更為強悍,他悠哉悠哉的立在二人的身前,如此言道,絲毫不擔心二人有逃跑的可能。

    蒙梁的心頭一沉,以他眼界自然看出了這男人的修為已經到了第六境離塵境,這樣的人物被派來追殺他們二人,倒也說不清應該感到榮幸還是不幸。

    「子魚,小心一點,早機會便殺出去,我幫你攔住他。」蒙梁將方子魚護在身後,如此言道。

    磅礴的劍意在那時於他體內奔湧而出,浩浩蕩蕩又綿綿不絕,比起之前似乎只強不弱,絲毫沒有半點身負重傷的樣子。

    而那位黑甲首領在感受到蒙梁這股劍意之時,頓時雙眸一凝,上下打量了一番蒙梁,隨即嘖嘖稱奇的言道。

    「蒙公子倒是一個憐香惜玉的妙人啊。」

    「為了保護方姑娘,這離山的兵解之法也舍得動用?」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9
第九十八章 世界與荒冢與她


    這方世界,天才、妖孽、不出世的宗門、隱居山林的仙人,比比皆是。

    世界的千奇百怪自然也就造成了許多忌諱。

    這其中之一便是那陳國的離山劍宗。

    身為天下兩大劍修門派之一,離山劍宗的強大自然不言而喻。

    而最讓天下人忌憚的便是那離山劍宗出了名的兵解之法。

    近兩百年前,一統天下的大楚分崩離析,陳國太祖於陳地起兵,大周當時盤踞著中原肥沃之地,一路引兵北上,大夏幅員遼闊也視陳地為囊中之物,一路東進。眼看著陳地便要被這兩個龐然大物吞沒。陳國太祖於離山山腳長跪三日,終於請得離山劍客出山。

    於是八千劍修不著寸甲,只持一柄長劍橫於幽州天山關外。

    二十萬大周精銳與之血戰足足七日。

    但陳國阻力卻被大夏鐵騎拖住,久久不得援助,八千劍修孤立無援。

    時值秋日,兵家之忌,當時離山劍宗掌教的楊玉景一聲令下,八千劍修紛紛兵解,與二十萬大周精銳同歸於盡。

    最後,楊玉景獨自一人立於那屍山血海之上,以劍為筆,以氣為墨,於天山關城牆之上刻下了八個大字——兵伐於民,劍橫於秋!

    刻完此句,楊玉景便於天山關外坐化。

    而那八個大字至今仍在天山關的城牆上,清晰可見。

    而離山劍宗兵解之法的威名也自此流傳了下來,天下人對此莫不又驚又怕,每每與離山劍客搏命之時,都多有忌憚。

    因為一旦施展此法,無論再重的傷勢都可瞬息痊癒,而修為也會在短時間內得到巨大提升,當然需要付出的代價亦極為不菲,便是劍修被飛速燃燒的壽元。

    兵解之法並非什麼辛密。

    因此當那黑甲首領說出此言之時,方子魚的臉色便是一白,詫異的望向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而蒙梁卻並不言語,只是沉眸看著那黑甲男人。

    下一刻,他便飛身一躍,殺了出來。

    白色的真靈心隨意動也在那時於他的身後浮現。

    擒賊先擒王,他很清楚只有殺了眼前這位離塵境的強者他與方子魚方才有一線生機。

    「地級真靈。」那黑甲男子面對蒙梁如此強悍的攻擊卻不慌張,他雙眸一凝,目光便落在了蒙梁身後的白色真靈身上,嘴裡發出由衷的感嘆,「真不愧是離山首徒。」

    然後他手中劍豁然出鞘。

    那是一把有些古怪的劍,劍身修長,足有四尺開外,而劍鋒卻並不鋒利,倒是有些鈍器的模樣。

    而昏黃色的真元湧亦在那時出不斷的朝著他的劍身上混集,他那把巨大的長劍便在那時被裹上了一層層猶如金石一般的事物。那是他的真靈,一種加持己身武器的真靈。他的劍不斷的變大,轉眼已到了,七尺之長,三寸之寬。然後,他朝著殺來的蒙梁,狠狠地一揮。

    他揮劍的力道以及劍身上本身便攜帶的難以想像重量彙集在一起,那看似尋常的一揮,竟是掀起了陣陣罡風,可謂勢大力沉,足有開山斷石之勢。

    轟!

    伴隨著一聲悶響,蒙梁與他喚出的白色真靈便在那時,在這一重擊之下,身子被狠狠掀飛。

    「蒙梁!」一旁的方子魚見狀,發出一聲驚呼,方才想要出手救援,但那時那些圍著諸人的甲士也隨即湧了上來,將方子魚攔住。方子魚雖然提劍禦敵但短時間內想要衝破這些甲士的圍攻卻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擊得勝的黑甲首領並沒有與蒙梁繼續調侃的意思,這離山的兵解之法他頗為忌憚,雖然蒙梁此刻因為燃燒了太多的壽元已是強弩之末,但保不齊會有什麼後招,經歷過不知道幾多生死的黑甲首領自然不願給蒙梁半點機會。

    他在那時便飛身一躍,直直的朝著被轟翻在地的蒙梁襲來。

    被真靈加持過的長劍看上去極為沉重,但落在男人的手裡卻又揮灑自如,他速度極快轉瞬便殺到了蒙梁的跟前,再次狠狠一揮。

    這一次,他的力道似乎又大了幾分。

    恍惚間宛如泰山壓頂一般的威勢自劍身上盪開,若是被這一擊打實,饒是蒙梁恐怕也得橫屍當場。

    而這時的蒙梁方才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子,他根本沒有餘力去抵禦或是躲避這一招。

    無奈之下,他心頭一橫,那白色的真靈便瞬息呼嘯而至,來到了他的跟前。

    只見那真靈背後白色的劍翼猛地一收,猶如盾牌一般擋在了他的身前。

    轟!

    又是一聲巨響爆開。

    那白色真靈的身子倒飛了出去,背上鋒利的劍意七零八落,殘破不堪。

    而與之心神相連的蒙梁雖然躲過了男人的殺招,但依然免不了嘴裡吐出一口鮮血,神情萎靡了下來。

    「哼,我看看這一次,你還能有什麼辦法。」黑甲首領獰笑著言道,他居高臨下的站在蒙梁的身前,眸子中滿是得色。

    言罷手中的巨劍便再次被他舉起,沒有絲毫猶豫的朝著蒙梁的頭頂呼嘯而來。

    蒙梁見狀,頓時臉露苦笑之色。

    他已經是第五境天狩境的修士,又凝聚出了世上罕有的地級真靈,加之這兵解之法,按理說離塵境的修士他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但之前的連番大戰,加之這幾日的顛簸,即使是兵解之法也無法將他體內的虛弱完全化解...

    說到底即使這些追兵不曾追上,他以兵解之法強行支撐的身軀也已經快走到了油盡燈枯的一步,這時的他卻是再無任何的籌碼與眼前這位離塵境的強者的過招。

    他心有不甘。

    想著他若是死了,方子魚也難逃一劫...

    他終究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

    而在這時,那黑甲首領厚重的劍鋒已然如山嶽一般狠狠的朝著他轟殺而來。

    蒙梁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帶著不甘,帶著羞愧,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姓蒙的!」

    可就在那時,耳畔卻忽的傳來一聲驚呼。

    方子魚察覺到了蒙梁的狀況,她顧不得其他,拼得連吃幾處劍傷生生的破開了諸多甲士的圍攻,見那黑甲首領的劍鋒轉眼便要轟響蒙梁的頭顱。

    女孩的心頭一震,她根本來不及多想,便飛身一躍,來到了蒙梁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擋下了黑甲首領那如山嶽一般厚重的一擊。

    炙熱的鮮血在那時噴灑而出,澆染在蒙梁方才睜開的雙眸上。

    男人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的眼簾中,是方子魚緩緩閉上的雙眸,是那張漂亮又靜默的臉蛋,是嘴角如烈焰一般灼熱又扎眼的殷紅。

    女孩的身子緩緩朝著他傾落,時間猶如被人按下了閘門,開始變得緩慢。

    女孩倒下的畫面一道一道的在他眼前變化。

    那似乎是蒙梁有生以來看過最美、也最讓他絕望的畫面。

    終於,女孩落在了他得肩膀。

    她的氣息萎靡的可怕,蒙梁能很清楚得感受到她體內的五臟六腑被轟碎,經脈被撕裂...

    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血色漫上了他的眸子。

    「嗯?真可惜,我還想著再玩上一會呢。」黑甲男人微微一愣,但眸子中卻很快浮現出了一抹戲謔之色,他看著眼前那神色猙獰的蒙梁,就像是看著一道極為有趣的玩具。

    蒙梁輕輕的放下了懷裡的人兒,這個過程他做得小心翼翼,好似在害怕稍有不慎便會將她從沉睡中驚醒,他甚至還不忘用衣衫擦去她嘴角的鮮血,用手捋順她額前的發絲,而這個過程他同樣做得小心翼翼。

    然後,他杵著劍,艱難的站起了身子。

    他看向黑甲首領,眸中的血光愈發濃烈,像極了那被獵戶逼到了窮途末路的惡狼,要在死前做最後的殊死一搏。卻不為求生,只為撕下獵戶身上一塊血肉...

    僅此而已。

    黑甲首領從他這樣的作態中看出了蒙梁的心思,他不屑的一笑,言道:「怎麼?還想殺我嗎?」

    蒙梁沒有回應黑甲首領,他只是將自己手中的劍高高舉起,他的身子在顫抖,手中的劍亦在顫抖,卻並非因為恐懼或是其他,而是因為憤怒。

    那胸膛中無邊無際,翻湧奔騰的憤怒;那將他包裹,將他淹沒,令他窒息的憤怒!

    他需要將他發洩出來。

    用手中劍,用心中的恨,用敵人或是自己的鮮血方才將之澆滅!

    於是他動了起來。

    即使腳步踉踉蹌蹌,即使手中的劍招軟綿綿得猶如玩笑。

    但他還是動了起來,將劍鋒直直的,決絕的揮向那黑甲首領的頭顱。

    而等待他的卻是黑甲首領極為隨意的揮出的一劍。

    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他的身子便再次倒飛了出去。

    這一次,他體內的真元徹底耗盡,他的四肢百骸近半數碎裂,他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他的身子,他只能瞪大了自己血紅色的雙眼惡狠狠的看著那黑甲首領。

    他當然心有不甘。

    他沒能完成自己的諾言,他眼睜睜的看著方子魚倒在他的身前。

    可是他已經沒有的半分的氣力,他的真元已經徹底耗盡,他體內乾涸就像是百年未有雨水的河床,除了...

    蒙梁的心頭在那時忽的一震。

    他瞥見了自己的丹田的深處有一枚白色的米粒狀的事物。

    劍種!

    他豁然記了起來,在與那位墨塵子別離之時對方曾說過如果有朝一日他想通了答應去劍冢守陵,那麼便可催動劍種,自然會有人前來接應。

    他不由得有些後悔,若是早些記得此事,催動劍種,以墨塵子地仙級別的修為,他們豈會落到如此天地。

    此刻催動劍種,就算墨塵子感應過來,抵達之日恐怕他也早已死去。但這劍種卻是墨塵子種入他的體內,包裹著地仙境劍仙的一抹劍意,雖然極為稀薄,若是出其不意的話...

    想到這裡,蒙梁心底便有了打算。

    他在那時劇烈的掙紮了起來,試圖站起身子,而那時黑甲首領亦走到了他的跟前。

    黑甲首領的腳在那時伸出,狠狠的踩在了蒙梁的身上。

    本就身受重傷的蒙梁身子頓時癱倒在,嘴裡更是不住的吐著鮮血。

    「離山高徒,不過如此。」黑甲首領一臉冷笑,他如此說道,臉上的神色頗有幾分狂熱,似乎很是享受蒙梁此刻憤恨不已,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樣。

    說完此話,他手中的劍便再一次被他高高舉起。

    他要用這劍砸開蒙梁的頭顱,他想著那即將到來的血肉四濺的場面,頓時有些急不可耐。

    而下一刻他便沒有了半分遲疑,將手中的劍直直地揮了下去。

    他臉上的神情,因為狂熱而變得有些扭曲,因為扭曲而又顯得有幾分猙獰。

    他知道這時一場再無懸念的戰鬥。

    可就在他厚重的劍鋒,離蒙梁的頭顱不過半寸之遙時,那癱倒在地好似已經失去了鬥志的蒙梁卻在那時眸中忽的爆開了一道神光!

    那是一道劍芒。

    蒙梁咬著牙用盡渾身的氣力伸出了自己的一手,食指與無名指伸出,其餘三指收攏,而體內的劍種似乎也在那時感受到了蒙梁的決意,它開始瘋狂的顫抖,一抹劍意猛地自他體內爆出,越過蒙梁體內破損不堪的經脈,從他雙指之中飛射而出。

    那是一道極為明亮,卻又極為細小的白光。

    轉瞬即逝,猶若黑夜中的熒惑。

    但它速度極快,只是眨眼之間便穿越了蒙梁與那黑甲首領之間距離,來到他的眉心。然後飛射一躍,穿了過去。

    於是那黑甲首領揮舞到蒙梁頭顱前的劍鋒豁然停了下來,與之一起停下的還有他臉上即將綻開的笑意。

    他的整個人似乎在那時被從這方世界中分割了出來。

    外面的世界喧嘩、躁動。

    而黑甲統領卻靜默、不語。

    直到數息之後。

    他握著劍的手忽的鬆開,上面纏繞著那些金石之物也隨即散去,長劍露出他原來的模樣,輕飄飄的落了下來。而黑甲首領的眉心更是在那時浮出一道紅點,像是一粒硃砂,卻又比硃砂更加猩紅。

    那是一滴血。

    那一抹劍意穿透了他的眉心,雖然只是極為細小的一個血洞,卻足以將他的生機盡數抹除。

    於是,這位不可一世的黑甲統領便在那時身子一震,然後身子如失了提線的木偶一般朝後傾倒了下去。

    周圍的甲士在那時紛紛一愣,週遭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

    那可是離塵境的強者!

    蒙梁分明已經危在旦夕,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諸人看向蒙梁的目光頓時變得恐懼了起來,而蒙梁也緩緩的杵著劍艱難的站起身子,他的雙眸依然猩紅,心頭的憤怒並未因此而散去半點。

    他血紅著目光看向那些甲士,那些甲士頓時心頭一震下意識的退去一步,而蒙梁則邁步上前,雖然腳步緩慢,雖然身子顫抖,但饒是如此,那些甲士們還是在那一刻被這渾身浴血的男人下的亡魂俱冒,顧不得其他,一個個丟盔棄甲一般飛速逃離了此處。

    雨還在下。

    山林依然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蒙梁呆立良久,任由雨水浸透他的身子。

    他於許久之後,方才邁開步子,走到了那安穩的躺在地上的少女身前,他看著那張好像只是睡去的臉,渾身的氣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再次癱坐了下來。

    子魚死了。

    而他也快要死了。

    他報了仇,可心裡依然空落落的。

    因為子魚的命,不是的誰的命都可以償還的...至少在蒙梁心中...

    方子魚,是最重要的東西,沒有之一。

    他安靜的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的伸出手提女孩擦去臉上的雨水,然後便靜默的看著他,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吱呀!

    不知多久之後,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輕響。

    那是腳踩斷了地上的枯枝說發出的聲音。有什麼人正朝著這裡走了過來。

    或許是在夜裡想要碰碰運氣的獵戶,又或許是那些回過味來,去而復返的追兵。

    但蒙梁卻並不關心。

    方子魚已經死了,所以什麼事情,在這時都不再重要了。

    陳國、蒙家又或者他的命,都不再重要。

    所以蒙梁沒有回頭,他依然看著那張臉,珍惜每一分每一刻,能多看一息便是一息。

    「你若是在這樣做下去,那女孩左後一點生機也沒了。」而那時,身後卻忽的響起了一道青嫩又冰冷的聲音。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戳中了蒙梁心頭的某些東西,他的身子一震,豁然轉過了身來。而入目的那張臉卻讓他不由得一愣。

    那當然是一張很漂亮的臉蛋,但相比於她的瞟了,最為扎眼的卻還是那臉蛋上生得的那雙紫色的眸子。

    「師娘?」在數息的詫異之後,蒙梁忽的失聲叫道。

    「嗯。」紫眸少女點了點頭,走到了他的跟前。

    「師娘有辦法救她?」蒙梁回過了神來,記起了之前那話,他根本來不及去深究這女孩是如何來到此處,便在那時焦急的問道。

    紫眸少女看著男人臉上的急切,莫名的想起了那個負心人。她眸子在那時有些顫抖,但又轉瞬恢復如常。

    「我不僅有辦法救她,亦有辦法救你。」紫眸少女淡淡的說道,神情輕鬆就好似這樣的事情對於她來說無關痛癢。

    生機已接近枯竭的蒙梁卻自動的忽略了少女話裡的後半句,他趕忙言道:「那快救救她!救救她!」

    身高七尺的男兒,在說著話時帶著急切與哭腔,帶著乞求與悲憫。

    這並不是一件太過賞心悅目的事情,這亦足以讓大多數為之動容。

    但紫眸少女卻一動不動,她只是低下了頭,看著狼狽的蒙梁,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救她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何事?師娘儘管說。」蒙梁趕忙言道。

    「守陵。」紫眸少女的嘴裡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眼。

    蒙梁的身子在那時微微一怔,隨即便沒了任何的遲疑,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只要師娘能夠救子魚,徒兒願意!」

    「南荒孤苦,不至大限,便再無踏足中原之日,你可要想得明白。」紫眸少女追問道。

    「徒兒想明白了,求師娘救救子魚。」蒙梁大聲言道,然後便在少女的跟前跪了下來,朝著她不斷的磕著響頭,嘴裡唸唸有詞。

    「求師娘救救子魚!」

    「求師娘救救子魚!」

    「求師娘救救子魚!」

    ......

    紫眸少女見他如此,神情愈發的恍惚,若是那人活著見她如此威逼利誘必然免不了又是一頓訓斥。他素來如此,自己冥頑不靈,偏執的可怕,可行事卻又講究一個以理服人。

    她想著這些,心底微微一痛,終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按在了男人的頭頂。

    「不要怪我。」

    「你若是真的想她活得好...」

    「便守住劍陵吧...」

    「因為只有守住了劍陵,才能護佑這方世界。」

    「而只有這方世界依然安然無恙...」

    「在這個世界或者的她亦才能安然無恙...」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07:19
第九十九章 吞龍


    隨著徐寒選擇離開天策府,風雲詭誕的長安城,暫時的安靜了下來。

    但這樣的風平浪靜也只是持續了幾日光景,更大的波瀾必然展露在諸人的面前。

    而掀起波瀾的不再是,素來行事狠辣的天策府,而是之前一味龜縮的長夜司。

    自從牧王府逆案之後便幾乎銷聲匿跡的公孫明,再次以長夜司貪狼部御使的身份出現在了長安城諸人的視野中。

    他保持著之前那一貫斬草除根的狠辣作風,開始大肆清剿之前參與彈劾顧趙二家的皇族宗親。

    於是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的皇親貴胄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在了公孫明的刀戟下,而所用的藉口卻可笑至極,譬如什麼散佈謠言,禮樂不敬。這些藉口當然瞞不住任何人的眼睛,但公孫明不以為意,他不是找不到好的由頭,只是懶得去找。

    他已經無所顧忌,顯然也不打算將這些皇室宗親放在眼裡,因為他很清楚,下一步要做什麼。

    長安城中的諸人人人自危,沒有任何人跳出來為這些被屠殺皇族宗親們說上半句話,當然也包括天策府。

    至於那位曾經在長安城中飛揚跋扈的天策府府主早已被諸人拋諸腦後。

    雖然已經淡出了諸人的視線,但徐寒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便可以逃開這場即將到來的風起雲湧。

    他很明白,眼前正發生的一切,只是大戲開場前的帷幕。

    ......

    徐寒獨自一人坐在桂花齋的包廂中。

    那是一個極好的位置,透過窗戶他可以真切的看見長安城街道上往來的人群。

    百姓們忙忙碌碌,為了腰包裡能鼓起的錢包,為了明日醒來之後不會為了一頓飯、一杯酒而感到窘迫。

    徐寒看著他們,怔怔的有些出神。

    他覺得他們有些可笑,亦有些可憐。

    家底殷實如顧趙二家,那富可敵國的財富,位列九卿的權勢,到頭來卻還不是被碾碎在兩股龐然大物的博弈間。

    而此刻,作為曾經那龐然大物之一的掌權者的徐寒,卻也似乎要落到如顧趙二家一般的境地。

    天地間,冥冥之中似乎存在一雙眼睛,他注視亦把玩著眾生。

    當你自以為可以超脫凡事,謀奪他人生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也只是某位大能曾經按下的棋子。

    上至仙人,下至流民,身在局中,皆是棋子?

    吱呀。

    徐寒想著這些的時候,包廂的房門卻忽的被人推開,一位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忽的邁步而入。

    他並無多言,直直的便走到了徐寒對面的矮榻前坐了下來。

    然後男人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這才出聲言道:「想不到你會主動找我。」

    說這話時,無論是臉上的神情還是話裡的語氣,都極為輕鬆,顯然男人此刻的心情想來應當是相當不錯。

    徐寒自然想不通到了這個時候,這男人為何還能如此冷靜,但他卻也沒有去揣摩男人想法的心思。他於那時沉著臉色便開門見山的便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嗎?」

    男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他便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才飲下了杯中的茶水。

    「為什麼?」徐寒再次問道,目光卻直勾勾的看著男人,瞳孔的深處好似有什麼東西燃起。

    男人的態度卻依然悠哉悠哉,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說道:「你忘了那司空白手中的箴言了嗎?帝君弒父...」

    男人說著,嘴角微微上揚,眼睛以緩緩眯起來,分明是在笑。

    徐寒聞言一愣,而忽的他便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帝君弒父,弒的是當時的大周皇帝,一位有天下龍氣加身的皇帝。

    若是沒有刑天劍,他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想到這裡的徐寒看向男人的目光頓時變得驚詫了起來,「你早就認識滄海流前輩?」

    「嗯。」男人似乎很享受此刻徐寒的目光,他再次點了點頭,眼角的笑意又重了幾分。

    「所以這些謀劃,從那時起就開始了嗎?」徐寒的臉色卻愈發的陰沉。

    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因為若真是如此,從徐寒出身那一刻起,這些陰謀算計便已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那如果他遇見的人與事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局,那現在的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否定了這一切,那是否連他自己也要一同被否定呢?

    徐寒心在那時冷到極致,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就好像一隻羔羊,你被人圈養,他們給你吃穿,教你生存,你將人視為父母、兄長、親人,而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卻只是在你膘肥肉美之時,將你分而食之。

    或許,這世上不會再有比這個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並非如此。」而就在徐寒想著這些的時候,對面的男人卻搖了搖頭。

    徐寒一愣,抬頭看向男人。

    「我想明白你並非皇子不是因為他們告訴了我什麼,或者參與了這場謀劃,準確的說,我和你一樣都是他們的棋子,卻猶不自知而已。」

    「我太瞭解他們了。」

    「他們為了他們的目標,自以為高尚的目標,可以算計任何人,當然這也包括他們自己。」

    「這樣聰明的他們,怎麼可能將真正的皇子與可以殺死這皇子的刑天劍一同送到祝賢的面前?很明顯,你只是他們擺在面上的棄子罷了。」男人如此說道。

    語氣裡沒有幸災樂禍的笑意,亦沒有感同身受的悲慼。

    有的只是平靜的陳述,與近乎冰冷的事實。

    無論是之前宗正遞上的奏摺所提到的磅礴龍氣與葉紅箋偷偷傳來的消息都讓徐寒隱隱意識到這一點,但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低著頭,於那時沉默了下來。

    男人也並沒有在這時打破這份沉默,他知道少年需要足夠時間去消化這樣的真相。

    他低頭看向窗外。

    一如少年一般,他看見了那些忙忙碌碌穿梭於大街小巷的人群。

    他嘴角忽的浮出一抹冷笑,然後喃喃自語道。

    「說我以順天之法欲行逆天之事,荒唐可笑。」

    「而你們呢?以戮民之法而行救民之事,豈不與我一般...」

    「都是庸人啊...」

    男人說罷這話,忽的像是失去某些興致,他看向少年,終於是在那時打破二人之間良久的沉默。

    「下一步,你準備如何?」

    他的聲音,在房門中來回作響 ,卻又在片刻之後消失無影。

    少年依然低著頭,沒有回答。

    「祝賢可不會等你想明白這些事情,嗯,天策府也不會...你想坐以待斃嗎?」男人卻也並焦急,而是繼續緩緩言道。

    徐寒在那時終於抬起了頭,他的臉色冷峻,眸子中不含半點的情感波動,他直直的看著男人,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要幫你而已。」

    「幫我?我憑什麼相信你?」徐寒問道。

    男人當然明白現在的徐寒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他對於少年此刻眸子中的狐疑視而不見,反倒是淡淡的言道:「如你所見,我是將死之人,祝賢不可能會放過,一個死人的話,往往是最值得信任。」

    「就像滄海流與夫子那樣嗎?」徐寒卻反問道。

    男人聽聞此言臉上的神色一滯,沉默了數息之後方才再次言道:「至少聽一聽我的辦法,於你無礙,你覺得呢?」

    徐寒這一次沒有再回答男人,他只是淡淡的看著男人,而這自然便是最好的回答。

    男人見狀,臉上再次浮現出笑意。

    「其實擺在你面前的不過三條路,這其一投降長夜司,交出你手中的刑天劍,再向他們表明你並非皇子的身份。只是你與祝賢那老狐狸有殺子之仇,況且以他的性格,即使你能夠說服他讓他相信你不是王子,他也不可能放過這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的差池。」

    「這其二嘛那便是再次回到你的天策府...」說到這裡的男人頓了頓,在看向徐寒眸子忽的眯了起來。「你聽說過雙生之法嗎?」

    現在心頭已經亂做一團的徐寒並不喜歡男人這故作高深的姿態,他皺了皺眉頭,言道:「沒有。」

    男人對於徐涵寫在臉上的不耐煩,卻視若無睹,他繼續笑著言道:「那這麼說來這噬主之法想來你也沒聽說過咯?」

    「你究竟想說什麼?」徐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男人卻依然我行我素,他慢悠悠的從懷裡掏出一樣事物,遞到了徐寒跟前。

    那是一張老舊得已經發黃的書卷。

    徐寒將之接過,帶著疑惑於眼前展開,然後斑駁的文字與一些奇怪的圖案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細細看去,他的瞳孔與那時漸漸放大,駭然、恐懼、甚至驚悚這樣的神色便不斷湧現在他的眸中。

    而對於這些男人似乎早有預料。

    他臉上的笑意在那一刻陡然散去,眸子中浮現出一抹猶如惡鬼一般的陰冷。

    他死死的看著 眼前的少年,像在看現在的徐寒,又像在看曾經的自己。

    「所以,你的第二條路早就被他們堵死!」

    「你能走的只有這第三條...」

    「吞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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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