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54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2
第591章五溪城【上】

  五溪城。

  即便宣撫使羅大人,自到任之後便勵精圖治,大肆整飭內政軍務,但這座曾因礦產交易而興盛一時的城市,還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蕭條之中。

  卻說這日清晨,天光已然大亮,福旺街上的商舖,卻還有兩成遲遲未曾開門營業——專營茶葉生意的李家茶莊,也在這其中之列。

  不過和其它商舖是因利潤下滑,以致無心經營有所不同,李家茶莊之所以要閉門謝客,乃是為了招待一位貴客。

  山裡來的貴客!

  叩叩叩~

  約莫辰時二刻【早上七點半】,茶莊的大掌櫃趙好古,親自端著一托盤酒菜,敲響了後院堂屋的大門。

  不多時,就聽裡面門閂響動,緊接著一個睡眼惺忪的漢子,自裡面探出頭來,見是趙好古過來送飯,便把身子往旁邊讓了讓,打著哈欠道:“送進去吧,我家少頭人正巧也有些話要同你說。”

  趙好古聞言,忙乖巧的應了,然後店小二似的托著飯菜進了裡間。

  進到裡間之後,因見那少頭人正坐在床頭,擦拭一柄短刀,趙好古心中發毛,那脊樑又不禁軟了幾分。

  “少頭人。”

  他小心翼翼的把飯菜放在了桌上,又卑躬屈膝的賠笑道:“您昨兒睡得可還安穩?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您儘管言語一聲就是。”

  “你竟然還好意思問我睡的安不安穩?”

  那少頭人嗤鼻一聲,將那短刀在手裡使了個花活,斜藐著趙好古質問道:“我在寨子裡,每夜尚且有漢女陪睡,怎得到了你們漢人的地界,反倒連個暖腳的娘們都沒得?!”

  趙好古的笑容一僵,眼瞧那短刀冷森森的直衝著自己比劃,直嚇的險些飆出尿來。

  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似的辯解著:“少頭人息怒‘少頭人息怒!我們也是出於安全考慮,才沒有安排女人侍寢……”

  “屁話!”

  這時方才開門的那蠻人,也跟進了裡屋,聽到趙好古這番分辨,不客氣呵斥道:“眼下這五溪城裡,還有誰敢對咱們少頭人無禮?是你家宣撫使那幾百殘兵敗將,還是那些烏龜似的爬了好幾日,才爬到城外的窩囊廢?!”

  說著,他上前一腳將趙好古踹了趔趄,喝罵道:“還不趕緊去弄個娘們來,讓我家少頭人消消氣!否則等到咱們佟溪蠻的數萬勇士,再來這五溪城消遣時,可未必還能顧得上往日情面!”

  佟溪蠻的總人口也不過才兩三萬,青壯男子最多六七千人,何來數萬勇士?

  然而趙好古卻哪敢質疑什麼?

  忙一骨碌爬起身,連掉在地上帽子都不敢去撿,便手腳並用的逃了出去。

  “你瞧見他那樣子沒?這便是漢人?欺壓了咱們佟溪蠻幾十年的漢人?!哈哈哈……”

  聽得身後傳來肆無忌憚的哄笑聲,趙好古臉上又是羞臊、又是惱怒,卻終究不敢無視蠻人的要求。

  於是只得從後門出了茶莊,匆匆趕奔東家在城西的府邸。

  等在前廳裡見了東家李常順。

  趙好古先將蠻人那副無恥嘴臉刻畫了一番,然後又忍不住憤憤的提議道:“東家,左右朝廷派來的官兵就要進城了,多了這千把人頂著,蠻人也未必還能打進五溪城——咱們不如把這兩個蠻子綁了,送到宣撫使衙門,也省得再受這份窩囊氣!”

  “糊塗!”

  李常順聽了這話,卻是把眼一瞪,呵斥道:“先前三千多官兵,都沒能守住這五溪城,何況這回來的又是一群老爺兵?你便是想自尋死路,也莫要拉上我墊背!”

  趙好古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東家向來膽小怕事。

  尤其近來謠言四起,都說五溪蠻族因不滿朝廷派兵平叛,準備再次興兵下山——這當口,李常順自然更不敢冒險行事。

  因而方才所言,一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怨憤;二來也是為推脫責任作出鋪墊。

  此時聽李常順果然不准,他立刻垮下臉來,苦笑道:“可若是不這般,豈不是要順他心意?”

  說到這裡,趙好古收住話頭,壓低嗓音提醒道:“可不敢用那些信不過的娼婦,否則要是傳出風聲,說咱們同蠻人暗中勾結……”

  如今城中百姓對蠻人恨之入骨,若是知道李家同蠻人暗中勾結,怕是不用等蠻人打進來,李家就要在五溪城除名了。

  李常順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心道莫說是外面的娼婦,就算是家中的僕婦,等閒也是萬萬不敢讓其涉足其中的。

  然而刨除掉僕婦之後,豈不是只能用……

  李常順臉上閃過些為難與不捨,但終究還是咬牙吩咐道:“來人啊,去將三姨娘請來!”

  趙好古在旁邊聽了,心下也不禁暗嘆了一聲。

  那位三姨娘原是飄香樓裡的清館人,因廣有才名,五年前被李常順娶進了家門,隔年便誕下了一名庶子。

  既然有兒子拴著,自然不怕三姨娘會賣了李家。

  只可憐這位三姨娘,一向是個清淨無爭的,卻偏要無端遭受這般屈辱。

  且不說客廳裡主、雇二人是何等心境,卻說下人聞訊去了後宅通傳,過不多時,那三姨娘便匆匆趕到。

  當初趙好古,也只是在三姨娘嫁入李家時,遠遠的與她打過個照面,時隔五年再瞧,那一身清冷的風姿未改,身段卻多了幾分婦人的豐熟。

  即便是略顯厚重的冬裳,也難以遮蔽她那曼妙的曲線,行走間依稀可見山巒疊翠之貌、幽谷深邃之形。

  或許正因是青樓女子出身,這位三姨娘對男女大防反而最是謹慎,因此她得知趙掌櫃在場,還特地蒙了一層面紗。

  “唉。”

  眼見那窈窕的身段盈盈下拜,李常順苦澀的嘆了口氣,吩咐趙好古道:“趙掌櫃,你把那件事情同箐娘說道說道吧。”

  說著,便側轉過身子,不忍再看三姨娘一眼。

  趙好古得了吩咐,便將佟溪蠻少頭人潛入城中,在李家茶鋪落腳,又嫌棄沒有女子侍寢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雖說他並未點破李常順的心思,但這箐娘本就是個聰慧的,那還不明白自家老爺,竟是要拿自己去討好蠻人?

  當下一顆芳心便如墜冰窟一般。

  直將指甲深深嵌入白玉也似的掌心,才好不容易抑制住心下的怨憤與衝動,清冷而疏離的道:“若是為了保存李家上下的性命,奴自不敢違逆老爺的意思。”

  “箐娘!”

  聽她這般乖順,李常順回頭動情的呼喚了一聲,不捨的張了張嘴,似是想要改變主意,然而最終卻是吐出一句:“千萬好生伺候著,莫給咱們李家召禍。”

  聽了這等無恥叮囑,箐娘心下更是萬念俱灰。

  她緊咬著銀牙,忽又盈盈一拜,決然道:“奴雖然出身下賤,卻也識得禮義廉恥四字,今日一去,萬不敢再以污穢之身回來侍奉老爺,待箐娘了此殘生之後,還望老爺能善待咱們的孩兒。”

  說著,她再不遲疑,起身催促趙好古前面帶路。

  李常順聽得她,竟是要事後自盡以全名聲,激動的往外追了幾步,卻又想起數月前蠻人屠城的慘狀,於是那兩條腿便重似千金,再也難以動彈分毫。

  “箐娘、箐娘……嗚嗚嗚……”

  眼睜睜看著趙好古同箐娘消失在轉角處,他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全無形象的失聲痛苦起來。

  “大喜啊老爺、老爺大喜啊!”

  偏就在此時,某個不開眼的家僕,忽然大呼小叫的闖了進來,正喜形於色的要說些什麼,忽然發現自家老爺正坐在地上抹眼淚,頓時又僵在了當場。

  “你這該死的狗才!”

  李常順忙一骨碌從地上起身,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痕,惱羞成怒的呵斥道:“誰讓你胡亂闖進來的?還懂不懂規矩了?!”

  “老爺。”

  那家僕忙佝僂著身子,小聲分辨道:“實在是有天大的喜事,小人才一時忘了分寸……”

  李常順聞言嗤鼻一聲:“喜事?我李家如今還能有什麼喜事!”

  “當真是天大的喜事!”

  那家僕忙道:“朝廷平叛的官軍提前進城了,聽說還打了兩個勝仗,殺了不少的蠻子!”

  一聽竟是這等事,李常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惱道:“這等謠言你竟也相信?當初五溪蠻人叛亂時,官府也說是打了許多勝仗,可結果呢?連宣撫使都被蠻人殺了!”

  “這回不一樣啊老爺!”

  那傭人伸手指著外面道:“官軍非但救出不少被擄走的女子,還生擒了佟溪蠻的大頭領雅哈默呢!”

  李常順這才露出些驚容,卻仍是不敢置信:“什麼?佟溪蠻的大頭領雅哈默,被……被官軍生擒活捉了?!你……你不會是聽錯了吧?!”

  “怎麼可能!街上有不少人都認出了那雅哈默!”家僕又繪聲繪色的道:“聽說官軍還搶了幾十個年輕貌美的蠻女,如今個頂個衣衫不整的……”

  他這裡眉飛色舞的說著蠻女,李常順卻那還有心繼續往下聽,當即大叫道:“快、快去把三姨娘和趙掌櫃追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3
第592章 五溪城【下】

  鑼鼓喧天、錦旗招展。

  沉寂數月的五溪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羅諄引著幾名屬吏,在宣撫使衙門外翹首以待,看似滿面的歡欣鼓舞之色,那眉宇間卻雜了幾分化不開的憂愁。

  官軍討賊大捷,甚至生擒了蠻酋雅哈默,固然提振了士氣民心,但對於他羅諄、以及這五溪城而言,卻未必是什麼好事。

  前些日子,聽說五溪蠻族有意再次下山襲擾,羅諄便暗中派人深入大山腹地,意圖安撫羈縻蠻人,至少也拖延到朝廷平叛大軍趕到為止。

  誰承想計畫趕不上變化,平叛大軍還被牽制在南疆,這先到的京營先鋒,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捅了馬蜂窩。

  如此一來,自己之前的苦心周旋,豈不都枉費了力氣?

  而且若是蠻人惱羞成怒,糾集大軍殺下山來,以五溪城的現狀,又該如何抵擋?!

  最讓羅諄抑鬱的是,這些事情還不能擺在檯面上說,畢竟派人同五溪蠻族接觸,只是他私下裡做出的決定,並沒有得到朝廷的首肯。

  甚至他還要在滿城百姓面前,裝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迎接那愚蠢的莽夫!

  書不贅言。

  羅諄就這般臉上笑嘻嘻,心裡MMP的等了約莫一刻鐘,才見繞城遊行的官兵隊伍,在縣衙差役敲鑼打鼓的引領下,施施然朝著這邊行來。

  而那些無知又短視的百姓,竟還一路跟隨著夾道歡呼。

  唉~

  羅諄心下暗嘆著,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愴感,油然而生。

  但形勢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擺出一副喜形於色的嘴臉,大踏步迎了上去,遠遠的便朗聲道:“徐千戶不愧是京中宿將,不聲不響便立下這等大功!本官……”

  “大人!”

  他這裡還沒把場面話說完,旁邊五溪縣令忙上前攔住了他的話頭,小聲提醒道:“那徐千戶只是副將,為了矇蔽蠻人的耳目,才打了主將的旗號真正奉命領兵親來平叛的,其實是孫紹宗孫大人。”

  孫紹宗?

  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的樣子。

  眼下也容不得多想,羅諄忙做出恍然裝,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京營精銳,這聲東擊西、兵不厭詐的手段,竟連本官都給蒙在了鼓裡。”

  說話間,前面一個魁梧的將領,已然大踏步迎了上來,拱手道:“孫某見過羅大人!”

  隔著幾步,羅諄卻仍是要微微仰頭,才能與其四目相對。

  當然,這也是因為孫紹宗只是微微頷首,並未施得全禮的緣故。

  在上官面前還如此倨傲,果然是一員驕兵悍將!

  怪不得連知會自己一聲都不肯,就直接去山裡招惹了那些蠻人。

  羅諄心下越發的不悅,卻不好在人前發作,只得把手一讓,假笑道:“孫千戶遠道而來,又暗渡陳倉生擒了那蠻酋雅哈默,想必也已經倦乏的緊了,本官特命人在衙門裡備下酒菜,專為孫千戶接風洗塵請吧!”

  他打量孫紹宗的時候,孫紹宗也將他的舉止言談收入眼底。

  影影綽綽的,就瞧出這位羅大人,似乎不怎麼歡迎自己等人。

  不過孫紹宗並未太過在意,颯然一笑,道了聲恭敬不如從命,便當仁不讓的走在了前頭。

  好個無禮之徒!

  羅諄的臉色,終於忍不住垮了下來,即便是有功在身,這上下文武之別,總還是要講的。

  豈有一個武夫下官,猖狂的走在文職上官前面的道理?

  就算是京城來的驕兵悍將,這等行徑也太過放肆了吧?

  “羅大人。”

  這時一旁的五溪縣令,忙又湊了上來,小聲解釋道:“孫大人還兼著河北布政使司右參議的官職,按朝廷規制,理當在大人之前。”

  布政使司右參議?!

  羅諄當即便有些傻眼,暗道怪不得這姓孫的,方才只堪堪行了個平禮呢。

  宣撫使雖然比一般知府多了軍權在手,但論品級卻反而低了知府一頭,乃是從四品的差遣。

  參議同樣是從四品,論起來還是省裡的上差,即便並非本省的官員,位列宣撫使之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

  這明明是個帶兵打仗的猛將,卻怎得身上的文職,竟比武職還要高出些?

  羅諄腦子裡填滿了問號,渾渾噩噩的跟著孫紹宗進了宣撫使衙門,眼見就要分賓主落座了,這才猛地想起了什麼,不由脫口問道:“聽聞京城有一位青天神斷孫治中,卻不知與孫大人是什麼關係?”

  孫紹宗正準備入席,忽然聽羅諄提起這話,立刻擺手笑道:“什麼青天神斷之說,不過是京師百姓抬舉罷了,當不得真、萬萬當不得真。”

  “竟真的是孫治中當面?!”

  這回羅諄心下的驚駭,遠在方才之上。

  雖說遠隔萬里之遙,但羅諄這兩年在邸報上,卻不止一次讀到孫紹宗智破奇案的新聞。

  只是孫紹宗這雄壯的身板,實在與他想像中的形象謬之千里,這才未能及時將兩者結合在一處。

  不過在得知,孫紹宗正是以機智聞名,屢受朝廷表彰的順天府治中後,羅諄心下的卻又生出了許多的不解。

  再加上都是文臣身份【孫紹宗從武進士遷轉的事兒,並未列在邸報上】,下意識的便少了許多隔閡與忌諱。

  因而羅諄咬了咬牙,沖孫紹宗深施了一禮道:“既是孫大人當面,下官這裡有一事不明,還望孫大人有所見教。”

  孫紹宗自然也忙還了一禮:“不敢,還請羅大人指教。”

  就聽羅諄問道:“敢問孫大人,朝廷平叛的大軍,如今可是被羈縻在南疆?”

  其實所謂的平叛大軍,壓根就還停留在紙面上。

  不過眼下孫紹宗還沒能徹底打開局面,若是實言相告,恐怕城中剛剛鼓舞起來的士氣,登時就要跌入低谷了。

  因而他便含糊的點頭道:“眼下入鄂的,的確只有孫某所部一千五百餘人。”

  “著啊!”

  羅諄攥著拳頭,往手心裡重重一錘:“既然大軍未至,孫大人又為何要去主動招惹那五溪蠻族?就算重創了佟溪蠻,其餘四族加起來,也足有兩三萬之眾,若是惱羞成怒的殺下山來,你我又該如何抵擋?!”

  說到這裡,他又一躬到底:“我素聞孫大人聰慧過人,想必定有謀劃,可以開解羅某心中的忐忑。”

  其實孫紹宗原本並沒有準備,要向這五溪城的官員交代些什麼。

  畢竟他頭上還頂著參議的官銜,就算事有不諧,麾下兵馬全部轉入地方序列,也不會輪到區區一個宣撫使轄制。

  然而聽羅諄說的鄭重其事,又擺出為一城百姓請命的姿態,孫紹宗卻也不好置之不理。

  於是在心裡盤算好說辭之後,他便反問道:“羅大人,依照眼下南疆的局勢,大軍若是遲遲不至,只有我這一千五百人進駐五溪城,你說蠻人會不會一直乖乖呆在山中?”

  “這……”

  羅諄雖然很想否定這種假設,但之前五溪蠻族叛亂時,就曾先後擊潰包括本省援軍在內的萬餘兵馬。

  如今正是驕狂之際,又怎麼會將城中這兩三千兵馬放在眼裡?

  依照自己探聽到的情報分析,不出意料的話,年節前後蠻人必然會再次下山劫掠。

  而屆時這五溪城,自然又是首當其衝。

  見羅諄無言以對,孫紹宗便繼續道:“若是等蠻人主動來襲,城中軍民士氣必然低落,就算有我等襄助,這五溪城怕也未必能夠保全!”

  “故而孫某才要主動出擊,一是各個擊破,削弱蠻人的實力;二來也好鼓舞士氣,讓城中軍民知道蠻人並不足懼;其三麼,則是要賊人知我能攻善戰,從而心存顧忌。”

  “只要城中軍心民意可用,再加上孫某麾下,還帶了不少最善守城的火器,想來短時間內,抵擋住蠻人的攻勢不成問題。”

  “屆時孫某親率少數精銳,選蠻人心腹之地燒殺劫掠一番,繼而放出真假參雜的傳言,迫使蠻人厭戰思歸,何愁這些烏合之眾不軍心渙散?”

  “故而孫某之所以主動出擊,正是為了更好的守住這五溪城!”

  “眼下還只是開端,等休整幾日之後,孫某還要繼續進山討賊,直到蠻人對我等官軍聞風喪膽為止!”

  這番話雖是七分真三分假,聽起來卻是有理有據。

  羅諄在心底反覆斟酌之後,雖還是覺得不夠穩妥,卻委實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尤其得知了孫紹宗的身份之後,他私下裡與蠻人的互動,更是不敢擺在檯面上。

  因而最後只好再次一躬到底,苦笑道:“既然孫大人早有定計,羅某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只是萬望大人以這一城百姓為念,能夠儘量穩妥行事。”

  能時時心念百姓,這羅諄倒也還算是個好官兒。

  兩人解開了心結,這才分賓主落座。

  眼見那席面流水似的擺將上來,孫紹宗正待大快朵頤一番,卻忽然有人朗聲稟報導:“大人,城西的李員外扭送了兩個蠻人過來,據說是蠻酋雅哈默的兒子!”

  得~

  這下倒也算是父子團員了。

  就是不知被千刀萬剮的時候,父子倆誰能堅持的更久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4
第593章 五溪城的日常

  這真是奇哉怪也!

  架子上沒有幾本書,卻擺滿了各色茶罐的書房中,孫紹宗看著手上滿紙的相思入骨,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是他南下之後,收到的第一封‘家書’,然而寄信人卻並非阮蓉、香菱、尤二姐,更不是出自便宜大哥之手。

  這封信,竟是‘平兒’委託榮國府的家丁,千里迢迢送過來的!

  之所以要在‘平兒’的名姓上打引號,是因為孫紹宗實在難以相信,這封信當真是出自平兒的手筆。

  且不說平兒有沒有能力,派人千里迢迢來湖廣送信,單說那信裡的纏綿香豔之處,便和平兒素日裡的羞澀大相逕庭。

  可這人冒充平兒給自己寫信,又是為了什麼?

  要知道平兒與自己的關係,如今已經徹底的公開化了,就算有人想拿來做文章,恐怕也是無處著手。

  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孫紹宗還是沒能琢磨出,這封信裡到底藏著什麼內涵。

  無奈之餘,他也只能選擇見怪不怪,將它重新摺疊起來塞回信封,順手壓在了鎮紙下面。

  起身打了個大大的懶腰,眼見外面已是月上柳梢,孫紹宗喊來王振,確認軍營和城防、探馬各處,均已報了平安,便準備去床上養精蓄銳。

  這是他領兵進城後的第三個夜晚,在羅諄的主動配合下,先鋒營已經徹底接管了五溪城的防務,就連宣撫使衙門收攏的千餘潰兵,也臨時編入了先鋒營麾下。

  事情順利的,都有些出乎孫紹宗的意料。

  看來名氣這東西,不管是在什麼年代,都是可以折現的硬通貨——若非之前屢次在邸報上露臉,刷足了智勇雙全、前途無量【後者顯然更重要】的印象,初來乍到就想獲得這樣的助力,絕對是痴人說夢。

  也正因如此,在羅諄備下宅邸,請孫紹宗入住的時候,他自然不好過分推脫,只得‘勉強’放棄與士兵們同甘共苦的執念,住進了這座位於城西的豪宅之中。

  反正過兩日就又要帶兵進山掃蕩了,也不怕別人說自己只顧貪圖享樂。

  再說了,這大院子空蕩蕩的,連個正經的下人都沒有,只憑王振和幾個粗魯的軍漢隨侍左右,也實在算不得享樂。

  唉~

  將鐵塔似的身子,埋入嶄新的被縟裡,通體舒泰之餘,卻也難免生出些空虛寂寞來。

  抱著被子在床上翻滾了幾遭,直把那床板壓的吱呀作響,孫紹宗卻還是一點睏意都沒有。

  他正琢磨著,乾脆再推演一下白天佈置下城防,看看其中可還有什麼疏漏之處,卻忽然有一陣似有似無的琴聲,幽幽的傳入了耳中。

  豎起耳朵傾聽了片刻,雖說對什麼韻律一竅不通,但也隱隱辨出些哀婉淒苦之意。

  再大致把這琴聲傳來的方位,同週遭的地形對應了一下,孫紹宗心中頓時就有了定論——這半夜響起的琴聲,恐怕就是為了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莫非自己斷案如神的名頭,已經傳到五溪城的百姓耳中了?

  心下隱隱有些自得,但孫紹宗卻並沒有要查問究竟的意思——羅諄已然將軍務拱手相讓,自己再胡亂插手地方政務,可就有些不識好歹了。

  何況通過這幾日的接觸,那羅諄雖未必是什麼能吏,卻也稱得上是秉公持正,真要有什麼天大的冤屈,他應該也不會置若罔聞。

  嗯~

  就當這是一首催眠曲吧。

  這般想著,孫紹宗閉上眼睛,以純欣賞的角度,去靜聽那幽怨的琴聲。

  可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孫紹宗好容易平心靜氣,漸漸的湧出些睏意,卻忽聽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緊接著便是王振猥瑣的聲音:“大人,在外面彈琴的,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孫紹宗:“……”

  看來即便沒有當成太監,這廝依舊是個標準的奸佞!

  “滾!”

  沒好氣的喝罵了一聲,外面頓時又清靜下來。

  只是孫紹宗在聽那琴聲,總覺得非但不能再催眠,反而讓心頭多了一股燥意。

  奶奶的!

  心下把王振罵了個狗血淋頭,孫紹宗拿被子把腦袋一蒙,重新開始推演起了城防漏洞。

  一夜無話。

  卻說第二日清晨,孫紹宗餘怒未消的起床,正待拿王振發落一番,也好去去心頭的火氣。

  誰知到了前廳,使人把王振召來之後,卻見這廝兔兒爺似的,頂著兩隻通紅的眼睛,竟是一夜沒睡好的樣子。

  “你這是……”

  “回大人的話。”

  王振上前堆笑道:“卑職怕那小娘子有什麼不軌之意,昨晚上特地去查訪了一番,卻發現她原來竟是這宅子主人的小妾。”

  這宅子主人的小妾?

  本來孫紹宗對那女子的來歷,並不怎麼關心,但聽了這話,卻陡然生出了些警惕。

  該不會是那羅諄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看似愛民如子,實則卻打著自己的名頭,搶奪百姓的家產吧?

  因而他當即便吩咐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速速道來!”

  王振見引起了孫紹宗的主意,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探查到的情況細述了一遍。

  卻原來這宅邸,正是那茶商李常順的府邸。

  三天前李常順聽說瓦楞寨被官軍重創,連佟溪蠻的大頭領雅哈默,都被官軍生擒活捉了,哪還肯把自己的愛妾拱手相讓?

  當即便火急火燎的,帶著人去追趕趙好古和三姨娘。

  誰知忙中出錯,竟被下人認出了努哈的蠻人身份,繼而驚動了四鄰八家。

  群情激奮之下,李常順騎虎難下,只得將錯就錯,硬著頭皮命人將努哈擒下,扭送到了官府之中。

  結果努哈和父親雅哈默一道,被定了凌遲處死極刑,這李常順卻也沒能逃過一劫,被努哈當庭攀扯出來,落了個私通反賊的罪名。

  不過鑑於他主動將努哈扭送報官,羅諄特地從輕發落,只判了抄沒家產,未曾罪及家人。

  聽了這一番前因後果,孫紹宗心下稍安,只要不是強搶來的民宅就成。

  “大人。”

  這時王振又賊眉鼠眼的道:“卑職還打聽到,昨夜彈琴那女子是李常順的三姨娘,想來是榮華富貴慣了,受不了驟然清貧的苦,所以特意來賣弄騷情,向大人自薦枕……”

  “滾!”

  孫紹宗一瞪眼,把這廝滿嘴葷話堵了回去,方才聽他說了那些,還暗讚這廝是個底細的,誰知沒幾句話就又拉起了皮條。

  順勢一腳將王振踹了個趔趄,沒好氣的吩咐道:“還不快去備馬,今兒咱們去營裡吃大鍋飯。”

  說著,便逕自取了鎏金山文甲往身上披掛。

  王振冷不丁挨了一腳,哪還敢掰扯什麼風花雪月?

  忙不迭躥出客廳,將馬匹鎧甲等一應物件,全都置備整齊了。

  開了角門,正待去請孫紹宗動身,卻忽見那門外直挺挺跪著一人,卻正是昨夜彈琴的李家三姨太箐娘。

  這小娘皮倒還挺執著的!

  王振看看那我見猶憐的眉眼五官,再看看那豐熟與柔美兼備的婀娜身段,雖然剛吃了排頭,卻還是覺得有必要讓大人親自驗一驗貨。

  於是他吩咐左右,先不要理會那小娘子,更不要驅逐她,便匆匆的折回了客廳。

  不過他卻並沒有道明實情,只公事公辦的稟報導:“大人,馬已經備好了,您看咱們……”

  “動身吧。”

  孫紹宗倒也沒多想,大步流星的出了客廳,到了角門附近,眼見三匹馬品字形的門前,後面兩匹背上,又各自背負著霜之哀傷與擂鼓翁金錘。

  他便選了唯一空出來,準備翻身上馬趕奔軍營校場。

  誰知到了馬前,卻忽然掃見門外跪著的女子。

  孫紹宗不覺眉頭一皺,有心讓左右衛士把人趕走,可瞧那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到底是有些心軟。

  “王振。”

  於是抬手一指,吩咐道:“過去問問,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王振就等著孫紹宗吩咐呢,脆聲應了,興高采烈的趕將上去,吊著嗓子喝問道:“呔,你這小娘子好生無禮,怎敢擋住我家將軍的去路?!”

  他到底也曾在龍禁衛裡廝混過,擰眉按刀的模樣,倒也頗有幾分威風煞氣。

  但那箐娘卻未曾有絲毫的驚慌,將個臻首一點,哀聲道:“民婦本不敢冒犯將軍虎威,只因時勢所迫,才不得不鬥膽放肆。”

  說著,順勢叩首道:“還請小將軍開恩,替民婦通稟一聲,容民婦在將軍面前分說幾句。”

  這小娘子倒真有些膽氣。

  不過想想也是,若真是個嬌弱女子,昨夜又怎敢在後巷撫琴?

  心下暗讚一聲,王振口中卻仍是拿腔拿調的喝問著:“有什麼話,先同我說也是一樣的!否則老子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要對我家將軍不利?!”

  那箐娘聞言,只得苦笑道:“我家老爺雖是被蠻人所迫,到底是犯了王法,民婦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求將軍看在我李家也曾將功贖過,幫官家斷了那瓦楞寨的傳承上,讓我李家能延續血脈……”

  “什麼亂七八糟的?”

  王振聽到這裡,忍不住莫名其妙道:“羅大人不是寬恕了你家上下,只歸罪那李常順一人麼?所說是抄了家,可是以李家的家業推算,百十兩私房錢總還是能保住的吧?”

  見箐娘未曾反駁,他又兩手一攤:“既然人沒事兒,錢也還剩了些,誰說要斷你家血脈了?”

  “小將軍有所不知。”

  箐娘淒苦中雜了三分無奈:“自我家老爺私通蠻人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城中百姓紛紛道路以目,我家的吃穿用度等一用開銷,更是超過常人十倍。”

  “這倒也還罷了,我家大少爺接連受驚,如今重病不起,城中竟沒有大夫肯上門診治。”

  “民婦跟著婦人四處奔波,卻無人肯伸出援手,無奈之下,只得來冒犯將軍虎威……”

  其實這五溪城中,與蠻夷有所勾連的大戶,也未必只有李常順一家。

  但如今民心所向,又有哪個敢露出兔死狐悲之態?

  因而竟是滿城袖手,只等著李家父子齊赴皇權。

  眼見無人敢管此事,李家才把主意打到了孫紹宗頭上——如今這風頭浪尖上,恐怕也只有被滿城百姓,視為武神下凡、蠻夷剋星的孫紹宗,才無需顧及什麼輿論導向。

  王振問清楚,那什麼大少爺乃是原配夫人所生,並非這箐娘的骨肉之後,心下愈發覺得這小婦人非同一般。

  於是折回去,添油加醋的把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

  聽說這婦人是想讓自己出面,幫李家嫡子請個大夫,孫紹宗感這婦人忠義,又尋思著既然住進了李家,多少也算有些緣法,因而便隨口應了。

  指派了王振陪她走上一遭,孫紹宗也未曾與這婦人搭話,便引著其餘親衛直奔校場而去。

  考校、整備、選鋒……

  一整日忙活下來,卻是直到夜色闌珊,才得以回返李府。

  習慣性的,正要去那書房裡褪去甲冑,卻忽聽後院傳來一陣熟悉的琴聲。

  嘖~

  孫紹宗回頭掃了王振一眼,卻見這廝一臉狗腿的嘿笑道:“那婦人感念大人恩德,非要當面再為您彈奏一曲。”

  這話也只能哄一哄傻子!

  但孫紹宗明知這廝有心拉皮條,卻還是把這事兒交給他處置,心下也未必就沒存著幾分‘期許’。

  唉~

  怪不得歷史上,奸佞總能成為掌權者的親信,這等心動卻不好行動的事兒,也只有他們才會主動幫著安排。

  心下感慨著,孫紹宗便‘身不由己’的,循著那琴聲去了後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4
第594章 彈一曲

  俗話說琴由心生。

  昨晚上聽到的曲子,雖然幽怨淒苦,技藝上卻無甚瑕疵可言。

  然而今兒這琴聲卻憑空多了幾分青澀,似是初學乍練不久新手一般,時不時還能聞得幾聲荒腔走板。

  一路將這琴聲灌了滿耳朵,孫紹宗便在心中,刻畫出了個惶惶無依的小娘子。

  嘖~

  王振那廝不會是用了什麼威逼強迫的手段吧?

  這要是哭叫掙紮起來,場面豈不是尷尬的緊?

  雖說孫紹宗也沒指望什麼兩情相悅,但要發展到霸王硬上弓的地步,可就沒什麼意思了。

  想到這裡,他不覺在那門前停下了腳步,暗自琢磨著,是不是該把這蕩漾的心腸收斂起來,順勢演一出英雄惜烈女的戲碼。

  不過……

  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自己願意演柳下惠,也得有人相信才行。

  一個鬧不好,再傳出什麼柳下垂、孫不舉的名頭,豈不壞了自己半世英名?

  正在門外進退兩難之際,那青澀的琴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被那小娘子發現了?

  畢竟是一身的鎧甲,舉手投足就叮噹亂響,被發現了也正常的緊。

  也罷~

  左右都已經被發現了,且先進去試探試探再說——要真是個強扭的瓜,說不得也就只好知難而退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挑簾子進到了廳中,抬眼望向矮幾後面的女子,卻只見這小婦人約莫是剛剛梳洗過,頭上未著釵鐶,一頭如瀑青絲披散在肩頭,與月白色的長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緊蹙著蛾眉,一手按在身前的瑤琴上,一手卻舉到了唇邊,將跟青蔥也似的指頭含在口中吮吸著……

  呃~

  原來她並不是聽到外面的動靜,才主動停了下來,而是心不在焉之下,被琴弦傷到了手指。

  這就尷尬了。

  彼時那箐娘,也已然瞧見了全副披掛的孫紹宗。

  因入浴而紅潤的臉頰,先是驟然間褪去了血色,那緊抿著的紅唇,也不自覺微微張開,扯出幾條晶瑩的銀線,以及半截熱騰騰的玉指。

  隨即,她臉上卻升騰起遠勝之前的紅潤,慌忙將手往背後一藏,起身囁嚅道:“民婦見過將軍大人,失……失禮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這反應……

  倒不像是被脅迫而來。

  孫紹宗心下微動,面無表情的衝她點了點頭,便逕自向著裡間行去,邊走邊去解那鎏金山文甲上的鎖扣。

  箐娘見狀,先是有些愣怔,但眼見得孫紹宗進了裡間,卻也只得一咬銀牙,提起月白長裙的裙角,快步跟了進去。

  到了裡間,眼瞧著孫紹宗依舊在同那身盔甲做鬥爭,她便又默不作聲的上前,伸手幫孫紹宗去解頸間的繫帶。

  這離得近了,才真正體會到孫紹宗的魁梧壯碩。

  箐娘在南方女子當中,也還算是高挑的,但從側面伸手去解那繫帶,竟是力有未逮。

  不得已,那月白長裙裡婀娜的身條,便在孫紹宗胳膊上挨挨蹭蹭的摩挲著。

  到了這等地步,其實也無需再探問什麼,只消順水推舟,共赴巫山雲雨便是。

  但孫紹宗心中大定之餘,卻又嫌這聾夫啞婦的少了情調,於是一面任她卸甲,一面調侃道:“今晨聽我那屬下回稟,還當小娘子是個貞烈的,卻怎得到了晚上,便行此瓜田李下之舉?”

  箐娘的動作一僵,下意識的將臻首低垂,想要掩去面上的淒苦。

  不曾想兩人正貼在一處,這一垂首之際,竟是把頭埋進了孫紹宗胸口。

  觸及到那冰涼的鎧甲,她這才猛然間醒悟過來,慌忙又把頭抬起,臉上卻仿似被燙著了似的,紅彤彤的羞不可言,那還顧得上什麼苦澀?

  看她緊抿著櫻唇的窘迫模樣,孫紹宗只當是問不出什麼來,正猶豫要不要把‘情趣’二字拋了,先解決完生理需要再說。

  誰知箐娘卻忽然幽幽的嘆了一聲,輕啟朱唇道:“大人可知,賤妾膝下也有一子?”

  這時候突然提起兒子幹嘛?

  弄得孫紹宗也不禁想起了長子孫承毅,隨即又想起了家中的幾房妻妾。

  雖說依著時下的風氣,男人外放為官,打些野食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那等守身如玉的反倒成了官場另類,為人所恥笑。

  可眼下思及家人,還是讓他恍惚間生出了幾分羞愧之意。

  因而對箐娘的話,一時也便沒了應答。

  箐娘哪知孫紹宗心中所思所念?

  見他默然無語未曾追問,便又自顧自的傾訴道:“民婦為了大少爺奔波,甚至不惜來冒犯將軍,在旁人眼裡是不負恩義,便連夫人也因此對民婦大為感激,可……”

  她輕咬了一下朱唇,直壓迫的那本就紅嫩的唇瓣,恍似水潤胭脂一般誘人,這才繼續道:“可民婦想救的,其實並不是大少爺。”

  孫紹宗何等機敏?

  即便方才有些魂不守舍,此時聽她所言,還是立刻恍然的點了點頭道:“能推己及人、未雨綢繆,小娘子倒也是個有遠見的。”

  如今這滿城百姓恨屋及烏,對李家大公子袖手旁觀,甚至巴不得他與父親同赴黃泉。

  同樣的情況,若是換到李家庶子頭上,恐怕也是一般無二的下場。

  想到這種可能,怎不叫箐娘寢食難安?

  正是為了避免自家兒子重蹈覆轍,箐娘才會不計李夫人過往的排擠與打壓,替大公子奔波求存。

  說白了,她其實就是想替自己的兒子,先趟出一條活路來!

  眼見孫紹宗一副瞭然的樣子,箐娘又無奈的道:“雖承蒙將軍援手,解了一時之危,可箐娘所慮的實是日後……”

  “因而在貴屬提點之下,便希圖以這蒲柳之姿,沾染些將軍的虎威,也好讓鄉民能有所顧及,不管對我母子欺辱太甚。”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轉為了苦笑:“何況擒下那努哈之前,老爺為了保住李家的富貴,已然有意讓民婦屈就那蠻夷。”

  “既然屈就蠻夷都使得,如今民婦為了保存李家上下的性命,前來高攀將軍虎威,想必老爺也是樂見其成的。”

  原來還有這一出。

  看來那李常順的斬立決,還是判的輕了些,像這種把自家女人出賣給蠻夷的雜碎,合該先來個宮刑,去了他那沒用的卵子。

  然後再弄個腰斬,最好是那種一刀切不死,還能寫上幾個‘慘’字的……

  正在心下炮製那李常順,忽覺肩頭一緊,卻原來是箐娘訴完了心事,又默不作聲的解開了鎏金山文甲的鎖扣。

  孫紹宗配合著,讓她把那鎧甲卸去,又看著她略有些吃力的,將其掛在了衣架上。

  未等箐娘回頭,孫紹宗突然猿臂一伸,環住了箐娘的腰肢,不由分說將她攬進了懷裡。

  將滿是胡茬的下巴,在她白淨光潔的臉上蹭了蹭,嘿嘿笑道:“不說那些掃興的,我方才聽王振說,你要當面為我彈上去一曲?”

  雖是早有決心,但驟然間被揉進那寬廣的胸膛裡,箐娘還是慌的手足無措,聽孫紹宗提起彈琴之事,忙順勢掙著身子道:“奴家也沒別的本事,只有這琴技還算入得耳,煩請將軍稍安勿躁,容我去取了琴來。”

  然而孫紹宗卻哪肯放手?

  反攬的更緊了些,另一隻手順勢攀將上去,只將那月白色長裙揉的貼了身,顯出婦人豐熟緊致的婀娜。

  等到箐娘被撩弄的心如鹿撞,再生不出掙扎力道之際,孫紹宗又在她耳畔吐著熱氣笑道:“就算要彈一曲,也未必非要用到那死物件,不如小娘子與我通力協作,不假外物的彈上一曲如何?”

  箐娘恍惚間未解其意,卻早被孫紹宗提起裙襬,將五根指頭攀了上去……

  有詞雲曰: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綠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4
第595章 納赫蘭【上】

  三日後。

  五溪蠻族腹地曲銘山的一處緩坡上。

  剛得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巡防營百戶韓幫便尋了那平坦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直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半晌他方緩過些勁來,艱難的褪去了靴子,見腳底板上已然磨出了幾個水泡,就忍不住想要咒罵幾句。

  可冷不丁掃見沈煉就坐在不遠處,他忙又把到了嘴邊的髒話,就著濃痰一起啐了出去。

  “呸~!”

  挨個把那水泡撥弄了個遍,發現有兩個已經破了皮兒,他又拿肩膀去拱一旁的張巡檢,逼著對方趕緊拿出瘡藥,幫自己敷在腳底。

  “先別把老皮揭下來。”

  這時忽聽有人提醒道:“拿跟針穿些棉線進去,把裡面的水控幹了,等長出新皮來再揭也不遲。”

  若是旁人聽了提點,怎麼也該有道個‘謝’字。

  然而韓幫這廝卻素來是個擰巴的,非但不領情,反而梗著脖子罵道:“特娘的,腳長在老子身身身……”

  一個‘上’字卡在喉嚨裡,愣是半天都沒吐出來。

  原來這廝一梗脖子,卻正對上孫紹宗冷峻的目光,當即就將一身倒刺兒,統統化作了柔順的軟毛。

  急切的跳將起來,也不顧那水泡硌在石頭上,滿面堆笑道:“多謝大人體恤、多謝大人體恤!”

  孫紹宗卻懶得再理他,往沈煉對面坐了,又示意附近的幾個將官無需多禮。

  “大人。”

  王振隨後趕將上來,慇勤的遞上一隻水囊,等孫紹宗接在手中,胡亂飲了幾口,這才稟報導:“盧百戶放才捉了兩個舌頭,聽說就是納赫蘭的探子,芭稞和幾個嚮導眼下正圍著問話呢。”

  頓了頓,見孫紹宗沒什麼指示,他便又自顧自的道:“卑職在旁邊聽了幾耳朵,似乎附近的蠻人也已經得了警訊,這寨子怕不是那麼好打下來的。”

  烏兒寨也還罷了,瓦楞寨被官兵攻破,甚至連佟溪蠻大頭領雅哈默父子,都被官軍先後擒獲的消息一經傳開,立刻引起了各部落蠻族的警惕。

  這一路曉行夜宿,途中經過的幾座山寨,都不約而同的提高了警戒,據說有的還倣傚漢人,在寨門上佈置了守城的器械。

  旁的也還罷了,唯獨那煮沸了的金汁,卻是既簡便又犀利,就算是孫紹宗這等非人猛將,怕也抗不住兜頭一潑之威。

  好在這次官軍也攜了些攻城用的火器,雖說威力不足以轟塌城門,但壓制守門的蠻人,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要照我說。”

  這時韓幫忍不住插嘴道:“咱們就不該在五溪城裡休整,趁著蠻子們還沒反應過來,多打下幾個村寨才是正理!”

  旁人聽了這話,倒也還罷了,王振卻是把眼一瞪,冷嘲熱諷道:“這世上的事兒,要都能靠您韓百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解決個七七八八,倒還真是簡單了。”

  “你且說說,人家羅宣撫使將城防拱手相讓,咱家大人又怎好說走就走?!”

  “還是說,沒了咱家大人這蓋世的武勇,憑你韓百戶率領數百人馬,就能在這大山裡以多敵少、橫行無忌?”

  “你怎知不……”

  韓幫梗著脖子就待反駁,可看孫紹宗也把目光投遞過來,當即就又一縮脖子,再不敢多言半句。

  這廝還真是個討人嫌的!

  孫紹宗無語的收回了目光,心想著要不是看他有一手百步穿楊的本事,正堪在這山中施展,還真該把這攪屎棍,直接扔回五溪城去。

  算了。

  還是先說正事要緊。

  他沖王振使了個眼色,王振立刻會意的取出三張簡易地圖,交給四下里的將官們傳看。

  卻見上面非但標註著,這次長途奔襲的目的地‘納赫蘭’,還在四周的道路上描畫了幾處關卡。

  等眾人都傳看的差不多了,孫紹宗這才朗聲道:“大家切莫掉以輕心,這納赫蘭非是之前那兩座山寨可比,乃是五溪蠻族的祖廷所在,內中駐紮的蠻人雖不足千人之眾,卻都是各族精挑細選換的戰士。”

  “另外,根據那芭稞所言,這納赫蘭中備有三座烽火台,一旦遇襲就會同時點燃,四下里的蠻人看到烽火,則會毫不猶豫的蜂擁來援。”

  “因此咱們必須分出一部分兵力,在這曲銘山周圍攔路把守,免得一時打不下這納赫蘭,反而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這些事情,其實三名百戶早就耳熟能詳,今次主要是傳達給下面的巡檢、把總。

  有了之前突襲烏兒寨、瓦楞寨的先例,大家還以為又是一場燒殺搶掠之旅呢,如今聽孫紹宗把這納赫蘭的情況細細道來,眾人原本還算輕鬆的表情,頓時凝重了不少。

  雖說官軍這次進山的,足有五百之眾,對方的人數似乎也比瓦楞寨要少了不少。

  但完全脫產的專業戰士,與普通山民青壯,如何能混為一談?

  何況對方還是以護衛祖靈為己任,這有了信仰加持,承受損失的能力,自然遠在普通蠻人之上。

  總之,納赫蘭無疑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但若是能成功啃下來,對五溪蠻族的震懾,也比劫掠幾個普通山寨,要強出十倍不止!

  畢竟納赫蘭乃是五溪蠻族共同的祖地,刨去每年一次祭祀大典不提,蠻人內部起了紛爭,或是要決定什麼大事,也往往會來這裡請求祖靈裁斷。

  數月前,那康溪蠻的大頭領奎侖,也正是在這裡,說服了其餘四支蠻族的頭領,才成功發起了叛亂。

  可惜湖廣巡撫找的那幾個漢人嚮導,對納赫蘭的事兒都是一知半解,還是那芭稞投降官軍後,才將此地的重要性點了出來。

  否則的話,孫紹宗當初肯定會放棄外圍的佟溪蠻,率軍直搗納赫蘭!

  如今後悔是來不及了,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孫紹宗第二次進山,便選定了這納赫蘭做目標。

  將接下來官軍要面對的形勢,掰開揉碎了講解了一遍,孫紹宗最後卻又話鋒一轉,笑道:“雖都是挑選出來的,可說到底不過是一群蠻夷罷了,難道還能與咱們這些護衛天子的精銳相提並論?”

  說到這裡,他猛的攥拳一揮道:“依著我的意思,就是要挑著蠻人的精銳打,才能顯出咱們京營的威風!”

  眾人一聽這話,登時也都來了精神,紛紛鼓噪道:

  “大人說的是!”

  “咱們就算當不得五胡,抵三個蠻人總還是不成問題的!”

  “再說蠻人之中,哪有咱家大人這般蓋世猛將?”

  正說笑著,冷不丁就見芭稞帶著幾個嚮導,慌裡慌張的尋了過來。

  到了近前,幾個嚮導就待七嘴八舌的說些什麼,卻被那芭稞伸手攔住,小心翼翼的湊到孫紹宗面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孫紹宗聽完之後,卻是不置可否,反而打了個手勢,道:“既是情況有變,就該讓弟兄們都心裡有數。”

  芭稞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孫紹宗這是讓自己把剛才的話轉述給眾人聽,於是只得苦著臉道:“諸位官爺,小人剛才審問那納赫蘭的蠻子,卻探聽到個不利的消息。”

  短短幾日功夫,這廝非但舉止言談皆是漢人模樣,連這立場也完全站到了漢人這邊兒,竟還學著官軍叫起了蠻子。

  眾人正有些忍俊不禁,卻聽他繼續道:“就在三天前,康溪蠻的奎侖突然趕到了納赫蘭……”

  “什麼?!”

  沈煉霍然起身,目光灼灼的盯著芭稞問道:“如此說來,那奎侖眼下就在納赫蘭?!”

  眾人聞言,也不禁都是一陣騷動。

  這康溪蠻乃是五溪蠻族中最強大的一支,而奎侖又因為促成了叛亂,並親率蠻人攻下了五溪城,如今儼然有成為五溪蠻人共主的聲勢。

  若是能將此獠擒獲,這五溪蠻亂幾乎就等於平定了一大半!

  這哪裡有什麼不利了?

  分明是就是大吉大利的好消息!

  可惜就在眾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趕赴納赫蘭,生擒奎侖之際,芭稞又攤手苦笑道:“沈百戶怕是白高興了,那奎侖是因為些事情,要求助於祖靈決斷,所以才去了納赫蘭——而在得到祖靈啟示之後,他就立刻折回康城去了。”

  眾人頓時都有些洩氣。

  那康城遠在深山腹地,再說那附近足足聚集著近萬蠻人,也不是三五百官兵就能夠打下來的。

  如此看來,倒真是個不利的消息——白白讓奎侖躲過了一劫!

  誰知就在眾人失望之際,那芭稞又給大家添了些堵。

  “那奎侖是走了,但他走之前聽說了佟溪蠻的事兒,特地把身邊的三百親衛留在了納赫蘭!”

  “這三百親衛皆是康溪蠻中的精銳,據說多有甲冑在身——那領頭的哈薩姆,更是號稱五溪第一勇士,據說曾徒手扼殺過一隻猛虎!”

  這番話說完,週遭頓時安靜了不少。

  且不說什麼五溪第一勇士,單這三百精銳,就使得納赫蘭的實力陡增,妥妥的突破了千人之眾。

  至於甲冑什麼的,不消說,肯定是從官軍或者府庫裡繳獲的。

  而這又進一步抵消了官軍的優勢。

  “哈哈哈……”

  就在眾人愁眉不展之際,孫紹宗卻忽然爽朗的大笑起來。

  等到眾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才停住了笑聲,哂道:“你等只看到了不利之處,卻怎得看不到有利的地方?”

  “原本那納赫蘭裡的蠻人,皆是為祖靈而戰,互相之間並無什麼統屬,反倒因此少了可以針對的要害、關鍵。”

  “偏偏那奎侖畫蛇添足,非要留下什麼護衛,更有個什麼五溪第一勇士。”

  “如此一來,蠻人必然會以這哈薩姆為主,屆時只需先將這哈薩姆斬殺,納赫蘭必然軍心大亂!”

  “所以在本官看來,納赫蘭的勢力非但沒有增強,反而是多了個插標賣首的把柄!”

  “諸君!”

  說著,他環視了週遭一圈,斷然道:“且隨我去稱量稱量,看那蠻人第一勇士的頭顱,究竟與別的蠻人有何不同!”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4
第596章 納赫蘭【中】

  五溪的冬天,雖比不得北方苦寒,卻自有一股蝕骨的陰冷。

  這日正午,原本還暖融融的太陽,不知縮到了那個犄角旮旯,那山間的旋風如同小刀子似的,直磋磨的人心裡沒著沒落。

  幾個把守寨門的納赫蘭衛兵,縮著脖子、抱著肩膀、忍著腹中咕咕亂叫的飢渴,卻仍是不敢離開崗位半步,只能時不時的回頭張望,異口同聲的咒罵那些伙伕不得好死。

  其實伙伕們也是無可奈何,這原本八百多人山寨突然多了三百人,做飯的伙伕卻是一個沒添,自然免不了出現僧多粥少的亂象。

  尤其那些新來的,個頂個都是奎侖大頭領的親信,更有五溪第一勇士哈薩姆撐腰,有什麼好酒好菜,還不得先緊著他們享用?

  至於把守寨門的幾個倒霉蛋,最後能分著些殘羹剩飯,也就算是不錯了。

  就在守門衛兵們千呼萬喚、望眼欲穿的期待中,眼見午時都快要過了,才終於有個伙伕挑來了兩簸箕食物。

  兩側望樓上的衛士,忙各自分了一人下來取飯,只是面對那冰涼梆硬的雜合面餑餑,兩人又忍不住咒罵連連,埋怨伙伕不肯早些把飯送來。

  那伙夫卻聽的不樂意了,嫌棄的把挑擔往地上一摔,指著不遠處的幾口大禍道:“你們自己聞聞,這要是先給你們送來,我還怎麼去給別人送飯?就這,老子回去都得先拿香熏一熏,才好去伙房裡幹活!”

  卻原來那鍋裡文火慢燉的,正是用來守衛寨門的金汁。

  箭樓裡的衛士們,雖早被熏得不知香臭,可此時手握食物,又聽他提起那鍋裡的金汁,不禁都有些反胃,就連據理力爭的精氣神,一時也提不起來了。

  罷了~

  左右到晚上就該換崗了,再生受一頓吧。

  這般想著,兩個衛士也便各自把滕筐,吊到了垂下來的繩索上。

  上面早有人探頭張望,見下面系好了滕筐,立刻手足並用將那繩索拉了上去。

  兩個衛士正待也爬回箭樓上,和同伴們勉強填飽肚子。

  誰知就在這當口,忽聽上面有人扯著嗓子叫道:“是官軍、漢人的官軍打來了!”

  漢人官軍竟然真的打來了?!

  下面兩個衛士連同夥夫,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雖說瓦楞寨和烏兒寨,被官軍攻破、屠戮的消息,早已經在五溪蠻族之中傳開了。

  但佟溪向來是五族中戰鬥力最弱的一支,只是仗著跟漢人學了些經營的手段,才勉強在檯面上與其它幾支齊平。

  而納赫蘭是什麼地方?

  五族祖廷所在!

  由近千名各族精選的勇士把守,數百年不斷加固、增建!

  想要打下這樣牢不可摧的要塞,莫說官兵只有一千多人,就算再多上兩三倍,怕也是奈何不得。

  何況眼下納赫蘭,還有五溪蠻族第一勇士哈薩姆坐鎮——那可是能生撕虎豹的猛將!

  凡此種種,漢人的官軍怎麼還敢打過來?!

  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心下鄙夷著官軍的智商,但兩人手底下,可不敢怠慢分毫——就算官軍打不進納赫蘭,爭鬥起來也勢必會互有損傷,他們可不想一時大意,成了兩軍交戰的犧牲品。

  因而兩人忙喊過了伙伕,齊心協力把常用的角門徹底封死。

  與此同時,那箭樓上的守衛,也吹響了示警的牛角。

  整個納赫蘭的亭台樓閣間,頓時沸騰起來,無數勇士從四下里湧出,將兵器舉向天空,嗚嗚怪叫聲響徹山巒。

  這其中,還雜了不少披著制式鎧甲的康溪蠻親衛,那塗滿牛油的甲葉子,行進間嘩㘄㘄作響,更顯得格外威武不凡。

  也就是在納赫蘭,並沒有卑賤的女人存在,否則怕是早惹來一片愛慕之情了。

  呃……

  貌似就算全是男子,仍是有幾個清新迷醉的——沒辦法,在全是男人的地方呆久了,少數人的性取向難免會有所彎曲。

  而這其中,又有一名蠻人格外引人矚目。

  他身上並無什麼制式鎧甲,只胡亂裹了一身皮毛,但那雄壯似小山般的魁梧身軀,卻遠比任何鎧甲更要奪人耳目。

  他手裡拎著根粗大的熟銅棍,一路大步流星向著寨門趕去,身前的蠻人不管是身穿鎧甲,還是皮毛布衣,都忙不迭的退避三舍。

  不過眼看到了寨門前,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掩鼻望向寨門前那幾口大鍋,臉上露出嫌棄又無可奈何的神色,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大王別的都好,就是太過小心了些——有我哈薩姆在,哪還用的著這些腌臢手段?”

  此人正是五溪蠻族第一勇士哈薩姆。

  至於他口中的大王,自然非康溪蠻大頭領奎侖莫屬。

  數月前率眾造反,將個五溪州鬧的天翻地覆之後,即便奎侖再怎麼穩重,也難免有些飄飄然。

  如今在康溪蠻內部,他早以五溪蠻王自居,只是尚未獲得其它四支蠻族的公認罷了。

  卻說哈薩姆終究還是克服了那惡臭,皺著眉頭跳上了寨牆後面的土檯子,探頭向外張望了幾眼,卻見寨門前的百多階石階上空空如也,而漢人的官軍,則還在兩箭開外的空地上從容列隊。

  “這些漢狗倒是好膽色!”

  眼見那些官軍,至多不過三五百人,明顯比寨子裡的蠻人少了許多,哈薩姆心下便有些躁動,想要帶隊出去衝殺一番。

  只是想到奎侖臨走前的交代,也只得按捺住心底的衝動。

  不過這樣幹等著,也不符合他哈薩姆大爺的一貫作風。

  因而等到身後的勇士,大半集結過來之後,哈薩姆便指著外面哈哈大笑道:“只不過區區幾百漢狗,竟也敢來納赫蘭生事,且讓這些漢狗先嘗一嘗這寨堡的厲害,我哈薩姆大爺再帶人殺……”

  “著!”

  就在哈薩姆鼓舞士氣的當口,寨門前的台階上忽然傳出一聲暴喝,緊接著就見一支利箭似流星趕月,眨眼間跨過幾十步的距離,到了哈薩姆面前!

  這若是換了一般人,怕也只有當場斃命的份兒。

  但那哈薩姆非但身形魁梧,反應也不是常人可比,竟在間不容髮之隙,擎起了手中的熟銅棍。

  鐺~~~

  只聽得金鐵交鳴、火花四濺,那支暗箭卻是被熟銅棍硬生生給磕飛了!

  哈薩姆逃過這一劫,脊背發涼之餘,忍不住惱羞成怒起來,用熟銅棍一指那偷襲的漢人,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些無恥漢狗,慣只會暗箭傷人,有種跟你哈薩姆大爺真刀真槍的鬥上一場!”

  話音未落,卻見那偷襲之人,早撒丫子向山下狂奔而去。

  哈薩姆不覺更是惱怒,忙大聲喝令左右亂箭攢射,可惜卻已然遲了些,只能眼睜睜瞧著那人逃入了官軍陣中。

  “干特娘的!”

  卻說那人跌跌撞撞,撲進官軍陣中,立刻把屁股往地上一黏,坐地炮似的咒罵著:“都是這張新弓用著不稱手,否則那蠻人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張巡檢,你特娘愣著幹啥?還不給我弄些水來,洗掉這一身泥灰!”

  這罵罵咧咧的貨,自然正是巡防營第一神射韓幫。

  他看似氣勢洶洶,其實全是為了遮掩心下的尷尬與慌亂。

  因孫紹宗之前便料準了,那哈薩姆必然會窺探官軍的動向,所以大軍壓境之前,先給這韓幫抹了一身灰泥,讓他偷偷爬上石階,瞅機會直接用暗箭偷襲,解決掉那哈薩姆。

  韓幫當時把牛皮吹的山響,直說是那哈薩姆但凡敢露頭,必然讓他亡命箭下。

  誰知關鍵時刻,這廝卻犯起了迷糊,竟脫口先喊了一聲‘著’,才將箭射了出去,否則就這幾十步的距離,又是有心算無心之下,萬沒有哈薩姆反應的機會。

  這主要是因為,他雖然在巡防營中稱雄,卻從未上過沙場,更未經歷過生死搏殺,所以臨陣之際,難免便有些心慌意亂。

  而孫紹宗眼見錯失了這大好機會,心下恨不能把這廝給剮了,但他到底是孤身犯險,即便是失了手,也不好太過苛責。

  於是只能暗暗給這廝記了一筆,準備等戰後再尋他算賬。

  便在此時,卻聽那寨門附近聒噪起來,無數蠻子齊聲哄笑著,那哈薩姆更是哈哈大笑著,把一根鐵棒舞的車輪彷彿。

  這又是怎麼了?

  孫紹宗轉頭望向一旁的芭稞,就聽這蠻奸吞吞吐吐的道:“那哈薩姆說漢……說官軍都是懦夫,只敢用陰謀詭計,正面廝殺根本不是五溪勇士的對手。”

  瞧這廝吞吞吐吐,反覆斟酌的模樣,就知道哈薩姆原話,肯定要比這刺耳十倍不止。

  官軍之中,也沒哪個能聽懂蠻人的叫囂,倒不怕因此影響了士氣。

  只是任憑蠻夷如此挑釁,卻不是孫紹宗的行事風格。

  他逕自越眾而出,左右掃了幾眼,便走到了一棵海碗粗細的香樟樹前。

  孫紹宗也懶得褪去身上的盔甲,只將兩條胳膊一上一下裹住樹身,然後虎背熊腰猛地往上一挺,就聽根莖斷裂聲不絕於耳,那兩丈多高的大樹,竟生生被他從地裡拔了出來!

  這還不算,他緊接著又選了三棵相差彷彿,一一如法炮製!

  等到他倒曳著四顆香樟樹,施施然回到陣中,吩咐左右將其趕製成攻城器械時,那山寨裡早如鬼蜮一般,沒有半點聲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4
第597章 納赫蘭【下】

  正所謂有利就有弊。

  孫紹宗倒拔香樟樹的舉動,固然讓敵我雙方的士氣此消彼長,卻也消除了蠻人的輕敵之心。

  因而這場攻防戰幾乎甫一交手,便陷入了白熱化的程度……

  “放箭、快放箭!”

  聲嘶力竭的呼喊之中,無數浸滿桐油的火箭,自寨門後拋射而出,在石階上、在滕盾上、在人身上,激盪起一團團的烈焰!

  十幾根三丈長的撓鉤,自寨門兩側探出,如死神鐮刀一般,此起彼落的收割著生命。

  再近些,則有那一瓢瓢散發著惡臭的滾燙金汁,自城頭不斷潑落,直將那寨門前,澆的如同腐臭地獄一般。

  “殺!”

  “沖上去!

  “把門撞開!”

  官軍自然也不甘示弱,隨著聲聲怒吼,一顆顆木柄手榴彈打著旋,落到了寨牆後面。

  轟~轟~轟~

  雖然有近六成的手榴彈,因在途中受潮而啞火,但剩下的四成,仍是引發了聲聲轟雷和熊熊烈焰!

  將近一斤半的裝填量,即便只是配比相對合理的黑火藥,也展現出了不俗的殺傷力。

  那寨牆後面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便是這火器威力的最佳明證。

  若是換了別處,依靠著火器出其不意的威力,以及雷霆般的聲勢,便足以讓這些愚蒙的蠻人軍心大亂。

  然而這裡卻是納赫蘭,五溪蠻族的祖廷所在!

  “為了祖靈!”

  “祖靈至聖!”

  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吶喊,蓋過了哀嚎與哭喊,隨之而來的,往往是蠻人更加激烈的反撲。

  甚至有些蠻人被激起了凶性,直接從四米多高的寨牆上跳將下來,不避刀劍的衝入官軍陣中。

  雖說他們很快,便死於官軍的亂刃之下,卻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亂。

  轟、轟、轟!

  又是接連幾聲爆炸,卻並非出自蠻人的城寨,而是官軍陣中一名擲彈兵,慌亂中被火箭射中胸口,當場氣絕身亡。

  但他身上的火箭卻並未熄滅,反而蔓延開來,繼而引燃了他身上的木柄手榴彈。

  火器營的擲彈兵,本就是官軍嚴密保護的重點,這一連串的爆炸真可說是中心開花,直炸的四下里血肉橫飛。

  就連孫紹宗,都不慎被彈片劃過額頭,在額頭正中豁出條一指寬、三指長的血槽。

  鮮血自傷口狂湧而出,霎時間便染紅了孫紹宗面龐。

  “大人!”

  不遠處的盧劍星、王振二人見狀,慌忙帶著幾名親衛圍攏上來。

  盧劍星擎起盾牌,抵擋掃過來撓鉤,護著孫紹宗且戰且退。

  王振更是撩開戰袍,一邊撕了裡襯準備替孫紹宗包裹傷口,一邊急道:“大人,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咱們先暫時撤退……”

  “退個屁!”

  孫紹宗卻將他推了個趔趄,狠狠在眉頭上一抹,瞪著雙血紅的眼睛喝道:“哪個再敢言退,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面!”

  若非情況特殊,苦攻遇挫之下,孫紹宗肯定也會選擇暫時撤退,盤點得失思考對策之後,整軍再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官軍展開進攻時,還只是多雲而已,這小半個時辰打下來,卻已是烏雲蓋頂!

  眼見得一場雨雪就要兜頭而下,屆時再想攻破這納赫蘭,卻怕是難上加難!

  而更讓孫紹宗擔心的是,一旦雨雪封山,導致行路艱難,官軍又沒能打下納赫蘭,則必然會陷入進退維谷之境。

  屆時四下里的蠻夷再蜂擁而至,等待官軍的恐怕就是滅頂之災了!

  這特娘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是說五溪州的冬日裡,極少有雨雪天氣麼?

  怎得就偏讓自己給趕上了?!

  孫紹宗焦躁的目光,掠過身前眾人,望向了十幾步外的寨門。

  但之間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身環繞下,那鐵包木的巨大寨門,仍是筆直的聳立著,完全沒有一絲鬆垮的跡象。

  僅有的變化,也不過就是那鐵皮表面,坑坑窪窪的撞擊痕跡罷了。

  大門兩側,八具竹梯的殘骸,仍在劈哩啪啦的燃燒著——官軍原本是指望著,用火器壓制住蠻人,再攀附竹梯攻城來著。

  誰承想非但小覷了蠻人悍不畏死的勇氣,也錯估了納赫蘭守軍準備之周全。

  說到底,孫紹宗畢竟也只是個戰場新丁,前兩次攻打蠻人山寨順風順水,又讓他低估了攻打納赫蘭的難度……

  特娘的!

  眼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既然已經莽撞行事了,那就乾脆悶頭莽到底好了!

  孫紹宗忽然將擂鼓翁金錘和滕盾往地上一丟,沉聲喝令道:“你們幾個注意掩護我!”

  說著,他盡力放低身形,邁著小碎步向寨門奔去。

  “保護大人、快保護大人!”

  盧劍星和王振慌忙呼喊著,將一面面滕盾拼成龜甲陣,掩護著孫紹宗向前突進。

  “投火器,快投火器!”

  同時沈煉在不遠處,也大聲的催促著剩餘的擲彈兵,用手榴彈掩護進行輔助。

  不過之前的爆炸,擲彈兵們損失最為慘重,如今能響應他命令的,也不過七八人而已。

  而那一輪手榴彈投出去,成功爆炸的也僅有三枚而已。

  也正因此,城頭的抵抗只是稍稍減緩,便又一起向著孫紹宗集火——畢竟那等保護方式,任誰也能猜出來人身份非同一般。

  當下,便有五六隻撓鉤,向著龜甲陣探了過去,意圖將這烏龜殼撕扯開,然後再屠戮其下的官軍。

  “給我起!”

  便在此時,只聽得孫紹宗一聲暴喝,那寨門前便憑空豎起根頂天立地的柱子!

  卻原來是官軍之前,用來撞擊寨門的香樟撞木,被孫紹宗整個環抱了起來。

  那香樟木高約三丈,直徑在七寸上下【23釐米】,通體足有千餘斤的份量,卻硬是被孫紹宗當作了兵刃,金箍棒似的往寨牆上狠狠一杵,然後順著牆頭就是一記橫掃!

  只見那城頭撓鉤與血肉齊飛,二十幾個探著身子操控撓鉤的蠻人,當場就死了一多半!

  那僥倖沒死的,也紛紛被那撞木掃落城頭!

  就是現在了!

  孫紹宗將那撞木往地上一頓,又抬腳狠狠踩實了,然後倒退了七八步,猛地發足狂奔起來,竟是要順著這六十度傾斜的撞木,一口氣沖上城頭!

  但只見那巨熊也似的身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竄起丈許來高,幾乎是眨眼間,視線便已經同城頭齊平了!

  應該能成!

  盧劍星、王振等人仰視著那雄壯的身軀,無比振奮的張大了嘴,想要嘶吼一聲,卻又怕會驚擾到孫紹宗,壓根不敢弄出任何動靜。

  反倒是不遠處的沈煉,忽然大吼了一聲:“大人小心!”

  隨著這一聲大吼,城下的官軍無不勃然變色。

  卻原來那一段空空如也的城頭,竟忽然又閃出個矮壯的蠻人!

  而這蠻人纏滿粗布的手上捧著只瓦罐,裡面惡臭升騰,卻正是一罐由糞便混了山間毒草,熬製而成的金汁!

  這東西的歹毒之處,城上城下誰人不知、拿個不曉?

  就算是孫紹宗再怎麼悍勇無雙,沾上這玩意兒,怕也只能落得個飲恨收場!

  偏孫紹宗剛衝到半空之中,就算想要閃避,也是無能為力。

  於是城下盡皆駭然,城頭無不歡呼雀躍,只等著那蠻人兜頭將金汁潑將上去。

  嗤~

  就在此時,一支羽箭忽然電閃而至,正中那蠻人的喉嚨!

  “著!”

  這時一聲暴喝,才自官軍陣中傳了出來,卻不是那韓幫還能是誰?

  關鍵時刻,這廝終究還是沒有辜負神射之名!

  卻見那蠻人臉上的獰笑,瞬間便凝固住了,身形在慣性的牽引下往前一撲,竟是連同那罐金汁一起跌落了城頭。

  與此同時,孫紹宗伸手在城頭一搭,衝勢漸衰的身子,就此翻過了寨牆!

  站在一人高的土圍子上,看著寨子裡那滿坑滿谷的蠻夷,孫紹宗浸滿鮮血的嘴角微微上翹,倉啷一聲自背後抽出了霜之哀傷,單人獨劍躍下土台,霎時間便激盪起了一片血霧!

  要說這納赫蘭的蠻人,果然是悍勇的緊。

  眼瞧著孫紹宗隨手一掄,便將數名袍澤斬成了血肉,卻仍是悍不畏死的撲了上來!

  卻只見四面八方刀槍並舉,左右兩個蠻子揮刀當頭斬下,正前方兩個蠻子手挺長槍,分刺心窩、咽喉!

  斜下里更有個矮壯蠻子,放低身形將手中的板斧橫掃孫紹宗雙膝!

  眼見得稍有不慎,便是亂刃分屍的下場,孫紹宗卻是怡然不懼,非但沒有退避閃躲,反而側身矮肩,撞向了左前方的蠻子。

  那蠻子手擎鋼刀,正要來一記力劈華山,哪曾想孫紹宗竟搶先撞進了他懷裡,當下一股沛然難當的怪力,便碾碎了他胸腔裡的肋骨與內臟!

  而他的屍體也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驟然間向後拋飛出丈許,直撞的數人骨斷筋折,才堪堪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孫紹宗手中的霜之哀傷也沒閒著,那側面猙獰的鋸齒,先是砍掉了使板斧蠻人的頭顱,緊接著順勢又將兩個持槍的蠻人,從大腿根分作了三段!

  兩聲慘叫剛剛響起,孫紹宗又人隨劍走,剖開了兩名蠻人弓手的胸膛。

  那一肚子雞零狗碎,尚未來得及落地,某個披甲的康溪蠻親衛,又被切下了半邊頭顱與臂膀。

  只這幾下兔起鷹落,寨牆左近便已是哀鴻遍野!

  而這還只是個開端,孫紹宗便像是血肉磨坊似得,直朝那人群稠密處碾去!

  眼見他頂著一臉的血水,砍瓜切菜似得,如入無人之境一般,蠻人們終於有些動搖起來,混亂中也不知誰喊了聲‘怪物’,霎時間便引起一片惶恐之聲。

  有跟著喊‘怪物’的,有按照那劍上的羊頭魔鬼,喊什麼‘羊魔’的,但很快的,蠻人們便統一了稱呼:

  三眼魔王!

  這卻是因為孫紹宗額頭的傷口,看起來就像是多了一隻血目似得!

  矇昧的信仰,固然可以帶來非同一般的勇氣,但面對未知事物時,卻也往往會因此產生更大的恐懼。

  而孫紹宗這非人的悍勇,無疑已經觸及到了‘未知事物’的領域。

  眼見得方才還悍不畏死的蠻人,已經開始下意識的躲避自己,孫紹宗心下稍稍鬆了口氣。

  正待回頭看看盧劍星、王振等人,可曾趁著自己吸引蠻人注意力的時候,順著那撞木爬上城頭,卻忽聽有人暴喝了一聲:“都閃開,讓我來會一會這漢狗!”

  這話雖是用的蠻語,但孫紹宗眼瞧著眾蠻人潮水般分開,露出哈薩姆人熊似的身軀,那還不明白他是要同自己單挑?

  正待上前應戰,卻聽那哈薩姆又磕磕巴巴的用漢話喝問道:“你、什麼人、哈薩姆殺你、要名字、做鬼!”

  這應該是‘刀下不殺無名之鬼’的意思吧?

  孫紹宗大致猜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卻並未應答,反而合身撲上,一劍便掃了上去!

  那哈薩姆見孫紹宗竟不肯通名報姓,立刻哇哇暴叫著,將手中熟銅棍反撩了上來。

  鐺~~~

  卻只聽一聲金鐵交鳴,竟震的四下里回聲不斷!

  孫紹宗倒退了半步,只覺虎口微微發麻,心下不由暗罵了一聲——這廝倒真是沒白長個狗熊身板,力氣愣是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正琢磨著,要不要使些技巧,免得跟這蠻子痴纏個沒完。

  哪曾想哈薩姆嗷嗷亂叫著,又合身撲了上來,手裡熟銅棍大開大合,竟是逼著孫紹宗要麼繼續硬拚,要麼便只能閃身退避。

  孫紹宗此時如何肯弱了氣勢?

  再說自穿越以來,向來只有他以力服人,今兒卻被人以蠻力向迫,心下也是不服不忿的緊。

  因而將手中一百零二斤四兩的霜之哀傷打橫,便迎著那熟銅棍拍了上去!

  鐺~~

  鐺~~~

  鐺~~~~

  那金鐵交鳴聲一聲響似一聲,直震的四下里的蠻人,個頂個耳鳴胸悶!

  而兩件重兵刃的每一次撞擊,更是爆開無數的火花!

  初時孫紹宗信心十足,但這一連十幾下對撞,對面那蠻子竟是越戰越勇,他便忍不住暗暗叫苦起來。

  如今這手上已然有些發木,再打下去就算能贏,恐怕也沒有多少餘力廝殺了。

  偏這時再想使什麼巧勁,也因為手臂酸脹,難以如願……

  鐺~~~

  又是火星撞地球的一擊,孫紹宗身不由己的退了半步,只覺得右手上熱辣辣的,低頭一瞧,竟是被震破了虎口!

  該死!

  這可真是善泳者溺於水!

  可誰又能想到,這蠻夷之中竟有人,能和自己金手指般的力氣,鬥個不相上下?

  孫紹宗正後悔不迭之際,卻忽然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那哈薩姆倒退了兩步,竟再沒有發動攻勢。

  莫非……

  這廝發現自己力氣開始減弱,所以準備招呼眾蠻人一起圍攻自己了?!

  “噗!”

  正不安的戒懼著,忽然間就見那哈薩姆喉痛湧動,緊接著竟狂噴了一口鮮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

  到了後來,哈薩姆噴出的,已經不僅僅是血了,還雜著許多黏黏膩膩的碎塊。

  旁人看了或許不清楚,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麼,但孫紹宗卻一眼便認出,那是臟器碎裂後的肉塊!

  噗通~

  哈薩姆力竭的倒在了地上,咳嗽著顫動了幾下,便再沒有半點聲息。

  “哈……哈哈……哈哈哈!”

  孫紹宗見狀,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原來這蠻子到底還是遜了他一頭,他不過是破了虎口,那哈薩姆卻被震碎了臟腑!

  方才那最後幾下,說不得已經是哈薩姆迴光返照之下,才擠出來的力道了。

  “將軍神武!”

  “將軍神武!”

  “將軍神武!”

  便在此時,孫紹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從嘈雜到整齊的歡呼吶喊聲。

  卻原來盧劍星、沈煉、王振等人,早順著那撞木爬了進來,因見蠻人都被孫紹宗和哈薩姆的單挑吸引了,便悄沒聲的摸到了門前,把外面的官軍放了進來。

  而這當口,正巧孫紹宗硬生生靠著無雙神力,震斃了五溪蠻人第一勇士哈薩姆,於是湧進來的官軍,便不約而同的歡呼起來。

  與之相應的,是相顧駭然的蠻人們。

  明明仍舊佔據兵力優勢,卻再沒興不起半點戰意。

  也不知是誰呼喊了一聲,竟有近半蠻人四散奔逃起來!

  與此同時,孫紹宗只覺臉上一陣冰涼,抬頭望去,卻見漫天雨雪紛紛而落……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5
第598章 民心如水

  “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

  稚嫩的童音,在低矮幽暗的廂房裡迴蕩著,蓋過了窗外那簌簌而下的雨雪。

  就連那沒幾塊炭的火盆,似乎也被這奶聲奶氣的嗓音所鼓舞,硬是振作精神,憑空又擠出了些暖意。

  箐娘靠窗坐在個矮墩上,一邊伺候著手裡的針線活兒,一邊時不時的向兒子投去鼓勵的目光。

  只是那溫馨甜美的笑容背後,卻總雜著幾分揮之不去的陰霾。

  便在此時,就聽外面嘎吱吱院門作響,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箐娘、箐娘!可了不得了!”

  隨著腳步聲飛快接近,高亢的嗓音也自窗縫裡鑽了進來,轟雷似的炸了箐娘一個激靈。

  這時節,還有什麼能使得夫人張氏如此失態?

  莫非是……

  孫將軍已然遭遇了不幸?!

  想到這種可能,箐娘臉上原本勉強維持的血色,也霎時間散了個乾淨。

  也不怪她會多想,自從兩日前雨雪混雜而下,官軍被困在山中,以致全軍覆沒的傳聞,便如同狗尿苔似的,一茬一茬的往外冒。

  再怎麼不願相信,也架不住那謠言一回比一回真切!

  砰~

  便在此時,那房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戴著斗笠的中年婦人,自外面闖了進來,喜形於色的叫道:“官軍大捷,聽說連山蠻子的祖墳都被刨了!”

  那婦人說到這裡,卻忽見箐娘慢悠悠坐回了矮墩上,捧著那秀繃子竟是半句言語也沒有。

  婦人當即就想岔了,反手把房門關好,上前語重心長的勸說道:“我知道你怨他壞了你的貞潔——可人家起碼也沒強逼咱們不是?再者說了,要不是有孫將軍的名頭護著,琪兒早……”

  她本來想拿自家兒子舉例,可又怕箐娘居功自傲,愈發不肯為閤家老小掙命。

  於是忙改口道:“琪兒和咱們大傢伙,早不知被那些泥腿子欺負成什麼樣了!”

  說著,她把那秀繃子奪過來,丟進了一旁的簸箕裡,沒口子的催促著:“趕緊收拾收拾,換一身得體的衣裳去老宅子裡候著,眼下這節骨眼上,你可萬不能給將軍大人甩臉子!”

  其實箐娘只是大悲大喜之下,一時身子有些虛脫,倒並非是對這消息無動於衷——畢竟孫紹宗對於現在的李家,究竟意味著什麼,她其實比張氏知道的更清楚。

  此時被張氏連推帶搡的催促,便也半推半就的開了衣櫃,在裡面翻找起合適的衣裳。

  選出兩件適合這滿城雪景的外套,正打算褪下舊襖換上。

  誰知那張氏卻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在一旁大驚小怪的挑剔著:“妹妹這身小衣忒也素淨了,如何襯的上孫將軍這場大捷?你且等著,我回屋拿件小衣給你!”

  說完,也不容箐娘拒絕,便匆匆的出了西廂。

  自己身上的小衣,同官軍的大捷能有什麼干係?

  箐娘無奈的嘆了口氣,將要換的外套在床上鋪散開,回頭卻見兒子正滿眼好奇之色,當下心中便湧起無數羞愧。

  自己竟在兒子面前,為野漢子梳妝打扮……

  “妹妹,你且瞧瞧這是什麼!”

  便在此時,張氏又風風火火闖將進來,將兩件豔紅色的布料,獻寶似的托舉到箐娘面前。

  “這是我託人,從省城買回來的,聽說是京裡貴人們流行的物件,你穿上它,指定能討得孫將軍歡心。”

  原來竟是此物……

  眼瞧她喜滋滋的,把那兩塊薄薄的小衣抖開,箐娘心下卻是愈發的不是滋味。

  因自小習得文字,箐娘素日裡常央人蒐羅些遊記、小傳,打發閒暇時光,所以一眼就認出此物名喚‘胸甲、丁褲’,實是在京城青樓妓館中流行的物件。

  她原本就有些羞愧,此時認出這物件的來歷,卻哪願意當著兒子穿在身上。

  可待要拒絕時,對上張氏那滿眼的期許,卻又哪有勇氣令她難堪?

  罷了~

  左右自己本就是青樓裡出來的,用這東西也算是不忘初心。

  箐娘自暴自棄的接過那胸甲、丁褲,卻到底不願意當著兒子換上,央李夫人帶著兒子去到堂屋,陪大少爺說話,這才忍辱含羞的換了衣裳。

  一刻鐘後。

  略施脂粉的箐娘,一步緩似一步的出了小院,聽街口傳來延綿不絕的歡呼聲,她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寶藍披風,然後反其道而行的,鑽進了一條偏僻的胡同裡。

  雖說身上過了好幾層,然而體會著那並不怎麼合身的胸甲、丁褲,與自身皮肉的摩挲,卻總讓她生出一種衣不遮體的羞恥感。

  可就算是避開了正路,那一聲歡聲笑語,卻也是不斷傳入耳中。

  而就在半日前,那街頭巷尾還都在指責官軍不該好大喜功,以致喪師辱國。

  唉~

  想到這裡,箐娘忍不住幽幽一嘆:卻不知這民心反覆,還要在五溪城中上演幾回。

  孰知這幽幽嘆息,卻是一語成讖!

  廣德十一年十一月底,祖廷納赫蘭被祖廷搗毀,各族派駐衛士死傷過半的消息,便如瘟疫一般傳遍了大山裡的每一個村寨。

  惶恐、茫然、震怒!

  這種種駁雜情緒凝聚出的動力,很快便讓五溪流域數百寨落,再一次的聯合起來。

  十二月十八。

  五族聯軍共計兩萬六千餘眾,於納赫蘭廢墟前會盟,詐稱八萬大軍,氣勢洶洶的殺奔五溪城而來。

  十二月二十三,傍晚。

  蠻人聯軍四面合圍,將五溪城堵了個水洩不通。

  城中百姓一日三驚。

  十二月二十四,晨。

  號角聯營、鼓聲震天,數百封用漢字寫就的勸降信,從四面八方射入城中。

  信中寫道,聯軍此來只為復仇,若肯在三日內交出首惡,則於百姓官紳秋毫無犯;若是執迷不悟,非要包庇那三目魔頭,數萬大軍便要將這五溪城踏為平地,雞犬不留!

  城中自此暗流湧動。

  十二月二十六,午後。

  城中豪紳趙氏、吳氏、梁氏等,攜數百民眾至宣撫使衙門請命,敦促宣撫使羅諄以蒼生黎庶為重,對蠻人暫行招撫之舉……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7:25
第599章 鬧劇

  羅諄既然能在這風口浪尖上,接任五溪宣撫使一職,自然不會缺乏膽氣。

  然而學官出身的他,到底還是欠了經驗、少了果決。

  在得知城中士紳率領民眾前來逼宮之際,他竟然妄圖以大義微言,迫使對方羞慚而退。

  結果……

  “聽說那些山蠻子,原本都準備受朝廷招安了,都是那孫將軍貪功心切,才又逼反了他們!”

  “可不是麼,連人家祖墳都給刨了,山蠻子們能不急麼?他倒是得了功勞,這遭殃的還不是咱們五溪人?!”

  “聽說他好幾日都沒露面了,不會是已經逃走了吧?!”

  “指定是逃了!這京城來的丘八,哪顧管咱們五溪人死活?!”

  “上一任宣撫使也是北人,當初若不是他非要收走蠻人的銀礦,蠻人又哪會無端鬧騰起來?”

  “就是、就是!咱們五溪人當真被這些北人給害慘了!”

  “大老爺雖不是祖籍五溪,可好歹也是南人,切莫中了那北人的奸計,平白為他送了性命!”

  “那姓孫的是跑了,可還扔下不少傷兵,聽說都是刨過山蠻子祖墳的……”

  這亂紛紛七嘴八舌的,哪裡有人聽羅諄講大道理?

  眼見得,竟有人打起了傷兵的主意,羅諄終於維繫不住風度,粗著脖子大吼了一聲:“大膽!你等是要犯上作亂不成?!”

  眼見大老爺終於抖擻精神,那些出工不出力的差役們,也忙擎起手中傢伙,吹鬍子瞪眼的擺著造型。

  雖說並無哪個當真上前懲治亂民,可衙門口的嘈雜,卻還是漸漸平靜下來。

  羅諄見狀稍稍鬆了口氣,正待擺出一番正經道理,卻不想台階下忽然有人朗聲道:“大家不可胡言亂語,朝廷派官軍前來,為的就是保境安民,那孫將軍如何會棄了這一城百姓?”

  說到這裡,那人趨前幾步一躬到底:“還請老父台速速請出孫將軍,以正百姓視聽!”

  此人正是牽頭的三名豪紳之一,五溪梁氏的家主梁靖承。

  方才他一直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觀,此時忽然跳將出來,看似是在替官府說話、為羅諄解圍,實際上卻將羅諄逼到了牆角!

  就和原本計畫中的一樣,孫紹宗早在三日前,便率領一部分兵馬,繞過當面的蠻人聯軍,深入五溪山區圍魏救趙去了。

  若是一開始,羅諄便將此事揭破,倒也還罷了。

  可如今被拿來反將了一軍,就算羅諄再實言相告,這些群情激奮的亂民,又有幾個肯信?

  而他剛顯出些左右為難,對面的梁靖承便已是面色大變,驚駭的叫道:“怎麼?難道孫將軍當真已經棄城而逃了?!”

  四下里頓時嘩然一片,繼而那些‘南人北人’的言論,便又大肆的鼓噪起來。

  在諮詢發達的現代社會,尚且有南北地域之爭,何況是鄉土觀念極重的古代?

  群情激奮之下,便有人提議召集更多的百姓,去軍營中查問個清楚。

  羅諄急的直跳腳,大聲喝令差役們維持秩序,可有梁靖承等地方豪紳擋在前面,這些本鄉本土的胥吏,如何肯依命而行?

  至多不過就是遠遠擺個架子,虛應差事罷了。

  眼見數百亂民互相裹挾著,真就向著軍營進發,沿途還有許多不知就裡的百姓,被蠱惑著加入了隊伍,羅諄只急的五內俱焚,卻又實在無可奈何。

  這一場若是鬧將起來,卻那還有什麼民心士氣?

  無論孫紹宗那裡如何,五溪城都是在劫難逃了!

  “站住、都特娘給老子站住!”

  就在這緊要關頭,忽見街口四下里撞出十幾號人,手中各挺兵刃,竟硬生生將這數百暴民攔了下來。

  這其中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瘦高個,就見他橫眉立目站在當中,正待提氣大聲吆喝,卻忽聽暴民之中有人高喊:“不好啦,官軍惱羞成怒,要殺良冒功了!”

  正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聽的‘殺良冒功’四字,人群中頓時大亂起來,有的想要四散奔逃,有的想要上前理論,還有些憤恨的從地上撿了石頭磚瓦,就待對著官軍砸將過去。

  完了!

  這下算是徹底完了!

  自後面追上來,還想要挽回局面的羅諄見狀,當下便兩腿一軟,形象全無的癱坐在了地上。

  無論是官軍驅散民眾,還是暴民圍攻官軍,孫紹宗不戰而逃的‘事實’,必然會傳的滿城皆知!

  “娘希匹的!”

  卻只聽那為首的軍漢咒罵一聲,忽然扯開了頸間的繫帶,將緊裹著的大氅甩了出去,露出一身的墨蛟吞雲袍。

  兩下十幾個持刀的漢子,也都如法炮製,露出了下面的龍禁衛官服,齊聲吶喊道:“龍禁衛奉命辦差,哪個敢造謠生事?!”

  長街上頓時為之一靜。

  這龍禁衛的名頭,在地方上可比官軍響亮多了,雖說也不是什麼好名聲,但此時拿來鎮場子,卻是再合適不過。

  那高瘦漢子見已經控制住了局面,便愈發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暗中向左右遞了個眼色。

  旁邊立刻有人揚聲道:“我家大人乃是湖廣千戶所的李千戶,暗中來這五溪城,乃是受了蕩寇將軍所托,查訪城中的蠻人奸細!”

  竟是千戶親至?!

  一般百姓還不識得其中利害,但梁靖承等地方豪紳,卻如何不知這龍禁衛千戶的遮奢?

  湖廣千戶所的試千戶,雖不過是從五品官職,卻是皇帝在湖廣御用的耳目,等閒就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都未必敢得罪他!

  原本還想出頭詰問幾句的梁靖承,當下忙又縮回了人群之中。

  而羅諄眼見絕處逢生,卻是不用旁人攙扶,便從地上跳了起來,小跑著的到了近前,拱手道:“李千戶來的正是時候!”

  隨即又忍不住好奇道:“卻不知這蕩寇將軍,又是何人?”

  那李千戶先還了一禮,隨即朗聲道:“蕩寇將軍周大人,乃是朝廷自蜀中抽調的重將,奉命親率五萬官軍,前來掃清五溪蠻亂!”

  “因思慮這些蠻子散落在山中,實在不好清剿,將軍大人才和孫先鋒定下妙計,要引蛇……”

  “大人!”

  眼見他口若懸河,竟當著眾人說起了這等軍事機密,旁邊一名百戶忙出聲提醒。

  那李千戶頓時驚醒過來,打了個哈哈將餘下的話,全都吞進了肚裡,然後把臉一沉,指著人群中喝令道:“來人啊,把方才暗中生事的那幾個蠻人奸細,全都給我拿下!”

  兩下里轟然應諾,氣勢洶洶的撲入人群。

  方才還群情激奮的百姓,此時卻個個羊羔也似,任由龍禁衛們出入無礙,將幾個方才挑頭鬧事的人一一鎖拿。

  畢竟誰也不是聾子,就算有那愚笨些的,沒能猜出所謂的妙計是什麼,可那五萬官軍卻是個個聽的清楚明白。

  這許多官軍即便不能徹底蕩平山蠻子,鎮壓五溪城的百姓卻是輕而易舉。

  因此誰還敢在這當口,跟龍禁衛對著干?

  不過那幾個被捉的‘奸細’,卻並不肯束手就擒,一個個拚命的喊起冤枉來,其中掙扎最激烈的,自然正是那梁靖承。

  就聽他大叫道:“冤枉、冤枉啊大人!梁某方才還替落大人解圍來著,怎麼會是蠻人奸細?況且梁某有功名在身、有舉人功名在身啊!”

  聽他又是喊冤,又拿出功名做護身符,李千戶皺著眉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忽然抬手就是一刀鞘抽了上去,直打的梁靖承斷齒橫飛!

  梁靖承慘叫一聲,迎面便又挨了一刀鞘,直的鼻樑塌陷眼前發黑,待要再叫時,喉嚨早被鮮血糊住,只能發出些赫赫的悶響。

  “聒噪!”

  李千戶沒事人似的,把刀鞘掛回了腰間,轉頭向羅諄笑道:“羅大人,下官可否暫借您的公堂一用?”

  “但用無妨、但用無妨!”

  羅諄沒口子的應了,親自引著龍禁衛眾人到了宣撫使衙門。

  眼見得那李千戶便要升堂問案,羅諄忍不住湊上前,酸溜溜的打聽道:“卻不知周將軍何時能到?倒真是瞞的本官好苦。”

  誰知李千戶聽了這話,卻先是一陣搖頭苦笑,然後才湊在羅諄耳邊道:“哪有什麼蕩寇將軍,都是孫千戶編出來的,否則下官怎敢把這軍國大事,當街宣諸於眾?”

  “編出……”

  羅諄差點尖叫出聲,幸虧被李千戶及時摀住了嘴巴。

  好半晌,羅諄才緩過神來,顫聲道:“如此說來,那五萬官軍也是假的?”

  李千戶點頭:“自然。”

  羅諄也不禁搖頭苦笑起來:“這等彌天大謊,若是再被人拆穿……”

  “放心。”

  李千戶往自己的胸脯上一拍:“下官這一百來斤也還有些份量,應該不會有人相信,我會放著省城的好日子不過,巴巴跑來這裡玩命!”

  這倒也是,龍禁衛是皇帝耳目,沒道理冒著生命危險參與平叛,方才也正是出於這等考量,羅諄才對那五萬官軍篤信不疑。

  想到這裡,羅諄不由得改顏相向,鄭重其事的向李千戶躬身道:“果然是板蕩識忠臣!本官昔日在省城,多聞官場有詆毀李千戶之言,如今方知大人的忠勇!”

  李千戶也忙肅容回了一禮:“不敢,為國家社稷,李某義不容辭!”

  同時,他心下卻忍不住腹誹:若非那孫紹宗既兼著督察千戶的官職,又特娘拿出了裘公公的手書,老子才懶得來這鬼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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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南征終章

  五溪城三面開闊,唯獨東面是一片密林遍佈的丘陵窪地。

  南北西三面,自然是蠻人聯攻擊的重點,康溪蠻、埭溪蠻、花溪蠻、巽溪蠻四族的主力,幾乎盡屯於此。

  至於東面的丘陵窪地,雖不利於大軍展開陣勢,卻也不好白白空出來,因而便被託付給了實力受損的佟溪蠻。

  十二月初六,申時末,城東。

  朵思寨少頭人曼穆哈,緊攥著不知從那搜刮來的銅桿馬鞭,面色陰沉的守在中軍大帳門外,幾次想要用鞭梢挑開氈簾,就這般不管不顧的闖將進去,卻終究欠了幾分膽氣。

  忽地,那厚重的氈簾被人從裡面挑起,緊接著兩個矮壯的身形,自大帳裡走了出來。

  曼穆哈忙低下頭,掩去臉上的憤恨之色。

  那兩人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解了韁繩縱馬而去。

  怨毒的目送這兩人出了佟溪蠻營地,曼穆哈這才挑開氈簾,氣咻咻的闖了進去,憤聲道:“阿爸!您如今好歹也是佟溪蠻的大頭領,怎能讓幾個康溪蠻的狗雜碎呼來喝去?!”

  朵思寨頭人沙利夫,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因早年常與山外的漢人接觸,舉止言談較之那些生蠻要斯文許多。

  不過這在蠻人聯軍中,卻未必是什麼好事,反容易被人看做是軟弱可欺。

  因方才那兩個康溪蠻出言不遜,沙利夫臉上也透著些陰鬱,但見兒子如此暴躁,他卻反倒不慌不忙的坐回了几案後面。

  “阿爸!”

  曼穆哈愈發急了,反手將那氈簾挑開,指著外面道:“您自己看看,咱們佟溪蠻都被人欺負成什麼樣了?那奎侖分明就是把咱們佟溪蠻的勇士,當成了低賤的奴隸使喚!”

  那氈簾挑開之後,外面無數刀削斧鑿的動靜,頓時沸沸揚揚的灌了滿帳篷。

  卻原來,被安排在城東的林間窪地後,其它幾族又把趕製雲梯、督造撞木的差事,一股腦都推給了佟溪蠻。

  方才那個兩個康溪蠻,奉命前來討要器械的,更是對沙利夫呼來喝去,如同使奴喚婢一般。

  要知道就在數日前,朵思寨剛剛被推舉為佟溪蠻共主!

  這登上巔峰的快感還未曾消退,就被人蹬鼻子上臉的欺辱,卻讓曼穆哈如何能夠接受?

  見他氣的鬚髮亂顫,沙利夫無奈的嘆了口氣,反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當然是……”

  曼穆哈先是衝口噴出三個字,後面卻忽然卡殼了,好半晌才紅頭脹臉的擠出半句:“我聽阿爸的!”

  他雖然年輕氣盛,卻終歸不是個傻子。

  如今佟溪蠻之中,最強大的瓦楞寨和最有錢的烏兒寨,全都遭受了滅頂之災,而朵思寨雖然趕鴨子上架,做了佟溪蠻的共主,卻還遠不及瓦楞寨當初的威望。

  如此外憂內患,哪有本錢去同其它四族抗爭?

  “聽我的?”

  見兒子還存了幾分理智,沙利夫心下略有些寬慰,但想到眼下的局勢,卻又實在高興不起來。

  就聽他搖頭嘆息道:“當初真要是有人肯聽我的,咱們佟溪蠻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曼穆哈聽阿爸又舊事重提,也不禁黯然失聲。

  當初五族會盟,商議要掀起叛亂時,沙利夫就曾在大頭領雅哈默面前,據理力爭的反對過。

  理由是佟溪蠻離漢人太近了,一旦起了漢人報復起來,肯定會首當其衝。

  而一旦勢力受挫,原本就在五溪蠻族中敬陪末座的佟溪蠻,處境勢必然會更加更加尷尬。

  原本曼穆哈對阿爸的這番謹小慎微,也頗有些不以為意,覺得憑藉山寨的地利天險,足夠讓孱弱的漢人官軍有去無回。

  但最近烏兒寨、瓦楞寨、尤其是聖地納赫蘭的先後陷落,卻無疑印證了阿爸當初的說辭。

  或許……

  佟溪蠻當初真不該攙和進來的!

  父子兩個正相顧無言,外面卻忽然嘈雜起來,曼穆哈不滿的挑起氈簾,正待發洩幾句,目光卻忽然一凝,緊接著脫口驚呼道:“木圖,你怎麼會在這裡?!”

  木圖?!

  沙利夫聽了他的驚呼,也不禁跳將起來,大踏步向外迎去。

  到了門前,卻見一個稚氣未脫的壯碩少年,正大步流星的趕將過來,卻不是留守在寨子裡的二兒子木圖,還能是誰?

  “阿爸、曼穆哈!”

  那木圖眼見父兄都迎了出來,立刻撓著頭憨笑道:“在寨子裡實在待的氣悶,我就瞞著阿媽偷偷找過來了。”

  曼穆哈聽了這番,便忍不住開口責罵,埋怨他不該胡來,惹得阿媽擔心。

  但沙利夫卻曉得,自家這二兒子看著憨厚,內裡卻比別人多著些心竅,斷不會只因為氣悶,就偷偷從山裡出來。

  於是他忙將木圖帶進大帳,細問究竟。

  這一問之下,木圖才終於吐露了實情。

  “阿爸!”

  就見他噗通跪地,急道:“咱家寨子,已經被那三目魔頭打破了!”

  “什麼?!”

  雖然已經猜到,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事,但突然聽說老巢被官軍給抄了,沙利夫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頹然的向後退了半步,又急忙催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寨子……寨子難道已經和烏兒寨、瓦楞寨一樣,被官軍給……給……”

  說到後面,他面色紫裡透黑,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爸別急!”

  木圖見狀,忙寬慰他道:“寨子雖被官軍打破了,卻並未有多少損失……”

  “這是什麼鬼話?!”

  曼穆哈惱道:“誰不知那三目魔頭最愛吞人魂魄,不殺上個三五百人,如何肯罷休?!”

  沙利夫卻隱約聽出,事情似乎還有轉機,略一遲疑,便試探著問:“莫非官軍是想讓咱們做……幫著做些什麼?”

  “倒沒明說要咱們做什麼。”

  木圖搖了搖頭,道:“那三目魔頭只說咱們的寨子風水不錯,以後他會常來常往,至於裡要不要將裡面打掃乾淨,就看阿爸你是不是一條好……”

  頓了頓,他忙又改口道:“就看阿爸您識不識時務了。”

  雖是及時改口,但沙利夫又怎會猜不到,那漢人將軍說的是‘一條好狗’?

  不過他眼下也顧不得計較這些了。

  官軍這分明是想拿寨子未來的安危,來逼迫朵思寨蠻人、乃至整個佟溪蠻重新站隊。

  而依照官軍之前表現出來的實力,朵思寨恐怕再怎麼堤防,也難以抵禦官軍的襲擊。

  然而……

  這時候若是背叛聯軍,朵思寨還不是死路一條?

  與其如此,倒不如主動向康溪蠻求助,率一部分兵馬回援朵思寨,然後乾脆舉族遷徙到康城附近。

  這樣一來,還能揭穿三目魔頭不在城中的真相,讓聯軍上下少些顧忌!

  正這般想著,木圖忽然又道:“對了,那三目魔頭還說讓阿爸您多想一想,別急著拿主意。”

  多想一想?

  難道官軍還準備了什麼後手?

  沙利夫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敢貿然行事,只悄悄派出耳目,探查週遭的風吹草動。

  是夜。

  有花溪蠻十數人,狼狽逃竄至東面大營,言稱官軍一日間,打破花溪蠻兩個村寨,所屠近千。

  次日,又有一個花溪蠻村寨被打破的消息傳來。

  花溪蠻上下為之惶惶。

  同日,聯軍對五溪城展開試探性攻擊,卻被官軍以火器迫退。

  臘月二十八。

  聯軍在南北東三面虛張聲勢,卻從西面發動猛攻,一度佔據城牆南段,最終又被盧劍星率隊擊退。

  臘月二十九。

  聯軍擺開堂堂陣勢,開始發動四面強攻,官軍傷亡驟增,城中民心不穩。

  同日,埭溪蠻兩座寨堡被官軍攻破的消息,傳入聯軍之中。

  與此同時,漢人官軍之中有佟溪蠻人效力的消息,漸漸在聯軍裡散播開來,矛頭直指朵思寨。

  直到此時,沙利夫才終於恍然,原來官軍所謂的多想一想,竟是故意設下的圈套。

  然而也已經悔之晚矣。

  臘月三十,漢人年節。

  巽溪蠻村寨被攻破的消息,如期而至。

  聯軍中尚未被官軍襲擾的,只餘下佟溪蠻和康溪蠻兩族。

  同日,官軍曾經到過朵思寨,卻秋毫無犯的傳言喧囂塵上。

  是夜。

  康溪蠻大頭領奎侖,召集五族首領議事,似有責問佟溪蠻之意。

  沙利夫懼不敢往,乃秘使其子在營中散播謠言,宣稱康溪蠻欺佟溪蠻實力不濟,意圖吞併佟溪蠻,驅為攻城苦力。

  連日來佟溪蠻飽受排擠,各寨蠻人早已心懷怨憤,得此謠言竟信以為真,由是舉族連夜棄營而走。

  沙利夫更派人將營中督造的攻城器械,沿路堆積焚燒,以阻擋四族追兵。

  聯軍士氣由此大衰。

  廣德十二年正月初一。

  聯軍掀起攘內與安外之爭,最後由康溪蠻大頭領奎侖力排眾議,督率聯軍繼續攻城。

  同日,巽溪再被官軍攻破兩座城寨。

  正月初三。

  聯軍之中謠傳又起,多言沙利夫假借奉命回師追擊官軍為名,騙開花溪蠻多座村寨,將婦人財物劫掠一空。

  是日,花溪蠻中多有私自逃奔者。

  聯軍大亂,再無戰意。

  正月初五。

  聯軍惶惶而退,因兵力仍眾,城內官軍未敢追擊,但途中與佟溪蠻多次衝突,雙方死傷難以計數。

  正月初八,花溪蠻大頭領齊木托,在自家山寨附近遭遇官軍埋伏,山石滾木齊下,所部一千兩百人折損過半。

  齊木托率敗兵遁入寨中,又被官軍尾隨擊破,一時滿門盡誅,花溪上游浮屍逾千,堰塞成湖。

  正月十八,沙利夫率領佟溪蠻所餘十七個村寨,聯名向朝廷投誠。

  正月底,陸續有花溪蠻村寨,向官軍投誠。

  二月初,孫紹宗正式上書朝廷,言稱無需大軍征討,只所部千餘人,匯同五溪州原有守軍,便足矣蕩平蠻夷。

  廣德十二年三月,朝廷改屬孫紹宗為正四品招討使,總攬五溪平亂一應事宜。

  孫紹宗上任之後,旋即盡收佟溪蠻、花溪蠻青壯,充為官軍前驅,逐步侵入大山腹地。

  蠻人被迫徹底轉入守勢,集中兵力依仗山險負隅頑抗。

  此後孫紹宗坐鎮五溪城中,官軍多以蠻人奸細賺開寨門,逐使蠻族內部互相猜疑,連寨自保之策不用自破。

  而更多被孤立的蠻人,又不得不向官軍投誠乞活。

  於是至廣德十二年秋,雙方兵力優劣逐漸逆轉。

  廣德十二年九九重陽。

  招討使孫紹宗會盟納赫蘭,聚得蠻人僕從軍一萬三千有奇,以兩千官軍督之,圍攻五溪蠻族最後的堡壘——康城。

  自九月底,苦戰到十月二十六,康城乃被攻陷。

  是役,雙方蠻人損失逾萬,五溪蠻族元氣幾乎喪盡。

  大統領奎侖頭戴王冠服毒自盡,其妻女飄沒於亂軍之中。

  事後,孫紹宗下令焚燬康城,大火燃起兩日方熄。

  自此,五溪蠻亂大致蕩平,只剩下少數生蠻,縮在窮山惡嶺負隅頑抗。

  十一月中旬,孫紹宗請旨將蠻人遷出山區,擇其精銳就地整編,發往雲貴邊軍效力。

  餘者皆改風易俗,禁蠻言蠻語,教以中國文字,改為漢人名姓。

  又因蠻人青壯死傷過甚,沒死的也多發往雲貴,故族中婦人多攀附漢人為妻妾,並借此雜居而處。

  至廣德十三年夏,五溪境內雖不敢說大治,卻基本當的起‘安定’二字。

  廣德十三年七月底,孫紹宗奉召卸任還京,數萬百姓夾道相送,其中竟還雜了不少蠻人。

  出五溪城,行六七里,收萬民傘八柄,留遺愛靴九雙,赤足始得成行。

  此後數年間,五溪州內多有立三目生祠者,其中尤以蠻人為甚,初時只為安漢人之心,後竟漸漸忘卻初衷,篤信其為神靈轉世,每日尊奉不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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