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9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2
第631章 間隙、日常

  三人自張彪家出來時,外面已然是夜色闌珊。

  嗤~

  孫紹宗把火把往雪地裡一杵,又用力的捻動了幾下,確認沒有餘火了,這才隨手丟回了院裡。

  仇雲飛、趙無畏也都有樣學樣,等將火把都處理好了,三人這才又箭頭似的,往張安家趕去。

  “動機先不急著去想。”

  孫紹宗一邊走一邊交代道:“先查一查近年間,城中孤兒、乞兒走失的人數。”

  既然並非綁票勒索,那麼最容易下手,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半大孩子,自然是無依無靠的孤兒、乞兒。

  “這倒不難。”

  仇雲飛立刻應道:“自從大人實行了乞丐保甲制,這京中的乞丐無論死走逃亡,當地保長都會向官府報備。”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城中那幾家牙行,我也會讓人挨個核查——不過打從兩年前那場排查之後,官府一向盯得很緊,應該不會有什麼疏漏才是。”

  兩年前,皇帝為了抑制豪門蓄奴風潮,發起了一場針對奴籍,以及‘人才中介’的普查——當時衛若蘭和仇雲飛,還曾並肩衝殺在前。

  從那之後,京中所有的人牙子,都必須掛靠在幾家擁有‘特殊執照’的牙行旗下,否則便以拐賣人口論處。

  兩家相隔不遠,這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到了門前。

  那王振早在裡面等的不耐,聽說孫紹宗已經回來了,忙迎出來探問道:“大人,可是查出什麼眉目了?那張彪究竟是誰殺的?!”

  顯然這廝直到現在,也還不知道孫紹宗等人在查些什麼。

  孫紹宗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多言,然後到屋裡寬慰了張吳氏兩句,又囑託仇雲飛,安排了一名婆子、兩個差人,暫時駐紮在張吳氏家中。

  也免得今天打草驚蛇,再橫生出什麼枝節。

  等一切佈置妥當了,他這才喊上王振告辭離開。

  …………

  半個時辰後,孫府角門。

  孫紹宗下了馬車,還在琢磨著張彪的案子,如果真同之前推測的一樣,張安以‘大義滅親’脫罪,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這本是孫紹宗最初的目的,只是事到如今,他心底卻著實高興不起來。

  正一邊推敲著案情,一邊順著長廊往後院趕,卻忽然發現前廳裡亮著燈火,便下意識止住了腳步。

  如今大哥不在家中,而這麼晚了還來找賈迎春的女眷,也必然不是外人,肯定一早就引進後宅去了。

  難道是有客人在等自己回來?

  可自己之前明明傳過消息,說是要在榮國府裡過夜的。

  心下疑惑,孫紹宗便出了迴廊,向那前廳行去。

  將到門前,就聽一個處於變聲期的公鴨嗓,急吼吼的催逼著:“好姐姐,你這回借了銀子與我,我保證不再去賭了!”

  聽這意思……

  莫不是府上哪個丫鬟的弟弟,又或是情郎,因欠了賭債過來借錢?

  可丫鬟的親戚來了,哪有資格在正廳裡點燈費蠟?

  莫說是丫鬟的親戚了,便是趙無畏這個的大管家,怕也不敢胡亂把親戚往正廳領——除非本就是要求見家中主人的。

  孫紹宗心下愈發狐疑,卻聽那公鴨嗓的調門陡然一高,厲聲道:“當初是你說的,但凡有難處,不妨來尋你幫忙?怎得,這真到了用你時,就給三爺哭起窮來了?!”

  這語氣……

  可不像是姐弟、情侶。

  孫紹宗這時已經到了門前,探頭向內望去,只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在那滿面為難;她身前則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瞧著油光水滑的,倒不像是缺錢的主兒。

  這兩人孫紹宗依稀都有些印象,一時卻又想不起究竟是誰。

  就聽這丫鬟哀聲道:“三爺,我不過是個做下人的,便是存了些積蓄,也架不住您這三五回的上門討要——不瞞您說,上回的銀子還是我求了許久,才從鴛鴦那裡借來的。”

  公鴨嗓聽了這話,激動的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那就再去借啊!鴛鴦借過了,不是還有晴雯麼?那小蹄子如今雖是不成了,當初在寶玉床上獻媚時,可沒少往身邊撈好處!”

  聽他提起晴雯、寶玉,那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再結合之前三爺的稱呼,孫紹宗倒是忽然想起個人來——賈環。

  怪不得是在前廳說話呢。

  賈環雖然是庶出,可好歹也算是榮國府的公子,賈迎春的堂弟,這丁點待遇總還是當得起的。

  而那滿面為難的丫鬟自不用多說,正是痴戀賈環的彩霞——話說她這二年可真是模樣大變,孫紹宗看了半天,愣是沒認出她來。

  既然知道是這二人,當下孫紹宗便沒了興趣。

  經過王夫人這兩年的刻意縱容,賈環在榮國府裡堪稱是人憎狗嫌,在街面上也是臭名遠颺。

  小小年紀就幾次險些入獄,全靠榮國府的面子才得以倖免。

  似這等貨色,孫紹宗如何會去理睬?

  轉身悄沒聲的回了長廊,正琢磨要不要找個人盯著,免得裡面兩個再鬧出什麼事端來,斜下里趙仲基便迎了上來。

  “二爺!”

  就見他一手扶著褲腰帶,訕訕道:“我這剛去方便一下,可巧您就回來了。”

  孫紹宗也不同他廢話,只伸手往大廳裡一指。

  “您放心!”

  趙仲基忙又道:“我在這兒盯著呢,一準兒出不了亂子!”

  聽他這麼說,孫紹宗就準備抽身走人。

  不過剛邁開步子,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回頭叮囑道:“待會兒無論聽見什麼,明兒都轉給鴛鴦,省得她把銀子填進無底洞裡——至於那彩霞,你最近都給我盯牢些,但凡有什麼手腳不規矩的,立刻給我趕出府去!”

  丫鬟為了情郎,偷盜主人家的財物,孫紹宗不多不少,也審過那麼十來樁,他可不想這事兒出在自己家裡。

  等趙仲基連聲應了,孫紹宗這才大步流星的回了後院。

  因傳了消息,說是今晚上不回來過夜,那堂屋裡竟不見多少光亮——估計也是因為昨晚那場盤腸大戰,到現在都沒有緩過勁兒來。

  倒是香菱和尤二姐屋裡都還亮著燈。

  孫紹宗正猶豫著該翻誰的牌子,就見西北廂房裡門簾一挑,走出個端著銅盆的晴雯來。

  “二爺?”

  晴雯看見孫紹宗也不由的一愣,詫異道:“您不是要在榮國府那邊兒過夜麼?”

  “有些事情,就先趕回來了。”

  既然已經被晴雯瞧見了,孫紹宗便順勢往香菱屋裡走去,只是走了幾步,卻忽然嗅到些血腥氣,皺眉往那盆裡一打量,就見那溫水裡掛著些淡淡的暈紅。

  “香菱她……”

  “我們姨娘今兒有些不方便,爺還是去南邊兒屋裡吧。”

  得!

  果然是高掛了免戰牌。

  既然如此,自然只能去尤二姐屋裡歇息。

  “二爺。”

  只是孫紹宗剛轉過身,晴雯便又在後面喊了一聲,回頭望去,卻見她把那盆擱在腳下,鄭重的施了一禮道:“我那兄嫂的事兒,多承二爺援手了。”

  這兩年裡,她顯得清減、憂鬱了不少,愈發契合了那柔弱精緻的五官,這盈盈一拜之下,更堪稱是我見猶憐。

  嘖~

  當初真該把她分派在尤二姐屋裡的,那婦人最善撮合……

  當然,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孫紹宗如今這局面,也不至於為個丫鬟多費心思。

  於是把袖子一甩,淡然道:“謝就不必了,你只需盡心伺候著姨娘、小姐,也便算我沒白拉你一把。”

  說著,便自顧自到了尤二姐屋裡。

  一進裡間,就見尤二姐坐在燭台前,似乎正在為什麼事情發愁,竟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

  “這是怎得了?”

  孫紹宗順口打趣道:“莫不是我剛送你的那些首飾,被誰給偷了去?”

  尤二姐嚇了一跳,心虛起身訕笑道:“爺說的哪裡話,有您這青天大老爺鎮著,咱們府裡的奴才就算有這賊心,也沒這賊膽兒啊。”

  孫紹宗見她言語間目光閃爍,似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的樣子,便正色起來,追問道:“那你又是為何發愁?且如實道來!”

  這語氣稍一嚴厲,尤二姐頓時扛不住了,支支吾吾半晌,終於湊到近前小聲道:“不知老爺可曾聽說了,我那姐姐去年夏天生了個兒子。”

  尤氏去年夏天生了個……

  等等!

  孫紹宗忽然瞪大了眼睛,驚呼道:“難不成是我種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2
第632章 日常與非日常

  其實孫紹宗剛一回來,尤二姐就琢磨著,要不要把這事兒說出來。

  只是卻不知道孫紹宗,對這個‘私生子’是什麼想法。

  尤其這事兒,當初還是尤二姐主動撮合的,若是在因此落了埋怨,甚至失了寵……

  故而她猶猶豫豫的,一直也沒敢開口。

  今兒突然得了消息,說是孫紹宗要宿在榮國府,她登時後悔不迭,生怕自家大姐搶先把這事兒曝光出來,屆時自己反倒落個知情不報的罪名。

  正忐忑著呢,可巧孫紹宗就回來了。

  於是這三言兩語的一逼問,她就順勢吐露了實情。

  這個消息……

  還真是讓孫紹宗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現如今的豪門大戶裡,不是都有專門避孕的方子麼?這怎得還就懷上了呢?

  “那不是從廟裡回來,就趕上三姐兒出嫁麼?忙著忙著就給忘了。”

  這也能忘?

  孫紹宗皺眉道:“那賈珍膝下除了賈蓉,多年來也沒個一兒半女的,你姐姐這突然有了身孕,他難道就沒有懷疑什麼?”

  “這不是剛去過棲霞庵麼?那裡本就是求子的地方,而且我姐姐自知錯過了用藥的時間,便糾纏了那賈珍一回,所以……”

  嘖~

  早知道就不該選在這倒霉地方偷情,這倒好,還真靈驗了!

  不對!

  既然也曾糾纏過賈珍一晚,也說不定真就是他……

  算了,如今糾結這個也沒用,反正尤氏這寧國府大奶奶做的穩穩當當,也沒有要拋家舍業投奔姦夫的意思。

  “這事兒以後不要再提了。”

  想到這裡,孫紹宗立刻鄭重的叮囑道:“以後天知地知、你知我……”

  說到一半,孫紹宗忽覺不對,當初尤母可也在外面把門呢。

  而那尤三姐負責在外面拖延時間,對這事兒肯定也是心知肚明……

  他只好有些頭疼的改口道:“總之除了你們母女之外,再不能傳給外人知曉!”

  尤二姐自是滿口應了,因瞧他並沒有追究的意思,這一顆大石頭也便落了地,將個高挑豐腴的身子,挨挨蹭蹭往孫紹宗懷裡撩弄。

  “如今連外人都替爺生了兒子,奴家總不能落在後面。”

  孫紹宗見她春情勃發,便也半真半假的嘿嘿淫笑道:“那倒真是巧了,我這次南下五溪,還真就從蠻人哪裡學了些容易受孕的姿勢。”

  單憑這‘姿勢’二字,便知是在哄人無疑。

  但尤二姐又哪裡曉得這些?

  當下眼前一亮,便催著孫紹宗胡天胡地的演練起來……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孫紹宗從西廂房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雪已經積了半尺多厚。

  孫紹宗琢磨著,張安的案子未必這麼快就有線索,而自己畢竟已經不是治中了,偶爾插手一下還行,若是見天帶著仇雲飛他們辦案,那就太不守官場規矩了。

  因而便尋思著,上午在家領著兒女耍一耍,堆個雪人、打打雪仗什麼的,增進一下剛剛斷線重連的血脈親情。

  等仇雲飛那邊有了確切的線索,再順藤摸瓜也不遲。

  誰知到了堂屋,把這想法同阮蓉一說,卻遭到一連串的否定,裡外裡無非是怕把孩子凍著。

  “讓他們多穿些衣裳不就成了?”

  孫紹宗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坐了,順手從晴雯手裡接過個厚底的湯盆,擺在了餐桌正中央。

  再把虎口上沾染的油脂往嘴裡一抹,他這才又混不在意的道:“再準備些驅寒暖身的熱湯,等耍夠了一人灌一碗下去,保準兒萬事無憂。”

  見他說的不容置疑,阮蓉也不好再直接反駁,悶悶的坐到了對面。

  不過等瞧見香菱帶著女兒從外面進來,她立刻又找到了由頭,正色道:“乘毅是男孩子,這身子骨也隨你,自然沒什麼大礙——可囡囡畢竟是女孩子,當初又……”

  說話間,剛滿兩週沒多久的囡囡,便奶聲奶氣的上前見禮。

  阮蓉將她抱起來放在了自己腿上,又往那紅撲撲的小臉上吧唧了一口,笑道:“囡囡乖,今兒有你最愛吃的紫薯糯米餈,姨姨給你夾一個嘗嘗。”

  虎頭虎腦的孫承毅,原本正守在矮幾上,眼巴巴的等著上飯菜呢。

  眼見妹妹得了寵愛,他立刻起身抓起自己專用的木碗,繞著桌子兜了大半圈,一頭撲進了香菱懷裡,鬧著要吃秘製金華火腿。

  “這小子,鬼精鬼精的!”

  孫紹宗哈哈一笑,先夾了塊糯米餈,擱在阮蓉的餐盤裡,又從湯盆裡夾了一大片火腿,反覆吹涼了往兒子碗裡一丟。

  把筷子放下,又揉著他的小腦瓜道:“吃吃吃,等吃飽了咱們給你妹妹堆個雪人,讓她在旁邊給咱們助威!”

  說著,兩手一攤道:“不讓囡囡玩雪,就看兩眼,總不會怎麼著吧?”

  孫承毅聽說是要玩雪,當下也是歡呼不已。

  阮蓉見狀也只得妥協了,左右兒子也皮實,有自己在旁邊盯著,應該不至於會凍出個好歹。

  就這般,一家人圍著餐桌坐定,眼瞧著菜都上齊了,阮蓉卻忽然又發現些蹊蹺——往常尤二姐都搶著過來布菜,今兒怎麼菜都上齊了,還不見她的人影?

  “你說她啊。”

  孫紹宗嚼著嘴裡的青菜,含含糊糊的道:“她昨晚不小心擰了腿,現在還下不來地呢,過會兒讓人把飯菜給她送過去就是。”

  “她擰了腿?”

  阮蓉詫異的重複著,隨即便恍然的漲紅了臉,連連啐了三聲,然後抄起筷子夾了些補腎的吃食,狠狠丟進了孫紹宗碗裡。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就在孫紹宗陪著兒女嬉戲的時候,大興縣衙東南角的書吏班房之中,也正有兩人提到他的名姓。

  這兩人一個坐在書案後面,一個在屋裡焦躁的踱著步子。

  那書案後面的,是個長衫的中年文人,就聽他笑著寬慰道:“老魏,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該處置的東西,咱們早就處理掉了,如今那張彪又已然死無對證,誰還能攀扯到咱們頭上不成?”

  那姓魏的聞言來了個急剎車,惱怒道:“你說的倒輕巧!那可是‘三眼神斷’孫紹宗!多少沒頭沒尾的案子,都被他查了個水落石出?!”

  說到這裡,他悔恨的直揪頭髮,連道要是早知道誤會一場,自己昨兒就不該強出頭,等哪日王知縣同孫紹宗對簿公堂,自己肯定會被懷疑上。

  卻原來這老魏,便是昨兒在孫紹宗與王謙之間,演了一場無間道的魏班頭。

  “不至如此、不至如此。”

  那長衫文士連連擺手道:“縣尊的脾氣,我是最知道的,既然已經得罪了孫大人,斷不會主動同他和好。”

  “可是……”

  “噓!”

  魏班頭還待說些什麼,那長衫文士卻指著外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不多時,就見個差役匆匆奔了進來,先向二人行了禮,這才道:“方才府衙派人傳訊,說是要咱們把去年和今年,城中乞兒死走逃亡的名冊呈送上去。”

  長衫文士不動聲色的應了,又打發走那傳訊的差役,再看魏班頭臉上,卻早已是面如土色。

  “禍……禍事了!”

  就聽他顫聲道:“這才一晚上的功夫,就查到了乞兒身上……”

  說著,他忽然往前一撲,趴在那書案上,瞪大了眼睛提議道:“要不咱們……咱們干脆帶著銀子和家小,遠走高飛得了!”

  “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

  啪~

  魏班頭篤定的聲音還未曾落地,那文士一個耳光便抽了上來。

  不等魏班頭反應過來,他又陰惻惻的質問道:“你倒是說的輕巧,莫非忘了咱們是給在誰辦事兒?真得罪了那邊兒,你全家老小都得魂飛魄散!”

  魏班頭捂著臉,神情從惱怒變得蒼白,又從蒼白變得絕望,最後踉踉蹌蹌的坐到了椅子上,捧著臉頹然道:“那……那咱們就這麼等死不成?”

  “瞧你哪點出息!”

  中年文士嗤鼻一聲,轉身從書櫥裡翻出一本賬冊,拍著那封面冷笑道:“平日裡,又誰會關注那些乞兒的死活,還不全看這檔案上怎麼寫?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保證他們一絲毛病都找不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2
第633章 脂粉香娃割腥啖羶

  九月二十九,華燈初上。

  四下里積雪尚未融化,鼎香樓後院小亭裡,卻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一隻鮮嫩肥美的麋鹿,正在烤架上緩緩旋轉著,那噴香的氣息,與外面清冷的雪景對應,愈發讓人食慾大增。

  眼見旁邊有人抄起了匕首,侍弄烤架的趙楠【蠻奸芭稞】忙將那支架搖平,又滿面堆笑的指點道:“爺,您先往小腹上下刀,哪兒的肉最是鮮嫩,肯定已經熟透了。”

  那人卻偏不肯聽他的,硬是往大腿根上片一大塊下來,用刀插著,往盤子裡沾滿了許多醬料,豪爽的塞進了嘴裡大口咀嚼著。

  這一邊緊倒騰,一邊斯斯哈哈的往外吐著熱氣,好容易吞嚥下去,那白淨如玉的面孔上,都像是敷了一層紅粉似的。

  他卻連嘴角的油漬都顧不得擦,便挑著大拇哥連聲讚道:“給勁兒,二哥帶來的這辣椒,果然比茱萸給勁兒!”

  這生就一副美嬌娘面孔,舉止偏豪氣過人的,自非柳湘蓮莫屬。

  眼見他嘴裡說著,還一勁兒的往外吐舌頭,顯是頭一回吃這辣椒面,有些消受不得。

  “早說了這東西辣的很,你偏要逞強。”

  孫紹宗無語的四下里掃了掃,見桌上都是燙好的燒酒,連杯茶水都沒有,便吩咐趙楠趕緊又片了幾塊鹿肉,讓他不沾醬料的往下壓一壓。

  柳湘蓮卻忙擺手道:“我就是先嘗嘗鮮,這人都沒齊呢,哪好真個就吃起來了?”

  說著,用上牙把那舌頭捋了幾遍,將沾染的辣椒面掃去大半,又連道了兩聲給勁兒。

  正說著,就見賈寶玉、薛蟠、馮紫英三人,說說笑笑到了後院之中。

  因見柳湘蓮已經在亭子裡,盤子裡又擺了些鹿肉,薛蟠便半真半假的埋怨道:“老柳,你這就不講義氣了,悄沒聲的過來也還罷了,怎得先就吃上了?”

  “什麼悄沒聲的?”

  柳湘蓮卻不吃他那一套,起身黑笑道:“我這不是準備要去給二哥當跟班了麼?今兒這場陞遷宴,好歹也算半個主家,來的晚了成什麼樣子?”

  說著,他用刀叉起一塊鹿肉,往那辣椒面裡滾了幾滾,故作姻親的遞給薛蟠道:“來,寶兄弟欽點的全鹿宴,先嘗嘗這滋味如何。”

  這次朝廷嘉獎的急,定的日子也近。

  十月初一,孫紹宗就要正式去大理寺走馬上任了,就這幾日的空閒功夫,自然免不得要把舊日相識湊在一處吃頓便飯。

  而且孫安那案子,仇雲飛一連兩日也沒個音信,正好藉著這個機會,問一問進展如何。

  至於這全鹿宴,則是出自寶玉的提議——據說是昨兒自己烤了塊吃,卻被家裡拘束著,吃的不夠過癮。

  不過柳湘蓮方才,可沒提起要去做自己的跟班兒。

  當初孫紹宗的確曾說過,讓他做自己的師爺,可他那時是百般推脫,如今主動在眾人面前提起……

  看來成婚後,柳湘蓮的變化也是不小。

  卻說薛蟠見他把那鹿肉杵到了嘴邊,立刻嗤鼻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當我傻……”

  不等把話說完,柳湘蓮卻早趁著他張嘴的時候,把那鹿肉捅了進去,又使了個巧勁兒把匕首抽出來。

  “怎麼樣,這味道是不是給勁兒的很?”

  “呸、呸、呸!”

  薛蟠急忙把那鹿肉吐出來,嘴裡抱怨道:“這什麼……什麼……嘶~!水、水、水,快給老子拿水來!”

  眼見他一跳三尺高,鼻涕眼淚亂流,柳湘蓮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旁的馮紫英是樂不可支。

  唯有賈寶玉畢竟是表親,雖也笑個不停,卻忙吩咐人取了茶水過來,供薛蟠漱口。

  好容易收拾停當了,薛蟠一邊吐著舌頭一邊連問:“這什麼玩意兒?這到底什麼玩意兒?!險些被你給害死了!”

  “這東西叫辣椒,和茱萸差不多,卻要辣著不少。”孫紹宗道:“我在南邊兒發現的,今兒左右是要烤鹿肉,索性帶了些讓你們嘗嘗。”

  馮紫英、賈寶玉聽了,也都試著沾了些嘗鮮,不過對這刺激的味道,顯然都是敬謝不敏。

  反而是薛蟠,又小心翼翼的嘗了些,便適應了這辛辣的味道,左一片右一片吃了個不亦樂乎。

  “你瞧你這出息。”

  柳湘蓮不屑道:“這還有人沒到呢,你倒吃起來沒完了。”

  薛蟠嘴裡片刻不提,含糊不清的問:“還有誰啊?”

  “仇雲飛唄!”

  馮紫英笑道:“二哥這兩日,不正托他查案子麼?聽說這小子上竄下跳的,各處都折騰了個遍,也沒個准消息傳出來,估摸著是遇見難題了。”

  “你消息挺靈通啊。”

  孫紹宗笑著指了指他:“這龍禁衛百戶,倒還真不是耍的!”

  時隔兩年,馮紫英也早不是成日走馬飛鷹的紈袴,而是正兒八經的北鎮撫司百戶了。

  這其中,仇雲飛約莫也起了些刺激作用——以前倆人見面就掐,眼下仇雲飛卻做了六品通判,馮紫英那肯甘心膛乎其後?

  說起這龍禁衛百戶來,馮紫英便鬱悶道:“我原本指著二哥回來了,好沾一沾光呢,誰承想您回是回來了,可也把北鎮撫司的差事給辭了!”

  其它幾人顯然還不知道這事兒,忙都向孫紹宗探聽究竟。

  孫紹宗兩手一攤,無奈道:“這不明白著麼?我如今往大了說,勉強也算小九卿之一了,還是主管天下獄訟的,這要繼續擔著稽查千戶的銜兒,怕是隔三差五就該有人上書參劾我了。”

  眾人雖不似他這般通透,到底也都是官宦子弟出身,稍一尋思,就知道孫紹宗此舉是為了避嫌。

  既然不是出了什麼差池,眾人便又都懈怠起來。

  薛蟠更是舉著酒杯嚷嚷道:“這官面上的事兒先不說它,咱先喝上兩杯暖暖肚子如何?”

  四下里卻沒一個應他的,上回這廝也說先暖暖肚子,結果一氣兒灌趴下半桌人。

  柳湘蓮忍不住酸道:“有你那老丈人在,你是不用理會官面上的事兒——這天天也不見你去衙門,就悄沒聲的調去了兵部,如今竟也是正六品主事,比馮家哥哥還強出一頭呢。”

  “快拉倒吧,我就是掛了個名兒!”

  薛蟠聽的直撇嘴:“再說了,六品往上我那岳父未必肯出力,估摸著到死也就這樣了。”

  這倒是讓他說准了,能混個六品閒職就不錯了,再往上要麼是輕貴文職,要麼就得負責點兒實際公務。

  憑他這任事不管,又沒功名在身的,也基本就絕了上進的機會了。

  這薛蟠說著,便又要勸酒。

  柳湘蓮和馮紫英兩個,還肯同他對答幾句。

  那天深受其害的賈寶玉,卻是裝作沒聽見一樣,湊到了孫紹宗身邊,嬉笑道:“二哥,昨兒我們拿你幾個作詩,你猜誰得了綵頭?”

  他家那詩社,孫紹宗也聽香菱念叨過幾次,基本是林黛玉和薛寶釵輪莊,偶爾史湘雲能撿個漏,其餘人出彩的機會,就屈指可數了。

  再考慮到三人的性格、見識等因素,孫紹宗便隨口猜道:“八成不是你那林妹妹,就是史家的湘雲姑娘。”

  之所以不猜寶釵,是因為她平日裡顯得過於穩重,面對這等需要熱血感染力的題目,怕是要稍遜一籌。

  “哈哈!”

  去聽賈寶玉得意的一笑:“這回二哥可猜錯了,湘雲妹妹的詩雖也是極好好,可還差了寶琴姑娘一籌,只能屈居第二罷了。”

  薛寶琴?

  孫紹宗腦海中立刻浮現起,薛寶琴雍容又不失嬌憨倩影。

  卻不想這小姑娘也是個才女。

  “瞧你那高興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得了綵頭呢。”

  順嘴調侃了寶玉一句,孫紹宗正想聽聽,薛寶琴那首奪魁的詩,到底是怎麼做的,卻忽見一人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

  只看那渾圓飽滿的身段,便知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次設宴款待的主角——仇雲飛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2
第634章 酒酣

  仇雲飛踩著積雪到了亭外,首先迎出去的卻是薛蟠。

  就見他斯哈幾聲,把嘴裡那辛辣味道壓制住,這才晃著大腦殼調侃道:“老仇,你這身子骨可是越來越穩重了——二哥請客,也來的這麼遲!”

  “滾!”

  仇雲飛兩眼一瞪,反唇相譏道:“老子便是再胖些,也比你個頭重腳輕的強!”

  兩人嘴裡雖是互懟著,臉上倒不見有什麼惱色,看來平日也是胡鬧慣了的。

  這也是薛蟠少有的優點——自來熟,跟誰都能打成一片。

  當然,有時候也難免熱臉貼上冷屁股。

  仇雲飛懟完了薛蟠,緊趕幾步沖孫紹宗施了一禮,苦笑道:“大人,我原本是想著查出些眉目,再來向您回話,誰承想折騰半天又是一場空。”

  卻原來這兩日裡,仇雲飛先是查了乞兒們死走逃亡的名錄,又派人去了牙行、厚生司等處核實情況,結果都是收穫寥寥。

  今兒下午,他又命人翻找出近年來,豪紳官宦之家的報失名錄,結果刑名司上下查了個雞飛狗跳,卻仍是不得要領。

  倒不是說最近順天府路不拾遺,連個走失的案子都沒有了,而是這十歲左右的年紀,實在是上下搆不著。

  一般人販子拐賣的,至多是五六歲的孩子——十歲左右的少年,心智已經發育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被人販子拐走了,也多半能記得父母家人。

  這年頭又不似後世,還能賣個器官啥的。

  而另外一個容易‘走失’的群體,則是十五六歲的丫鬟、小廝,還往往一丟就是一對兒。

  總之,仇雲飛翻遍了各處的報失記錄,也沒找出幾個符合推斷年齡的。

  “正經報失的,倒是有那麼四五個符合的,不過一多半都是痴兒,恐怕自己走失的可能性更大些。”

  真要是專門綁架腦癱兒童,倒是比較容易,可弄一群傻孩子回去,又能有什麼用處?

  就算是想搞邪教儀式,也沒這麼葷素不忌吧?

  可排除掉腦癱兒童之後,那些在張彪家中留下各種痕跡的孩子,究竟又是哪兒來的?

  難道是從外地拐來的不成?

  真要是這樣,要想查個究竟,可就難如登天了……

  “大人。”

  孫紹宗正自琢磨著案情,就聽仇雲飛又道:“明面上能查的,我都已經查的查不多了,再要往細了踅摸,一是必須得想個正經名目,才好增派人手;二來麼……”

  說到這裡,他將兩隻胖瘦一攤,無奈道:“那張安如今一口咬定,是自己酒後無德殺了張彪,真要是被判個斬立決,咱們就算再查出什麼來,怕也已經晚了。”

  張彪涉嫌與人合夥,大肆拐賣、屠殺幼童,畢竟只是孫紹宗等人的推測。

  雖說心中頗有幾分把握,可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要想正式立案,怕還欠了幾分考量。

  尤其那順天府治中,不久前剛因為黑帖一事,被仇雲飛狠狠折了顏面,恐怕未必會支持他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追查一個還沒有找到實證的推測。

  至於張安的判決麼……

  “先別著急。”

  孫紹宗說著,側身抬手往裡一讓,示意仇雲飛先入席在說話。

  等仇雲飛與在座眾人都寒暄完了,他這才繼續道:“這案子你先關注著,不要再興師動眾的去查了,等我到了大理寺自有計較。”

  “大人!”

  仇雲飛一聽這話,忙又起身提醒道:“按照避嫌的規矩,大人您怕是不能接手此案吧?可千萬別為了個一心求死的,耽擱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孫紹宗說著,又笑道:“好了,先不說這些煩心事兒,咱們這既然是私宴,你也別一口一個大人的,若是不嫌棄,叫一聲二哥也就是了。”

  仇雲飛早巴不得如此,當下喜形於色的改了稱呼。

  自此眾人也不再提什麼公務,直推杯換盞的喝了個暢快。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個個嘴裡也便沒了把門的,天南海北的亂侃:

  什麼某某縣令母子不倫,生出個兒子當孫子養,卻被長子道破天機,落了個丟官罷職、發配雲南的下場。

  什麼西城外接官亭改建,挖出塊半人高的太歲,唬的工部在衙門裡做了一個多月的水陸道場,整日裡霧騰騰的,連工部的匾額都熏出了黑芯。

  什麼西部蒙古族的瓦刺部落,近兩年隨著勢力增長,是越發的囂張了,三不五時的就要寇略陝甘,年初竟闖到了距離長安不過百十里的地方,惹得朝廷大為震怒。

  總之是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酒勁兒上頭,也不管那前言搭不搭後語。

  說到興起時,柳湘蓮拔劍在雪中起舞,仇雲飛、薛蟠拿著杯盤亂敲,賈寶玉抱著柱子直喊襲人……

  也就孫紹宗和馮紫英還算穩重,只在一旁鼓掌助興。

  原本照著這興致,一場酒怕是非要鬧到後半夜不可。

  誰知薛蟠這廝用力過猛,把那放辣椒面的盤子給拍碎了,直扎的手心裡血流如注。

  他自不管不顧,還鬧著要嘗一嘗人血蘸辣椒面,究竟是什麼滋味兒。

  孫紹宗卻哪敢讓他胡來,忙囑託馮紫英出面,把這廝就近送去醫館包紮。

  如此一來,這酒宴自然也便散了。

  卻說孫紹宗又送走了仇雲飛、賈寶玉,在那麼年前左等右等,都不見柳湘蓮出來,生怕他也鬧出什麼樂子來,忙又尋回了小亭。

  誰知到了後院,就見柳湘蓮獨坐在桌前,正大口大口的吞著茶水,眉眼間雖有些倦容,卻並無多少醉意。

  孫紹宗見狀,便自顧自的坐到了對面,將茶杯往身前一擱,等柳湘蓮提起茶壺幫著斟滿了,這才道:“說說吧,你這回是怎麼想通的?當初我想讓你做師爺時,你可是百般推脫。”

  “也說不上是想通了。”

  柳湘蓮使勁抹了把臉,頗有些頹唐的嘆氣道:“不過是認清了自己的斤兩罷了。”

  說完,見孫紹宗定定的望著自己,顯然是在等著下文,便又苦笑道:“去年夏天老薛過壽,三姐兒也跟了去,誰承想卻被老薛那婆娘好一番作踐……”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已經沉下了臉,追問道:“薛蟠是怎麼處置的?”

  “我沒跟老薛掰扯這事兒。”

  柳湘蓮道:“是王家千金瞧不起人,跟老薛也沒什麼相干——我這人,二哥您是知道的,素來沒心沒肺的,也不知什麼是羞臊,可那日回家聽三姐兒說起這事兒,我這心裡、我這心裡……嘖!”

  他咂咂嘴,抓起茶水一口氣倒了進去,又提起壺來想要續上,結果只倒了個杯底兒,壺裡就沒水了。

  “晦氣!來人……”

  “喏。”

  眼見他揚聲要喊人,孫紹宗把自己那杯推了過去,正色道:“你要真想上進,我會去同大哥說說,想法子讓你在神機營補個……”

  “二哥。”

  柳湘蓮卻搖頭苦笑道:“家母去世時,曾命我不得再去軍中賣命,所以當初才走了仕途科舉——可惜我是個不爭氣的,如今怕也只能依附二哥了。”

  當初孫、柳二家的父輩,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卻被一紙聖諭斷送了性命,也難怪柳母對此心有怨懟。

  “那就先跟著我在衙門裡歷練、歷練!”既然是母親遺命,孫紹宗便改口道:“等以後有合適的機會,我再幫你安插個正經營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2
第635章 夜襲的王妃

  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四仰八叉的倚在車廂裡,孫紹宗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下無聲的感慨著。

  然而柳湘蓮的難處,還有他幫襯著解決;他自己的難處,卻只能靠自己去扛。

  張安這案子,表面上就如同仇雲飛說的一樣,純屬是張安死要面子活受罪,孫紹宗幫不幫都是情分。

  可人情世故壓根就不是這麼論的!

  張安是孫紹宗的親衛,在整個南征隊伍當中,論親厚也是能排進前五名的。

  而軍中‘護短’的風氣自古有之,這要是眼睜睜看著他人頭落地,等南征的眾將返回京城,還不定要怎麼尋思這事兒呢。

  畢竟張安並非是酒後無德,而是為了報辱妻之仇。

  這千餘人大多都同他一樣,拋家舍業一走就是兩年,誰聽說這等糟心事兒,不感同身受、心有慼慼?

  要知道,這些人回京之後,至少也有十分之一要積功晉陞,而且還是遍佈京中四營的陞遷。

  眼下看來,這影響力未必有多大,但從長遠考究,卻足以奠定孫家在京營中的基本盤——而且向心力遠超孫紹祖那些舊部,更不用說孫紹宗在津門府佈置的閒棋了。

  這等屍山血海里拉扯出來的鐵桿,孫紹宗焉能讓它就此離心離德?

  所以張安這案子,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周旋、周旋!

  哪怕最後保不住他,也至少要做出個姿態來。

  當然,孫紹宗打心眼裡,也不想看他就此丟了性命。

  而眼下最緊迫的,就是先保住張安的性命,只要他不死,相信以孫紹宗的能力,遲早能查出張彪背後的秘密。

  然後,就輪到張安‘大義滅親’了。

  至於怎麼做到這一點,孫紹宗也已經考量了。

  等到十月初一走馬上任,他就去找大理寺右少卿李文善分說。

  這李文善在大理寺專管量刑寬嚴——只要認為地方官判決過輕或者過重,他便有權行文駁斥、甚至發回重審。

  只要李文善肯出面,以張安有功在身為名,要求大興縣從輕量刑,即便王謙不服,向刑部申請覆核,也至少能拖上一兩個月。

  根據于謙摸查的情況,這李文善素來是個好好先生,因此這事兒應該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若是李文善實在不肯幫忙,孫紹宗怕是也只能主動上奏朝廷,請皇帝和閣老們仲裁了。

  不過這樣一來,多少總會引起些非議,譬如‘居功自傲、罔顧倫常’之類的。

  唉~

  屆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越是往高了爬,需要顧忌的瓶瓶罐罐也就越多,哪還有事事周全的道理?

  “籲~!!!”

  正感慨之際,忽聽外面張成一聲暴喝,緊接著馬車驟停,連那褥子都往外出溜兒了半米。

  “怎麼回事?”

  孫紹宗急忙翻身坐起,撩開門簾向外觀望——誰知這門簾剛挑到一半,就聽的頭頂咄~的一聲悶響!

  抬頭望去,卻見一隻羽箭插在棚頂,兀自亂顫不已。

  遇到刺客了?!

  這是孫紹宗頭一個想法,不過很快他便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前面十餘人雁翅排開,接著雪地的反光,卻赫然都是些身高體健的女子!

  居中一名豔若桃李的女子,端坐在白馬背上,身披大氅、手握強弓,兩條緊致結實的長腿套在馬褲之中,卻不是北靜王妃衛氏還能是誰?

  特娘的!

  這瘋婆娘又搞什麼鬼?!

  頭一回見面,她就虛拉弓弦威脅自己,後來兩回也都是語帶威脅,現在可好,竟當街一箭射了過來!

  雖說是射在了車棚上,可萬一再矮上些許……

  孫紹宗越想越惱,猛地挑簾子下了馬車。

  “你給我聽仔細……”

  那衛氏見孫紹宗露面,立刻冷著臉嬌叱起來。

  然而她說到半截,卻發現孫紹宗下了馬車之後,片刻都沒有停留,便巨熊似的撲了過來!

  哪滿臉的殺氣與猙獰且不說,眉心處竟還張開了一隻血目!

  即便北靜王妃再是不讓鬚眉,想起這只血目背後的傳言,也不禁驟然失色。

  她慌忙撥轉馬頭,想要閃身避開孫紹宗的奔襲,卻哪裡還來得及?

  就只見孫紹宗在丈許遠的地方,便擎起一隻砂鍋大的拳頭,直照著衛氏的面孔搗了上來!

  這一拳烈烈帶風,莫說是砸個正著,便是被刮蹭一下,衛氏怕也要當場香消玉殞!

  這要是一般女子,怕是早唬的魂飛膽顫,只有閉目等死的份了。

  但衛氏到底是剛烈過人,眼見避無可避之下,乾脆銀牙一咬,反手將掌中硬弓迎向了孫紹宗面門,打算與他拚個兩敗俱傷!

  可孫紹宗早認出了她的身份,又怎會真個把堂堂王妃斃於掌下?

  因此這一拳看似虎虎生風,實則卻是虛晃一槍,眼見這女人不閃不避,只把一張硬弓兜頭砸過來。

  他立刻側身閃避,順勢把肩膀頂在了那匹白馬上。

  雖是中途變招,並沒能使上全力,卻撞得那白馬哀鳴數聲,踉蹌著橫移了幾步,噗通一聲倒在了雪地裡。

  再看那北靜王妃,卻早被孫紹宗趁機從馬上扯了下來,毫不憐香惜玉的摁進了雪裡!

  順勢一腳踩住王妃的脊背,孫紹宗大著舌頭喝罵道:“大……大膽賊人,竟敢當街行刺操……操廷命官!如今賊……賊首已被本官生擒,爾等……還……還不……嘔~!”

  雖說是北靜王妃先挑釁的,可人家畢竟是王親貴戚,這般加倍報復羞辱,少不得也要吃些掛落。

  因而孫紹宗才故意裝瘋賣傻。

  原本想要吐她一身,讓她噁心上十天半個月來著,無奈酒量和腸胃都太好了些,愣是干嘔不出東西來。

  沒奈何,孫紹宗只好悄悄往衛氏後頸吐了些口水。

  那衛氏只覺後頸黏黏膩膩的,只以為孫紹宗當真嘔在了自己身上,當下直噁心的寒毛倒豎,拼了命的掙扎喝罵。

  四下里的女子見狀,也都慌忙呵斥著,讓孫紹宗快快放開‘王妃’。

  “王……王妃?”

  孫紹宗故作狐疑的問道:“哪家王妃,會在半路截殺朝廷命官?”

  那些女子見似乎有門,便一疊聲的把北靜王妃的身份背景報了出來——什麼太后孫媳、皇帝兒媳的,總之是可勁兒的唬人。

  孫紹宗聽完之後,果然是面色大變,回頭喝罵道:“張成,你怎麼把馬車趕到王府來了?還不快快調頭!”

  等到張成調轉車頭,他這才放開了衛氏,蹬蹬蹬倒退幾步,順勢把那硬弓踢到了雪堆裡。

  “下官多……多吃了幾杯,竟擅闖王府驚動了娘娘,實在是罪……罪過、罪過!”

  說著,他幾步跳上馬車,催促道:“快走、快走,回咱們自家去!”

  “這該的狗賊!”

  北靜王妃羞怒欲狂的爬將起來,想要射死孫紹宗,卻一時找不著弓箭;想要上馬追殺,那坐騎偏偏倒地不起。

  眼瞧著那馬車狂奔而去,她也只能憤恨的一跺腳,喝罵道:“都傻愣著做什麼?還不速速隨我回府更衣!”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3
第636章 怯晴雯亂點鴛鴦譜

  馬車奔出老遠,孫紹宗探頭看後面並無追兵,才稍稍鬆了口氣——這借酒裝瘋的把戲,總不好短時間裡上演兩回。

  話說那長腿悍妞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她方才似乎要說些什麼的樣子,顯然是認準了自己來的——可自己這剛剛回京,應該沒有得罪過北靜王府吧?

  難道……

  還是因為當初衛若蘭的事兒?

  對了!

  這一說起來,自己回京小半個月了,還真就沒打聽過衛若蘭的消息。

  難道衛若蘭已經被判了死刑,所以這婆娘遷怒到自己頭上,認為是自己見死不救,才害得衛若蘭丟了性命?

  這真是不可理喻!

  雖說方才也沒吃啥虧,還把衛氏摁在地上反覆摩擦了幾遍,可看著車棚上那支利箭,孫紹宗心底還是老大的不痛快。

  等哪天這婆娘單獨落在自己手上,看自己不把她兩條長腿……

  一路發著狠到了家中。

  把趙仲基叫到跟前一打聽,這才曉得方才是想岔了。

  感情那衛若蘭直到如今,都還好端端的關在大理寺天牢,而且他那案子一直也沒斷出個是非曲直來。

  那北靜王妃鬧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麼?

  等等!

  孫紹宗腦中靈光一閃,暗道朝廷該不會是想讓自己審結此案吧?

  越想越覺得這猜測靠譜,大理寺左少卿本就是以清理積案弊案為主,順帶審理、協助審理重大案件,又或是涉及在京六品【地方五品】以上官員的刑事案件。

  衛若蘭的案子,正好就符合這三條件。

  久拖未決、案情重大、又是在京六品!

  嘖~

  真要是這樣,那北靜王妃可就太蠢了,這當口要想救衛若蘭活命,最不該得罪的人就是自己。

  她卻偏偏當街阻攔,意圖威脅……

  有這麼個混不吝的姐姐,也真不知是衛若蘭的幸運還是不幸。

  大致將前因後果疏離清楚,孫紹宗一邊琢磨著,衛若蘭的案子究竟該如何處置,一邊沿著長廊回到了自家小院。

  進了院子,就先瞧見一地雪人。

  有拄著枴杖的、有提著掃帚的、有打著燈籠的,居中一個半人多高的,卻是立馬橫刀的將軍模樣。

  這些多半是香菱的手筆。

  不得不說,她雖然啟蒙的晚了些,還真就是有些天分的,這二年非但吟詩作對大有長進,便連琴棋書畫也小有所成。

  這不,昨兒孫紹宗帶著孩子們堆雪人,她試著搭了把手,第二天就搞出個正兒八經的雪雕來。

  雖說比後世冰雪節的作品,在細節還差了老大一截,可還是博得了滿院上下的喝彩。

  嗯……

  今兒她那免戰牌也該撤了,索性就去嘉獎一番好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到了西廂門外,衝著裡面小聲呼喚:“晴雯、晴雯,快取了燈籠來。”

  卻聽裡面窸窸窣窣一陣響動,不多時房門左右一分,露出了晴雯巴掌大的瓜子臉。

  她約莫是已經睡下了,這急著出來也沒把衣裳穿好,只匆匆裹了件大氅,一舉燈籠便露出裡面月白色的褻衣。

  瞧那胸前清晰的輪廓,就知道這褻衣單薄的很。

  孫紹宗便接過了她手裡的燈籠,吩咐道:“你去裡面歇著吧,我自己照一照就成。”

  “這如何使得?”

  晴雯推辭了幾句,見孫紹宗已經自顧自的,拿著那燈籠從頭到尾的驅除寒邪,便也沒有繼續堅持,悄沒聲的回了屋裡。

  等到孫紹宗處置完了,進到客廳裡時,卻見她已經穿戴整齊的侯在了門前,不過這也是常理——主人家回來了,自然是值夜的丫鬟負責伺候洗漱、更衣。

  因而孫紹宗也沒太在意,推門進到了裡間,卻發現床上躺著一大一小母女兩個。

  晴雯跟進來解釋道:“大姐兒鬧著要瞧雪人,我和奶娘都哄不住,只得讓她睡在了這屋裡。”

  得~

  這下那一腔‘慰問品’,又發放不得了。

  有心去阮蓉屋裡,又想起她下午時,身體似乎有些不適——大約是陪兒子堆雪人的時候,不慎染了些風寒。

  而尤二姐更不用說了,那天搞的太激烈傷了大筋,到現在也還沒緩過勁來。

  至於大嫂哪裡……

  這也沒提前發個信號啥的,萬一去了撞見什麼婆子、丫鬟的,豈不現了原形?

  罷了。

  乾脆鳩佔鵲巢,就在女兒那屋裡歇一晚得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轉頭便去了北頭屋裡。

  誰知進去一瞧,卻見套被縟正鋪在在床上,顯然這裡早被晴雯給佔了。

  “老爺稍等片刻,我這就收拾了!”

  晴雯慌裡慌張的跟進來,正待把那褥子收拾起來,弄回自己值夜時常睡的軟塌上。

  誰知孫紹宗卻大馬金刀的往那被縟上一坐,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去打盆熱水來,我先燙一燙腳。”

  晴雯當即僵在了床前。

  打水洗腳什麼的,倒是早就做慣了的,可看孫紹宗這意思,莫不是……莫不是想讓自己暖床?

  有心直接拒絕,可又怕是自作多情,反而激的孫紹宗真個起了邪念。

  遲疑了半晌,她終究還是默不作聲的,捧著銅盆出了西廂房,準備等到孫紹宗提出無理要求時,再堅辭拒絕。

  只是……

  孫紹宗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賈寶玉,真要到了那時候,就算想要拒絕,又談何容易?

  晴雯就這般心不在焉的,到了東南角的小廚房裡,正準備兌了熱水,再一步緩似一步的挪回西廂。

  斜下里卻忽然閃出個人來,陪著小心堆笑道:“好晴雯,昨兒我跟你說的那事兒,你再琢磨琢磨好不?只要你肯借我些銀子周轉,我日後指定好生報答你。”

  晴雯被嚇了一跳,險些被開水燙著,再加上心裡正不上不下的忐忑,當下便忍不住發作起來:“我不是一早就說了麼?你若是用錢,我倒還能湊些出來,可若是那賈環要用,我這裡卻是一文也沒有!”

  雖說同賈寶玉已然斷了情絲,可當初賈環母子企圖害死寶玉,繼而取而代之的仇怨,晴雯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何況當初王夫人看她不順眼,也正是因為那幾日裡慌了手腳,忘了尊卑貴賤。

  似此種種,她又怎肯借錢給賈環,償還嫖資賭債?

  彩霞聽她說的決然,那嗓音頓時掛了哭腔,急道:“這次可不是耍的!那幾個債主都是殺人越貨的強盜,真要是逼急了,三爺……三爺這孤苦伶仃的,卻如何是好?!”

  她哭的淒惶,晴雯卻只是嗤之以鼻。

  孤苦伶仃?

  那賈探春不就是他親姐姐麼?

  再者,那些殺人越貨的強盜,莫不是硬逼著他借錢的?

  還不是那賈環不知死活,仗著榮國府的背景胡亂賒欠,這才惹了一堆麻煩。

  正想不再理會彩霞,直接端著銅盆出去,卻見彩霞緊趕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那小廚房門口,以頭搶地道:“好晴雯,你就高抬貴手,只當是救一救我!過後你讓我做什麼都成!”

  這一片痴心,卻偏偏錯予了歹人!

  似這般,還真不如隨便配個小廝……又或者,做個開臉丫鬟?!

  晴雯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將個櫻唇咬了幾咬,鄭重問道:“為了救那賈環,你當真什麼都願意做?”

  彩霞還以為她是心軟了,當下賭咒發誓,直說的百折不撓。

  “哪好。”

  晴雯順勢把那銅盆往她懷裡一塞,面色隱情不定的道:“我便給你指一條明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3
第637章 繚亂【上】

  晴雯所謂的‘明路’,便是李代桃僵之計——也就是由彩霞代替自己,主動去侍奉孫紹宗。

  只要二爺肯生受了她,區區三五十兩銀子又能算得什麼?

  當然,晴雯說的並沒有如此露骨,非但繞了幾個彎子,還存了一定的餘地。

  可即便是拐彎抹角的言語,依舊刺激的彩霞面赤如火,蹭一下子從地上跳將起來,將滿口銀牙咬的咯咯作響:“你……你明知我對三爺的情義,卻怎得還敢說出這等話來?!”

  短短兩句話,鼓囊囊的胸口便風箱似的起伏,那原本右衽的衣領,幾乎都漲成了丫字形。

  這也正是她兩年來,最顯著的體貌變化之一。

  然而被彩霞用怨憤的目光逼視著,晴雯卻只是默默的,將那銅盆接在手中,然後繞過彩霞,逕自走出了小廚房。

  這無聲的動作,卻彷彿又在彩霞心口澆下了一桶熱油!

  這兩年間,因為賈環她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與嘲諷。

  然而旁人的冷嘲熱諷也倒罷了,她原以為同樣苦戀著賈寶玉的晴雯,還是能夠理解自己一片痴心的。

  誰承想……

  越想越是憋悶惱恨,彩霞原本漲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陰狠。

  忽地,她伸手挑開門簾,大踏步的追了出去!

  卻說晴雯出了小廚房,那發洩的快意感漸漸消退,倒生出些後悔來,覺得不該因為賈環遷怒到彩霞頭上。

  只是她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便是自知行差蹈錯了,也斷不肯回頭。

  再者說,眼下晴雯也顧不得理會彩霞如何——那西廂房裡,還有道檻在等著她呢。

  罷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這般想著,晴雯便把心一橫,端著銅盆快步向西廂房行去。

  “晴雯!”

  偏就在此時,彩霞忽然大步流星的趕了上來,劈手奪過了那隻銅盆,決然道:“只要是為了三爺,我什麼都肯做!”

  說著,便逕自進了西廂房中。

  “你……”

  晴雯下意識的追了半步,見彩霞已經毅然決然的進了西廂房,便又呆愣愣的怔在了當場。

  此時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為了寶玉,自己能像彩霞這般豁出去麼?

  答案似乎……

  並不是很篤定。

  不提晴雯在外面如何糾結。

  卻說彩霞端著那銅盆到了裡間門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挑簾子垂首鑽了進去。

  偷偷抬眼一掃,見孫紹宗正坐在床上,翻看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詩集,彩霞便悄沒聲的到了近前,把那銅盆穩穩的放在了腳塌上。

  孫紹宗雖聽到了些動靜,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把兩條腿舒展開來,搭在了腳塌的邊緣。

  彩霞原本打算放下銅盆,便按照心中計議行事。

  可眼見孫紹宗如此心不在焉,甚至都沒發現來的不是晴雯,一時便也尋不著機會開口。

  沒奈何,她只得俯下身子,將孫紹宗腳上的鞋襪一一褪去,然後又將那兩隻大腳,小心翼翼的浸進了銅盆之中。

  雖說在灶上待了兩年,但伺候人的手藝早已深深刻進了骨子裡,初時還有些生疏,很快便輕車熟路起來。

  甚至下意識的,使出了當初在榮國府時,專為王夫人學的足底推拿。

  “嘶~”

  這下孫紹宗終於瞧不進那詩集了,倒吸了一口涼氣,讚道:“你這手藝倒還真是……咦?”

  贊到一半,他這才發現身前賣力搓揉的丫鬟,並非是晴雯,而是身量大變的彩霞。

  孫紹宗不由皺眉道:“怎得是你?晴雯呢?”

  “她……”

  彩霞抬頭與孫紹宗對了一眼,隨即又慌張的垂下頭去,支吾道:“她……她方才崴了腳,怕爺等的……等的不耐,就央了我來伺候著。”

  那躲躲閃閃的樣子,任誰看了也要覺得內中必有蹊蹺。

  再想想晴雯離開時,那惶急窘迫的模樣,孫紹宗不覺冷笑起來:“崴了腳?她崴的是哪只腳?”

  “是……是……是……”

  彩霞低頭連道了幾聲‘是’,卻是一聲比一聲孱弱。

  忽地,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的哭訴道:“奴婢不敢欺瞞老爺,實是晴雯怕老爺讓她暖床,便逼奴婢過來頂替!”

  這話九真一假,因而便連孫紹宗也未曾起疑,心下更是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其實他方才原本並沒多想,只是瞧晴雯慌張的要收拾鋪蓋,才起意要戲弄她一下——當然,晴雯如果主動投懷送抱,他肯定也不會拒絕。

  本來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可晴雯使出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卻讓孫紹宗心下老大的不痛快——老爺要誰伺候,豈有丫鬟自作主張的道理?

  帶著滿腦子的封建糟粕思想,孫紹宗又冷笑道:“你倒說說,她究竟是怎麼逼迫你的?”

  “她……奴婢急著要用銀子,她便憑此要挾奴婢!”

  彩霞說到這裡,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孫紹宗的臉色,這才又繼續道:“她這兩年雖同寶二爺斷了往來,心下卻還是唸唸不忘寶二爺的風流才情,方才甚至還在奴婢面前口不擇言,說是……說是……”

  “說是什麼?”

  “說是寧死,也不肯依從粗鄙武夫!”

  聽到這裡,孫紹宗眉毛一立,緊接著卻又在心底冷笑起來。

  前面那番說辭,幾乎都讓他篤信不疑。

  但這最後一句畫蛇添足,卻是露出了不盡不實之處。

  晴雯雖是個尖酸刻薄的,卻並不是個傻子,如何會當著彩霞的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辭?

  更何況最近自己剛幫她安置了兄嫂,怎麼說也該留有幾分情面……

  因而孫紹宗當即便沉聲道:“你去喊了她來當面對質,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話說!”

  “這……”

  彩霞一聽當面對質四字,不覺便有些心虛,於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老爺,這話並無旁人聽見,她……她未必肯認。”

  “她不認又如何?”

  孫紹宗嗤鼻道:“便是殺人越貨的狂徒,在我面前也瞞哄不過,何況是區區兩個丫鬟?”

  彩霞這才猛然間記起,孫紹宗是以什麼聞名京城的,心下惶恐之餘,又聽他點明是要審‘兩個丫鬟’,心下便更是慌了。

  但眼下再要退縮,也早已經遲了。

  故而她也只得顫巍巍起身,踉蹌著到了外面。

  眼瞧晴雯站在門前,臉上滿是恍惚與失落,全不似平日裡的精明模樣,彩霞這才稍稍安心。

  其實自己說的也不全是假話,只不過是把晴雯沒有明言的心聲,直接說了出來!

  如此自我安慰著,彩霞方揚聲道:“晴雯,二爺喊你進去回話!”

  晴雯驟然一個激靈,終於自糾結中掙脫開來,待要詢問究竟時,卻見彩霞早已轉身回了裡間。

  她只以為孫紹宗是不滿意彩霞,便將銀牙一咬,快步跟了進去,打算堅辭拒絕孫紹宗的齷齪要求。

  誰知到了屋裡,就見彩霞逕自往孫紹宗面前一跪,低頭耷腦的再沒有半句言語。

  晴雯便有些摸不著深淺,遲疑著往前湊了兩步,躬身道:“老爺喊我進來,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也沒別的。”

  孫紹宗胡亂用毛巾把腳裹乾淨了,一隻腳踩在床上,淡然的問了句:“方才聽彩霞說,你寧死也不肯依從粗鄙武夫,我就想打聽打聽,你究竟是出自那家書香名門?竟這般的身驕肉貴!”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4
第638章 繚亂【下】

  “你究竟是出自哪家書香名門,竟這般的身驕肉貴?!”

  晴雯原本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孫紹宗身上,驟然聽得這話,卻是駭然的望向了彩霞。

  她是說什麼也沒想到,彩霞先是堅辭拒絕,後又突然追上來改口,目的竟是要在孫紹宗面前搆陷自己!

  而且還是往死裡坑害她!

  事實上,晴雯這也是被彩霞近兩年來,逆來順受的樣子給矇蔽了,全然忘了當初在榮國府時,對方也曾擔任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論位分還在自己之上。

  但凡能在大宅門裡,做到這等位置的,又怎會是唯唯諾諾之輩?

  震驚的凝視了彩霞半晌,見她依舊垂首跪在地上,絲毫沒有要插嘴分說些什麼的意思。

  晴雯這才轉回頭,鄭重的道了個萬福:“老爺明鑑,我家兄嫂多承老爺的援手,奴婢便是再狼心狗肺,也說不出這等狂悖無禮的胡話!”

  這和孫紹宗想的差不多,但他卻並未發話,只是把視線轉移到了落在了彩霞身上。

  那猶如實質的凝視,彷彿山嶽般壓在彩霞肩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事到如今,又豈有退縮之理?

  因而她終究還是鼓起勇氣,硬著頭皮抗辯道:“老爺!她若是沒存了這等心思,又怎會讓奴婢過來頂替?”

  這話卻是戳中了晴雯的軟肋,她固然沒有嫌棄孫紹宗是粗鄙武夫的意思,卻也沒想過,要把身子託付給對方——當初哀莫大於心死時的衝動,實在並非出自本意。

  如今彩霞把兩樁事兒綁在一處說,倒真讓她難以自辯了。

  不過如今這行事,再難也得說些什麼,否則豈不是默認了,瞧不起孫紹宗的事實?

  要知道這話一旦坐實了,便是香菱怕也不會保她!

  “我只是……”

  晴雯將半片櫻唇咬的發白,這才硬梆梆的擠出一句:“我只是不想稀里糊塗的丟了清白,又怎會小覷老爺這般的英雄豪傑?”

  “清白?”

  但這話卻又讓彩霞抓住了毛病,就聽她嗤鼻道:“這話若是鴛鴦說的,我倒還信的過——可這府裡上下,外加榮寧二府,誰不曉得你是因為狐媚惑主,才被趕出了榮國府?”

  說著,彩霞仰起頭,咄咄逼人的追問:“對著寶二爺主動投懷送抱,到了咱們老爺這兒,卻連伺候著洗個腳都想著避諱,這若不是瞧不起老爺,還能是怎得?”

  “你!”

  被王夫人以嫵媚惑主的由頭,從賈寶玉身邊趕走,可說是晴雯心中最大的傷疤,此時被彩霞當面揭開,一時只氣的嬌軀亂顫,連句整話都難以吐出。

  將幾根青蔥玉指,深深嵌入掌心,她這才稍稍緩解了心頭的氣悶,一字一句的道:“我的清白天地可證!又豈是憑你幾句污言穢語能夠抹黑的?!”

  卻說彩霞初時,還怕孫紹宗會偏袒晴雯,如今見他一言不發,任由自己穩穩佔據了主動,心下便忍不住活動起來。

  因琢磨著,晴雯原本就是為避免侍寢,才試圖用財帛引誘自己,行那李代桃僵之事,便以為猜透了孫紹宗的心意。

  暗自琢磨著,若能順遂了孫紹宗的心意,壞了晴雯的身子,對自己而言倒也是兩全其美——既能報復晴雯,又能順勢解套。

  於是她立刻反駁道:“這天地何辜?平白被你拿來作踐!你要真還有什麼清白,也用不著天地為證,只需請老爺一試便知!”

  “你……”

  這等言論,當下便急的晴雯目眥欲裂,跺腳道:“這等無恥的話,你……”

  “好了!”

  這時孫紹宗終於開口了,冷著臉道:“我也懶得查問,你們兩個究竟誰在說謊——不過你私自讓幫廚賤婢,頂替自己過來伺候,總不會有假吧?”

  “看在你曾伺候過寶兄弟的份上,我自任對你也是多有照拂,不曾想仍是如此離心離德。”

  “也罷,我這府裡想是容不下你,你收拾收拾行李,明兒便攜了身契另謀高就去吧!”

  前面說過,孫紹宗原本就對晴雯鬧這一出,頗有些心懷不滿。

  而方才聽彩霞裡外裡,竟是要逼晴雯獻身自證,他心下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期許。

  可眼見得晴雯疾言厲色,那期許自然也便都轉為了失望。

  這不滿與失望統合在一處,他也便徹底失了興趣與耐心,索性直接把晴雯打發出去拉倒。

  說到底,眼下這思維方式,早不是剛穿越過來那會兒了,對區區一個丫鬟,他哪耐煩用什麼小意慇勤?

  但這話對晴雯而言,卻不啻於一道驚雷!

  這年頭被主人趕出去的奴婢,一般都默認是德行有虧——而連續被趕走兩次的,基本就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了!

  更何況她那兄嫂,也是托孫紹宗的福,才剛找到了維持生計的營生,這要是自己再被趕出去,一家人怕是立刻便要朝不保夕了!

  “我、我……”

  想到這裡,她顫巍巍的張開了櫻唇,然而卻終究沒能說出半句軟話——想當年被趕出榮國府的時候,她尚且硬挺著沒向王夫人低頭,如今又怎肯改了桀驁不馴的脾氣?

  最後她一咬銀牙,便待真個去收拾行裝。

  好在彩霞見此情景,只當孫紹宗是欲擒故縱,因而忙在一旁道:“你可千萬想清楚了,原本你在榮國府就壞了名聲,如今若再被趕出府去,哪家還敢用你?再搭上你那嫂子也是出名的刻薄荒唐,一個鬧不好淪落風塵都是輕的!”

  頓了頓,她又故意惡形惡狀的冷笑道:“屆時你若真有什麼清白,倒也還能多賣些銀子!”

  晴雯剛邁開腳步,就又被這番話釘在了地上。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思及自家嫂子的心性,彩霞這番恫嚇,卻極有可能會噩夢成真!

  正心下惶惶,半邊柔荑便被人捏在了掌中。

  晴雯嬌軀一抖,待要拚命掙開時,卻發現身邊站的並非孫紹宗,而是悄然起身的彩霞。

  於是心下忍不住就有些遲疑。

  也就是這一猶豫的功夫,彩霞便硬拉著她到了孫紹宗面前,摁坐在了床上。

  彩霞倒退了半步,福了一福道:“老爺,她究竟是為了清白,還是嫌棄您,您一驗便知究竟——奴婢先不打擾……啊!”

  未曾把話說完,孫紹宗卻是一把將她扯進了懷裡,嘿然冷笑道:“她若真是清白之軀,那‘粗鄙武夫’豈不便是出自你口?索性你也留下來,等我驗看分明再做處置!”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4
第639章 日、常

  柳陰庭院佔風光,呢喃清晝長。

  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飄飏,輕盈體態狂。

  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將歸畫梁。

  ——宋·曾覿

  一夜難言。

  拂曉天光大亮,孫紹宗披著件貂頦滿襟暖襖,坐在床沿上直揉太陽穴。

  到底還是多喝了幾杯,否則也不至在這屋裡放浪形骸。

  他倒並不是後悔,昨晚上收用了晴雯、彩霞——區區兩個丫鬟而已,睡便睡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主要是地方不合適!

  自家閨女屋裡,怎麼也該避諱些的。

  好在女兒年紀尚小,也還不到記事的時候,待會兒讓人把床換了,再拿香料熏一熏也就是了。

  嗯……

  香料這東西還是不要亂用了,如今也沒什麼環保標準,小孩家家的,萬一過敏了可如何是好?

  還是先空置上兩天,等那些味道自然揮發掉,再讓她回這屋睡吧。

  打定主意之後,孫紹宗回頭掃了一眼床上,見二女依舊雙目緊閉,假到不能再假的裝睡,便乾脆不去理會她們,逕自穿戴整齊到了外間。

  剛跨過門檻,迎面就撞見了,正在探頭探腦的小丫鬟蕊兒。

  眼見孫紹宗從裡面出來,蕊兒立刻垂下頭撥弄著掃帚,想要假裝是在打掃的樣子。

  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忙順勢躬身道:“奴婢見過二爺。”

  孫紹宗也懶得同她計較什麼,直接吩咐道:“等你們姨娘起了,告訴她先別讓囡囡去那屋裡,等我找人清理乾淨了再說。”

  頓了頓,又補充道:“晴雯就不必說了,這幾日你先替她擔待著,有什麼不湊手的,到外面喊了婆子幫忙——小廚房那邊兒,你也去交代一聲,先替彩霞請幾日假。”

  蕊兒滿口應了,又如同向日葵似的,目送孫紹宗出了西廂。

  等回頭再望向裡間,哪一臉的探究與新奇,便化作了止不住的豔羨。

  …………

  “晴雯……替她擔待些……喊了婆子……小廚房……請幾日假……”

  外間的聲音斷斷續續,偏又被晴雯聽了個真切,一時間直讓她心下五味雜陳,那未曾乾涸的眼眶裡,不知不覺便又噙滿了淚水。

  這十餘年的記憶,走馬燈似的腦海裡繚亂著,一忽兒是寶玉、襲人,一忽兒是香菱、蕊兒,時不時的還會冒出王夫人哪張慈眉善目,卻又讓人可憎的嘴臉。

  便在此時,一個低沉暗啞的嗓音,忽然傳入了她耳中:

  “這下你可滿意了?!”

  晴雯睜開眼睛側頭望去,就見彩霞正怨毒的盯著自己,呼吸起伏處,儘是些紅腫指痕。

  若換成昨日,晴雯少不得要與她爭執一場,但如今麼……

  晴雯卻委實不想再同她理論什麼。

  忍著股間的痛楚,緩緩的坐直了身子,撿那尚算整齊的衣裳穿戴起來,扶著床柱勉力起身。

  等身子稍稍適應了,她便準備向外行去。

  只是剛顫巍巍的邁開雙腿,晴雯忽又停了下來。

  遲疑愣怔了半晌,轉身走到了櫥櫃旁,從簸箕裡取了剪刀,回到床前撩開被縟,將屬於自己的那片落紅,小心翼翼的從褥子上絞了下來。

  “哼!”

  彩霞見她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樣,卻是越發恨的牙癢癢,冷哼一聲,猛地坐直了身子,齜牙咧嘴的嘲諷著:“連個正兒八經的姨娘都未必能輪的上,這東西你還想留給誰看?難不成是要送給寶二爺的?!”

  聽到‘寶二爺’三字,晴雯終於有了反應。

  就見她微微搖了搖頭,苦笑道:“兩年前他都留不住我,現如今又能怎得?便是當面見著了,怕也要滿口恭喜我得了好歸宿。”

  說著,便一步步向門外挪去。

  不過到了門前,她卻再一次停了下來,猶豫著轉回頭告誡道:“你最好也收斂些,別再被過去的執念迷了心竅——須知二爺眼裡可容不得沙子。”

  彩霞正待反唇相譏,她卻早頭也不回的去了。

  不提彩霞在屋裡如何,卻說晴雯到了外間,不見方才說話的蕊兒,反倒是香菱正捧著杯熱茶,在桌前呆愣愣的尋思著什麼。

  “呀!”

  眼見晴雯從裡面出來,香菱急忙起身過來攙扶,將晴雯讓坐在上首,這才埋怨道:“你既然起來了,怎得也不言語一聲?昨兒鬧騰了半宿,我還以為你要到中午才會露頭呢!”

  說著,又湊到晴雯耳邊道:“我讓蕊兒去討藥膏了,過會兒我親自幫你敷上,也免得受罪……”

  晴雯原本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此時聽她一如往常的絮叨著,心下不覺便生出些暖意與羞臊。

  正待道一聲‘謝’,忽又聽香菱道:“等上午我尋著機會,向老爺打聽打聽,看他要怎麼安置你……”

  “千萬不要!”

  晴雯忙把手搖的撥浪鼓一般,香菱所謂的安置,顯然指的是‘抬舉成姨娘’,可這事兒哪有她想的那般簡單?

  因見香菱依舊懵懂的模樣,她只得無奈的解釋道:“二爺如今還沒成親,就已經納了三房妾侍,又生下了庶長子——這本就已經不利姻緣,眼下卻怎好再往上添?”

  這一番話說完,卻見香菱先是恍然,繼而又捂嘴竊笑起來。

  晴雯被她笑得莫名,忍不住追問究竟,才聽她掩嘴道:“原本還怕你想不通,如今聽你替二爺想的這般周道,倒是我杞人憂天了呢。”

  晴雯大囧,有心去搔香菱的癢,卻又覺得此時實在不該如此歡脫,最後賭氣抓起她那半杯茶水,一仰頭灌了下去。

  喝完了這茶水,她心下的鬱結彷彿也衝下去不少,反倒透出寫釋然來。

  說到底,她也已經離開榮國府兩年了,同賈寶玉也早就斷了聯繫,自不會再想當初那般尋死覓活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不提孫家後院如何,卻說北靜王妃一早上起來,回想起昨夜的遭遇,便覺渾身不舒坦。

  於是乾脆又命人燒了洗澡水,打算再好生搓洗一番。

  誰知剛把浴桶準備好,就聽的外面砰砰砰有人砸門,使人一問,卻不是北靜王水溶還能是誰?

  既然是水溶鬧著要進來,丫鬟婆子們自然不甘阻攔。

  於是忙分出一人上前下了門閂。

  哐當~

  還不等把門打開,那水溶便不耐煩的闖了進來,揮退了屋裡的婆子丫鬟,沉聲質問道:“聽說你昨夜帶人出去,攔路射了那孫紹宗一箭?這可是真的?!”

  衛氏恍若未聞一般,背轉過身,把剛剛解開的扣子、腰帶,一一打理整齊了,這才轉回頭淡然的反問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怎麼這般糊塗?!”

  眼見她如此態度,水溶更是惱怒不已,跺腳道:“現如今我是什麼處境,你也不是不曉得!眼下最緊要的就是交好太子,免得日後被牛家牽連——可你倒好,偏要三番兩次的去招惹那孫紹宗!”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這孫的一句話,太子愣是把最親近的內侍都杖斃了!這姓孫若是因此懷恨在心,日後咱們可如何是好?!”

  一邊說著,他便急驚風似的在屋裡亂轉。

  短短兩年時間,原本風華正茂的水溶,竟隱隱生出些暮氣來,足見他肩頭、心底的壓力之重。

  但衛士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近年來這夫妻二人多有隔閡,水溶只以為妻子是在惱恨,自己沒能保下小舅子。

  殊不知衛氏雖不是個功於心計的,卻也隱隱覺察出,丈夫在弟弟的案子裡,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此時聽他話裡話外,都是在為‘前途’考量,絲毫沒有念及蒙受不白之冤,在牢裡苦熬了兩年的衛若蘭;更沒理會自己昨晚上,被那孫紹宗羞辱的事情。

  衛士心下只覺惱恨不已,卻哪會有什麼感同身受?

  被丈夫煩的緊了,她便冷笑道:“我不過是想問問二弟的事情罷了,再說他又未曾吃虧,真要懷恨在心,也該是我惱恨他才對!”

  “嗐!真要是為了二弟的事兒,那你就更不該得罪他!”

  水溶直惱的跺腳,暗悔當初怎得選了她做王妃——琴棋書畫文武雙全是不假,可這情商也忒低了!

  衛氏卻仍舊不以為然,反冷笑道:“得罪他又如何?左右依著你們說的,這案子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衛若蘭的案子,這兩年裡也不是沒審過,可每次三司會審,都是掰扯個沒完沒了。

  一開始衛氏還積極奔走,儘量替衛若蘭轉圜周旋。

  可久而久之,她便發現就算有人暗中許諾了什麼,在堂上依舊沒什麼用處。

  反之,就算有人揚言要重懲衛若蘭,最後也是落個不了了之。

  後來水溶和衛如松便斷言,這肯定是的了皇帝的授意,目的是讓兩家繼續爭鬥。

  所以在聽說孫紹宗也會參與此案時,她便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毫無顧忌的想要出上一口惡氣。

  “你知道什麼?!”

  見她依舊死不認賬,水溶愈發的狂躁起來,揮舞著手臂憤憤道:“這回可不是三司會審,依著朝廷的意思,案子就交給他一人獨斷了!”

  “什麼?!”

  這下衛氏可真是吃了一驚,猛然間跳將起來,與水溶對視了半晌,見他並沒有要改口的意思,兩隻長腿忽又一軟,緩緩的癱坐回了床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4
第640章 走馬上任【上】

  因失了清白,從而自證清白的晴雯,暫時獲得月例銀子上漲一兩五錢的‘補償’,從而超過石榴、芙蓉,成了府裡待遇僅次於鴛鴦的大丫鬟。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超過,暗地裡阮蓉已經補齊了這差距,也免得石榴、芙蓉因拼臉失敗而心生怨念。

  至於被證有罪,繼而失了清白的彩霞,則是再一次被貶為了雜役——她似乎頗有些怨念,若繼續留在小廚房誰能安心?

  總之,這等在豪門大戶裡習以為常的事情,並未在孫府掀起什麼波瀾,受關注的程度,甚至遠不如孫紹宗即將走馬上任的消息。

  十月初一,陰。

  “咕嚕、咕嚕……噗!”

  孫紹宗吐掉滿口的白沫,將牙膏往旁邊一杵,立刻有小丫鬟雙手接過,拿到一旁仔細清洗。

  芙蓉適時的遞上了茶水,他接在手中仰頭灌進小半杯,咕嚕嚕含弄了片刻,又噗的一聲噴出老遠。

  如是再三,孫紹宗才把茶杯還給芙蓉,又從另外一個小丫鬟舉著的托盤裡,取了毛巾一面淨手潔面,一面問道:“最近咱們府裡換牙粉了?”

  “剛換的。”

  芙蓉忙道:“說是智順齋新出的方子,宮裡的貴人們用了都說好,咱家也就跟著換了。”

  “換回原來的吧。”

  孫紹宗把毛巾往托盤了一丟,頭也不回的吩咐著:“這精鹽磨的太細了,又不知混了什麼玩意兒,刷起來有些粘牙。”

  進到堂屋裡,眼見幾個女人還在拿玉珮和官服做比對,不由無語道:“昨兒不是都已經定下了麼,這又翻騰它作甚?”

  “昨兒是昨兒!”

  阮蓉把三塊玉珮並排捧在手裡,先比對了形狀,又貼在大紅官袍上比對顏色,嘴裡脆聲道:“今兒不是陰天了麼,昨兒選的那塊就顯得不夠透亮。”

  這妥妥是閒的!

  孫紹宗無語,逕自往主位上坐了。

  阮蓉忙裡偷閒,先吩咐石榴去小廚房傳菜,又同香菱、尤二姐計議了幾句,最後嫌簾子太厚不透光,乾脆讓兩女捧了那官袍,一起到外面掃量比對。

  直到飯菜差不多上齊了,三女才自外面回來,在桌前各自落座。

  “瞧你們這興師動眾的。”

  孫紹宗無奈道:“爺是去做官兒,又不是去象姑館兼差,誰還敢湊近了細瞧是怎得?”

  阮蓉聽的撲哧一樂,掩嘴道:“爺要真去象姑館兼差,那生意一準兒差不了。”

  說著,揶揄的望向尤二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尤二姐卻哪敢接這等話頭?

  先嬉笑兩聲以對,然後順勢替阮蓉分辨道:“爺畢竟是頭一天走馬上任,姐姐也是想儘量準備的穩妥些。”

  “我看這就是閒的。”

  從犀角筷枕上抄起象牙箸,孫紹宗先撿那時下少有的綠葉菜,夾了一筷子放在阮蓉盤子裡:“一半天的,去瞧瞧你那乾妹妹,要不就去賞賞楓葉秋菊什麼的——也順便讓孩子疏一疏筋骨。”

  前面倒還罷了,後面那話卻是讓阮蓉一撇嘴,連道那小兔崽子成日皮的不行,哪裡還需要活動什麼筋骨?

  說著,她第二個抄起筷子,香菱、尤二姐這才也跟著動作起來。

  因今兒蒸煮了幾十隻秋蟹,旁邊又備下七八個丫鬟,各自捧著金針銀剪竹鑷子,施展開‘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的手段,往那殼裡拚命的搜刮。

  一家人正這般大快朵頤著,就聽外面婆子來報,說是東四牌樓的柳公子到了,如今正在前面客廳候著。

  柳湘蓮來了?

  雖說已經商量好,要讓他給自己當師爺來著,可也沒說讓他一大早趕過來陪著去赴任。

  以他一貫懶散的性子,能有這份自覺,看來倒還真是走心了。

  問清楚柳湘蓮是吃了飯才來的,孫紹宗便讓婆子回去傳話,讓柳湘蓮暫時先在前廳候著——雖說是通家之好,可這小子的顏值太有殺傷性,還是儘量別往後院招惹了。

  這拿筷子當勺子使,又緊填補了幾口,就聽裡間兒子嘰嘰喳喳的鬧騰起來。

  孫紹宗忙起身換好官袍,往前面去尋柳湘蓮——真要讓兒子纏上,什麼時候能走可就不一定了。

  一路大袖翩翩的到了前廳,就見柳湘蓮一改往日作風,把那緊口的英雄氅換成了文士長衫,瞧上去……倒越發的雌雄難辨了。

  嘖~

  請這麼個師爺在身邊,不會有人因此誤解自己的性取向吧?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卻也不好明說些什麼,畢竟男生女態乃是柳湘蓮的逆鱗——再說這都是爹媽給的,又不是後世那等換頭怪。

  “二哥。”

  柳湘蓮起身之後,卻不急著行禮,而是從桌上托起個小盒子,雙手奉上道:“這束修也忒過了,我……”

  “有什麼過不過的!”

  孫紹宗把手一甩,沒好氣的道:“若不是前天晚上我派人送你,還不曉得你小子竟把鋪子給賣了——我那弟妹也是的,家中常來常往,竟也不透半點口風。”

  柳湘蓮臉上一紅,更顯得膚如凝脂面如冠玉,口中吶吶道:“我原是想收收心,把鋪子管起來,誰知反賠了一大筆銀子……”

  這就是眼高手低的典型案例。

  原本柳家那鋪子經營了二十幾年,雖說生意有起有落,可好歹一直有個進項,如今倒好,柳湘蓮主動接手不到一年,直接把鋪子賠了個抵掉。

  如今柳湘蓮夫婦純屬是寅吃卯糧,而這也是他急著要找份工的最大原因——只是這小子羞於啟齒罷了。

  孫紹宗攤手道:“我原本是想把鋪子買回來,重新掛在你名下的,後來一掃聽,竟是被忠順王府買了去——你也曉得,我當年與王爺起了隔閡,這鋪子旁人贖的,我卻是贖不得。”

  說著,將那盒子往柳湘蓮懷裡一推,道:“這百十兩金子,你拿去另置備間鋪子,或者買個莊子什麼的——記得請人代管,免得又被你攪黃了。”

  “二哥……”

  柳湘蓮又是感動又是羞慚,待要再分說幾句,孫紹宗卻早轉過身,招呼著他直奔馬廄而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