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8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9
第621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

  目送孫紹宗出了院門,王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轉身回到屋內,逕自往那羅漢床上首坐了,又抿了幾口茶定了定心神,她這才揚聲道:“人都走了,還躲在裡面做什麼?”

  話音剛落,便從裡間走出個人來,那一席華美的仿唐款宮裙,裹著個雍容丰韻的身子,卻不是薛姨媽還能是誰?

  也難怪王夫人方才,一聽孫紹宗質疑婚配‘人選’,便突然疾言厲色起來——若是讓薛姨媽曉得,最初提出的人選是自家女兒,指不定還要鬧出什麼事端來。

  這薛姨媽自裡間出來,往那羅漢床下首坐定,掃量著姐姐欲言又止半晌,最終卻是長嘆了一聲:“說起來,這林丫頭也是怪可憐的。”

  “怎得?”

  王夫人把茶杯往炕桌上一頓,頗有些不滿的道:“我為寶丫頭操碎了心,你這反倒憐貧惜弱上了?罷罷罷,是我多管閒事……”

  “姐姐莫惱!”

  薛姨媽見姐姐惱了,忙連聲道著不是,唯恐王夫人就此撒手不管。

  她方才憐惜林黛玉,雖也是出自真心實意,可別人家的孩子即便再怎麼可憐,又如何及得上自家女兒重要?

  將那好話說了一籮筐,好容易王夫人消了氣,便又到了每日上午禮佛的時間。

  雖說王夫人極力邀約,但薛姨媽還是婉拒了同她一起誦經的邀請,引著丫鬟離了前院,逕自往薛寶釵的蘅蕪院趕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從王夫人院裡出來,還沒趕到前廳,便同賈寶玉撞了個正著。

  被逼著分說了幾句,那賈寶玉也便沒往心裡去,只把孫紹宗請回了前廳之中,這才細問他的來意。

  孫紹宗自不好明說,是專程來尋平兒打探消息的,便推說因昨兒得了差事,天不亮便出門回訪親友,不曾想倒趕上了一場風雪。

  寶玉一聽這話,卻是哈哈大笑:“看來老天爺也是想讓二哥,在我們府裡多留些時辰的!”

  說著,便央孫紹宗把那‘一劍定湖廣’的故事,再從頭講上一遭。

  他那日去了孫家,還未曾聽個真切,便被薛蟠帶去的好酒灌了個人事不省,眼下待著補救的機會,自然不肯再錯過。

  孫紹宗被他纏的緊了,又琢磨著在榮國府待久了,平兒自會想法子找上門來,便裝作勉為其難的應了下來。

  誰知還沒開始講呢,賈寶玉又起了幺蛾子,說是這難得好機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索性便去大觀園裡,讓姐妹們也都聽上一聽。

  即便兩家是姻親,這也略有些唐突了。

  但賈寶玉興致起來,卻哪管這些繁文縟節?

  直扯著孫紹宗往那大觀園裡闖。

  孫紹宗推脫了幾句,見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也便只得順水推舟的從了——左右這府裡的鶯鶯燕燕,乃至新來的薛寶琴、邢岫煙、李玟、李琦等人,與他也都不陌生。

  當然,最主要的是闊別兩年之久,他心下難免有些好奇,那薛寶釵、林黛玉等人的相貌、身段,可曾有什麼變化——萬一有那個長歪了,也就用不糾結什麼了!

  抱著這等不可告人的心思,一路隨著賈寶玉趕到了稻香村附近,孫紹宗卻又後悔起來。

  李紈和他可是有私情的,這驟然間久別重逢,萬一露出什麼馬腳可如何得了?

  若早知道是要來稻香村,他是說什麼也要嚴詞拒絕的——可誰又能想到,賈寶玉會把外男帶去寡嫂家中?

  這不靠譜的!

  “咳!”

  孫紹宗清了清嗓子,正待說些男女大防的說辭,那稻香村裡忽然飛奔出一條身影,欣喜的道:“果然是孫教習到了!”

  說著,又小大人似的躬身行李:“賈蘭見過教習。”

  兩年沒見,這賈蘭倒是竄起來不少,瞧著也不似當初那般消瘦了,顯見一直沒聽過鍛鍊筋骨。

  孫紹宗素來喜他乖巧,因著李紈那一層關係,無形間又多了些親近,於是伸手在他頭上撫弄著,笑道:“蘭哥兒倒真是長大了,瞧著比你家二叔還要穩重些。”

  賈蘭卻一本正經的道:“二叔如今已經有了功名在身,如何是蘭兒能比的。”

  “哈哈……”

  賈寶玉忍不住笑了兩聲,又問賈蘭道:“姑姑們可都到了?”

  “姑姑們已經到了大半。”

  賈蘭說著,又向孫紹宗道:“母親聽說教習被二叔硬拉了來,因實在有些不便,已然主動避到了裡間,只吩咐我好生招待教習。”

  孫紹宗心下這才踏實了些,隨著這叔侄兩個,一起進到了院子裡。

  剛跨過門檻,卻見那迴廊下早站了一群鶯鶯燕燕,當先一個生的雍容端莊,淺淺一笑便似春風拂面,引人親近卻又不敢褻瀆。

  單論氣質竟與太子妃有些相似,只是身段要更加高挑豐腴些,雖是裹著蓮青斗紋的鶴氅,被那烈烈寒風一吹,仍是勾勒的曲線畢露。

  這女子自是薛寶釵無疑。

  要說這等容顏氣質,擱在別處妥妥是鶴立雞群。

  但她身邊的林黛玉,雖在身段上遜色不少,偏那眉眼五官卻猶有過之,更兼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奪魂攝魄似的惹人生憐,與她竟是春蘭秋菊各有勝場。

  這還不算,兩人身後的薛寶琴,氣質容顏亦不遜色分毫,身上的斗篷更不知是什麼做的,遠遠瞧上去,竟似孔雀開屏一般閃爍著流光溢彩,為她又添了幾分顏色。

  再後面的史湘雲,雖前面三人少了些風流,卻是一身男兒裝扮,英氣中雜了幾分嬌媚,亦是別有一番氣象。

  餘者稍減一等,卻也都是難得的女兒家。

  一時間只瞧的孫紹宗錯不過眼來,待得眾女齊聲見禮,‘孫二哥’‘孫家哥哥’的喚將起來,便連骨頭的酥了幾根。

  這心下的糾結,卻也因此多了幾分。

  他這裡還有些放不開手腳,賈寶玉卻早大踏步趕了過去,笑道:“單只詠雪,實在顯得單調了些,我便自作主張帶了些英雄氣來——今兒若是誰做的詩,能將這風雪同孫大哥的英雄氣結合在一處,才算是獨佔鰲頭!”

  史湘雲聞言,頭一個便拍手笑道:“這倒是有趣的緊,單是詠雪且還罷了,若說是英雄氣,我自認卻不會輸了哪個。”

  一邊說話,卻忍不住去掃量那薛寶琴,隱隱似有挑釁之意。

  薛寶琴卻也是笑吟吟的,一副胸有成竹之態。

  後面惜春、李玟、李琦幾個,卻都有些措手不及,連聲問道:“不是說明兒才作詩麼,怎得今兒就要開社了?”

  “擇日不如撞日!”

  賈寶玉回首一指孫紹宗,嬉笑道:“換了別的時候,可未必還能聽孫二哥,親自講那平定蠻亂的故事!”

  眾女多是喜歡熱鬧的,聽得有故事可聽,便都顧不得再理會什麼今天、明天的。

  當中唯有薛寶釵蹙眉道:“且先慢來,你們說的如此熱鬧,可別忘了眼下還少著一個人呢。”

  說著,便向惜春問道:“你邢家姐姐呢?怎得沒同你一起過來?”

  惜春‘哎呀’了一聲,頓足懊惱著:“姐姐不說,我竟是給忘了,邢家姐姐一早就去了櫳翠庵,怕是還不知道咱們要起社呢。”

  薛寶釵聞言,便要差人去請邢岫煙過來。

  賈寶玉一聽說是去櫳翠庵,卻忙又搶著道:“我去、讓我去吧!早上便瞧著那裡梅花開的極好,我順帶再折幾支回來,讓姐妹們瞧瞧。”

  說著,興沖沖的就待奪門而出。

  可他若真是去了,這裡豈不就剩下一群未出閣的女子,陪在孫紹宗左右?

  故而薛寶釵、林黛玉、探春幾個見狀,都有心阻攔,卻又不好開口名言。

  孫紹宗早看出了眾女的顧忌,於是伸手把寶玉攔了下來,笑道:“還是我去吧,正好我也想瞧瞧那女嬰過的怎麼樣。”

  說著,也不容賈寶玉反對,便大踏步的出了稻香村。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00
第622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二】

  【因覺得孫紹宗一個人去,不太合規矩禮數,上文末尾改成‘同去’了。】

  卻說孫紹宗大踏步出了稻香村,後面寶玉急忙追了上來,二人冒著風雪並肩往那櫳翠庵趕去。

  因是逆風,孫紹宗又不似寶玉那般有斗篷遮著,便只顧低頭趕路,懶得挑起話頭。

  賈寶玉卻是個悶不住的,緊趕了兩步,側著肩膀打聽道:“二哥升任的是右少卿,還是左少卿?以我揣摩著,應是左少卿才對!”

  見他鼓著腮幫子,一臉的表現欲,孫紹宗便湊趣的問了句:“這是為何?”

  卻聽賈寶玉脫口道:“大理寺一貫的規矩,右少卿專管量刑輕重,左少卿主審積案弊案,以二哥斷案的本事,自是要放在這左少卿任上,才算是人盡其才。”

  看來他這兩年裡,還是頗有些長進的。

  若擱在以前,他這等厭惡正經仕途的主兒,哪裡會關心這些‘濁事’?

  孫紹宗點頭應了,又順勢讚了幾句,卻聽賈寶玉又喜滋滋的道:“如此說來,那黑帖一案,怕是也要交到二哥手裡了?若真是如此,二哥可別忘了當初曾應允過我什麼!”

  當初孫紹宗曾答應過寶玉,只要能考中秀才,就允許他以師爺的身份參與破案,不曾想時過境遷,他卻還惦記這茬。

  話說……

  這黑帖一案,前幾日也才聽于謙提起過,當時並未太過在意,如今看來,倒似乎是有些非同尋常之處。

  孫紹宗不由好奇道:“你說的這黑帖一案,卻不知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說是一案,其實是好幾個案子……”

  賈寶玉顯然是關注這案子許久了,聽孫紹宗一問,便比手劃腳的講了起來。

  這事兒還要從廣德十二年的春天說起,當時順天府刑名司的正堂之中,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張塗滿墨汁的帖子。

  新上任的葛治中一來不解其意,二來一懶得理會這等瑣事,便也沒有深究什麼。

  誰知打這開始,每隔兩三個月就會有一張黑帖,憑空出現在刑名司正堂。

  初時刑名司上下都未曾注意,後來漸漸有人發現,這帖子寄來的時候,往往都是在人命大案結案的第二天。

  那葛治中雖然依舊沒往心裡去,但升任通判的仇雲飛,卻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關聯。

  於是暗中同趙無畏、祁連海【衛若蘭的刑名師爺,衛若蘭入獄後以舉人身份選官,接替林德祿出任從八品知事】,調查那些在黑帖出現前,結案的人命官司。

  前後歷時半年之久,還真就被他給查出了些端倪!

  統共五件案子裡,有兩件被他查出另有隱情。

  其中一件案子的真兇更是供認出,自己是受到某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唆使,才暗中犯下了殺人重罪。

  “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孫紹宗聽到這裡,不禁脫口叫道:“難不成那幾名死者,都是死有餘辜之輩?!”

  “咦?”

  賈寶玉詫異道:“二哥怎會知道?”

  果然是這樣!

  當初孫紹宗擔任順天府治中時,便曾破獲過幾起大案,其背後都有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不曾想自己離京之後,那黑衣人依舊在暗中活動,而且愈發的猖狂起來。

  卻說當初這黑衣人的事兒,仇雲飛也是全程參與其中的,發覺黑帖事件同黑衣人有關,自然更是要一查到底。

  雖說最後還是有兩樁案子,未曾查出什麼端倪,但其餘三件卻都查明是冤假錯案,而且幕後也都少不了黑衣人的唆使。

  當然,這些案子具體的情況如何,賈寶玉就知道不慎了了了,畢竟有些涉及機密,仇雲飛也不好同他細說分明。

  看來……

  自己有必要找仇雲飛,好好瞭解一下這所謂的黑帖事件了!

  兩人把這黑帖的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前面離著櫳翠庵就已經不遠了,之見那半人多高的矮牆周圍,一叢叢紅梅正在風雪中綻放著。

  賈寶玉緊趕了幾步,在門前拂去身上的積雪,又正了正衣冠,這才上前敲響了門扉。

  不多時,便聽裡面有人應道:“誰啊?這又是風又是雪的,怎得偏這時候來禮佛?”

  話音未落,就聽吱呀~一聲,那門扉左右分開條縫隙,露出個緊繃繃的小臉來,卻是個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尼姑。

  不過等看清楚外面叫門的,竟是賈寶玉和孫紹宗,她那緊繃著的小臉,霎時間便梢頭一般綻放開來。

  一面急忙把門開圓了,一面笑道:“原來竟是寶二爺和孫大人到了,不知您二位大駕蒞臨,可是要尋我家庵主?”

  市儈的出家人,孫紹宗也見的多了,自然也不差這一個小尼姑。

  因而並沒在意她的變臉表演,只笑道:“寶兄弟是奉了差遣,來請邢姑娘赴會的——至於我麼,卻是想瞧瞧當初那個女嬰,現在究竟如何了。”

  然而小尼姑又哪裡在乎什麼理由?

  不等孫紹宗說完了,早讓開了去路,等到孫紹宗話音剛落,更是連道了兩聲‘原來如此’,然後便將二人迎進了庵中。

  進到裡面,也並未往佛堂引,而是帶著兩人直奔妙玉的禪房而去。

  到得近前剛要敲門,那房門卻先一步被人從裡面推開,緊接著便見邢岫煙迎了出來,見是孫紹宗當面,她下意識的回頭張望了一眼,這才不卑不亢的上前見禮。

  “寶二爺、孫大人。”

  不同於寶琴一口一個‘孫家哥哥’,兩人雖也曾同船而行,又是名義上的親戚,這邢岫煙卻始終透著些疏離。

  孫紹宗也早就習慣了,正待還上一禮,忽見妙玉從禪房裡搶了出來,美目在他臉上定格半晌,這才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經年不見,孫大人一向可好?”

  “好說,你……”

  “乾娘!”

  孫紹宗這次倒是起了個開頭,可還不等說完,就又被個奶聲奶氣的嗓音給打斷了。

  循聲向內望去,卻是個裡三層外三層,被衣裳裹成團的小女孩,自屋內飛奔出來。

  到了妙玉身旁,眼見門外正站著個陌生人,那小女孩急忙又停下了來,抱住妙玉的大腿,鬼頭鬼腦的縮到了她身後。

  “乾娘?”

  孫紹宗向妙玉投以質詢的目光,按常理來說,這出家人收養的孩子,不都該叫師父的麼?

  妙玉臉上驟然起了些紅潤,微微錯開視線,這才囁嚅道:“要不要一直留在庵中,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這話字面上沒什麼毛病,可怎麼聽著卻有些心虛的味道呢?

  而且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容易羞怯了?

  看來這兩年間,妙玉的心境也有不小的變化。

  兩人這裡說著話,那邊廂寶玉也把話同邢岫煙講清楚了,適時的上前拱手堆笑道:“我今兒除了來尋邢家姐姐,還要做個焚琴煮鶴的折花人,姐姐千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我折兩枝梅花回去交差。”

  妙玉將袍袖一甩,佯嗔道:“都是你家採買來的,莫說是折幾支,便是燒了又與我何干?”

  隨即又正色道:“只有一樁,那東西兩面的山坡十分陡峭,你千萬離著遠些,若摔著了可不是頑的。”

  寶玉連聲應下,便興沖沖去外面挨個的轉看。

  妙玉目送他到了外面,略一遲疑,便招呼道:“孫大人且先進來吃杯茶,暖暖身子吧。”

  話音剛落,那邢岫煙便上前抱起了小女孩,表示自己陪著她玩一會兒,就不進去喫茶了。

  妙玉臉上又是一紅,忙低頭轉身,先一步進了屋內。

  孫紹宗稍一遲疑,便也跟了進去。

  等兩人都進了禪房,邢岫煙卻又忍不住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才抱著孩子去外面瞧寶玉折梅。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00
第623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三】

  【第三更老規矩,會在一點以後,大家先睡吧,明天再看。】

  孫紹宗進到了禪房之中,就見妙玉已然從湘竹打的小櫃子裡,翻出只獨耳的小茶盅來,沏了一杯香茗,放到了正中的矮幾上。

  “孫大人請坐吧。”

  妙玉說著,卻先一步坐在了那矮幾對面。

  這顯眼是要同自己說些什麼的樣子。

  嗯~

  只要不是寬衣解帶就好!

  孫紹宗心下不著調的想著,也大馬金刀的坐在了那矮幾前。

  因見妙玉還在欲言又止的醞釀著,便端起茶盅,想要緩解一下身上的寒意,卻忽然發現那茶盅上,竟還刻著幾行小字。

  最上面刻著三個隸書,卻是……

  呃,這仨字孫紹宗也不老認識的。

  下面第二行篆刻的卻是:晉王愷珍玩。

  再下面又寫著: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

  這如果不是做的舊,那起碼也是千年前的珍貴古玩啊!

  孫紹宗心下便是一動,上回喝茶用的成窯茶杯,他還以為是榮國府奢侈,連請來的家廟主持,也奉送了些茶具珍品。

  可這只杯子,恐怕就算在榮國府,也稱得上一件珍奇物件了,又怎麼會捨得讓妙玉拿來宴客?

  心中生疑,孫紹宗便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這只杯子倒也別緻,卻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家師留下來的物件。”

  妙玉不疑有他,以為孫紹宗當真是對茶盅感興趣,便起身打開了小櫃子,指著裡面幾隻茶杯道:“這些也都不是俗物,孫大人可要鑑賞一二。”

  嘖~

  莫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尼姑,就算是法元寺的了痴禪師、清虛觀的張道士,怕也難湊出這麼多珍品。

  當然,如果說這些東西,都是上任白蓮教主留下的,那就說得過去了——畢竟是打下過大半個陝甘的主兒,蒐羅些奇珍還不是輕而易舉?

  暗暗坐實了,妙玉就是白蓮聖女的揣測,孫紹宗忙擺手道:“不過隨口一問罷了,我這等粗人,哪裡識得什麼好壞?”

  聽孫紹宗這般說,妙玉才將那小櫃子掩上,重新坐會了對面。

  約莫是因為方才的動作,稍稍緩解了心中的緊張,這次妙玉坐下沒多久,便開口道:“聽岫煙說,你……你曾問起過我的父母?”

  孫紹宗聽說邢家,曾租住過妙玉父母的房子,自然要伺機旁敲側擊一番——左右也沒露什麼口風,倒也不怕妙玉問起究竟。

  他擠出個尷尬的笑容,訕訕道:“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倒也沒什麼別的意思。”

  孫紹宗所謂的好奇,其實是好奇什麼樣的父母,才會把女兒扔到尼姑庵裡不聞不問。

  但妙玉卻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紅著臉一低頭,吶吶道:“收養了囡囡之後,我才發現有些事情未必就真是自己意思,而是源於小時候長輩們的灌輸。”

  這……

  分明是有還俗的意思啊!

  而且跟自己說起這個,顯然是對自己有意。

  這要是擱在以前,孫紹宗少不得要心猿意馬起來,可是眼下麼……

  只偷偷掃了眼妙玉的小腹,便什麼旖旎的心思都沒了。

  正琢磨著該如何婉拒,又不傷人顏面,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驚呼:“賈公子小心!”

  孫紹宗和妙玉對視了一眼,忙起身趕到了外面,卻見賈寶玉正一瘸一拐的舉著枝梅花傻樂。

  眼見他那狼狽的模樣,兩人那還不知道他是從樹上摔了下來?

  忙上前探問他可曾受傷。

  “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賈寶玉一面擺手,一面把那梅花擎起老高,得意洋洋的道:“往年這臘梅都要十一月才能開花,今年倒是新鮮的緊,才九月底就開花了。”

  孫紹宗一面讓妙玉去取了毛巾來,擦拭他身上的泥污,一面哭笑不得的呵斥道:“這臘梅樹攏共才多高?真要是自己搆不著,你喊我一聲不就成了?”

  賈寶玉只是憨笑,趁邢岫煙哄那孩子,才湊上來道:“我這不是怕攪了二哥的好事麼。”

  感情這小子也瞧出來了!

  不成!

  這地方更是不能久留了!

  左右眼下對自己的推斷,也已經有了七八成把握,等到妙玉取了毛巾來,讓賈寶玉胡亂擦拭了一番,孫紹宗便提議早點趕回稻香村裡,免得眾人記掛。

  賈寶玉正要把那枝臘梅拿去炫耀,自是連聲的應了。

  只是剛要上路,他忽又想起一樁事來,轉頭對邢岫煙道:“邢姐姐,等聽完了故事,姐妹們八成是要盧雪廣作詩的,哪裡景色雖好,卻著實清冷了些,姐姐不妨先去加幾件衣裳,也免得染了風寒。”

  邢岫煙身上只套了件半新不舊的襖裙,卻未曾有什麼毛料的大衣裳,因而賈寶玉才有這話。

  邢岫煙卻是一笑,搖頭道:“姐妹們都等著呢,怎好耽擱許久功夫?再者說了,那廳堂之中又能有多冷。”

  這話說的雲淡風輕,並無一絲不妥之處,但孫紹宗卻隱約聽出些言不由衷來。

  心下暗自一琢磨,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初乘船北上時,他就曾發現邢家手頭有些拮据,但一來邢家投靠的是王仁,二來那邢忠又最是要面子,他也便沒有干預什麼。

  誰曾想住到榮國府之後,邢岫煙仍是過的這般拮据——連件冬天穿的大衣裳,都不曾預備下。

  “姐姐有所不知,那盧雪廣建在……”

  眼見寶玉不知就裡,還在那苦口婆心的勸說,孫紹宗劈手奪過他那枝臘梅,笑道:“枉你平日自稱憐香惜玉,卻偏要催著人家姑娘在風雪裡走個來回——去去去,趕緊先回你怡紅院裡!”

  “不拘是你的還是襲人的,先尋件合適的大氅,再趕回來迎我們——這樣既不耽擱功夫,又省了邢家妹妹的麻煩,豈不兩全其美?”

  賈寶玉也未曾多想——就算多想,他又哪能想到,這院子裡的姐妹,竟還有置辦不起厚衣裳的——欣喜的一拍腦門,叫道:“我怎就沒想到這好法子!”

  說著,便撒丫子直奔怡紅院而去,半路上摔了個趔趄,爬起來卻仍是大步流星。

  這小子雖始終不夠穩重,但一顆赤誠之心,卻還是足以稱道的。

  目送賈寶玉消失在風雪中,孫紹宗辭別了妙玉,同邢岫煙緩步朝前。

  約莫走出百多步遠,忽見邢岫煙緊趕幾步到了前面,回身鄭重的施了一禮:“多謝孫二哥方才為我解圍,否則我還真不知了,該去哪裡尋幾件合適的衣裳。”

  孫紹宗看穿了她的為難,她卻也窺破了孫紹宗的用意。

  這份聰明倒也還罷了,當面道謝的磊落,卻是激起孫紹宗幾分好感。

  他前世也曾接觸過一些家境貧寒的女孩,就算是知根知底,肯自曝其短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過……

  “好歹也曾同船共度,舉手之勞又算得什麼?不過你既然肯對我名言,卻為何要瞞著寶玉?”

  “這……”

  邢岫煙略一遲疑,孫紹宗便了然於胸,搖頭笑道:“大夫人素來是個愛財的,卻不曾想連自家侄女也這般苛求。”

  邢岫煙搖頭道:“姑母也有自己的難處。”

  她只說邢夫人有難處,卻未曾否認孫紹宗的話,顯然方才不好明言,是為了照顧邢夫人的顏面。

  正說著,就見前面又有一條影子,快步朝著櫳翠庵趕了過來。

  賈寶玉應該來不了這麼快吧?

  孫紹宗正納悶著,卻忽然發現來著的形貌身段,分明就是個女子,而且還是自己熟悉的女子……

  “平兒?!怎得是你?!”

  孫紹宗驚喜的應了上去,握住了平兒的柔荑,卻把身後的邢岫煙瞧了個瞠目結舌。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00
第624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下】

  【第三更】

  四唇乍分。

  衣襟摩挲的窸窸窣窣聲,頓時被濃重的喘息所替代。

  這是位於湖畔的一座涼亭,原本在風雪中彷彿是孤島般清冷寂寥,但自從一對野鴛鴦在裡面痴纏起來,便恍似換了副天地。

  只可惜這地界、這天氣,終歸還是難以撫慰相思之苦。

  將平兒往懷裡使勁揉了揉,孫紹宗用下巴抵著她的額頭道:“你家二奶奶說是要算一算總賬,屆時我同她商量商量,正式下聘把你抬回家可好?”

  平兒如今日思夜想的便是這個,當下只喜的心跳都慢了半拍,卻只將臻首靠在孫紹宗懷裡,柔聲應道:“一切都聽老爺安排。”

  “對了。”

  眼見該溫存的溫存了,該許諾的許諾了,孫紹宗便忍不住一五一十,把自己在湖廣受到十幾封來信的事兒說了。

  有大致透露了些,那信中的肉麻言辭。

  “你說這到底是誰寫的?怎就偏偏冒了你的名?”

  “竟有此事?”

  平兒先是聽的一愣,低頭沉吟了半響,忽地想起個人來,不覺又是羞憤又是噁心。

  張口欲道個究竟,旋即卻又想起,那人曾說過,若是自己主動透露給孫紹宗,先前的允諾便一概作廢。

  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便死活說不出口來。

  孫紹宗發現了她的異狀,便隔著衣裳,在她心尖上虛掐了一把,佯嗔道:“怎得?還有什麼是不能同我說的?”

  平兒有口難言,只得訥訥以對。

  孫紹宗再三催問,見依舊是沒個結果,心下便不由犯起了嘀咕。

  莫非是兩年沒見,平兒竟與自己生分了?

  可也不對啊。

  即便言語神態能作假,那生理上的反映總不會有錯。

  難道說……

  孫紹宗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暗道那信該不會是王熙鳳的手筆吧?

  平兒同賈璉早就沒了感情,按理說也不會為他遮掩什麼,倒是那王熙鳳,畢竟是自小便在身邊伺候著,怎麼說也還有些情分在。

  不過王熙鳳以平兒的名義,弄出那許多的書信,又是為何?

  總不會是同李紈、尤氏那般……

  不成!

  這事必須弄個清楚!

  言語既然無效,看來只能依靠胯下這二兩墜肉,來撬動平兒心中的天平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伏在平兒耳邊道:“這般風雪,路上怕是不怎麼好走,不如我乾脆留下來過上一夜,等明日風雪停了,再回家也不遲。”

  這話合該去找寶玉商量。

  如今同平兒說起,自是話裡有話。

  平兒的心跳登時快了許多,暗啐了一口,嘴裡嘟囔著:“你們男人,成日裡便只想著這些。”

  呵呵~

  男人要是總也不想這事兒,家裡估計就該出事了。

  又同平兒耳鬢廝磨了半晌,孫紹宗這才與她依依惜別。

  只是離了涼亭之後,他卻並未直接趕奔稻香村,而是先到了前院馬廄,喊過車伕張成仔細交代了一番。

  等重新返回大觀園,卻早不知耽擱了多少時辰。

  孫紹宗腳下緊趕了幾步,又尋了那崎嶇的林蔭小道,只顧悶頭向前。

  眼見到了一處密林左近,卻忽覺那林中隱隱似有些火光——倒也不像是走了水,而是有人在焚燒著什麼。

  若是換了在旁人家中,孫紹宗說不得也就逕自走開了。

  但這大觀園裡卻是招過賊的,更曾有幾名賊人,在林中密謀——當然,並不是眼前這個林子。

  於是孫紹宗便悄沒聲的,循著那火光摸了過去。

  這林子並不大,只行了七八步遠,便到了中央的小亭中——若非如此,孫紹宗也不會瞧見火光了。

  眼見到了近前,孫紹宗定睛往那亭中望去,卻險些‘咦’出一聲。

  卻原來那亭中,正有一雍容豐腴的婦人,蹲在地上往一個小小的銅盆裡添著紙錢。

  薛姨媽?

  她怎會跑來這裡燒紙?

  莫非今兒是她家那死鬼的忌日?

  也不對啊,真要是父親的忌日,薛寶釵那還有閒工夫去吟詩作對?

  再說丈夫的忌日,也不用這麼偷偷摸摸的來燒紙。

  這其中定有什麼蹊蹺!

  因瞧見薛姨媽口中,似乎還在唸唸有詞的說著什麼,孫紹宗就待湊近些聽個真切。

  誰曾想剛往裡邁了幾步,就聽腳下‘咔嚓’一聲脆響,卻是不小心踩斷了雪裡埋著的枯枝!

  “誰?!”

  薛姨媽立刻站直身子,向著這邊望了過來。

  這倒霉林子,最大的樹也不過碗口粗,壓根就遮不住孫紹宗的身形!

  沒奈何,他也只能裝出一副落落大方樣子,邁步向著亭中走去:“小侄瞧這裡隱隱有些火光,生怕是走了水,便鑽進來想要瞧個究竟,誰承想竟是伯母在此。”

  說著,他低頭掃了眼地上的火盆,奇道:“今兒莫非是薛家世叔的忌日?”

  “怎麼會!”

  薛姨媽見是孫紹宗,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卻又提起了心腸,訕訕的往後退了半步,口中道:“我只是習慣了一有什麼煩心事,便跟他念叨念叨。”

  當初在王夫人院裡,因篤定孫紹宗不敢無禮,她言語間頗有些挑逗之意。

  可如今在這密林之中,孤男寡女的也沒個外人,她卻哪還有逗弄孫紹宗的膽量與心思?

  匆匆解釋了個大概,她便又急道:“我還要去姐姐那裡,就不同二郎多說什麼了。”

  說著,微微施了一禮,便自反方向出了小亭,準備穿過密林回到正路上。

  嘖~

  兩年不見,這薛姨媽倒真是見外多了。

  眼見她深一腳淺一腳的,也不辨個清楚就胡亂往前闖,孫紹宗忙揚聲提醒道:“路上濕滑的緊,伯母千萬小心……”

  嘶啦~

  啪~啪!

  誰知這句提醒還未曾說完,便先聽到了一陣裂錦之聲,緊接著又是啪啪兩聲脆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斷掉了。

  而伴隨著這些動靜,那薛姨媽猛地往前踉蹌了幾步,那一身羽毛緞斗篷便飄飄蕩蕩的落在裡地上。

  這還不算,那一身仿唐款的宮裙,竟也不知是哪裡被扯破了,兩下里垮了下來,只露出一對兒欺霜賽雪的臂膀,半截光潔如玉的粉背,以及一件秋香色盤金繡龍的胸圍。

  “啊!!!”

  孫紹宗正看的愣怔,卻聽得薛姨媽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00
第625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下二】

  眼見得薛姨媽縱聲尖叫,孫紹宗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要知道這林子離著稻香村不遠,真要是被那群鶯鶯燕燕循聲趕來,瞧見薛姨媽狼狽又慌張的模樣,就算孫紹宗渾身是嘴,怕也難以自證清白。

  眼下最好的選擇,怕也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當然,走之前好歹也得留下幾句場面話,否則一聲不吭的就跑了,又算怎麼一回事?

  於是孫紹宗忙關切的探詢道:“伯母,你沒傷著哪裡吧?”

  話音剛落,便見薛姨媽停止了尖叫,一手掩胸的回過頭來,臉上先是佈滿了惶恐與驚懼,緊接著又化作了迷茫與不解,最後忽又漲紅了雙頰,囁嚅道:“我……我沒事兒。”

  這一系列的表情變化……

  我去!

  這女人剛才該不會是誤以為,她那斗篷是被老子給扯掉的吧?!

  孫紹宗無語至極,隨即又慶幸不已——幸虧自己沒直接跑,否則這黑鍋還不扣的嚴嚴實實?

  不過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時候。

  孫紹宗裝出並未察覺的樣子,正色道:“伯母既然無事,那小侄便先行告退了——否則若是被哪個髒心爛腸的撞見,小侄可就解釋不清了。”

  說著,向薛姨媽拱了拱手,便抽身離去。

  眼見到了樹林邊緣,孫紹宗放緩了腳步,正待查看一下那小路上可曾有人趕至,卻忽聽後面薛姨媽連聲呼喊道:“二郎留步、二郎且留步!”

  靠~

  這要是被人聽見了,自己即便跑到天邊,又能有什麼意義?

  看看左右無人,孫紹宗便忙折了回去,無語的提醒道:“伯母快些收聲,這要是被人聽……”

  話說到一半,他卻不禁卡了殼。

  卻只見那林蔭間,薛姨媽正扯著斗篷,拚命同一顆小樹角力。

  那一身仿唐款的宮裝,原本緊緊勾勒著她豐腴的身段,如今卻鬆鬆垮垮的散亂開來,全然沒了束縛胸襟的效果。

  於是乎那小樹搖動三分,她身上便也跟著蕩漾七分——那勢頭,用山巒跌宕也不足形容。

  不過這地動山搖的景象,也只在孫紹宗眼前維持了片刻,便被薛姨媽橫臂遮攔了下來。

  因少了影響男人智商的畫面,孫紹宗頓時緩過神來。

  怪不得她急著喊自己回來呢,感情那披風邊緣的流蘇,竟在樹枝上纏了個死結,憑藉薛姨媽的力氣,壓根就扯不下來。

  這時薛姨媽尷尬的往後退了兩步,訕訕道:“二郎,麻煩你把這斗篷取下來,我也好遮掩一二。”

  孫紹宗還能說什麼?

  快步到了近前,將那拇指粗細的樹枝掰成幾段,然後又抖去了毛皮上的塵土雪沫,這才往薛姨媽眼前一遞。

  “多謝二郎!”

  薛姨媽急忙接在手裡,背轉過身一面將那披風重新裹在身上,一面訕訕道:“二郎不是怕被人誤會麼,眼下我也……也沒什麼別的事兒,要麻煩二郎。”

  這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不過這是非之地,也的確不可久留。

  因而孫紹宗應了一聲,便準備朝相反的方向出發。

  不過走出幾步,他忽又停住了腳步,轉頭道:“伯母最好也不要繼續留在這裡,畢竟這些腳印一看就是兩個人的,若有那心思縝密的,不定會琢磨出些什麼呢。”

  說完之後,這才大踏步的去了。

  目送孫紹宗的背影漸行漸遠,薛姨媽低頭掃量了幾眼那紛亂的腳印,也不知腦補出了些什麼,紅著臉啐了一口,忙也自相反的方向出了林子。

  她原是想去女兒的蘅蕪苑中,換上一身備用的衣裳。

  但為了不被女兒察覺到,自己經常私下裡祭奠亡夫,之前刻意的選了個偏僻的所在,距離那蘅蕪苑著實有些距離。

  偏那斗篷的繫帶,都在剛才斷掉了,這行進間跑風漏氣的,實在是多有不便。

  因而薛姨媽略一琢磨,便準備就近去李紈的稻香村中求援。

  她卻哪裡曉得,稻香村裡如今的熱鬧?

  等到進了那院子,瞧見廊下嬉鬧的眾女,再想後悔也早已經遲了。

  “姨媽!”

  頭一個發現她不妥的,卻是搶著上來起膩的賈寶玉,他奔到近前,瞧見薛姨媽那狼狽的模樣,當下忍不住叫了起來:“您這是怎得了?”

  而他這一叫,眾姐妹自然也都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探問著。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薛姨媽一面用披風緊緊裹著身子,一面竭力維持住笑容道:“這披風上的穗子實在礙事,方才竟纏在了樹上,差一點便摔著我。”

  她自覺掩飾的還不錯,但其中幾個聰慧的,卻早從她那僵硬的笑容裡瞧出了不妥。

  薛寶釵畢竟是親女兒,忙扶著她到了裡間,趁人不注意才探問究竟。

  薛姨媽自不敢提,方才在孫紹宗面前露出窘態的事實,只訕訕的將那斗篷敞開了些,露出裡面同樣被扯壞了的宮裙。

  薛寶釵見狀既哭笑不得,又恐她在外人面前露了窘狀,忙將她帶到了李紈那裡,將前後經過說了,委託李紈找件大衣裳,先湊合著把那壞掉的披風換了。

  隨即薛寶釵又出門,喊過貼身丫鬟鶯兒,囑託她回蘅蕪苑,取了薛姨媽的衣裳回來。

  因見姐妹中有幾個面露疑色,薛寶釵唯恐大家胡猜亂想,再影響了母親的聲譽,便將實情簡略的說了。

  雖覺得有些好笑,眾人當著她母女的面,卻也不好拿長輩取樂,一時不覺便有些冷場。

  唯獨寶玉拍手笑道:“姨媽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待會兒等孫二哥到了,便讓她同大嫂子一起垂簾聽政,豈不好過在家悶著百倍?”

  而薛姨媽在裡面,剛換上身哆羅呢的對襟褂子,忽聽外面說起了孫紹宗,忙向李紈打探究竟,這才曉得孫紹宗也是要來這稻香村的。

  於是腦海中便不自覺的浮現起,自己在那林間與孫紹宗獨處的窘境。

  尤其是回憶起孫紹宗第二次折回來,那直勾勾賊兮兮的眼神,薛姨媽臉上便漸漸發起燙來。

  心虛的掃了旁邊的李紈一眼,誰知卻正與李紈的目光對了正著。

  兩人忙錯開了視線,心下卻都不禁暗自納罕:她臉上怎得恁般蕩漾,全不似清心少欲的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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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終】

  午後。

  風勢雖然減弱了不少,雪卻是越下越大,已然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有搭著那下面的泥水未曾凍硬,踩上去兩張皮似的,說不出的濕滑。

  故而邢岫煙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髒了身上披的鶴氅——這可是襲人的心頭好,據說王夫人賞下來後,攏共也沒穿過幾回。

  當初聽賈寶玉這般說辭,邢岫煙就想拒絕來著。

  只是寶玉這廝一貫的死纏,如何容得她推辭?

  唉~

  雖說是個大度的,但想著寶玉身邊的丫鬟,尚且能得到王夫人這般厚賜,自家那姑母卻是……

  啪~

  正心寒之際,身旁賈惜春忽然猛的一跺腳,直跺的泥漿四濺。

  邢岫煙急忙橫挪了兩步,見賈惜春面上滿是憤慨之色,不由無奈道:“你這又是跟誰置氣?”

  當初因邢夫人不願意多出一份挑費,便硬是拉郎配,把邢岫煙安排在賈惜春的暖香塢中。

  兩人平素裡相處的倒也還算融洽,只是這賈惜春身為寧國府的小姐,卻自幼寄養在榮國府裡,早就已經孤寡慣了的,每每顯出些不近人情之處,邢岫煙卻也只能暗自忍受。

  話說賈惜春聽她發問,回首向著稻香村的方向掃了一眼,冷笑道:“這白骨堆出來的英雄,我實在贊不出口——姐姐明日去了盧雪廣,就說我染了風寒便罷。”

  說著,也不管邢岫煙答不答應,又悶頭往前疾走。

  原來竟是為了這個!

  邢岫煙望著她的背影,好一陣哭笑不得。

  這賈惜春小小年紀,卻素來尊佛敬佛,生就一副‘菩薩心腸’,最是見不得那殺生害命的事情。

  方才聽孫紹宗說起大火焚城三日不絕,蠻人浮屍數千堰塞成湖時,邢岫煙便覺她面色有些不對,卻不曾想竟會惱成這樣。

  唉~

  平常也不見她對身邊的丫鬟憐惜些,卻對數千里外的蠻人慈悲氾濫。

  邢岫煙無奈的嘆了口氣,也只能在儘量保證穩妥的前提下,快步趕了上去。

  兩人前後腳到了暖香塢,卻見大丫鬟入畫自廊下迎了出來,手裡還捧著件毛料大氅。

  惜春正沉浸在悲憫世人的情緒中,見她又捧了件毛料衣裳出來,便順口發落:“今兒上午才換的斗篷,這又拿出一件來作甚?便是家裡不缺什麼,也沒有這般糟踐東西的道理!”

  入畫一聽這語氣不對,忙把脊樑骨折成了七十五度,小心翼翼的道:“姑娘,這衣裳是大太太剛送來的……”

  “大嫂送來的?”

  “不不不,是這府上的大太太。”

  說著,入畫抬頭掃了邢岫煙一眼,又道:“說是送給邢姑娘的?”

  “大太太給邢姐姐送了衣裳來?”

  賈惜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脫口道:“這莫不是太陽從西邊……”

  話說到一半,她才發覺不妥——這本就是寄人籬下,又怎好非議長輩?

  於是忙將那尾音吞了,改口道:“既是大太太給邢姐姐的,那你便給邢姐姐送去屋裡便是,沒得杵在外面作甚?”

  說著,便自顧自的進到了堂屋裡面。

  “是剛剛才送來的……”

  入畫跟上去想要解釋幾句,那房門卻砰的一聲緊緊關閉,不多時裡面又傳出了誦經之聲。

  入畫委屈的扁了扁嘴,回頭向邢岫煙打探道:“我們姑娘這是跟誰啊?”

  “你打聽那麼多作甚,左右不是你我就成。”

  邢岫煙無奈的一攤手,隨即把入畫拉到了角落裡,細問那毛料大氅的來歷——不僅賈惜春覺得不可思議,她也實在不敢相信,自家伯母會突然變得如此好心。

  就聽入畫道:“聽秋桐說,這衣裳是二姑娘派人送來的,指明讓太太轉給您,要不然啊……”

  二姑娘?

  已經嫁到孫家的賈迎春?

  上次她回娘家,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卻不曾想她竟還記掛著……

  不對!

  這迎春姐姐如何又會曉得,自己沒有厚衣裳穿用?

  邢岫煙到底是個心思通透的,只稍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孫紹宗頭上——也只有他既知道自己的窘境,又方便打著賈迎春的名頭行事。

  想到這裡,邢岫煙下意識將那衣裳接在手中,輕輕的撫弄了幾下,便覺一股暖意直達心底。

  讓她感動的,不僅是這件衣裳本身,還有孫紹宗那細膩體貼,又隱於幕後的行事作風。

  打著賈迎春的名義,自是不求回報;不直接送給自己,而是先讓邢夫人過上一手,免得她生出意見,則是體貼自己的為難之處。

  年少成名英雄豪邁,偏又如此體貼入微……

  也難怪妙玉姐姐清修十數載,卻還是為他動了凡心。

  與此同時……

  前院客房裡之中——

  “阿嚏、阿嚏!”

  孫紹宗連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揉著鼻子自嘲道:“這沒穿披風的時候,我還好好的,誰承想一穿上反倒生受不得了。”

  其實他之前到前院找張成,主要就是想讓張成會去,討件禦寒的大衣裳回來——畢竟已經拿定主意,要到明天才回去。

  至於邢岫煙哪件,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別是染了風寒吧?”

  平兒說著,邁步往外便走,口中道:“我去廚房端一碗薑湯來,給你暖暖身子。”

  “別別別!”

  孫紹宗忙追上去將她扯住,嬉笑道:“既然你人都在這裡了,還喝那勞什子玩意兒作甚?只消發一發汗,這身子骨也便通透了。”

  “呸!”

  平兒紅著臉啐了一口,掙扎道:“這青天白日的……”

  “怎會是青天白日?我這裡明明還帶了禮物……”

  這著三不著四的,眼看就要提前施以鞭刑,逼問那冒名頂替著,究竟是不是王熙鳳,卻忽聽外面有人咚咚砸門。

  誰這麼不開眼?

  按說榮國府上下,都知道平兒早晚是自己的人,這時隔兩年好容易‘團聚’一回,怎得還有人敢上門打攪?

  孫紹宗沉著臉到了院裡,正待問明門外是誰,又聽那砸門的叫道:“大人、出事了!張安酒後無狀,竟誤殺了自家親叔叔,如今已經被扭送到了大興縣衙!”

  “什麼?!”

  孫紹宗腦中的綺念頓時一掃而空,緊趕幾步到了門前,一把扯下門閂,順勢將門外的王振提到半空,追問道:“張安素來穩重,怎會做下這般糊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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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殺叔疑案【上】

  張安本是韓幫麾下的巡檢【595章出場】,因在納赫蘭一戰中立下功勞,被選拔到親衛隊,做了王振的副手。

  這兩年間二人鞍前馬後的伺候著,單論親厚怕還要在盧劍星、沈煉等人之上。

  卻說王振似小兒一般,被孫紹宗單手提將起來,口中呵呵幾聲悶響,哪裡還說的出半句整話?

  孫紹宗見狀,忙又把他擱回了門前的台階上。

  這廝捂著喉嚨好一陣乾咳,這才道:“卑職也鬧不太清楚,聽說是喝大了拌嘴,一時失手鬧出了人命——不過……”

  他鬼祟的看了看左右,又壓低嗓音道:“聽說他那叔叔是個老生兒,比張安也大不了幾歲,兩家互為鄰里,平日約莫是經常往來的。”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和叔侄相殘並無干係,但孫紹宗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話裡的重點。

  皺眉沉吟了半晌,卻搖頭道:“無憑無據的,這些話先不要亂說——這樣吧,你馬上去順天府走一遭,把仇雲飛帶去大興縣與我匯合。”

  等王振領命去了,孫紹宗便又回到了院內,正待同平兒分說清楚,卻見她早捧著那披風迎了出來。

  “你都聽見了?”

  “也沒聽太真切。”

  平兒搖了搖頭,踮著腳將那披風裹在了孫紹宗肩上,又道:“爺也不用同我解釋什麼,總歸是正事要緊。”

  果真是個明事理的,也不枉自己時常惦記她。

  “等過幾日……”

  孫紹宗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原想說過幾日再來瞧她,話到了嘴邊忙又改口道:“等過幾日,我同你家二奶奶商量妥了,便親自接你回府。”

  說完,又囑託平兒替自己向寶玉告辭,這才依依惜別的出了小院,喊張成套上馬車,直奔大興縣衙而去。

  一路無話。

  到了那大興縣衙,就見大門洞開,外面去無一人當值。

  孫紹宗便逕自上了台階,跨過門檻,正待去那門房裡尋人通稟,忽聽後面有人呵斥道:“你這廝好大的狗膽,連縣衙也敢擅闖?!”

  孫紹宗回頭望去,卻是個衙役自門後鑽了出來,一手拎著水火棍,一手環著條棉褥子,腳下還磕磕絆絆的——約莫是那門後空間狹小,實在難以伸展,因而麻了雙腿。

  就見他跌跌撞撞、罵罵咧咧的往前行了幾步,等瞧清孫紹宗的模樣,那一臉橫肉去立刻麵糰似的軟了下來,先是手中水火棍噹啷落地,緊接著棉褥子也順著膝蓋直往下出溜兒。

  “大……大人!”

  好容易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尊稱,這廝便急忙往地上撲去,原是想跪地磕頭,誰知被那棉褥子一絆,直挺挺的把臉砸在了地上。

  等掙紮著抬起頭時,那鼻孔裡噴出的血,早淌的滿嘴都是。

  他卻連擦也不敢擦,直含糊不清的哭喊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不知是孫大人駕到,方才竟滿嘴噴糞……”

  說到這裡,他狠狠甩了自己兩個耳光,那鼻血在地上直噴出兩道‘虹橋’。

  孫紹宗稍稍往後挪了半步,義正言辭的呵斥道:“這是什麼話?便來的是平民百姓,你也不該口出惡言!”

  “卑職……”

  那衙役一聽這話,又準備拿自己那老臉出氣。

  “行了。”

  孫紹宗忙喝止了他,又吩咐道:“趕緊把你臉上那血擦一擦,替本官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本官有要事,要與你家縣尊商議。”

  “哎、哎,小人這就去通傳!”

  那衙役如蒙大赦,順勢用棉褥子往臉上一抹,站起來撒腿便往裡跑。

  一直跑到內堂左近,他這才稍稍放緩了腳步,瞧瞧四下里無人,忽地把鼻子狠狠一摁,登時又血流如注起來。

  他揩了些鼻血,往臉上胡亂塗抹了幾下,這才大步流星的奔至門前,哭喪似的叫道:“縣尊、縣尊!孫大人果然到了,正等著您去前面拜見他呢!”

  大興縣令王謙,原本正在內堂奮筆疾書,聽得這番話,將紫毫往那山字型筆架上一丟,冷笑道:“他來的到快!魏班頭,你……”

  話說到一半,忽見那衙役滿面是血的樣子,不覺驚道:“你這是怎得了?!”

  “小人……”

  那魏班頭忙用袖子遮住面孔,悶聲道:“是小人不該輕慢了孫大人,些許小傷不礙的、不礙事的。”

  他這般一說,王謙便只當是孫紹宗出手傷人,當下將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狂妄、狂妄至極!他將我這大興縣衙當成什麼了?!”

  說著,又倒負雙手,氣咻咻的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

  當初孫紹宗從武職,一躍遷轉為順天府刑名通判時,王謙便頗不以為然,誰承想短短三年光景,這粗鄙武夫竟青雲直上,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王謙心下的不平與妒忌,自是不問可知。

  今兒接了個侄子殺叔的案子,一打聽說凶手是孫紹宗的貼身親衛,王謙便琢磨著,要趁機落一落孫紹宗的面子——至少也要聽他說幾句軟話才成。

  誰承想自己這裡還沒有發難呢,孫紹宗便已然大打出手!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他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又如何?

  自家岳父甄應嘉,可還是從二品的江南督造呢!

  想到這裡,他斷然喝令道:“魏班頭,你去前面傳話給他,就說本官一向秉公斷案,未曾結案前,絕不會與相關人等私會!”

  那魏班頭眼底閃過些喜色,卻捂著鼻子誠惶誠恐的道:“大人,這怕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

  王謙見他被打成這樣,依舊不肯從命,似乎是吃準了自己惹不起孫紹宗,便愈發的惱怒起來,揚聲招呼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話音未落,兩個小廝便忙搶進了屋裡。

  王謙把方才的說辭複述了一遍,又補了句:“告訴他,便是請託到府尹大人面前,本官也絕不會徇私枉法!”

  兩個小廝自不敢違逆他的吩咐,忙齊聲應下,逕自去前面傳話。

  魏班頭聽的往前如此斬釘截鐵,心下更是長出了一口氣,面上卻仍是小心翼翼的探問著:“大人,您真要……”

  “滾滾滾!”

  王謙一甩袖子,罵道:“給我滾出去!”

  魏班頭順勢躬身退下,到了外間還聽王謙在罵自己什麼‘沒卵子’‘窩囊廢’的,不由低頭冷笑數聲,這快步出了內堂。

  “老魏、老魏!”

  剛出的門來,便聽斜下里有人呼喊。

  魏班頭循聲望去,便見一人正縮在假山後,不住的向自己招手。

  他急忙左右掃量了一番,確認四下里無人,這才快步趕了過去,壓著嗓子問:“我這裡可是辦妥了,你們那邊兒如何?可曾有什麼萬全……”

  “唉,果然還是來的遲了!”

  不等他說完,那人卻是懊惱的連連跺腳,後來見魏班頭一臉莫名其妙,這才解釋道:“誤會,這實在是一樁天大的誤會!”

  說著,在魏班頭耳邊低語了幾句。

  魏班頭聽的面色變了幾變,最後卻也禁不住跺腳抱怨道:“你這可是坑死我了!那孫紹宗豈是好惹的,方才險些沒嚇的我背過氣去,如今你卻說什麼弄錯了?!”

  見他臉紅脖子粗的鬧將起來,那人卻反倒冷靜了許多。

  一面示意魏班頭不要聲張,一面又寬慰他道:“你放心,我這就過去通稟,到時候那邊兒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不是錢的事兒!再這麼稀里糊塗的,咱們怕是都要掉腦袋……”

  “是是是,這次的確是我……”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都收斂了話頭,等那人漸行漸遠了,兩人也沒了爭執的心思。

  各自打了招呼,便分頭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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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殺叔疑案【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在縣衙門前,聽了兩個小廝轉述的言語,當即便皺起了眉頭,暗道這王謙莫不是吃了槍藥?

  得罪自己也還罷了,卻怎得還把賈雨村給捎帶上了?

  其實早在來之前,他就擔心王謙會推脫搪塞,不肯讓他插手此案——畢竟這廝當初就對他頗有心結。

  所以才特意命王振,去把仇雲飛尋來,一旦事有不諧,便讓仇雲飛以刑名司的名義,正式接手此案。

  然而看王謙這等態度,恐怕就算讓仇雲飛出面,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刑名通判和大興知縣都是六品,而仇家和甄家比起來,怕也未必佔得了上風。

  心中雖然惱恨,但王謙畢竟佔據了道德高地,這事兒真要鬧大了,非但於事無補,反而白白送他一個‘強項令’的好名聲。

  於是孫紹宗也只得暫時收兵,悻悻的回到了馬車上。

  約莫又在馬車上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五六騎小跑著奔了過來,為首正是王振和裹成球的仇雲飛。

  孫紹宗挑開棉簾子,揚聲招呼了一句,幾人便忙都滾鞍下馬上前參見,除了仇雲飛之外,其餘幾個也都是熟面孔。

  不過其中一人,卻引得孫紹宗側目不已。

  仇雲飛見狀,忙介紹道:“去年春天林德祿升任經歷後,老祁就補了知事的缺。”

  卻原來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初衛若蘭倚為臂助的祁師爺。

  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竟在衛若蘭下獄之後,以舉人身份補了刑名司的官兒。

  不過眼下也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孫紹宗下了馬車,將方才被王謙拒之門外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王振聽的惱怒非常,連罵那王謙不識好歹。

  仇雲飛皺眉沉吟半晌,卻是為難道:“依王謙這態度,張巡檢殺叔的案子,怕是已經證據確鑿了。”

  聽他這般說,孫紹宗不由點頭道:“這二年曆練下來,你果然是大有長進了!”

  那王謙若非篤定張安殺叔一事做不得假,又哪敢擺出這般油鹽不進的架勢——而這也正是他方才主動退縮的原因。

  “那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王振平素與張安同吃同住,又曾並肩在戰場上廝殺,情分自然非比尋常,卻正應了‘關心則亂’四字,平素的激靈全都丟到了爪哇國。

  他只急的在雪地裡連連跺腳:“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等他掉腦袋不成?”

  孫紹宗斷然道:“他若真是酒後無狀,便是掉腦袋也是活該!”

  頓了頓,卻又話鋒一轉:“不過此案怕是還有些疑竇——這樣吧,雲飛老弟和祁知事留下來,設法打探些消息,最好能同張安取得聯繫。”

  “王振和其他人,陪我去張安家中走一遭,看看能否從他夫人口中,問出些什麼端倪。”

  仇雲飛自擔任通判以來,倒愈發敬服孫紹宗的本事。

  因而這一聲‘雲飛老弟’,險些把他的骨頭叫酥幾根,登時繃不住朝廷命官的嘴臉,拍著胸脯連連保證不負所托。

  就這般彼此別國,重新到了那馬車上,耳聽得車輪簌簌,捲起滿地積雪,孫紹宗卻不僅長嘆了一聲。

  前面早就說過,封建王朝最重孝道,殺死親叔叔雖比不得弒父殺母,卻也是大逆不道之舉。

  即便是事出有因,張安怕也免不得一死——若果真是酒後無德,判個腰斬、凌遲都有可能。

  而眼下能救下他性命的,怕也唯有一個‘淫’字了。

  若和王振的揣測一樣,張安的妻子和叔叔,果有違逆人倫之事,張安憤而殺叔也便情有可原了。

  尤其他是剛剛立下軍功回來,即便只為了軍心,朝廷也必然會有所寬恕。

  只是……

  張安為人最好顏面,若是戴上一頂畸形的原諒帽,才能死中得活的話,他怕是寧願一死了之。

  唉~

  好好端端的得勝歸來,怎就偏遇上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

  罷了。

  無論張安願不願意揭露出來,先查明真相總是有備無患。

  …………

  張安的家,坐落在外城西北。

  因不過是個區區七品軍漢,祖上又沒留下什麼餘蔭,家中只有四間瓦房,和一個不大的小院,更不曾有什麼奴婢使喚。

  在那門前下了車,孫紹宗正打量孫家這小小的院落,忽聽王振指著前面不遠處道:“那前面的肉鋪,便是張安的叔叔張彪開的。”

  孫紹宗抬眼望去,就見三四十步外豎著一支幡子,上書藍底黑字‘張一刀’三字,正在雪中迎風招展。

  原來死者是個屠戶。

  從字面上來看,還是個對手藝十分自信的屠戶。

  “他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

  “這……”

  王振稍一遲疑,孫紹宗便吩咐道:“趙無畏,你帶人去打聽一下這張彪的情況,儘量問清楚些。”

  “卑職明白!”

  趙無畏立刻領命去了。

  孫紹宗又向王振使了個眼色,命上前叫門。

  王振心中已然認定,張安的妻子吳氏是個水性楊花的蕩婦,自不會講究什麼禮數,上前直砸的門板山響。

  剛砸了幾下,忽聽裡面有孩童嚎啕大哭起來。

  王振頓時窘迫的守住了拳頭,他只是對吳氏不滿,卻未曾想過會嚇到張安的兒子。

  “誰啊?睡在敲門?”

  等那哭聲小了些之後,才聽院子有個婦人應了一聲。

  王振沒好氣的叫道:“是我、王振!”

  回京之後,王振也曾來過張家幾次,故而那婦人一聽‘王振’二字,立刻上前開了房門,悲悲慼戚的掩面哭訴道:“原來是王叔叔到了,我家相公他……他……”

  孫紹宗在一旁仔細打量,卻見這吳氏生的頗有些風韻,只是現今蓬頭垢面,又兼兩隻眼睛腫的桃子彷彿,那姿色便少了幾分。

  “嫂……”

  王振唸得個‘嫂’字,便把眉頭皺成了川字,卻一時也想不出別的稱呼,只得忍著噁心悶聲道:“嫂子快來見過我們孫大人!”

  那吳氏聽說‘孫大人’三字,登時唬了一跳,接著誠惶誠恐的,便要向孫紹宗下跪行禮。

  “不必如此。”

  孫紹宗虛扶了她一把,指著院內道:“可否裡面說話?”

  “大人請進、大人請進!”

  吳氏忙將兩人讓了進去,又誠惶誠恐的將孫紹宗請進了屋內。

  一進門,便見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畏畏縮縮的向外張望,瞧見王振時忽又眼前一亮,上前抱住王振的大腿叫道:“王叔叔,你快去救救我爹爹吧!”

  王振順勢將他抱在懷中,又是唉聲嘆氣,又是咬牙切齒。

  正不知該如何哄他,便聽孫紹宗又吩咐道:“帶他去外面吃些東西,順帶給趙無畏等人也捎些回來。”

  王振頗有些不情願,卻終究不敢違逆孫紹宗,只好剜了吳氏一眼,將孩子仔細裹在自己的大氅裡,推門到了外面。

  等王振離開之後,孫紹宗自顧自尋了張椅子坐下,探究的目光在吳氏身上來回打量。

  那吳氏眼睜睜瞧著兒子被帶走,倒也未曾阻攔,只是捏著手指,忐忑不安的立在當中,看都不敢看孫紹宗一眼。

  啪~

  半晌,孫紹宗猛地一拍桌子,沉聲喝問道:“張吳氏,你這眼淚到底是為親夫所流,還是為姦夫所灑,還不與我從實招來?!”

  吳氏身子一顫,忍不住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期期艾艾的道:“大人……大人因何如此發問?”

  “哼!”

  孫紹宗冷笑道:“你既然久在京城,總不會沒聽過本官的名頭吧?更何況張安還是本官身邊的親衛!”

  “可本官進來這許久,卻不曾聽你喊過一聲冤,求過一聲情!若說這其中沒有隱情,本官是決計不信的!”

  “我……我……”

  那吳氏抬起頭來,卻又欲言又止,直將兩片櫻唇咬的漸漸腫脹。

  這時孫紹宗卻忽又收斂了厲色,溫言道:“其實看到你的左腕之後,我便知道你同張安,還是有些夫妻情誼的——如今他命在旦夕,你合該想盡一切辦法救他才是,卻怎得這般吞吞吐吐的?”

  吳氏聞言,下意識的望向了自己左腕,卻見那上面裹了一層白布,內側隱隱還透出些血色來。

  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麼,孫紹宗卻是一眼就窺破,這吳氏最近曾經自殺未遂。

  此時眼見吳氏情緒有所鬆動,他立刻乘熱打鐵的道:“便是不顧及夫妻情分,你就當真捨得,讓孩子年幼失怙?”

  聽孫紹宗提起孩子,那吳氏終於情緒崩潰,泣不成聲的哭訴道:“是……是他說,萬……萬不能告訴……告訴別人,否則……否則便是做鬼……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01
第629章 問姦情牽出隱情【上】

  張吳氏這一嚎啕起來,便也打開了話匣子,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卻說張安從軍出征之後,那張彪便時常往來家中,每次也不空著手,不是拎二斤肉,便是送些米面過來。

  張吳氏雖覺的他有些太過慇勤,可畢竟是丈夫的親叔叔,又是好言好語的照應自家,實在也不好說些什麼。

  可漸漸的,這張彪言語間便少了顧忌,三不五時的便要開幾句黃腔,而他送來的東西也從吃食,漸漸變成了胭脂水粉之類女人用的東西。

  張吳氏情知不妥,一連推辭了幾次,言語間也多有警告,可那張彪卻還是沒皮沒臉的往前湊,甚至還買了件女人的貼身小衣給她。

  這下張吳氏可真是惱了,當面用剪子把那小衣絞碎,厲聲呵斥了張彪一通,又表示丈夫回來之前,兩家不要來往。

  那張彪愣怔了許久,眼見似要轉身離去,卻忽地撲上來抱住張吳氏,口中胡言亂語的,就要強行無禮。

  張吳氏拚命掙扎,順手抄起剪子捅了張彪的肩膀一刀,這才終於逼得張彪狼狽而逃。

  打哪以後,兩家便徹底斷了往來。

  就這般,張吳氏帶著孩子,過了幾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誰知去年年底,張吳氏去街口買菜回來,就見張彪大馬金刀的坐在堂屋裡,懷裡還抱著昏昏入睡的張家獨生子。

  張吳氏大驚,正待上前搶過兒子,那張彪便從桌上抄起一柄牛耳尖刀,說是只要張氏不從,便生剜出侄孫的心肝。

  張吳氏當下便慌了手腳。

  又聽張彪繪聲繪色的,描述用刀剖開胸膛摘心的細節,以及孩子一時未曾死去,痛苦掙扎呻吟的模樣,便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起初失身於張彪之後,張吳氏幾次想過要輕生,更想過要去官府告狀——可一來捨不得兒子的孤苦無依,二來又怕張彪反咬一口,落個無恥蕩婦的名頭。

  於是時間便在掙扎與怯懦中,一天天的過去了。

  知道前不久張安立下功勞回京,張吳氏猶豫再三之後,昨天晚上才終於鼓起勇氣,向張安訴說了事情經過,並且意圖自盡以全名節。

  張安救下妻子之後,在外間沉默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提著壺好酒去了張彪哪裡,不多時滿身是血的回到家中,又交代張吳氏,關於自己被親叔叔戴了綠帽子的事兒,一個字都不許向外人透露。

  張吳氏也不敢多問,伺候著丈夫又喝了兩壺燒酒,直到官差找上門來,她才曉得那張彪竟已然被丈夫殺了。

  聽張吳氏說完之後,孫紹宗又細問了幾句,見她應答間並無異常之處,心下便也篤信了九分。

  依照這番說辭,張吳氏與那張彪並非通姦,而是受起脅迫失了貞節。

  這對於張安能否成功免罪,無疑是個大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

  聽張吳氏複述張安的言辭舉止,他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寧願因此人頭落地,也不願將妻子被強暴的事情公諸於眾。

  若是將此事挑破,自然能救下張安的性命。

  但以張安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氣,究竟能不能頂著綠帽子堅強活下去,孫紹宗可就吃不准了。

  便在此時,院外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

  孫紹宗起身向外望去,正瞧見仇雲飛從馬上下來,直揉搓凍僵了的胖臉。

  他急忙迎了出去,探問道:“怎麼?可是打探出了什麼消息?”

  仇雲飛進到院裡,先齜牙咧嘴的,做了套面部保健操,把那凍僵了的肌肉活泛開,這才道:“倒不是我們打探出來的,是別人主動給捎了個口信。”

  原來他同祁師爺正想方設法打探消息,忽有一人主動找了過來,卻是這大興縣的仵作王高昇。

  這王高昇當初因曾協助孫紹宗,破獲過木匠分屍案,被推薦做了順天府仵作老徐的記名弟子,因而同仇雲飛也是相熟的。

  他上前見禮之後,言說自己聽說孫大人的親衛出了岔子,便托關係悄悄去牢裡探視了一番,想著稍盡綿薄之力。

  誰知那張安一聽說他的來意,便央他想辦法給孫大人捎個口信,說是自己酒後無德,實在是罪不可赦,如今只求速死,還望孫大人成全。

  得~

  這就更難辦了。

  到底是不管張安怎麼想,直接拿綠帽子救人呢,還是乾脆讓他求仁得仁?

  正左右為難之際,外面又有人趕了過來,卻是去調查那張彪的趙無畏,率隊回來覆命了。

  其實孫紹宗派他們調查張彪,主要是怕吳氏不肯招出實情,便想著先從側面收集些情報,也算是有備無患。

  然而眼下吳氏毫無保留,再查張彪也就沒什麼意思了——這年頭除了一個‘淫’字,能抵消殺叔大罪的由頭,還真找不出幾個。

  可趙無畏等人冒著風雪,查問了這許久,總不好不聞不問。

  於是孫紹宗還是將趙無畏喚到了近前,聽他稟報方才查問的結果。

  就聽趙無畏道:“大人,那張彪果然有些問題!”

  “他原本是入贅的女婿,後來老丈人死了,便繼承了妻子家中的肉鋪。”

  “前兩年他那婆娘也死了,張彪孑然一身,似乎也未曾起過續絃的念頭,只一心守著那肉鋪過活。”

  “不過去年初夏的時候,這廝卻突然染上了賭癮,聽說兩三個月的功夫,就欠了一屁股的債,便是傾家蕩產也償還不起。”

  “左鄰右舍都以為他家從此就敗落了,誰知這廝人不人鬼不鬼的熬了一個多月,竟不知從哪裡發了一筆橫財,非但還清了賭債,日子還就此生發起來了。”

  “從此也不指著肉鋪維持生計,十天裡倒有八天關門,就是開了門也不正經做買賣,要半斤能給出十四兩,若是有幾句好話,白送都有可能。”

  “街坊鄰居們都尋思著,這廝一準兒是撈了什麼偏門兒!”

  去年初夏的時候,正是張吳氏同張彪翻臉的時候,這廝勾搭侄媳婦不順遂,故此靠賭博解悶,倒也說的過去。

  而後來走投無路,撈了偏門營生,漸漸染上匪氣之後,又來威逼張吳氏,也稱得上是順利成章。

  不過這年頭講究親親相隱,就算想給張安搞一個大義滅親的名頭,區區撈偏門怕也夠不上……

  等等!

  孫紹宗忽然心頭一動,那張彪既然並不在意那肉鋪的收入,直接關了鋪子便是,為何還要隔三差五開門做生意?

  難道說他撈的偏門,與這屠戶生意有關,又或者……需要屠戶生意來遮掩?

  略一沉吟,孫紹宗便屏退了左右,單獨詢問那張吳氏,可否知道張彪暗中究竟依靠什麼斂財。

  “這……奴家實在未曾聽他說起過。”

  張吳氏為難的搖了搖頭,忽又想起了什麼,忙道:“不過有一次他在夢中驚醒,曾大叫‘你們不要找我、我也是被逼的’!”

  這話似乎……

  孫紹宗眼中精光閃爍,面色卻也凝重了幾分。

  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又吩咐道:“他頭一次用孩子逼你就犯時,都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且向本官細細道來,一絲一毫都不要隱瞞!”

  張吳氏聽他說的鄭重,將那腫脹的櫻唇一咬,豁出去的說道:“他上來先從衣領裡把手伸了進去,揉麵團似的……”

  “停停停!”

  孫紹宗忙喊住了她,無語道:“我是讓你說,他當時都是怎麼威逼你的!沒讓你把那事兒的細節講出來!”

  張吳氏羞的不行,忍不住質疑道:“大人,我方才明明都說過了……”

  “那就再說一遍,越仔細越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9:10
第630章 問姦情牽出隱情【下】

  “他用刀比的什麼位置,拿刀的姿勢又是怎麼樣的?”

  “你兒子吃下的迷藥份量大約有多少,又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醒過來後,可曾有什麼後遺症?”

  “他曾提到過……”

  “他……”

  在張吳氏第二次講述的過程中,孫紹宗不斷的發問著,有些張吳氏能答的上來,有些卻委實記不清楚了。

  不過通過這些對答,孫紹宗還是確認了一些線索:

  首先,張彪所用的迷藥,效果很是強勁,卻幾乎沒什麼後遺症——這樣的迷藥,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夠輕易弄到手的。

  其次,張彪言語間對人體的內部結構,似乎有些過於熟識了——就算考慮到他屠戶的身份,也一樣顯得異乎尋常。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慾出!

  不過孫紹宗卻沒急著下結論,又仔細確盤問了幾遍,確認沒有什麼疏漏之後,這才從屋裡出來,喊過仇雲飛和趙無畏,陪自己一起去了張彪的家。

  …………

  與張安家不同,這張彪的宅子是個二進的小院,前面經營屠戶生意,後面才是日常居住的地方。

  讓兩個跟過來的衙役守住大門,孫撒後總引著仇、趙二人進到了裡面,吩咐道:“四下里搜一搜,看看可有什麼不該有的痕跡。”

  “不該有的痕跡?”

  仇雲飛小聲道:“您是想查出他撈錢的營生?這怕是跟案子沒什麼關係吧?”

  孫紹宗冷笑道:“有沒有關係另說,但他這撈錢的營生,怕是會嚇你一跳。”

  “嚇我一跳?”

  仇雲飛狐疑的喃喃自語了幾句,突然瞪大了眼睛:“難不成這廝竟是個人屠?!”

  一旁的趙無畏聽了這話,也禁不住面色大變。

  “眼下還不能確認,先搜一搜吧。”

  孫紹宗說著,便開始仔細勘察起來。

  這前院只有個不大的氣窗,顯得很是有些陰冷,空氣中又瀰漫著一股油膩的血腥味兒,然人極不舒服。

  正中的橫樑上掛了兩個鐵鉤,想來是懸掛大塊肉類的所在。

  正西擺著張肉案,上面牛耳尖刀、剔骨刀、磨刀棒、秤砣秤桿一應俱全,另外還擺著張油光鋥亮的條凳。

  西北角則擺著只大水缸,一隻葫蘆瓢正在裡面蕩來蕩去,看來應該是盛滿了水的。

  東牆底下,堆了幾摞油紙,還有些早就枯萎了的荷葉。

  孫紹宗首先調查的,自然是那肉案。

  他先將表面來回掃了兩眼,又蹲下身點了火摺子,細瞧那肉案背面。

  與還算光鮮的正面想比,這肉案背面可就髒多了,油污什麼的自不必多說,孫紹宗甚至還瞅見幾朵半百不黑的木耳。

  咦?

  這其中一部分木耳生的很是畸形,不像別的木耳一般,呈現出不規則的喇叭狀,而是死死的貼在肉案上,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反覆擠壓,最後乾脆定型成了這樣。

  發現這一蹊蹺之後,孫紹宗幾乎把頭貼到了肉案上,順著那些畸形處,向左右兩側一釐一釐的搜撿著。

  結果果然在那邊緣處,發現了一些細細的麻線。

  在肉案上切肉的時候,還需要專門用繩子固定麼?

  這顯然屬於不該有的東西!

  但孫紹宗打量著哪些麻線,面上卻滿是疑惑之色。

  按照之前的推測,這張彪應是個人屠,同人合夥劫殺商販、旅人,然後再分屍滅跡,甚至偽裝成豬羊肉發賣出去。

  然而……

  都已經準備要分屍滅跡了,還有必要讓那人活著上肉案麼?

  先殺了再分屍,豈不是方便許多?

  難道這貨就喜歡切活的?

  推敲了一會兒,始終也不得要領,孫紹宗便先把這些疑問壓在心底,開始繼續進行搜查。

  先是各種器具,然後是椅子和水缸,再然後是那兩個鉤子,卻基本沒能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不過這也並未出乎孫紹宗的意料。

  畢竟是有屠戶身份做掩飾,眼下也有沒有化學儀器,單憑一些陳舊的血跡,壓根沒法確認是人血,還是畜生的血。

  直到檢查了那東牆下的油紙和荷葉,才算是又有了新的發現。

  那些油紙之中,只有一摞是拆開的,其餘都用細麻繩捆紮著。

  而就在那幾摞捆紮著的油紙上,隱約可以分辨認出,有人曾經坐在上面的痕跡。

  那條凳雖然油膩膩的。

  但身為屠戶,應該不會太過在意吧?

  顯然這應該是別人留下的痕跡。

  孫紹宗大致比量了一下那油紙包的高度,因下面墊著幾塊青磚,油紙包的平均高度,都在三尺上下。

  這個高度,孫紹宗坐上去倒是不怎麼費力,可換成一般人的話,恐怕會有些麻煩。

  而且那紙又是對折的,整體有些狹長,坐上去並不是太穩當。

  孫紹宗試著坐了一下,發現這個位置除了正對著肉案之外,還可以兼顧前後兩道房門,可說是屋內最適合警戒觀察的地方。

  至於旁邊的荷葉,雖然比這油紙包坐著舒坦、穩妥些,但坐在上面,視線卻會被旁邊的油紙包所遮擋。

  常人應該不會在意視線問題。

  但若是張彪的同夥,為了時刻保持警戒,會選擇油紙包便再正常不過了。

  或許可以深挖一下,張彪的交際圈,看看都有什麼人在晚上進出張家……

  “大人!”

  剛想到這裡,就見趙無畏從後院折了回來,拱手稟報導:“這院子開了道後門,出去後是個偏僻的背巷,而且直通一條能行船的水渠。”

  嘖~

  也就是說,張彪的同夥完全可以從水路進出。

  這下想要排查起來,可就難多了。

  眼見這前面是沒什麼好查的了,孫紹宗便道:“走吧,陪我到院子裡瞧瞧。”

  兩人一先以後到了中間的院子,就見角落裡灶台附近,亂糟糟的堆了好些骨頭。

  孫紹宗正待上前查驗,趙無畏忙稟報導:“方才通判大人翻看過,都是些畜類的骨頭。”

  仇雲飛起初的基本功,就是跟著老徐學驗屍,雖未必有孫紹宗或者老徐的經驗、本事,但認幾塊骨頭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因而孫紹宗也就略過了那些骨頭,準備選仇雲飛沒有調查過的角落,展開地毯式搜索。

  “大人、大人!您快過來瞧瞧!”

  便在此時,西廂房裡忽然傳出了仇雲飛亢奮的嗓音。

  孫紹宗與趙無畏忙趕了過去,進到那西廂之中,卻發現裡面空蕩蕩的,除了地上有些茅草,竟是一件家具都沒有。

  不過孫紹宗卻並未失望,因為越是這樣,仇雲飛喊自己過來,便越是有特別的發現。

  就聽仇雲飛向外面一指,道:“大人,您先看看那房門。”

  孫紹宗回頭掃量了那房門幾眼,又伸手搖了搖,立刻發現那門是加固過的,普通人若是被關在裡面,決計難以撞開房門逃生。

  他當下便眼前一亮,忙問道:“可曾發現有人被關在裡面的痕跡?”

  仇雲飛點了點頭,又道:“還不止一處呢!”

  說著,便一一的指給孫紹宗看。

  卻見那四周的牆壁上,都有不少被人扣、劃過的痕跡,有兩處牆縫裡,甚至還掛著幾根質地各異的頭髮。

  而將這些痕跡一一打量完,孫紹宗的面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大人應該已經看出蹊蹺來了吧?”

  “不錯。”

  孫紹宗點了點頭,隨即沉聲道:“最近一年裡,京城中綁架小孩的案子有幾件?”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那些痕跡,不管是用手撓的,還是用頭蹭牆留下的,都顯得有些低矮——成年人中,這等身高的百中無一,恐怕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才會留下這等痕跡!

  若只是殺人越貨,沒道理會專門選擇半大孩子下手!

  而若是綁票勒索,不管最後是成功贖回來,還是得了銀子就撕票,受害人肯定都會稟報官府。

  “奇就奇在這裡。”

  然而仇雲飛卻緩緩搖頭道:“雖不能說一件都沒有,卻怕是湊不出這許多痕跡——或許連一半都未必能湊出!”

  如此說來,也不是綁票勒索嘍?

  這張彪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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