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章 簡單的大道理
在屋內和院子裡又走走看看了一番後,溫朔回到客廳,站在了堂桌前,微抬頭觀賞那副畫。
他進家之前,希望能再找到些什麼。
因為修行至今,雖然有著明顯的進展,感應到了氣機,開啟了天眼,並進一步開始嘗試存儲真氣,而且身體機能生成真氣的量,也有了細微的增加,但以目前的修為水準,還遠遠達不到可以隨時隨地起壇作法的程度,就連書符都很難,充其量也只能開啟天眼,卻又做不到長時間的天眼觀異象。
而能夠助其作法,封存有陰邪之氣的三枚銅錢,已經用完了。現在手裡,只剩下一張護身辟邪符,兩張六爻接天符。
明天就要去京城了。
從小到大,溫朔最遠也就是這次去了趟青坪縣的雙女山礦區。以往的生活中,還沒感覺有什麼對遠走他鄉的情緒,可直到馬上就要遠行時,才發現自己心裡竟然生出了一些惶然,倒不是害怕,而是對未知的無措緊張。
所以,他本能地想要讓自己多一份保障,以防不測。
而玄法,毫無疑問成為了他現在最大的依仗。
可惜修為不足,能助力作法的寶貝沒了,就連符也只有三張,還是特定功效的符菉。
所以他抱著一份希冀來到了老宅。
也許,料事如神的老韓頭,生前還留下了什麼東西給我?
可惜找了幾圈之後,自信氣機感應已然相當敏銳的溫朔,卻沒有發現任何能夠助自己作法的寶貝。倒是這幅掛在正堂的畫上,隱隱然有那麼一絲細微的靈動,很自然地與天地相參,可惜這淡淡的不易察覺到的靈動,並不是能夠助玄士作法的真氣又或陰邪之氣,而是,作畫者在繪製此畫時,心神沉浸畫作中,畫中寄托了作者當時的心境、思想,傾情投入,自有靈動。
如果不留心,或者不仔細端詳的話,沒人會覺得這幅畫哪兒好,普通至極。但哪怕是尋常人,站在畫前用心端詳,也會漸生出身臨其境的感覺,半山腰輕風習習,遠觀淺雲如紗,仙鶴翱翔而至,停落松下小息,晴空如洗,春意盎然……
而畫中人,那位老者正自悠然下山,不回想山巔風景壯闊,不思量山下紅塵世俗。
何處是家,何處落腳?
無盡天涯,處處是天涯,處處可為家。
灑脫!
站在畫前出神觀賞許久之後,溫朔忽而生出了把這幅畫撕掉的衝動——大爺的,這畫裡的意境,好像有那麼點兒勾引老子看破紅塵出家的意思啊?
但好歹也算是解開了心頭惶然,心緒敞亮多了,所以溫朔很大度地決定饒這幅畫一命。
走出堂屋,鎖門,撐著雨傘走到影壁牆前時,他忽而又想到了什麼,急急忙忙返身回去打開屋門,站到太師椅上小心翼翼地把這幅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掛畫摘下,到東屋拿了破舊的雞毛撣子,輕輕撣去畫上灰塵,然後捲起來,拿破被單裹好,再套入一個塑料袋中,本想著立刻拿回家去,但考慮到一會兒還得去老韓頭的墳上,所以他把裝好的掛畫放到了床下,這才出門上鎖,打著傘離開了老宅。
他琢磨著,這幅看似普通的畫,雖然沒有落款和繪作時間,但既然能有靈動之意,說不得就是某位大師的手筆,而且也不知道這幅畫繪成至今有多久了,萬一是件古畫……老韓頭鰥獨灑脫,心境超然,或者說是老糊塗了,可以把值錢的東西不當回事兒,就那麼堂而皇之掛在屋子裡,溫朔自覺沒那份心境,也沒那麼傻!
幾個月時間過去,河堤上那座孤零零的墳頭上,已經長滿了青草,但墳頭明顯被填土加大,周邊鋪磚,還立起了一塊青石雕刻而成,高出地表一米五左右的墓碑。
不用問,肯定是劉茂和干的。
溫朔心裡暗暗地罵了兩句劉茂和這個蠢蛋,這不是他娘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也難怪,別人會懷疑,會議論,劉家營村流言四起……
溫朔歪著頭用脖子和肩膀夾住雨傘,右手從提著的塑料袋裡取出兩沓燒紙,再交回左手中,掏出打火機點著了燒紙,待火勢漸旺,才蹲下身慢慢放在了墓碑前那幾塊平鋪的紅磚上。
隨即,溫朔又從塑料袋中取出筆記本,在旺盛的火苗上引燃。
燒紙易燃,又因為地面被雨水澆濕了的緣故,火勢很快燃盡,未燒盡的邊角攙雜著灰黑色的紙灰貼在磚上,而紅磚上的潮濕,幾乎被烘乾了。筆記本則是被溫朔捏著角懸空,在微風中忽忽燃燒,直至火苗即將燒到手時,他才放到了紅磚上。
看著筆記本終於燒盡,被微風一吹,灰燼四散在墳墓周邊的泥濘中,溫朔這才起身。
就這般撐著傘站在墓碑前幾分鐘,他一言不發。
「想來想去,也沒啥好說的了,唉。」溫朔頗為傷感地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去,一邊嘟噥著說道:「以後只要我在家,趕上節日總會來給你燒點兒紙的。」
路過老宅取了那幅畫,溫朔之前在河堤上略有些小傷感和酸楚的心情,已然消散。
人死了,再怎麼懷念有個毛用?
為人行事向來很講求實際的溫朔琢磨著,其實逢年過節到墳頭上燒紙祭祀這種事兒不是特別必要,把老韓頭傳下的玄法,將來找一個或者幾個天賦好點兒的徒弟,傳承下去,這才是實際的。倘若真的有陰曹地府或者老韓頭死後登臨仙境了,自己百年後還能有那麼一天與他相見,至少,問心無愧!
回到家,溫朔看到客廳茶几上放著一個水杯,杯中還有泡開的茶葉,便隨口問道:「媽,家裡來客人了?」
「你舅舅剛走。」李琴從臥室走了出來,眼圈紅紅的,明顯哭過。
一看到母親這般神情,溫朔頓時火冒三丈,皺眉沉聲道:「是不是我妗子也來了?他們兩口子又說啥不中聽的話了?」
「沒有,你舅舅自己來的。」李琴歎口氣,看兒子頗為憤怒的樣子,內心愈發傷感,轉身回到臥室拿出一沓百元大鈔,走過來放到茶几上,坐下後眼眶含淚語氣哽咽地說道:「朔,可不許恨你舅舅啊,他是媽的親弟弟!這,這不是知道你明天要去京城了,你舅舅送來了五千塊錢,哦對了,可不許告訴別人。」
「嗯?」溫朔怔了下,隨即苦笑道:「他還藏私房錢,也不怕被馮春梅知道。」
「這孩子,馮春梅也是你叫的?」李琴瞪了兒子一眼,繼而神情嚴肅地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舅舅和你妗子雖然有錢,可平時過得也挺不容易。其實,咱娘倆不該忌恨別人,因為人家不欠咱們的,相反,咱欠著你舅舅和妗子的情分啊!如果就因為人家幾次催促咱們還錢,平時瞧不起咱們家窮,說過一些氣話,害怕咱們借錢佔便宜,就去記恨人家,那才叫不講道理,你明白麼?」
溫朔愣住。
這個道理很淺顯,很易懂,也確確實實非常在理。
但……
事情擱在自己頭上,有幾人能做到如母親這般,以正確的心態來面對呢?
「朔,聽媽的話,要想讓別人瞧得起,還得靠自己才行,你自己沒出息、運氣差,怪得著別人小瞧麼?比如以前你撿破爛收廢品……媽不是說幹這一行丟人,但大多數人都覺得這一行沒出息,是低賤的行當,而且你學習成績也不好,也就難怪別人會看不起你。可是這次你考上大學,而且是京城大學之後呢?大家又是怎麼看待你,看待媽?就連你以前撿破爛收廢品,都成了一件光榮的事兒。當然,媽的意思不是說別人飛機眼,世事人情本來就這樣,你不能指望著所有人,都能同等對待一個撿破爛的和一個縣長吧?」李琴神情嚴肅卻又不乏溫和地繼續說道:「朔啊,媽讀書少,沒什麼文化,也沒見過世面,但媽活了半輩子,酸甜苦辣鹹都嘗盡了,見識到太多的人、事,還有人事之間的情分,所以媽總是想,這些很多人都可以掛在嘴邊,到自己身上卻總是會犯糊塗的簡單道理。趕明兒,你就要去京城上大學了,這是你從小到大第一次出遠門,媽再不放心,也得放手,總不能跟著你去,再說你也長大了,媽不能當你的拖油瓶。剛才媽跟你說的這個道理,你以後在外,一定要記住了,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的。」
「媽。」溫朔忍不住流出了淚水,點頭道:「我記住了」
長這麼大,他第一次從母親口中聽到如此淺顯、簡單、易懂,卻是這世上每個人最難真的去用之己身的道理。
而且,因為借事述理,讓溫朔第一次開始反思以往的所作所為。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李琴忽而想到了什麼,起身往窗外看了看,說道:「雨停了,走,跟媽去商場逛逛,給你買幾身衣服穿,這麼多年沒穿過啥好衣裳,明天就要去京城上大學了,再說家裡如今也有些閒錢,不能再讓你的穿著太寒酸,讓人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